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炎国志异】锈 水
炎东南隅一镇,千年以来,其水甚异,赤褐味腥,故名锈水,无人得知其因,问于乡人,只道“向来如此”。余有友赴乡路此地,道逢大雨,久不归。不知何日,寄余旧籍一本,现做摘录。
一
锈水锈水,名不虚传。
可这些镇民为何不肯饮这锈水,反而要自己打井于院后,不都一样么?或许是锈味难忍的缘故罢。
然而千年了,却还觉难忍?况且他们很乐意让别人喝的,闻起来又都阴着脸。
四周望了望,竟没有源石和天灾,但却让人不安得出奇,他们的眼睛都像伤了一样半眯着眼望我,吓得我白日里窗也不敢开。
锈水这地有些怪,我想尽快离开,回乡去见我那幼小的兄弟。
但是......
二
一天都在下雨,许是雨季到了。
很怪的,这地方明明每场雨都干净地下,怎么落了地就成了锈污?
整天镇里的人都在嚷,不知道讲些什么,声音比雨大了多,但含糊支吾,不知所云。
我没出去,我撩开窗帘向外一瞥,却见一只畜牲的眼在恶狠狠地盯我,那驮兽的背后有一个人的后脑勺,我赶忙放了帘子 ,不光是怕那畜牲,更怕那人用畜牲的眼盯着我。
房里有水,不同于河中的红锈,干净,但我竟然有些渴。
然而不是渴水。
那我所渴的是什么?
我怕的有理,等雨停了些就赶路回去罢,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晚上睡不着,我知道窗户后有隐约的烛的昏光在晃,我知道他们都来看我。
而且定大大睁着他们诡秘的、畜牲的眼。
三
半天下雨,半天未起床。
我知道的,这里的雨季很燥热,然而怎么会如此灼热?却又使我冷冷的怕。
傍晚,房门被拉开,我记得我是闩上房门的。镇长过来找我,谈了好久,我不记得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我不敢抬头看他的眼——恐怕那时他的双眼正迸射畜牲的光芒哩。
怎么这样......我好像犯了什么过失......
他凭什么使我怕?我就算渴那锈味的水,那他们呢?几千年了,难道不渴成了瘾吗?
我知道了,他也定是怕了我,所以做出这幅威压来吓,哈哈!
可我还是觉得自己犯了些什么过失,而且是第一为罪,一万人是俗的。
瘾吗?对他们而言......
四
我明白了!完全明白了,这定然是勾引我上当的陷阱,他们害怕自己死后过于孤寂,便教人也得这种怪异的瘾,然后用畜牲的眼来偏见的。
可我如果明白,恐怕也离不去了。
我好想念我的小兄弟,他正坐在木扎上玩哩,我亲眼见到的。
五
只有几口......几口,几口,我只饮了几口......
我和他们不一样的,他们是瘾!
几口...几口...就好么?
我无非是他们中的一个......
不!这定是一个食人的伎俩!我又怎么能同流合污?
我决心要对抗了!
所谓“锈水”,绝非普通的、带有锈味的水如此简单,但它是什么,我还不甚了然。
没有感染者、没有天灾,每个人却都挂着绿油油的、畜牲的两只眼......
懦弱地,我不愿想起那是什么,是因为我也饮过吗?
并且我又有些渴......
六
镇长又来找我,这次我并不怕,便直直地盯着他,他就畏缩了,胆怯了,看向别处。我顺着望过去,果然见那窗后有一个恶狠狠的畜牲一样的人,我就盯着他。
我见他也怕了,也胆怯了,哈哈!
镇长对我表示挽留,他挽留些什么?我又与他并不熟识。
我懂了,他定是在挽留我肚中饮过的锈水!
我喝了锈水,他们便以为我染了瘾,便是他们的一份子了。
或是他们的锈水?
那人为何怕我,难道我也生了畜牲的眼?
可在锈水的倒影里,我还是正常的。
七
锈水的酒也一样,腥臭。
我想,大抵所有的没有病痛和天灾,人们却个个挂着对畜牲的眼,并且喝锈水,却又见不得他人喝锈水的地方,他们的酒、他们的米稻,他们的炉子,其中定然是源石一样的乌黑一片,并且挥发出一种锈味。
他们的骨头和肌肉也是锈味的,对!他们的唾沫也是锈味的!他们就这样用锈味的唾沫去谩骂他们锈味的同类!
可我呢?我饮了锈味的酒了......
八
雨一天天大起来,锈水仍不见干净,那出镇子的路还是泥泞的一团。
我在河岸边用一根柳枝插进河里去,想看看这锈迹的真相,然而不到底,可见这锈水是极深的,积了很多。原来,一年只有几天的暴雨,怎么能洗干净千年来的锈迹?
柳条再抽出来,却也成了深红的颜色,红到顶端便黑了,我用尽力气完成这五千年锈迹的斑驳的播放和回溯,然而越往下,越鲜红像血,红得很冤屈。阳光也猜不透。
肯定不是血,肯定不是血......
倘若是血的话,又不知是谁的血呢?
这么想着,我竟然无缘无故碰见了镇长,他身后跟着皱巴巴五个人。
雾一样的冷雨就一把把抓起他们的羽兽窝一样的乱发,他们见我在望着他们,便抬起头来,露出那畜牲的绿油油的眼,在雾里反而真切。
我惊恐 ,镇长反过头去,那人便又低头,然而更让我恐慌。
他们对祂的顺从比他们对我的厌恶更令我恐惧。
他们都是一般如此地饮下锈水,又何以分出高下贵贱?
恐怕是谁喝得多,谁就高人一等——这是底层的运行规律。
谁说的?
那谁又没说?
他们温柔地劝我下雨时莫出来沾湿了衣裳,怕是讳我见了他们嘴里。
那红彤彤的、正被舌头搅拌着的鲜血。
九
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
我实在难安,好在这房里还有些书看,我下意识略过那些我所见过、所知道的四书五经和圣人贤论,拿起一本破旧的古书。封面上才张扬地写着“镇中历史”,什么历史呢?
我翻开历史一看,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每叶上都写满了“仁义道德”“迫不得已”“锈水”的字样,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那字缝里看出字来。
满本都写满了“吃人饮血”这四个字。
我吓了一跳,把那书一丢,却在地面上砸出深刻的痕迹,留下万古长青的根基,连旌旗一样的烈火都断绝不下的。
我突然很困,然而恍惚里做了梦。
我梦见我渴了,要去喝水,伸出手去,却又被握住,然后被拉出门外,只来得及瞟一眼地面上盘桓的“镇中历史”,然后被拉出门外。
一湖里都是波动的月亮,但月也赤褐,完全不似古人诗里天上的玉盘。
那手拉着我前去,我眼里尽是杂碎晃动的光斑。
蹚进了锈水里,划开窸窣的流,我没感到水的寒冷,是血一样的炽热。几个人围着我。
他们眼里是绿油油的闪光,淡淡的红,都畜牲一样盯着我。
他们枯槁的手指指向下,我往下一看,却见一对极其饥渴的、畜牲的墨绿色闪耀在镜面一般的水上,并且同他们一样畜牲似地看着我。
我害怕了,于是水中倒悬的脸也睁大绿光的眼。我乱拨着水,但没有用。
他们全部消失在浩渺的烟波里,独留我血肉模糊的自我乱舞。
我忽地一惊,这才使那锈色的湖面折皱,并且破裂,漏出茅房的屋顶——原来是门开了,可我明明记得我闩得很紧。
我现在也心悸着这梦。并且我见到我床边桌上圣经一样平放着“历史”,上面是一个鲜红的手印——我的。
无非再一个,无非再一口,我挺不住了......
十
是的,是血。
我瞥见许多人在下雨时往锈水河走,我拨开门闩,却见门外上了把锁,我愣了一会。
我撬开锁,跟过去,大白天的,雨充当了雾的角色。
几枝火把鬼一样白刹刹地晃,一片人影藻一样黑压压地望。
他们双手捧着什么,我看不清楚,似乎什么也没有,或者是五千年来历史的洗礼。
索求和奉献,他们的手势都不想,有些像作揖。
雾围着跑上河滩,笼盖上暗红的鹅卵石,连人都不怕了,疯狗一样无声地吠,湿润和隐没了人的衣襟,能使他们在其中得以大展野兽的皮毛和双眼。
几个人就这么担着铁架跑过来,架子上是一个人影溶化在白布里。
我不知道是谁,是怎么回事,但我见到那白布下异状的、黑色的棱角,我明白了。
感染者。
丢进去没有,我不曾见,但听见“扑通”一声,那群人就把捧着的双手一放,无中生有地,从掌心里奔涌出血来,倾在水里,泛起血色的、腥臭的沫。
血!我亲眼所见的血!一捧捧的血。
于是他们手中也残留下锈色的痕,这痕极其深远,是五千年的泪雨也洗不干净的。
他们突然奔散开,我也慌忙跑回房里去。
我惊讶自己竟然如此简单就的到了真相,而且没被人察觉。
没被人察觉......吗?
五千年的血,五千年的锈。多少人?
我不知那白布下盖的是谁,也就是说,他是我的宗族、我的血亲、我的子女、我的父母。
却又何尝不是我自己?
为什么没人管管,难道满江冤屈的红竟没能泛起他人一丝疑惑的波澜?
我恐怕回不去了,我想念我未曾谋面的小兄弟,他那照片里可爱的脸颊,此时一定在欢快的笑语中起伏。可他绝无可能想到——
他已经是饮锈水的人的兄弟了。
他是饮锈水的人的兄弟,而且将要饮锈水。
就算他没饮过锈水,也是饮锈水的人的兄弟。
十一
我知道了,是伞,伞也是云,在伞下的雨下起来就是锈的、就是血。
那些放纵地迫害、肆意地屠戮般地蔑视,就是在那云的伞下慢慢汇成了血的河流。
可若是人人都嗜血,人人都盯对方以畜牲的眼,普天之下,又能饮谁的血?
我现在的字迹,如同噬己的齿。欲知本味,创痛酷烈,本味何能知?
总有人是无辜,也总有人在无辜的脸上挂着畜牲的眼,连孩子们的天真都被碾碎。
十二
镇长终于来找我了,我没敢见他,因为我见到他手里秉的烛。
连滴下的热蜡都是血,躺了一地,似乎就快把他溺死,并且把那青灰色的烛焰熄灭。
我大气也不敢喘,我躲在房后一处破败的墙根。我见到,所有的星星都是一颗在黑布后窥探的、畜牲的眼,它们因为发现我而大欢喜,发出悠长沙哑的摩擦声。
像老驮兽的濒死的叫,像孩子的悲痛的哭。
镇长终于走过来。
火光。
人影。
止不住奔腾的血。
十三
还有没有没喝过锈水的孩子,或者还有?
救救孩子......

终于完成了,这篇消耗了挺多时间,主要是作为炎国志异系列的第一篇,实在是想不到什么主题,至于这篇和预告有什么关系,其实没多大关系,主要是预告的那篇文章涉及的基础设定有点多,懒得写了。
关于文中的“畜牲的眼”,我这么认为,不是一个直接的骂,而是小时候去乡下,被一头疯牛的眼睛吓得直做噩梦,就想到这么一个古怪的描述。
不过,“锈水”在炎国历史上是不存在的,可能是作者“记中语误”,本文只是将其作为一个民间传说记载。
最后,还是要感谢你能看到这里,真是辛苦了!
By RMB_player,于2023.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