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一
如今回想起来，那是个初秋。
九月，一个天气还不错的清晨。独自一人坐在月台旁的长椅上，等候着电车的到来。
说起来，新校服还真是不合身，袖口都要把手完全遮住了...反倒是裙子的长度...是不是太大胆了些啊...
不过，我并不是很在意，毕竟今天是期待已久的...新生报到的日子。
就这样，电车到了。
习惯在最边上的座位坐下，总感觉很有安全感呢...
话说，大概没有人不向往高中生活吧？从小就一直憧憬着，想和漫画中的女高中生一样，去唱卡拉OK、去天台吃便当、去游乐园坐摩天轮，或者...去恋爱...吗...？
不行不行，所以说就是脑子里装满这些，昨晚才会睡不好的嘛...抱着遐想，困意逐渐涌上来...顺手摘下眼镜...只是稍微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
“那个...同学...？”
“啊！”
说得上是惊醒的程度，下意识小声叫了出来。
“看你的校服，咱们似乎是一个学校的，实在抱歉把你叫醒，但电车已经到站了...”
他说罢，转身离去。
！！！
完了完了...真是的...怎么会在电车上睡过头啊...！三岁小孩子都不会犯这种错误吧...啊呜...如果第一天就迟到那真的就完了。
没时间想更多，立刻戴上眼镜，向电车外跑去。视线内，人群中，穿梭着一个倥偬的藏青色的身影。
应该就是他吧...话说回来，这是第一次被不认识的人帮助，要找机会好好道谢才行呢。
二
只不过，这机会似乎来的快了些，在体育馆公布分班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他，想不到竟然还是同班，未免太巧了些...
他的名字叫雨宫悠一，似乎很喜欢研究植物，总之看样子是个平易近人的男孩子，或许很容易就能传达谢意...
几天过去，实在没想到，无论是哪一个学科，他都那么擅长，还真是让人羡慕啊...不过嘛，我从小就在学习方面没什么天赋，又反倒被父亲和母亲逼迫，最终身体都有些吃不消了...但我知道，父亲和母亲是为了我好。
“雨宫君...之前的事...谢谢你...还有那个...昨天为我补习功课...也真的感激不尽！作为谢礼，明天我...”
“没关系啦，叫我雨宫就可以，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吧。”
“朋友...？”
“对啊，我们是朋友没错吧？”
“啊...嗯...嗯...我们是朋友...”
那个傍晚，他站在我对面，背对着窗外的叆叇霞云，就这样在落日余晖下微笑着...微笑着...
真是的...好想哭...拥有朋友，真的好温暖...
在过去十多年的光阴中，“朋友”对我而言，是一个没有概念的词语，没有内容、没有温度...但我始终以为，这是我的过错...不能鼓起勇气和同学交流，甚至和老师们说话也会语无伦次...由于体弱多病，体育课也只好坐在田径场旁的树荫下，远远地看着...可我也好想和他们一起跑，一起跳，一起笑...只不过，这样的我，做不到。
雨宫，是一个温柔的人，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我们两人家离得很近，放学后他总会帮我补习，有时也会让我帮忙做些有关植物的实验，但每次我都怕给雨宫添麻烦，毕竟我笨手笨脚的...说起来，雨宫一讲到跟植物相关的话题，就会停不下来呢...还总是用一些问题刁难我，看我支支吾吾的样子就忍不住笑出声，真的是坏透了...
听雨宫说，他的父亲在东京工作，一年回来一两次，而母亲在他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平日里，他和姐姐住在这边，互相照顾。他的姐姐似乎在附近的一个便利店工作，每天很晚才能回家...
夕阳把浮云抹染成红色，甚至连风都变成了红色的，吹抚着脸颊。每每待到这时，我们两人才会离开学校，一起回家。
“快看快看！你知道这叫什么花吗？”
在通向电车站的路上，雨宫突然弯下身来。
“是不是又想嘲笑我了...？”
“这次不是...”
“以前是？”
“以前也不是啦！这些都不重要，总之，这种花叫作‘月光花’，只在夜间开放，花朵就像满月一样皎白...”
说着他就随手摘下一朵。
“来，把眼镜摘了，我帮你别到耳朵上，虽然还没开，但也蛮美的...”
“啊...？！啊啊...？！”
“怎么了，这么大反应...？”
“还是不要吧...我摘下眼镜...样子不太好看...”
雨宫先是顿了一下，后又笑了起来。
“还记得吗，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刚睡醒，那时候就没戴眼镜哦...”
仔细一回想...还真的是啊...啊呜...羞死人了...
既然都这样了...
“那好吧...”
我摘下眼镜，雨宫的右手慢慢伸过来，把碎发和月光花一同别在我的耳间...
他的脸上写着几分惊讶。
“什么嘛，明明很可爱的吧！”
我浅浅地低着头。
“有...有吗...？”
“当然了！对了，你知道月光花的花语吗？”
“不知道...”
“其实啊，月光花的花语有两个层面，一个意为‘永恒的爱’...”
“那另一个呢？”
“你猜？”
“又欺负人...”
说完他又笑了起来...而我的脸却有些滚烫，大概是因为...因为什么呢？
我瞥向雨宫，他的眼中，是天边初升的黯淡繁星，以及...
仿佛我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东流春水...
三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过去，每天似乎都没什么两样，但在这样重复的日子中，我感受到了以往十多年都未感受过的温柔...
即使这样，为什么总觉得和雨宫之间依然有距离呢？他仿佛...在注视着我以外的其他人，不过，我不也是一直注视着雨宫吗？他是我唯一的朋友，能拥有雨宫这个朋友已经很满足了，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但是，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的话，我是否有勇气从这场梦中醒来呢？
像往常一样的一个下午，又被雨宫拉到了实验室，看样子又要听他演讲了，不过真的，这样的时光，我希望永远继续下去。
只不过为了不被他笑话，一定要在他问我难题后立刻回答，或许今天他又会问我“你知道为什么豌豆叫豌豆吗？”这类莫名其妙的问题...
雨宫倚在窗边，摆好了提问的姿态。
“山田的话...你知道我喜欢真绫吗？”
即答：
“不知道。”
...
...
...
刚才...他在......说什么？
“也确实，毕竟我也从来没跟你说过。”
喜欢...是指什么呢？想要交往的那种喜欢吗？
“其实我对真绫一直都有好感吧...但始终没跟别人说...而且她人缘又那么好，我总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准备...”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失落啊...好朋友有喜欢的人了...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从刚入学我就注意到她了，性格开朗，对待朋友也很温柔，做事情总是能做到最好...”
为什么...为什么心里隐隐作痛...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但毕竟我是男孩子，再这样退缩下去，我会看不起自己的...”
可能...只有我能告诉自己为什么...这份感情...到底为什么如此苦涩...
“所以我打算过两天跟她告白。”
也许...是我始终在欺骗自己，骗自己一直把雨宫当作朋友看待，但是...但是...我只是害怕如果我奢求了更多，会永远失去这份...友情...
“只不过我实在没有经验，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好，就想问问你来着...说不定你能给我点建议呢？”
友情...又在欺骗自己了...这分明就是...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呢，如果是你的话，你会送对方什么礼物呢？”
听到这句话，心头无法忍受的绞痛...
我在自己毫无表情的脸上强行刻下一痕僵硬的微笑...
“没有啦...哪有问女孩子这种事情的...”
到头来，变成了一个自欺欺人的骗子...
“那好吧...回来我再去问问别人吧。”
“啊...行...”
“走吧，回家吧。”
“那个...那个...那...”
手足无措。
“啊对...我今天有点事，得赶紧走了，那什么...明天见。”
说罢，转身跑开。
我并不知道痛苦是从人身体的哪个部位产生的，但我知道，它会先沉重地压在胸口，而后封住气管，最终转化为泪水涌出...
四
就这样一路跑回家，感觉快要窒息了...
雨宫是一个温柔的人，他拯救了过去毫无色彩的我，把我当作朋友，给予我从未拥有的关怀...
而我是一个胆小的人，好不容易得到的朋友，小心翼翼对待的同时，却不承认自己已然改变的感情...
喜欢...是这种感觉呢...痛苦却又难忘...
真绫又漂亮、学习又好，被男孩子喜欢是很正常的吧，但就算是我这种人，如果当时向雨宫表露自己的感情，或许...也是有可能传达到的吧？
但一切都结束了，朋友也好，恋人也好...在雨宫心里，我被分到了前者...我本就该满足了，不是吗？
明天如何面对他，就交给明天决定吧，这一段故事，也该结束了。
我伸手想抓住窗外那明亮的月光，可怎么也抓不住...
不由得想起月光花。
“其实啊，月光花的花语有两个层面，一个意为‘永恒的爱’...”
不由得想起这句话。
那一晚，我也知道了月光花花语的另一个意思：
易碎易逝的美好。
“原来是这样...从那时就什么都知道了啊...真的是...过于温柔了啊...笨蛋...”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