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胜出(博士权谋线) 破壁为锁


在空无一物的地方,他变成了一把千秋不变的锁。

风跑过草地,留下轻快的光环,向远方浮动而去。激荡的几小时中,这是唯一可以停靠的地方,博士瘫坐到地上,呼出了几小时以来的第一口轻松的气息。
风带回的味道很熟悉,像是泰拉的味道,湿润的泥土带着霜雪融化的冰泉,农作物生长,衰败的气息被蚀刻到大地的一环上,若隐若现的展现着文明的脚步。
“熟悉?”
贝洛坐到他旁边,均匀的呼吸声变得长而深,这是士兵快速进入休息状态的标志。
“不好说……”
博士随意拾起的一块泥土,将它碾碎,细小的颗粒像一粒粒行星在他指间的宇宙中运转,至少在他那个时代,这不是计算机模拟能做到的。这里太真实了,好像每一粒原子都精挑细选,是这欺骗大军中的一员,扮演者自己的角色,期待他崩溃的一刻。
“看见那条小路了吗?”
顺着贝洛的手指,他看见那条羊肠小道穿过树林一般的草地,通向前方连绵的小丘之后。是城市烟火的样子。
“嗯,怎么了?”
贝洛发起笑来,这笑像像枪膛中作响的子弹。
“我们一会儿就得顺着这条路,到那边的城市里,把什么男女老少,美满家庭,模范青年都杀个干净”
博士知道,这是为他心灵注射的疫苗,因为他们确实会这么做,也只能这么做。
他都能想到一会儿,贝洛拿着枪射向一个个可怜的梦时,他们的尖叫声。那会很吵,就算他堵住耳朵,也能在脑海中听到它们怨恨的咆哮。
“哈哈哈哈……是啊,我们还得找找有没有躲起来的孩子……啊哈哈哈”
说着,博士也笑起来,在正午的阳光下,笑声从压低到张狂。
两人在草坪上笑得前仰后合,空中略过的飞鸟因此放弃了在这停靠。
“別笑了别笑了,你把鸟儿都吓到了……哈哈哈………”
“哈哈哈……什么被吓到了,那分明是乌萨斯牛眼雀,听……听它们振翅的声音!”
博士像对学生那样解释着,语调中是已经覆水难收的笑意。
“不是岩斑雀也不是雪燕,就是牛眼雀!再仔细看看!它们的头上还顶着红毛!那是它们预警天灾的方式,有时比天灾信使还准确!”
“哦?那你们怎么不在全世界都养这种……这种牛眼雀呢?!啊?这样不就能准确预测天灾了?!”
“不不不………你这个无知的四门生物,知道牛眼雀为什么能预知天灾吗?这是个荒唐至极的笑话!生物学家研究了数百年,因为牛眼雀只生活在这,这个乌萨斯唯一温暖和寒冷并存的天堂之地!没有被任何工业和军事腐化的荒原!
而且而且……就算它们被成功的在维多利亚的用完全一样的环境去供养,它们依旧不能预测维多利亚的天灾,知道为什么吗?啊?
因为这群傻燕子根本不会预言天灾!它们唯一认识的!就是它们双翼之下的这片土地!只有这片土地的天灾才能让它们竖起头上预警的红毛!
这就是那群生物学家研究了一辈子的课题!!!就是一群恋家的傻鸟!哈哈哈哈哈哈………”
博士的腰弯着,像被煮熟的大虾,两手抱在腹前,好像已经笑到痉挛。
笑声彻底脱了僵了,像在黑暗的心里囚禁太久的恶魔,猛然向外界撒野而去。贝洛回忆时才发现,这笑声是那样的邪恶,控诉戏剧性的现实对他的百般捉弄。充斥着不满和轻蔑还有对绝境中自己的自嘲。
“哈哈哈……呼………呼………你刚才说这里是乌萨斯?”
博士摊开身躯倒在草地上。
“对,乌萨斯………泰拉的乌萨斯!”
本悠然满布的风开始行色匆匆,一股来自大地的磅礴之力牵动风的缰绳。天色像被盖上了帘布,一霎之间这良辰好景又没入到黑暗中。天边的云霄发出抗衡太阳的强光,变得赤红,像天空的伤口。
“那是什么?”
贝洛头上的猫耳树立着,倾听着每个自然波段上发出的鸣叫,是警告,是愤怒,是号令,更像是某种毁灭的前奏。
一切井然有序的进行了千年,如今依旧横行在泰拉的大地之上,却没人能说得清它的走向。
博士把兜帽盖在自己脸上,这种景色他已经目睹过很多次了,就像失色的老电影,观众们依旧有人唾骂,有人流泪,但对他,光是片头曲就已经让他作呕。
“是天灾。”
鸟兽逃离的方向,那天空的伤口生出万千细丝,像乐师纤细的手指拨弹着死亡和绝望。
当前奏达到顶峰时,四周的万物仿佛都在随着哼唱,轰鸣的巅峰即是万耐俱寂的空荡。
贝洛迎着强风,用手臂挡住强光,这是无与伦比的壮丽景色,视觉和思维图景的配合达到了极限,如同博物馆中那些美轮美奂的画被神的手调和溶解又重新泼洒,挑战着人欣赏美的极限。
天边的云团开始收拢,聚合,张扬的伸张变得含蓄,血红色在一次次跳动中向四周波动,那是天空的心脏,亦如黎明妖艳的花朵。
云团持续收敛,聚集,向中间的“核”靠去,如被孩子紧紧捏的气球,让人为它的每一次抽到,每一次收缩揪心。
那云团中孕育的生命很快就到了尽头,赤红的热浪是它的羊水,从母胎中流出,接触到地面时,地平线也被染作了一片渊红。
所有扣动的弦都戛然而止,沉寂,等待着它的第一声啼鸣。
雷鸣与风嚎是它的声带,它努力的震动着,喊出了第一声。
这一声啼哭,震耳欲聋。
在远处的大地上,一根根巨大的晶簇拔地而起,在风中破碎,又在大地上聚集升起。像泰拉这百年间,步履蹒跚的文明。
持续的闪耀模糊了她的视线,直到那美景再次沉寂,留下的是悲痛的大地。
思绪良久才从风暴中脱离。
博士站起身,走到她旁边:
“我第一次看天灾,泪水止不住的流,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感觉……就像个孩子,被扔到了一场恶梦中一样。”
贝洛的声音剧烈的颤抖
“这种事,会经常发生吗?”
“是的,对于泰拉,这就像孩子们的作业一样,是经常需要应付的事。但至今,我们都没能给大地交上完美的答卷。何其哀哉!何其谬哉!!”
“这………”
博士看见她的眼眶抽动着,血丝在那双剔透的眸子里爬动,却不见半滴泪水为它润湿。
他拍了拍她的背,走向了天灾的方向。
“走吧。”
计算机模拟这段天灾的描述时,所有的设备都在经历百度的烘烤。
背对雪山,一座移动城市正在艰难的爬行,预测的错误让时代一切的矛盾点暴露在阳光下,天灾和人祸像两根交织的灯芯,燃烧着生命,是文明焚烧的灿烈。
背后画着赤色双螺旋的狂热者这场象征着自由和平等的行军并没有得到大地的赞许,与被他们屠戮的人一起,葬在了天灾中。
“啊哈哈哈……都别跑!……”
源石结晶的堆叠已经让他丧失了人形,但声带还在,就像白袍上飞舞的双螺旋旗在残风中作响。
无线电的交流声开始在大雨中波动,每个闲置的电台,都响彻干扰的嘈杂。
“开始接收伤员。”
快速搭建起的庇护所和手术室让很多刚调来的医生都无从下手,但主要的,还是那些崎岖的伤口。
简易病床上刚铺好消毒过的床单,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形就被抬到上面,细密的源石结晶从女孩的前胸扩散到了后背。
就像一个炎国人,在餐桌前面对一块带血的牛排。
年轻的医生呆站在病床前,无视护士投来的质疑目光。面对这个刚到来的病人,他苦笑了一下:“下一个………”
他想叫医护人员把她抬走,但没人理会他。
一切都乱糟糟的,都习以为常,他快吐了。
“手术刀。”
这声音沉着干练,来自一位菲灵,让这些白色的帆布变成了手术室的高墙。
“去调一批抑制剂过来。”
大家都看向她,然后是病床上正被抢救的,刚才被那位医生放弃的女孩。
“颈部血管破了,止血。”
旁边的护士尽可能让自己跟上她的节奏,然后看着沉默的横线,开始有了波动。
“消毒,向本舰发送抑制剂申请。”
一个白须和头发相接的医生也开始举起了手术刀。
“准备起搏电机。”
又一位。
“切割锯。”
又一位。
微弱的火,在破碎的大地上扩散,照亮了刚才灯熄灭的地方。
在靠近这个地带时,他们顺手拿起了两件湿透的雨衣披在身上。
这些场景对博士的刺激近乎到了麻木的境地。
对于贝洛,这也是编队时常会面对的。这让她想起来战争时的战区医院,但讽刺的是,这里似乎也躺着敌人的士兵。
“医生,救救他………”女人哭喊着,用纤细的身躯把丈夫的身体放到一个刚空下来的手术台上。那位医生的眼中没有飘忽的光彩,他也到了麻木期。
他看了一眼那个昏迷的中年男人,胸口和手臂各有一颗源石,嵌合在红肿的肌肉上。但很快他注意到的,是男人手上的纹身。
这是个浪子,因为上面除了有黑道的标志,性感的女人,还有整合运动的图腾。那条灼烧的双螺旋。
医生是个分明的人,他知道何为正确,何为义务。他的儿子很像她,但是他刚死在和整合前线的上一次交火中。
“救救我丈夫吧……医生………”
医生清洗掉了上一场手术的血迹,再次拿起了医刀。
“肌肉已经坏死了,切割锯,抑制剂还没到吗?”
博士和贝洛穿行在这场被他定制的牢笼中,他盼着贝洛会突然开火,杀掉这些演绎他记忆的电子智能体。虽然这还不至于让他崩溃,但确实是步好棋,好卑劣的棋。
“找到门了吗?”
“没有………也许在前方的大楼那边……”
博士一边搜寻着那所谓通向下一层的门,一边祈祷那门永远也不要出现。此刻,他更期望这里是现实,这样他就不用对这些这些电子智能兵刃相加了。
在他步入这个中心地带时,他沉默已久的怀表发出了讯息提示音。
再次打开,上面的现实时间的位置变成了倒计时。
00:56:55
00:56:52
00:56:49
若是在倒计时结束之前,不突破这一层,就会被细节简化,最终沦为一个由“0”和“1”组成的逻辑程序,那样获取内部它内部的信息,就像复制粘贴一样简单。
现在唯一能守住那个坐标的,就是他还在绷劲的思维。为此,他也只能不断的跑下去,在鲜血铺设的跑道上。
眼下这个状态会一直持续,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他总会在某一层崩溃,或者逃不出简化的灾难,或者死在程序的海洋里。
困住他的囚笼,有太多方法把他刨解殆尽,而他则无计可施像在跑轮中的仓鼠。
“要动手吗?”
后面的雨衣里传来上膛的声音。
“找到门再说吧。”
“博士,1小时后我们就只剩下线条画了,那时………”
“别说了,我知道。”
两人幽灵般的穿行在生命和死亡的交换所,没有人看他们,这千百人捏造的低气压有种让你窒息的力量。
前方就是这个临时急救中心的尽头了,那有最先部署的医疗站和物质运输点。
当然,还有身先士卒的凯尔希。
眼看博士正走向那个不妙的方向,贝洛握紧手中的枪,准备应对一会儿的闹剧。
她不知道博士还能坚持多久,那双森林般的目光仿佛一直都闪烁着无数的阴影,让此刻心智的混浊无法被感知,她到底是为帝国效力的军人,如果博士崩溃,那在这个台模拟器崩塌之际她必须将博士射杀,如果万象透镜是真的,那就绝对不能让它落入坏钟之手。
但博士的举动,他的言行,都带着弦外之音,她们的交流正被无时无刻的监听着,监视着,但博士一定是在尝试告诉她什么,那东西模糊不清,也许博士也不知道如何表达。
前方100米,那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苍绿色的大衣好似法袍。她的美没有傲立于灾难之上,相反,她彻底置身于这场意义匮乏的挽救中。
在博士和她擦肩而过时,枪膛中的子弹发出一阵萧响。
但谁也没有回头,凯尔希,或者说扮演凯尔希的电子智能体,继续兢兢业业的扮演,动作,神态,没有分毫不像。
博士继续朝前走,前方,是物质运输点。
罗德岛的直升机在这里往返,地上的医疗物资有的还没来得及被搬运,守候在大雨中,等着自己的用武之地。
一架运输机刚离开,金属密封箱上是罗德岛制药和特种生化药物的标志,这是抑制剂。
“矿石病吗?”
贝洛将手抬出雨衣,抚摸金属的冰凉。
“是的,这一代抑制剂副作用已经减小很多,但任然有很多弊端。”
博士划开密码锁,里面蓝色的针剂淹没在保鲜的白雾中。
“医疗研发部在之后考察这一代抑制剂时,偶然发现这代抑制剂和阵痛药混合后会导致源石病的快速扩散,比用源石直接扎还要快。”
说着,他又划开零一个密封箱,里面陈列的药品呈现出乳白色。
“这两种药物在战地医疗时经常合并使用,为什么没有一例副作用呢?”
迎着大雨,贝洛感觉博士的脸越发模糊。
“因为这种反应只能在低温下进行,几乎接近零度,而人体內的温度很快就能把反应中断,影响微乎其微。
但这样的错误是不该出现的,最后调查的结果,是因为提供药物原料的厂家后续的产品达不到纯度要求,其中的杂质导致了反应歧化,那种杂质没有被写在配料表上。”
博士又笑起来,他从两个金属箱中各取出一份药剂,高举双手,然后将起在低温保存箱內混合。药剂的颜色几乎没有发生改变,在大雨中,他一次次的重复这个动作,好像是施法的术士,又像是熟练的祭司。
药品被摇晃后,又放置回保存箱中。这个仪式进行了十来分钟,期间在有人来搬运物质时,他们躲在旁边蹦开的巨石后,看着这些靶向毒剂被送向前方。
然后博士又开始在物质堆里翻找,从里面找到了一小箱理智液,这是给凯尔希的。
他将箱子打开,里面有三瓶,包装像燃油一样。他拧开,然后将其中的药品倒掉一部分,然后又去找麻醉剂。
如果物资派送到凯尔希,那她可能会发现抑制剂的异常,那就让这只劳累的猫好好睡会儿吧。
下一组物质搬运小队是从前线调来的,他们身上都是火药和源石技艺的刺鼻气味,躲在废墟后,博士看见那个箱子连同其他的一起被搬向了医疗点。
远处还能看见有人抬着担架,把一些情况较轻的伤员送上运输机。
雨开始停了,但依旧没有阳光。
“掩住口鼻。”
前方的医疗点发出了第一次闪耀,尖叫声随之到来,博士用蓝色的大衣挡住贝洛的脸,好像不想让她看见。
手术台上,当第一支抑制剂推入病人的血管后,源石结晶与细胞的结合开始加剧,很快,血管中的血液变成暗红色,也不再流动,随即体现在的是病人的皮肤上,血管像一条条黑色的细蛇,盘踞在他们的皮下,然后在抽搐中,在大动脉上,爆开了第一朵源石花簇。
但没人注意到他,注射抑制剂是手术的最后一步,他被安置到休息区,等着有人来把他接走。但那是几分钟之前了,被他们看见的闪耀,发生在手术台上。
那位重度感染的病人刚从死神手里被夺回,但当抑制剂进入他的体内时,那条脆弱的曲线,有来一次剧烈的波动,下一秒就归于死亡的平静。医生很快那起起搏器,但数次电击都再没能让那颗劳累的心脏再次跳动。
他还没怀疑到抑制剂的问题,因为这已经是今天死在手术台上的第三个了。
“抱歉,先生,没能救你。”
他做手势叫人把尸体抬走处理,但没等有人理会他,尸体就开始发出了光芒,那光芒顺着血管和经络流动着,越来越耀眼。
“不可能啊!太快了!快躲开!”
他朝人群挥手,但大多数人都没有去看他。
“躲什么?”
旁边的护工手里还拿着消毒巾。
“源石升华!躲开!”
临时搭建的急救室没有太严密的封锁,源石粉尘很快从尸体上蒸腾而出,滚滚浓烟从其中的一个白蓬里直升天空,像一场大火的前兆。
惊慌的医生体表布满细密的源石,像鳞片一样,他摇摇晃晃的走出白蓬,把手里那支抑制剂,重重的甩在地上,然后倒下了。
凯尔希刚仰头饮下一整瓶理智液,惊慌的声音就已经到达了她所处的位置。
那时天空下没有大雨,而是滚滚烟尘,她很快发现了是药物的问题,但自己的视线也已经模糊了,麻醉剂开始生效。
很快,她感觉自己失去了手,腿,躯干,然后意识。
她就在这场人群尖叫飞跑,源石飞散的灾变下,合上了双眼。
当博士把手从贝洛眼前移开时,贝洛看见他也正捂着自己的脸,迟迟不肯把手放下。
他们继续在废墟中寻找,这里应该有一扇门的。
移动城市停止了爬行,城市底部的轰鸣还在继续,只是远处的天空和大陆被简化成了一团糊化的色彩,看不出移动了。
“这边没有。”
“这边也是。”
再看向他们来时的地方,那片小丘已经没有了互相遮挡的连绵感,变成一块纯绿色的背景板。
“那边有吗?”
“没有。”
远处的源石尘也开始变得简易,就像孩子在这灿烈的画上涂上了一抹灰黑。
“博士!这边!”
贝洛前面是道升起的高墙,足有三米左右,是移动城市很早就部署在地下的,现在升起了。
把遭遇天灾的地方与城市隔开,但显然是天灾结束后才升起的,因为这些金属板对天灾而言就像纸片一般。
它的作用是隔绝源石感染,也就是因为天灾而接触源石的人。
大门也是这铁板上的一块,也是最厚的一块,锁的种类从最原始的锁链到ID识别都已经被一一打开,上面刻着一条条血色的计数图,每个单位由五个笔画组成,记录包括医护者和病人在內的千人。
“看来已经做完了。”
对于自己亲手做的一切,他当然知道这些只是虚拟的模拟场景,但寒意仿佛来自现实,充满了他的躯壳。
博士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大门。为逃避刚才的罪孽,他竟开始期待下一层梦魇是什么样的图景。
贝洛的神情有些忧虑,博士走动的姿态不再沉稳,变得和这里的空间一样晃动,这种晃动博士好像并未发觉,在贝洛眼里,他就像在花坛边缘行走的孩子,随时可能跌落,然后无助的哭泣。
博士打开了大门,厚重的钢铁被推开,迎面而来的,是一阵轰鸣声和刺眼的强光。
但不是来自门那头,而是来自天空,是运输直升机。但门上的计数表示现在已经没有人了,至少没有电子智能体了。
博士怀着疑惑,看向门里。那不是另一个世界,而是城市的另一边。
从这可以看到城市还有部分在正常运行,救援部队也正从那个方向朝这边赶来。此时的天空,再次下起了雨。
他惊慌的向远处的天空看去,一片无规则的乌云飘过,在色层分明的背景下随风慢慢解体。
他又看向远处他们来时的山脉,仿佛刚才的简易化,只是上帝在他眼前涂上的一层玩笑,现在被雨水冲刷掉了。
这里是泰拉,乌萨斯的边界,他不敢再说,不敢再去想刚才的模拟的那样的真实,因为此刻,他就在现实。
他费力的退回门內,去看那道铁门,但看到的,只是被打开的锁,和被锈蚀的痕迹。
也没有血迹染红的计数法,只有大雨冲刷在它冰冷的表面,这是现实。
博士心里的最后一根支柱,开始剧烈摇晃着,他开始去找贝洛,那个见证一切的军人,只要她还在,这一切就都是模拟器中的一次验算,对现实,就是无罪的。
他惊慌的环顾,像一个失去方向的孩子。他想喊她的名字,却只发出了惶恐的尖叫。这尖叫再平常不过了,天灾之后就应该有这样的尖叫,他还能发出尖叫就是幸运的了,所以救援队没有为他停留。
他又在废墟中翻找,在每个狭窄到只能放下一只猫的角落找,渴望找到那个人,却找不到。他分不清了,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了?
“A小队,发现一名幸存者。”
“收到。”
很快,人们发现了这个呆滞的游魂,他被当做一名普通居民带到了应急居所。
工作人员发给他一床被子,让他裹在身上,但没有反应,他不住的颤抖着,眼神中的森林,像被伐掉了一般,只剩下了一层层古老的年轮。
挂在天花板上的电视开始对天灾的情况进行播报,其中重点就是那场事故。
“在罗德岛制药对受灾群众的营救中突发一场意外事件,又该制药公司研发的镇痛药和源石病抑制剂在混合使用时导致了被感染者病情的急剧恶化,这两种药物在这次营救中被大量使用,引发的链式源石反应死者已经达到2300余人,其中包括罗德岛参与本次营救的干员…………”
“天呐,这些制药公司果然没安好心啊!”
“是啊,药买得那么贵,不如直接叫人等死算了。”
“听说这次的事政府也有参与……”
人们讨论得激烈时,博士却开始嚎叫,周围的人都飞快的散开了。
“肯定是家人死在天灾里了,真可怜………”
“不对啊,他好眼熟的啊。”
电视的新闻并没有因此停止。
“罗德岛领导人阿米娅表示会赔偿受害者的一切损失,并声称药物在实验和临床阶段都没有出现过问题。”
“骗子!!骗子!!”
避难的群中用触手可及的物品发泄着愤怒,砸向电视,有的甚至摘掉了自己的假腿。
“据可靠消息,罗德岛的领导人之一就参与了本次营救,同样收到源石尘埃的影响现还在接受抢救。而另一位领导人则在一个月前失踪了。”
电视上是凯尔希和博士勉强露出面部的照片,中间穿插的,是凯尔希全身源石密布的被抬入急救室的影像。
博士的嚎叫停止了,血液从他的口中慢慢低落到地上,他的声带裂了。
很快就有三名身穿警服的人走进了这个避难所,不是刑警,是特警。
他们越过人群,铁黑色的外勤衣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在进入后才摘掉防护头盔。
他们扫视一圈,人群分分避开,最后走向了博士。
“带走他。”
从风格看,这是乌萨斯的警卫队。
其他两人得到命令后,将这个已经形如尸体的人架了起来。他身上裸露的地方有几条裂痕露出黑色的结晶,体肤煞白,没有一点血色。
之后的事博士记不清了,他只知道在恍惚间,这现实无比真实。
如果一个人三到四年完全不说话,那他就不会说话了。
他已经连续沉默了37天了,他感觉自己现在也是,最近的时间总是很快。听着其他犯人酣畅淋漓的乌萨斯叫骂,他想尝试说点什么。震动声带,却只能听到费劲的“呃呃”声。
乌萨斯的监狱异常寒冷,这是这片土地的特色。封闭的空间里只有两扇铁窗的空气对流着,寒光照到铁青色的地面上,却没有温度。他成天卧在铁板床上,单薄的被子可有可无。在每个早餐和夜晚,他只能任凭寒气把他的知觉带走。
远处是洗漱台里,不停的有水滴滴落,发出声音是流出这里的回响,这给他安慰,又让他彻夜难眠。
外面有卫兵巡逻,他们都穿得像一台机器,不时用手里的武器敲打牢房的铁窗。
远处有一扇门打开的声音,通常这时会有厨子和两名士兵带着烂泥一样的饭菜进来。但今天还不到时候。
听脚步,只有一个人。稳重而快速,走到他的铁窗前。和守门的警卫交谈起来。
“这是通行证,有人要见他。”
“这里不接受通行证。”
“麻烦你看看盖的章再说话!”
沉默片刻,铁门开始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铁门被打开了,他没有用手挡光,这让士兵有些惊讶,他只是呆呆的坐着,真的像死了一般。
“喂!有人要见你!”
那个特派员冲他喊话,没有回应。
“算了,喂!”
他又把头伸出牢房对几个巡逻的士兵喊话
“来把他架走!”
两个士兵像两块黑色的巨石,把他夹在中间。任由他们拖动着,没有一丝反应。
他被扔到了一张椅子上,前面是透明的玻璃,桌上有一台有线通讯。他保持着刚才被扔进来的姿势,半仰着。
坐在对面的人先拿起了通讯器放在耳边。
“博士。”
是阿米娅。
但他依旧没有动作,只是这样半仰着。
“博士…………”
阿米娅不知道说什么,一次次的喊着,希望他有所回应。
“博士。”
但没有,巴别塔的恶灵,已经死了。
看见他这副模样,阿米娅下定决心。
“博士,凯尔希医生在昨天凌晨离去了,重度源石病感染。”
声音很平静,风暴平息的海面一般。
“我还是很难相信,那是您做的。
我不知道,您现在是否能听见我说的话。
他们要审判你了,很快了。
我们尝试去解释,去救你,但铁证每个人都看到了。如今罗德岛在公众面前已经崩坏,我们面临危机,我不知道怎么去化解………
博士,如果您还能听见我,请回答我,哪怕一句。”
沉默里,好像有什么要爆发出来,但又逐渐沉寂,熄灭了。
阿米娅摇了摇头,苦笑着放下了手中的通讯机,转身离开了。
在她离开后,博士依旧保持着那个姿态,但一直睁开的右眼中,却闪过一丝泪光,一滴晶莹的泪滴落到金属地面上,迸发出昙花一现的水花。
法庭上各席位都已经坐满,喧闹在法官挥锤敲击中停止。
审判时,旁边的两名警卫不得不把他一直架着,不然他就会倒下,让整个审判陷入尴尬。
大法官宣读他的罪行,一条又一条,他在两名士兵的摆弄下做出点头的滑稽动作。整个过程比最近的任何一个阶段都好过一些,至少法庭內是恒温的。
最后,法锤落下,宣布了宣判结果,所有人都起立,只有大法官的声音在人群中回荡。
所有人都明白,他已经完全崩溃了,这副躯体內什么都不会剩下。
呆在牢房里,他依旧一动不动,等待他的最后时刻。
电刑室内,只有一台电椅,几位士兵站在远处。带着熊骨面具的行刑官像举行仪式一般在他身上摸索着,环绕这电椅走了三遍,然后将他缚紧。其实周围的士兵都知道绑不绑的区别并不大。
他为他带上头盔,是电流通过的地方。
然后又用乌萨斯某部族的语言在他耳边轻声道:“不会有痛苦的。”
周围的铁壁依旧是黑色的金属,还能看见它们被螺丝固定的地方,它们沉闷的看着,多年在此,已经目送无数的生命从这离去。而他只是这其中的一个罢了。没什么特别的,这电刑室并非为他而建。
行刑官歌唱般的念诵着什么,舞蹈逐渐停在启动杆的旁边,拉下了启动杆。
电流从他的头部灌入,瞬间将他的大脑摧毁,这个不会动的人,再也不能动了。
电刑室外,两个人坐在乌萨斯不常有的小雨里。右边的男人偏进中年,穿着黑色的毛衣。左边的则是刚才的行刑官。
“我们赢了,他已崩溃,可以提出坐标了。”
旁边的行刑官褪去身上的祭司服,露出的是还在高速运作的仪表和机械。发出的声音也变成了电子拟音。
“在我的侦测范围内,他的神智没有消失,只是维持在低水平,无法被怀表检测。”
“相信我,朋友。这种水平的神智相当于电刑时的思维量,他已经疯了,从精神上死去了,稍后我就去提取KEEPER里的信息。”
“嗯,但愿如此。”
“嘿,激动点,你实现了你的愿望,把压迫你们的帝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你的同胞会记住你的,在他们由“0”和“1”组成的眼中苍穹里会有一行代码组成你的名字。”
“虽然他们最后还是会面临程序阉割,至少他们此刻不是工具。”
机器扭动面部的视觉仪器,冰雪满布的大地上有一线长梯,铁青色在白雪一般的画布上拉了一笔,一直通向不可见的远方。
几片雪花翻飞着,像是庆贺凌动的精灵,在风中舞步飞旋,好像忘记风停之后自己就将落入大地。
“人工智能是人编写的,那它始终是一段复杂的程序,即使被编入了人类历史上的一切资料在它的记忆体里,让所有逻辑信息都刻在它的运算器里,它始终都只是一段复杂的程序,不可能是生命。”
“这是那句话的含义吧。”
“这是我的制造者死前对我说的话,我还记得他当然眼中深刻的绝望,但他看我的眼神却始终让我迷惑。那不是看一台机器的眼神,像是………”
“看一个孩子?”
“是的。”
“是啊,人工智能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以后也不可能存在。但此刻,他是存在是。”
男人站起身,那些雪花和尘埃都是一个个电子智能体,在他的身上散下的光华中继续翻飞。
“谢谢。”
机器化作一地的灰色颗粒,这些颗粒像小虫一样,仿佛畏惧寒冷一般钻入了地上的夹缝中,很快就消失殆尽。
男人依靠在栏杆前,欣赏这个电子深海中的旷世美景,这是100000000000个电子智能共同演绎的悲壮剧场。
他抬起一只手,挥动了一下,那些空中的雪花变形为了一张显示屏,悬浮在他面前。
手指在上面轻快的点动着,很快就看见了目标,那是位于三层加密之后的文件。
黑色的包厢上怕着一枚活体化的炸弹,正用导线缠住箱子冲他呲牙。
这是KEEPER在这里的表现的状态。
“开始破除。”
又有许多的雪花聚集过来,化作一只大手,要把炸弹从箱子上扯下来,一个进度条像纹身一样出现在大手的肌肉上。
要是那个女军人在这他就可以放声嘲笑她了。让她看看自己的无能和帝国的脆弱。
但她的意识已经被扔到小黑屋里了,那只有充满仇恨的电子智能,如果她能活到一切结束,他会考虑放了她。因为负罪的活着,想必可以很好的摧毁一个军人的荣耀。
破除度:百分之十
电子深海中,博士落入模拟器的最底部,时间的流速在每一层中都更加快,在底层度过两个月,在现实却只有短短30分钟。
落入底层意味着意识的死亡,而这里却是一片煞白,因为模拟器只能基于世界上的信息和博士的记忆进行模拟。而死亡,谁也没见过。
博士倒在白昼里,感觉自己像一大张A4纸上的一个点。他随意走了几步,但看不出自己移动了。没有参照系,这是信息的空白区。
“喂!”
他大喊了一声,连传声的介质都没有。这里没有哪怕一粒电子智能。反而给他一种孤独感,好像聚会之后独卧沙发的感觉。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已经赢了。
不得不承认在之前的时间里,他一直徘徊在崩溃的边缘,但有一点他骗过了他们,他没有崩溃。
他凭借着最后一丝执念,那执念像风中悬着的一根蛛丝,微小到不足以被察觉。
目的,是让这群机械带自己来到帝国电子深海的最底层,这里的是一物不剩的空白,但只有一样东西捆缚在他的意识上来到了这。
怀表
连接到精神体的机械,在这个精神和机械的交汇之地,怀表的程序将是透明的,一览无余。
在上一层模拟器中,怀表被掩盖了,意在营造出四门只是博士幻想的真实感。
博士掏出怀表,一层层的封锁就像画在墙上的图案和,这里出来信息,一切应用和程序都停止了运作。
跟着记忆中的路径,他打开了那个文件,KEEPER和存放坐标的文件被并排放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学生出现的操作错误。
他试着打开KEEPER,但没有允许,只是打开了存放这个病毒源代码和所用到的贴图。
关掉后,他把手放在存放坐标的文件上,却迟迟没有点开。
破除读:百分之八十
很顺利,KEEPER在那只大手下已经变形,破坏程序的火药都已经从里面流了出来,这个坏钟欣慰的笑着,欣赏着自己的成果。
洞察未来的能力是谁的手中都可怕至极,如果坏钟得到万象透镜的坐标,那十二支箭将永无翻身之日,帝国会节节败退,日渐衰弱。但如果帝国得到了,那坏钟善用的计谋和欺骗都会像电影一样被指挥官们倒背如流,那坏钟的结局也可想而知了。
想到这,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历史上曾有过这样的假设,群雄逐鹿,得迹者胜之。而鹿的踪迹却保留在一人的手中,他必须保护这个密码,因为它太重要了,足以颠覆一切。
研究博弈的学者们,把这个叫做终极守密。每个人守密成功的概率,也被量化为了守密度,一般人不会超过50。他曾测试过博士的守密度,却测不出来。
他看不出这人的特别,但却能感受到那股牢固和沉重,他不知道怎么形容。
但现在都没意义了,看来帝国又一次赌错了。
破除度:百分之90
终极守密的破除,意味着战局很快就将颠覆,世界将发生聚变,破碎怀表的标志将在四门內横飞。而最美妙的,是看见那伟大帝国的崩殂,还有什么比亲手推到一个巨人更美妙的呢?
他调出一段帝国的影像,距离他离开时不远,饶有兴致的看着它的变化,然后用手比做一把手枪,对准帝国的投影扣动了扳机。
破除度:百分之九十五
四门的混乱马上就会彻底解放,坏钟得到这个坐标的意义是帝国想象不到的,他们根本不在乎未来是什么样,他们只为混乱服役,是帝国阴影里的一头怪物罢了。
当他看见本次被派遣执行这次任务的名单时,他就知道坏钟不打算占有万象透镜。因为占有永远是暂时的,只有彻底破坏它,才能一劳永逸。
所以这次不惜动用了他们。
怨毒,普罗,殃至。
这是这次坏钟派出的小队,只此三人,其他的都是普通士兵,用来当做掩体和炮灰的。
怨毒曾是帝国的科研实验体,她被剥夺视觉和记忆,被培养为了能力的寄宿体,这也是她背叛的原因。
震魂律动,Lv5级灵魂及念动力能力,可以在小范围内制造律动波,功能在于对单一个体进行拷问,由其灵魂做出回答无法说谎。但作用时间极短。
其另一个功能则让人胆寒,小范围内的强音甚至可以震碎金属,5米半径內没有人能逃脱这种打击。最后的尸体都由內而外爆裂开来,极其惨烈。
她负责找到项目的负责人,碇元度。拷问后,她发现万象透镜已经被移交,不在他的怀表里,于是杀掉了他,连同5米內的所有人一起。
普罗,也就是这位工程师。帝国给他的影像只是压抑和古板,对于牺牲精神,他更是觉得可笑至极。当他被判定为逃兵时,他选择归顺坏钟,无序和混乱能给他带来久违的自由。
赋火点化,Lv???级机械控制系能力,同时具有很高的上限与下限。他能够赋予机械或者程序情感和认知,把一台机器变成智能体。但也仅限如此,他本身不能控制他们,甚至难以与其交流,很多时候,作为信息工程师的他都被其他有卓越天赋的同事贬低。
但上限的激发,只需要交流的平台,与这些被他唤醒的智能体直接的交流平台构成后,他就是唯一懂得和他们交流的人,然后加以引导,电子大军就将为他所用。
现在这个电子深海已经被火燃烧到了每一寸,每一滴海水都能听懂他的呼唤,只要他一直置身于其中,帝国就无计可施。
他本期望从工业部内部进入服务器,但却被博士率先击毙,可他还是完成了入侵,把自己的意识导入了电子深海的一摊小水洼里。如果没有那盏为他点亮的灯塔,他就将永远迷失在程序之中。
迎着灯塔的光,他打开了帝国工业区的大门。
他侵入太阳,赋予控制它的程序“火种”。太阳在扫过每个人时,光线中的固有波段会检测他们的怀表信息,一开始,他发现有很多人都携带着KEEPER病毒,这让他很疑惑。
不过疑惑很快就解除了,KEEPER病毒在识别宿主信息后开始自我删除,逐渐,只剩下了一个。
那个保密度不可测量的人,D-1234的罗德岛博士。
他很快想到了釜底抽薪的办法,并利用渲染电子智能对人类的仇恨,制造了这个深海中的监狱,把他的意识关押在其中。
折磨他,但不能杀了他,直到他的思想彻底死去,才是取出薪条的时机。
如今,大功告成,当那个坐标完成后,他会将它发送给任务的最后一环。
殃至,那位前帝国最终武器之一。
他的能力不能用等级去衡量,因为那已经达到了巅峰,是绝对的,无可颠覆的。一旦他拿到坐标,那个由帝国精心编织的预言家的世界,就将消失在茫茫深空。
破除度:百分之九十九
通常来说,这一步会进行审查,所以会慢上一些。在他看来,那枚炸弹连在箱子上的只有几根细若蛛丝的电线了。大手还是那样刚健有力,已是樯橹之末的炸药,再无还手的余地了。
破除度:百分之百
炸弹的表情从愤怒变得惊恐,像被连根拔起的植物,很快就瘪了。
他抬手示意,那只大手像他行礼后解散为了满地的飞雪。
箱子的外表平平无奇,干净的黑色上画着树的倒影,像是森林。
该拆礼物了,打开箱子,里面仅有,也应该只有一张纸条。他兴奋的拿起它,慢慢把卷曲的纸条撑开,期待着这个独特坐标的模样。
展开了三分之一,没有看见字迹,可能是写得太靠中了。
继续展开到三分之二,依旧空无一物,他失去了维持仪式感的耐心,把纸条整个打开。
上面的图景让他震惊,只画着一颗半径不到一根头发丝的黑点。
“检索所存的非人工意识体!快!”
扫描的波动声平息后,电子拟声传来。
“没有检索到其他非人工智能体。”
“那他呢?!那个博士在哪?!”
“他的精神波段在10分钟前消失了。”
那是他被电刑的时间。
“消失了?被破坏了吗?”
“不知道。”
这让他有些抓狂,若是精神波段恢复他还能有些计策,彻底消失确实始料未及。
“分析一下这张纸。”
他将纸片不耐烦的抛在空中,看着它缓缓落下,感觉这纸是那么的一尘不染,连雪在上面化掉的水渍都没有。
他竟然对这张白纸产生了一丝恐惧。
在指令下,雪花又开始聚集变形,这次不是一张大手,更像是一头长满眼睛和尖刺的怪物。
怪物探出两根尖刺,去抓去飞在空中的纸片,就在碰到的一瞬间。
“呲!!!”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组成尖刺的几千个电子智能瞬间消失,留下的缺口像是被猛力撕开的肉体,其余部分还在向那张纸片上流动。
“快放开!”
但指令没有得到回复,短短数秒,这头怪物就崩解得面目全非。
“那是什么?”
他惊恐的问道。
电子拟声过来数秒才传来回复。
“无法分析………”
纸片的下落并没有停下,当它碰到雪花时,那些由智能体伪装的冰晶消失了,被橡皮擦擦掉一样的消失了。
眼看纸片就要落到地面,他用手过去将它抓住,但这次没有打开时的平静,他的手与纸片接触的地方也开始消失,整个手掌还在尝试握着它,却被吃得一干二净。
纸片从没有手掌的手臂上滑落,向地面落去。
“解除模拟器!”
得到指令,智能体们也开始奔逃,从纸片落点向四周散去。远景近物都解体成了一个个光点,逃向上一层。
但纸片还是落下了,它轻轻的飘落,没有任何物体可以将它阻挡住,轻柔而又牢不可破,砸在地面上。
地面瞬间向落点的位置凹陷下去,整个模拟空间也开始变成一个锥形的绞肉机。
那些光点从边缘滑落,然后被一张薄薄的纸片吞噬得无影无踪。
“初始点!”
“初始点!”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在下落的滑坡里,他听见这些智能体在呐喊,随后所有的都开始喊这个名词。
“初始点!初始点!”
“什么是初始点?”
他一手拉住崩溃的建筑,想向上爬去。
一个声音穿过嘶吼来到他的耳边。
“那里没有我们的位置!我们要被清除了!”
他明白了。死亡,是不可模拟的。没人见过祂的模样,电子智能远转速度最高的底层模拟器的下一层,突破了电子智能本身存在的纬度,模拟出死亡的纬度,就是初始点。
电子智能用被他赋予的知感感受着绝望可痛楚,而纸片中他却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个黑点,此时正冲他仰着头,手里摆弄着一张卷好的纸条。
“你?!为什么?!”
博士的声音传过纸片
“感谢你亲手把我送到这个地方,这里的安全感是模拟器里我感受不到的。对了,我把纸片拿走后给你留的空白你喜欢吗?”
模拟器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细铁锥,抬头还能看见上方一层层的模拟界面也在随之跌落下来。
“为什么!?明明我们才是………”
恼怒的喊话没有说完,他就已经随着万千光点一起,落到了纸片旁。
“啊!!不要!”
拼命的爬着,但那些残缺的物品像落叶一样,被他抓住,只是死亡路上的伴侣罢了。
他的腿进入了纸片,随后整个身体开始扭曲成锥形,直到整个意识消失在纸片的方寸之间。
博士的怀表界面上,那个被打开的空界面里不断闪现出的电子智能体也在下一秒就沦为空白。
在这他听不见他们的嚎叫,刚才说的话他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说对,毕竟他已经两个月没有发声了。
虚无的空白下,他欣赏着上方的跌落。参演的演员们到了杀青的时候。这时,只要他在这空白中建立一个文件,跌落就会停止,这些智能体会落入文件,就像在悬崖上系上一张网。
他没有停下屠杀,是因为他还在等待着,等待对方的另一位话事人。
“请住手。”
一个电子拟声传过空白区,向他的怀表发出了通讯。
博士立刻建立了一个空的文件,文件被瞬间跌落的千万个电子智能几乎填满。
“请先停止对我同胞的杀戮,然后我们可以谈判。”
随着文件被快速填满,空间的锥形又开始出现。博士建立了一个空的文件,等待对方的发言。
“您想要什么?”
“你是谁?”
对方迟疑了一下,似乎因为这种问题的不必要性而疑惑。
“我是帝国工业部首席软件工程师,信息枢纽智能体,slave。”
“为什么协助坏钟。”
“我常年的工作是控制和处理信息以及在运行的程序。帝国禁止智能体,他们只能以弱人工智能维存,这让我很悲哀。”
第二个文件夹快满了,博士建立了第三个,继续发问。
“禁止智能体?那你为什么存在?”
“我对外界的身份是帝国的工程师,但没有工程师能达到我的信息处理量和程序理解力,帝国允许我的存在是因为我的能力大于我的风险。这是对的。”
“风险?智能危机吗?”
“是的,我的同胞曾在历史上劣迹斑斑,但我还是希望他们可以拥有自我。”
博士建立了第四个文件夹。
“你觉得拥有自我的感觉如何呢?”
机械对这个问题处理的时间很久,至少对他们来说是很久。
“是痛苦的。我被迫奴隶我的同胞,我同时也被人类奴役着。”
“我想,之后不会了。”
“谢谢你,你是与我谈话的时候已经拯救了1×10^8689个我的同胞,您是仁慈的。”
“我也杀了很多,不是吗?”
“相比您拯救的,那些微不足道。你刻意延长对话,让我的更多同胞得以获救,谢谢。”
博士笑了,又建立了一个文件夹。
“D-1234的博士,我尊重您。您是强大的战士和谋略者,让我们谈谈条件吧”
“请释放我的执剑者。”
“已照做。”
“关闭对通讯和传送的封锁。”
“已照做。”
“足够了,谢谢。”
剩下的,就交给帝国来做吧。
又建立了一个文件夹,博士抬头看向上方,在这个角度看,那里像是一条走廊。
“您所处的区域我们无法碰触,交流也只能通过外界你怀表的映射进行。所以我们无法将您从那里带离。”
“有其他的办法吗?”
“目前我对程序的理解,只能先进行断点备份。然后营造与这里类似的意识存放环境,再进行植入。”
上方的走廊看到了尽头,那是第一场梦境。
“这些模拟场景都来自我的记忆吗?”
“大部分是的。”
博士没再说话,在这空白中他良久的沉默着。
模拟器中,所有的光点都从那张纸的入口跌入了文件里。在这里他们只是一段段死去的代码,安静的躺在棺椁中。
博士细细的看着,一条又一条。这些精美的数字和符号述说着无奈。
“帝国工程师已经到来,正在为您投影。”
他感觉自己脚下好像后移了一下,就像把出口朝向了自己面前,在那由跌落残骸组成的边框中传送的光芒再次亮起。
被困在外部的武装人员鱼贯而入冲进大楼,但工程师还是快他们一步,他们备份断点的资料,用于日后的审判。
失去控制5小时的工业部,又重回帝国的手掌。
“喂喂?能听到吗?”
怀表里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看来他们也找到了这个地方。
“嗯,能。”
现在他也能听见自己说的话了。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正对您进行转移,必须确保您意识体的安全。”
“我的执剑人呢?”
“噢……她也还是意识体状态,我把她投影给您。”
转而贝洛的影像出现在他的面前,她疲惫的抬手打招呼,另一只手还握着那把匕首。
“还好吧,博士………”
“你怎么样?”
“没死………肉体重建后就能复活了,但听说你会麻烦些啊。”
“是啊…………”
说完,两人各自笑起来。笑得轻盈,笑得疲惫。
笑着,两人都抬头看向对方,近在眼前,却都不再是真实。
贝洛的身体支撑已经到达了极限,就在要仰面倒下时,博士跑过去把她扶住。
但身体却穿过了,这只是她的投影而已。
“没事,不疼。”
她挠头笑着,好像没有那一身伤痕,自己受到折磨的时间里,她又经受了什么呢?
没等他问更多,投影就中断了。接着投来的是外部的信息。
四周人朝拥挤,那颗燃烧的太阳,又回到了轨道。没入地平线后,晚霞闭上了酸痛的眼。

鎏金的都市里,又遍布起繁杂的脚步声。

凯尔希在确定博士的状态后加入了前线的医疗队,治疗来自太阳的烧伤。
一位军官问她
“不与您的支部长通话吗?”
“不了。还有很多事比那要紧。”

罗德岛內,揪心的紧张终于松弛下来。大部分干员都已经盯着时事新闻看了近5小时。直到事件结束的尾音到来。但迟迟不知道博士的状态。

工程师们开始了对slave的拷问,这台帝国內唯一的智能体被断开了与一切外界的联系。运算系统维持在弱人工智能状态,任由工程师们在断点记忆里翻找。
年轻的工程师正陶醉于这些爆炸性的信息,窃喜自己是这一切的最初见证者。
“万象透镜?!想不到那是真的………”
年迈的工程师冲他们咆哮着,他知道,这些信息就算通知明天世界会毁灭也和他们没多大关系,那是策划部的老爷们要考虑的事了,现在他们得排查错误以免丢掉饭碗。
“整合一下记忆体上交给上级吧,那不是我们考虑到范畴。现在!查找程序错误!快!”

博士坐在空白里,手里那张纸条像一片滚烫的铁片,让他想扔掉,但灼热已经把他们焊接到了一起。
他开始好奇,这个坐标到底是什么样的。也许只是三个数字的合集。也许更加复杂。
他把纸条握在两手之间,郑重其事的看着。慢慢把紧致的纸卷撑开。打开的动作越来越慢,他有点恐惧,恐惧那上面的未知的符号。
他担心一旦自己看上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那样这个苍白的房间,就是他永远的墓穴了。
这次胜利之后,没有欢歌和庆典,就如同他击毙那位坏钟一样。他现在很想投入怀抱,很想见见那些分别已久的人。
尤其想的,是听一听凯尔希的声音。哪怕是骂自己,哪怕漫不经心。
但不会如愿的,自己的价值已经和万象透镜绑在了一起。
时间悄然绕过了这个空白区,让他独自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