【古相思曲民国版】洪流·第二弹(上)
陆鸢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惊醒,喘着粗气,用了好长的时间才辨认出天花板上挂着的是她亲自挑选的星星灯。这里不是民国三十年,这里是新中国公元2023年。 缓过来的陆鸢挣扎着把被她扔在被子上的手机捡了过来,点亮屏幕一看,距离她挂断倚华电话,仅仅过去了半个小时。 她来不及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急忙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栏里输入了沈迦南的名字。零度百科弹出了熟悉的画面,她一路下滑,滑倒了1941年的部分。 1941年八月三十日,逝水影院的锄奸行动遭到叛徒的泄密,执行任务的我党特工被围堵在影院内部,但我党战士坚韧不屈,奋勇抵抗,在作战中成功击毙李拥与沈迦南两名汉奸,以全军覆没的代价,取得了重大的胜利。 在看到击毙二字时,陆鸢彻底懵了。 她,杀了沈迦南。 罪恶感在她的骨髓中疯长,令她全身冰冷,动弹不得。抚摸小女孩脑袋的沈迦南和倒在血泊中的沈迦南交替闪现在她眼前,更多地疑问荒草般蔓延,不断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信念。沈迦南到底是不是汉奸?她在他的计划中起了什么作用?那句“我们还会再见的”是什么意思?还有,陆雅钦到底是谁? 灵机一动,陆鸢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在搜索栏里输入了“陆雅钦”。 居然真的有词条弹出来!词条很短,但每一句都让陆鸢心惊。 陆雅钦,中共党员,中央特科上海情报站联络员,代号红鸢,1931年牺牲于江州。 1931年就已经牺牲了?那为什么沈迦南和全时在1941年见到陆鸢时还叫她陆雅钦,而且丝毫没有意外的感觉,就好像早就知道她会在这一天回来? 陆鸢头疼地抱住了脑袋,想起了视线被白光覆盖前的最后一幕,那是沈迦南用力按开了怀表的盖子。 怀表! 她猛然起身,抓起床头上放着的那块破旧怀表仔细查看。弹坑还在,她又按开了盖子,破碎的表盘和停摆的指针依然是原先的样子,什么变化也没有。但是从花纹和形制来看,这块表确实是沈迦南从怀里摸出来的那块。 陆鸢捏着怀表的手指微微颤抖,刚刚经历的事情即使以一个小说作家的想象力来说也太过超前了,她需要一点现实的东西来让自己相信这一切。 她前所未有地利落地起了床,换好衣服,打车去了买下怀表的那条古玩街。 这里与四年前几乎没有变化,可四年前的那个老爷爷和那个小摊却不见了踪迹,陆鸢来来回回找了很多遍,仍然没有任何踪迹,有些沮丧得蹲在了路边。 她歇了一会,彻底放弃了,打算就此回家,撑住膝盖站了起来。 也许是带了点郁闷的不忿,陆鸢起来地急了些,站直的一刹那,她眼前一黑,歪倒了下去。 一副朦胧地画面钻入她昏沉的大脑:炮火轰鸣,硝烟弥漫,轰炸机低吼着划过天空,投下两枚臃肿的炮弹。在火光与硝烟之中,一个男人的背影,逆着慌乱逃窜地人群孤身走向战区。 “哎呦!” 一个软软的怀抱接住了陆鸢,她睁开眼,发现是一个珠光宝气的大妈保护了她。大妈担忧地把陆鸢扶了起来,晃了晃她的肩问: “小姑娘,你没事吧?是不是低血糖啊?” 陆鸢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向大妈道谢说没事。大妈看陆鸢眼神恢复了清明,稍稍放心下来,从自己的小包包里掏出了两颗桂花糖塞进了她手里。 “年轻人,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呀,一看你就是没吃早饭,这样可不行的呀!。” 陆鸢看着那两颗糖,又想起了死在电影院的送她糖的大叔,眼窝微热,抱了抱大妈,轻声道: “谢谢您。” 她回了家,随便吃了点东西,把门锁了起来,手机关机,拉上了窗帘。 这一趟唯一的收获,就是她晕倒的那一刹那脑海中出现的幻觉。她不觉得她会平白无故的幻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画面。第一次穿越是在睡梦中发生的,这一次又在差点昏倒时看到了战火纷飞的场景,那这穿越,很有可能跟她的意识有关。 陆鸢从床底的药箱里,找出了许久未用的褪黑素,看了看生产日期。没问题,还能吃。 她扭开瓶盖,倒了三四颗软糖在手里,深吸一口气,一股脑塞进了嘴里。 她要回去,她要知道一个真相。如果沈迦南说得她们还会再见是真的,那她一定要找他要个答案。 躺在床上没多久,睡意纷至沓来,陆鸢不做抵抗,紧了紧自己握着怀表的手,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几点荧光闪过,紧接着越来越亮,嘈杂的交谈声蜂拥而至,女人的娇俏调笑和男人的粗犷大笑从四面八方传来,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陆鸢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片歌舞升平的之中。舞台上一位身穿艳红旗袍的女歌手优雅地唱着歌,舞台正上方挂着的招牌写着三个大字,原来,这里正是民国时代江州有名的消金窟——朝醉楼。 她一身干净整洁的学生装,站在这里,像只误入狼群的羊。不过周围的人不知为何都对她没什么兴趣,对她的突然出现也全都视而不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穿越的“泉水”是这里,但陆鸢无心思考无关紧要的问题,她心里只有找到沈迦南这一件事。她感到有些奇怪,逝水影院离朝醉楼不远,那里发生那么大的事,为什么这里一点影响都没有呢?难道是穿越到事件发生之前的时间了? 她跑到吧台边问酒保:“打扰一下,请问现在几点呀?” 酒保告诉她:“马上十点半了。” 十点半?她枪击沈迦南的时候最多十点刚过,现在居然比那时候还晚,那这不是意味着沈迦南已经没救了? 陆鸢顿时失魂落魄,喉头发苦,如鲠在喉。酒保看她神情低落,友善地给了她一杯水。 水没喝几口,一个留着长发,扎着小辫子的男青年靠了过来。他一身前卫的休闲西装,风衣搭在胳膊上,气质亲和慵懒,在距离陆鸢两步远的地方俯腰与陆鸢平视,颇为轻浮地说: “这位小姐,天有些冷了,披件衣服吧。” 陆鸢下意识地拒绝,说不用了谢谢她不冷。可那轻浮的青年并未知难而退,而是上前一步,凑近她的耳朵轻声说: “还是披上吧,不然你口袋里的枪就要露馅了。” 陆鸢一惊,下意识用手捂住了口袋。那把枪确实在她口袋里面,可她记得沈迦南倒下的时候她就因为手软把枪丢下了,怎么会又跑倒她口袋里呢?陆鸢不解,但也没钻牛角尖,毕竟穿越这种事都发生了,一把枪会瞬移怎么了。 青年眯眼微笑,把风衣披到了陆鸢身上,一边为陆鸢整理衣领一边说: “别紧张,我只是履行一个绅士的职责而已。” 陆鸢保持着警惕,没有因这份温柔礼貌而松懈,灼灼目光仔细审视着他。 这个人说话带着一点点奇怪的口音,但很细微,判断不出是哪里人。他的面容陌生,陆鸢没有在书上见过,说明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历史人物。可他一身贵公子气质,看上去实在不像无名之辈。 她思索片刻,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是谁?有什么目的?”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一个学生妹这么晚了跑到这种地方来,还带了把枪,明显是你更可疑啊。” 青年同样小声地说话,他背靠吧台把手肘搭在台面上,漫不经心地扫视着热闹地舞厅,嘴角一抹微笑把玩世不恭这个词展现得淋漓尽致。 陆鸢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的确,她现在的状况很不妙,如果此时面对敌人,很有可能被怀疑。陆鸢想起沈迦南对她说的那句“你的一无所知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不由得庆幸还好沈迦南什么都没对她说,这样至少即使她被捕了,也不会危害到组织。 但青年既然这样问她,就说明他或许不是敌人,不然的话她肯定早就被抓起来了。是同志,还是盟友?陆鸢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她正思索着,大门那里突然传来了动静,一大队军警鱼贯而入,气势汹汹地举着枪将内场包围,把每个出口都堵得水泄不通,人群顿时陷入了慌乱。 但能来这里消遣的也都不是普通人,很快就有一个富态的男人冲出来指着那些军警大骂: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敢来这里撒野,知道这是谁的地方吗!” “别激动嘛王老板,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一个穿着高档西装,留着浓密胡须的矮壮男人扶着礼帽帽檐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拿下嘴里叼着的雪茄,对王老板森然一笑。 看清来人,王老板瞬间消了气,换了副笑脸迎上去。 “原来是赵大队长啊,您忙您的,我全力配合。” 赵大队长?陆鸢又扫了两眼那人的面孔,在脑内快速检索,马上找到了与之对应的名号。赵启龙,早期是中共党员,1931年顾顺之叛变时因惧怕自己受到牵连,主动叛党,加入中统,受任江州公安属侦缉队长,对曾经的同志进行无情的残害。1940年投靠汪伪政府,加入七十六号,成为了李拥的手下。 赵启龙虽然名气不如李拥和沈迦南大,但论罪行绝对不输。他以暗杀闻名,抗战期间被他杀害的共产党人数不胜数。 卑劣肮脏的畜生,套一身人皮也还是一副人模狗样。陆鸢在心里啐了一口。 诶不对,逝水影院的行动成功,赵启龙应该是跟着李拥一块死了呀? 她攥了攥裙子,侧首问身边的青年: "今年是几几年?" 青年“嗯?”了一声,用诧异的语气回答了她。 “民国二十年啊,怎么了?” “没什么。” 陆鸢木然地回话,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翻出了惊涛骇浪。她居然穿越回了十年之前。 那这一年,不就是,陆雅钦牺牲的那年! 不止是陆雅钦牺牲,这一年还发生过许多大事。顾顺之叛变,复兴社成立,还有那远在东北的举国之殇,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血淋淋的伤疤。不过这些事对陆鸢来说还是太过遥远,现在她心中最要紧的,是沈迦南还活着。 陆鸢面色凝重,又向青年问: “那今天是几月几号?” 青年好像已经对陆鸢的奇怪问题习以为常了,他拖着嗓子说: “八月二十号。小姐,你该不会脑子有什么问题吧?” 陆鸢没有理会他的讽刺,大脑飞转焦急思考着脱身之策。 她还没想出个头绪来,赵启龙却突然把头转了过来,大踏步朝她的方向走来,陆鸢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岛崎少爷,原来你躲在这里啊,真是让我好找。令尊要人的电话,可是都打到我们局长那里去了。” 他没有理会陆鸢,而是同她旁边的青年说话,陆鸢如蒙大赦,把差点吐出来的心脏咽了回去。 赵启龙对青年的称呼,令陆鸢如梦初醒,她终于知道青年奇怪的口音是来自哪里了,也知晓了这个青年的身份——日本昭正银行行长的独子,岛崎孝太。 先前陆鸢没有认出他,是因为国内网络上留存的照片,都是他三十多岁接手了昭正银行以后拍摄的,那时候的他,成熟稳重,冷静睿智,一派成功人士的得体形象。他年轻时这副恣意潇洒的模样,并没有被保留下来。 陆鸢又想到了他的结局。岛崎孝太一直暗中支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对我党在经济和情报方面多次予以支持,但在胜利前夕,他援共的事迹暴露,在日本被以叛国罪判处死刑。 一股难言的悲凉堵在了陆鸢的胸口,她快速地眨了眨眼,把情绪压了回去。 岛崎孝太对此毫不知情,他现在只是个离家出走逃出来玩的却被逮住的孩子,生无可恋地哭丧着脸,抱怨道: “怎么这么巧啊,赵叔,我才刚跑出来就被你找到了。” 赵启龙对他指指点点了两下,笑骂了一声臭小子。目光一转,看向了他身后的陆鸢。 “这位是?” 岛崎才想起陆鸢,又想到她兜里的手枪,便试图用自己的关系来为她做掩饰,他颇为热情地介绍道: “哦,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刚认识的朋友,叫......欸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啊?” 陆鸢在心里也骂了他一声臭小子,嘴角抽搐着回答: “我叫陆......” 她刚说出一个陆字就猛然顿住了,因为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对这个人说出一个在这个时代不存在的名字,查无此人比身份存疑更容易招来麻烦,于是她急中生智,接道: “雅钦,我叫陆雅钦。” 她想得很清楚,现在她借用了陆雅钦这个身份,那之后如果有人要查陆雅钦,就会先查到她头上,这样或许她能帮真正的陆雅钦挡一灾。而且从之前得到的线索来看,她应该与陆雅钦共用一张面孔,就像全时和陆时一样,即使是假的,也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赵启龙看向陆鸢,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眯起眼睛问: “陆小姐不像江州人啊,是刚来这里的吗,来做什么的?” “嗯,我来这找一个人。” 陆鸢忐忑得心跳加速,面上却很镇定,她平静地同赵启龙对视,微笑着和他讲话。 但赵启龙毕竟有多年的间谍经验,他敏锐的察觉到了陆鸢脸色上有一点不对劲。于是继续问: “是吗,来找谁啊?” 这个问题让陆鸢脑袋卡壳了一下。她该说谁呢?沈迦南或者全时?万一他们现在还不认识陆雅钦怎么办?而且她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做什么的呀。 这个卡壳让赵启龙抓住了破绽,他冷笑一声道: “说不出来吗?那让我先搜个身好了。” 说完他便要上前揭开岛崎孝太为陆鸢披上的衣服。陆鸢和孝太都惊了,陆鸢是因为害怕自己口袋里的手枪被发现,而孝太则是因为局势变化地太快他连为陆鸢说话的空间都没有。 “赵队长。” 就在赵启龙的手即将碰到陆鸢的那一秒,一道低沉的声音制止了他。那声音饱含冷意,让这初秋的夜又凉了几度。 喜悦如雨后的春笋般势不可挡地萌生在陆鸢的心田,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开心。她朝声音的来处看去,看到那穿着黑色风衣的风度翩翩的身影正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沈迦南从容不迫地靠近,用身子隔开陆鸢和赵启龙,低下头皮笑肉不笑地对赵启龙说: “她是来找我的。这身,就不必搜了吧。” 赵启龙脸色一变,悻悻把手收了回来。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可太熟悉了,年纪不大,又是刚从国外回来不久,却已经是江州城的风雨人物,商界,青帮,还有他自己的顶头上司都对他青眼有加,连这家朝醉楼都是他的家族产业,他动不了他。 可狠戾如他怎会善罢甘休,他阴险地笑了,摆出长辈的姿态教训起沈迦南。 “沈先生,这么喜欢做护花使者,不怕哪天,死在女人手里?” 沈迦南面色不变,依然虚伪地笑着说: “不劳赵队长费心。” 沈迦南对赵启龙的诅咒全然不在意,他身后的陆鸢却听得不是滋味,她想起沈迦南死前拂去她眼泪的指尖的温度,藏在风衣下的手暗暗握起了拳头。 赵启龙在口舌之争上没有占得上风,更加不悦,但此时他的一个手下跑来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不得不放下情绪摆出笑脸来跟沈迦南说: “不好意思了,公务繁忙,先走一步。” 而后他便从后门火急火燎地离开了,一边走一边同身边的人说:“查查陆雅钦这个人,我要知道她的底细。顺便把沈迦南保了个女人的消息报到吴局长那里去,看这小子还敢跟我嚣张。” 军警们随着他的离开一股脑地退去,朝醉楼内又恢复了平日的热闹。沈迦南这才转过身,与陆鸢面对面。 陆鸢看他第一眼便觉得心疼,他就好像一位乖巧的癌症患者,安静地忍耐着某种艰深的苦难。 沈迦南看向陆鸢,目光谴倦而低沉,宛如多年游子望向他遥远且永无回返的故乡。相比之下,言语的诉说就浅薄得多,他只给了陆鸢一句简短的“你回来了。” 陆鸢下意识回答:“我回来了。” 孝太惊讶于他俩的相识,左看看右看看,好奇不已。他天性率真,问题没法憋在心里,于是直接问: “你们俩什么关系啊?” 陆鸢其实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她偷偷抬头瞄向沈迦南等他回答,只见沈迦南表情认真,一本正经地回答: “她是我老家来的童养媳。” 啪唧。 陆鸢愣住,她仿佛听到了虚空中一种名为节操的东西破碎的声音。 孝太也被这个答案震撼到了,眼睛和嘴巴都长大到一个滑稽的幅度。但沈迦南视若无睹,他盯着孝太说了句“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那我们就先走了”,接着便拉住陆鸢的手腕要带她离开。 “等等。”陆鸢说。她扽住沈迦南,从他的手中挣脱,把身上的风衣脱了下来,还给了孝太,微笑道: “谢谢你。” 然后她才跟上,昂着头对沈迦南说:“我们走吧。” 孝太目送沈迦南和陆鸢一对才子佳人的背影远去,消失在门边。他迟缓地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风衣,莫名地感到了一丝落寞。那风衣上还残留着一点点陆鸢发梢的香气。 沈迦南把陆鸢带上了轿车,他们很有默契地选择了拉开距离,各贴着一边车门坐着。 全时早就在车里等待,他在驾驶室坐着,正擦拭着手上的血迹。陆鸢看到那鲜红,脸色一急,忙问: “你怎么了!” 全时回头看了她一眼,对她的关心毫不见外,轻松地笑了笑说:“没事,不是我的血。” 陆鸢点了点头安心下来。虽然她知道全时不是她的弟弟,但她难免还是会对这个与她弟弟有着相同面孔的少年多出几分在意。 一旁的沈迦南把腿一叠,十指交叉搭在膝盖,问全时: “事办得怎么样了?” 全时回:“人处理掉了,但东西没找到,应该已经转移了。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沈迦南思索片刻,说: “雪雁已经上了火车,来不及了。先去白马斋,我再想办法。” 这些话完全不避着陆鸢。陆鸢有些慌,她暗道这些真的是她能听的吗?为什么沈迦南都不怀疑她的身份的?他就这么相信那个陆雅钦?可她不敢表露出一点,她不知道现在的沈迦南身上披了几层伪装,也不知道他的底色是什么,因此陆雅钦这个身份她必须装下去,一方面为了留在沈迦南身边寻找真相,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保护真正的陆雅钦。 她瞟了眼沈迦南,发现沈迦南好像也正好看了她一眼。她还听到沈迦南轻轻地说: “怎么每次都这么巧呢。” 白马斋是沈迦南早年在租界购置的一栋小型别墅,他曾在这里收留过一些左翼文人,那是他履历里为数不多的一段清白。 陆鸢透过车窗看着那个从前只在网页和景点攻略里见过的地方逐渐从模糊的轮廓变为具象的实物,陡然发觉它竟如此的普通。 路上下了点小雨,气温骤降,他们从车里下来时,一阵秋风正好吹过,陆鸢打了个哆嗦。还没等她肩颈舒展,一件风衣就披了上来,陆鸢慌忙回看,但沈迦南已经走到了她身前,掏出钥匙去开门。 屋内的灯亮着,有人在等他们。陆鸢跟在两位男士身后,从他们二人肩膀的间隙里窥见了那个在沙发上睡着的男人,脊背猝然冰凉。 李拥!是还没叛变的李拥! 原来他们这么早就有联系了吗?陆鸢张皇地想。 可她又一转念,萌生了一种想法:现在的李拥和沈迦南都还是共产党人,如果她能阻止他们的叛变呢? 她的眼神变得明亮了起来,像终于捕捉到季风气息的小信天翁,在悬崖边张开双翅跃跃欲试。 全时轻声叫醒了李拥,李拥睁开眼看见是他,非常高兴,连忙坐起来迎道: “阿时,你们终于回来了!任务办得怎么样?” 全时搀了他一把,对他说: “叛徒已经处理掉了,但接头的信物不在他身上。我们得想别的法子。” 李拥面色凝重,叉起腰低声喃喃: “还有不到四十八小时了.......” 陆鸢一无所知,好奇得浑身难受,这种难受已经持续大半天了,她实在忍不住,靠近沈迦南悄悄地问:“什么还有不到四十八个小时?” 她现在已经不怕沈迦南了。 沈迦南没来得及回答,因为陆鸢的声音被李拥捕捉到了,他看见她,惊讶大喊: “陆雅钦!?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鸢呆住,不知该怎么应答。沈迦南上前一步,半挡在她身前,对李拥说: “她就是红鸢。” 李拥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皱起眉头用忧虑且质疑的目光看了一眼陆鸢,那目光中还掺杂着一星半点的心疼。 沈迦南侧首对陆鸢说: “楼上靠右那间是你的房间,去里面待着,千万不要出来。”他把千万两个字咬得很重,故意让陆鸢听得很清楚。 陆鸢点头,乖乖走上楼梯,然后在楼梯拐角处坐了下来,竖起了耳朵。 她才不会老实听话嘞。 过了一会,她听见李拥问: “她知道么?” 沈迦南答:“她知道她该知道的。” 李拥沉默了一会,又问: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沈迦南答:“只能硬来,但我们枪不够,我会尽快筹钱,你要负责通知兄弟们。” 李拥:“有把握么?” 沈迦南:“两成。” 楼下再度陷入了沉默,陆鸢也跟着揪心了起来。 打破僵局的是全时充满少年气的嗓音,他高声说: “别担心嘛,有我在肯定不会出问题!不管敌人有多少,我全时也一定会全部消灭!” 他像朝气蓬勃的太阳冲散了此刻的阴霾。李拥笑着说:“好,我们相信你。” 他与全时和沈迦南告别,离开了白马斋,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全时也与沈迦南道了晚安,要回房休息了。然后,陆鸢听到了楼梯木板被踩踏的声音,她意识到是有人在上楼,立刻蹿了起来兔子一样逃进了沈迦南说的那间房间。 沈迦南走上二楼,敲了敲陆鸢的房门,里面传来了一声甜甜的“请进!”他推开门,看见的就是陆鸢端坐在桌子前,可爱地笑着,像是哪里也没去过。 他不由自主的嘴角微扬,对她说:“听得懂么?” 陆鸢眨巴眨巴眼睛做无辜状,反问:“你说什么?” 沈迦南拉开椅子在她面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倒边说: “雪雁是我们从苏区来的同志,她身上带了重要的情报。但原本负责与她接头的人叛变了,她现在人在火车上,我们没有办法与她取得联系,也不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只能在原定的接头地点阻击,防止有人假扮成我们的人与她接头,窃取情报。” 他讲解的简单明了,陆鸢一听就懂,她了然点了点头,问: “需要我做什么吗?” 沈迦南思索了一下,答:“活着。” 陆鸢把这句话当成了揶揄,咬牙愤愤,不满地瞪了一眼沈迦南。然后她突然反应过来,惊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偷听的!?” 沈迦南挑了下眉,理所当然的说:“你会听话才有鬼。” 陆鸢瞬间涨红了脸,她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沈迦南要特地把“千万”咬得那么重,他就是在利用她的叛逆。 沈迦南举杯饮茶,茶杯挡住了他的笑容,但他弯成月牙的眼睛还是暴露了他的快乐。如果不是因为打不过,陆鸢一定已经跳起来扯他的头发了。 他快速地把茶水喝干,站起来直奔房门,坚决地好像在进行战略转移,在出门的那一刻,他暂停脚步,回过头珍重地对陆鸢说: "晚安。" 接着随手带上了门。 他走后,陆鸢呆了一会才发现她忘了把风衣还给他了。她脱下那件黑色风衣,拿在手里看了看,脑海中又浮现出沈迦南戏弄她的得意模样,在那如仲夏夕阳般沉郁而温暖的笑容面前,她就像个小孩子,即被看管,又被纵容。 她恼羞成怒,把风衣摔在了地上。 然后弯腰,捡起来,拍了拍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