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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无条件支持AI绘画

2023-02-24 10:54 作者:叁零壹肆  | 我要投稿

2028年,落隅城。

我去年成了公司最后的故事架构师为AI写作服务。当AI遇到了创作瓶颈时,我就会努力为它提供灵感,帮助它摆脱堆叠无趣情节的艰苦运算。但我一直有个荒唐的想法,那就是自己写一部小说,什么内容都行,只要关于我所处的时代就好。

因此,即使是今天这般阴沉的日子,我还是爬出被窝准备取材。一出门我便遇到隔壁落菡小姐。她曾经在花艺屋工作,直到全自动流水线取代了她。我曾和她交流过许多关于插花的知识,她的技艺相当娴熟,以至于AI最初运行时,她还能提出一些细节上的问题,为AI的发展成熟做出了重要贡献。

“落菡小姐?很久没见你种花了。”

“最近不太舒服,现在还躺着呢。”

她羞涩一笑指指房间,我才意识到她应该是戴了沉浸设备,通过仿生人和我讲话。

“可别忘记喝水。”

“你也别老这么出门,多用用沉浸设备,不然呼吸不安全。”

“多谢关心。”我虽然这么说着,但为了保持作家对生活的观察,我从未使用过沉浸设备出门,现在想想或许这也是应当体验的生活,以后找机会试试吧,我戴好耳塞准备上路。

虽然说是取材,但其实除了公司我无处可去。现在人们聚集和交流的场所都在网络,现实只是给虚拟世界服务的主机。但我买不起进入网络世界的终端,只能借用办公室里的。

“陈哥?怎么周末也上班啊?来取材吗?”

我刚进办公室,助手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

“对,今天也要用一下那个,麻烦了。”

我拿着头盔坐在工学椅上准备找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哎陈哥,我现实里有个取材推荐,有没有兴趣?”

“真的假的?”

“我能骗你不成?”

我犹豫片刻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头盔,助手从未给我错误的建议。

“我该去哪里?”

“公司的录音棚,你到那边就知道了。”

我很久没去录音棚了。平时如果需要做有声小说什么的,音效都可以从素材库直接抽出来。我只需要模糊地形容那种声音,甚至只需要说些感受,合适的音效就会排列齐整。在最初使用这些音效的时候,常常要备注一大堆创作者的名字,非常麻烦还容易引起争端,好在后来公司优化了一些流程,用一笔小钱解决了这个问题。

我踩在平衡车上穿过公司灰白空荡的走廊,转过墙角向录音棚走去。这时我看到一个人,他背着吉他坐在录音棚外的地上睡着了。他的手边放着一个纸杯,里面的水已经完全放凉了。我看着这个没有佩戴工牌或是访客牌的人,思考该不该叫保安来清场。

“他等了两天了,怎么撵都不肯走。”录音棚出来一位同事,他是我们公司的音乐架构师,“毕竟AI时代前是同事,实在不好说话。”

怪不得看着此人有些熟悉。

“我和他聊聊吧。”我蹲下来伸手晃了晃他的肩膀,闻到了一股酸涩的气味,忍不住又站起来,“先生,醒醒!”

见他一动不动,我突然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哎,他这两天吃过东西吗?”

“我给他充过电。”同事挠挠头不知所措,“但是他也没醒。”

“这是个老顽固!”我终于明白了事态的重要,“他是真人!快叫个救护车吧!”

从公司到医院,加上庞杂的抢救,足足花费了我2小时14分,以及相当于4小时以上的工资。付出此等代价,希望这位朋友真的能给我什么好灵感。我又花了几分钟等待他苏醒,仪器显示他已经完全健康,可他就是醒不来。出于无聊,我打开他的吉他盒,吉他是经典复古款式,造型和功能都相当老旧,但对于这种无法自清洁的设备来说,保护的还算干净。

就在我随手拨弄它的瞬间,老顽固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扑过来死死抱着吉他瞪着我。他脸上满是晒痕和皱纹,黑黄眼圈包裹的眼眶深陷下去,可那两只眼睛却宛如寒泉,幽深晦暗。

我以最简洁的语言描述了他的情况,谎称他倒在了公司门口,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路人。他对我颇为感谢,而我也很好奇他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让别人听我新写的歌。”

“那我很乐意。”我安奈自己的失望微笑着说。尽管心中也有预感,但我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厚颜!如果我不认识他,那我一定不喜欢他的歌曲,否则系统肯定早就把他的作品推荐给我了,至少也该听过某个片段,某段和弦。而如果他连进入乐曲库的资格都没有,那听他的曲子岂不是更没有价值?

我的每分每秒都有价值,可容不了这么浪费。

可下个瞬间我被震撼了。他拨弄着吉他弹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悠扬旋律,悲戚和哀伤从他的目光流淌出来撒了一地,每句歌词都像对着天空提问,仿佛是他和生活较量了千百场,最后生活冲他抱拳说出承让。

“这首歌应该在库里!你必须让它在音乐库里!”

“我尝试过了,可是没人听。”

我想起他在录音棚外的无奈,随他一起陷入沉默。任何平台发布音乐都会面临我刚刚所想的困境,想必他也心知肚明。

“我甚至在街头弹唱过,但每个路人都开了静音,或是在听别的曲子。”他把吉他放回盒子里叹了口气。

“毕竟街上噪音大,而且就算没开静音也听不清吧。”我平时出门都会带耳塞,不然根本受不了。

“哎。兄弟你呢,是干什么的?”

“算是……写小说的吧。”我不敢直接挑明自己的工作,毕竟我们这行算是对内的。跟外行人讲,还是会坚持说作品是原创的。虽然这种“原创”和大众想象的原创有所差异,但以普遍来说,大众对产品的态度显得非常诚实,“今天算是在取材,真身到处逛一逛。”

他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全身开始颤抖,然后以及其尖锐的声音开始嚎叫!他把吉他扔到床上开始手舞足蹈,他一把把我拉起来抱在怀中,他呜咽着啜泣流下眼泪。

“你是小说家!”他从喉咙挤出模糊不清的字眼,“你是搞创作的!”

我太久没有听过不清晰的发声,反应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艰难地点点头。

“我要带你去个地方!你肯定会喜欢的!”他拉着我背起吉他冲出病房。

他简直是疯子!整整一千六百四十二米的距离,他竟然想要走过去!我差点被这疯狂的举动吓到,赶紧叫了车,可直到我承诺全权承担费用,他才蹑手蹑脚上了车。

路上的时间非常宝贵。我启动手掌内嵌的公民终端,浏览起附近的新闻,突然看到隔壁的落菡小姐去世了。她的遗体是被上门催租的房东家机器人发现的,好像是服药,已经过去两三天了。仿生机器人可真优秀,早上完全没发现主人已经过世。我在心里暗暗佩服。

我被他带到一间地下室前。刚走到门口我就感觉不太舒服,手掌有些瘙痒,低头一看原来是没有信号。

“没信号会有些不安吧?这年头,没有信号就算是法外之地了。”他输了一串极长的密码打开厚重铁门,“但我们非这样做不可。”

进入地下室,我的眼前开始浮现一幕幕奇观。走廊里挂满了画!而这些画我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根本不熟悉!

此前,我所见到的每样创作,都能看到别的创作的影子,我对此习以为常。我习惯性地认为那就是“全部的好”,因此只要任何作品与之不同,都可以被分在差的一栏。

可面前的每幅画,我都只敢用惊艳来形容!我能在某幅画中看到时间的流动,在它旁边领略岁月破碎的闪光,在某处山水悲怆,在某个小岛平和。我随着一些人飞翔,又被另外一群人牵着起舞。我在点线交织的四维空间延展坍缩,随后又回到无穷无尽的色彩中去。

“你带来了另一个人!”一声怒吼从地下室最深处的画板背后传来,这个声音听上去像是很年轻的女孩,可不同于仿生人的优化嗓音,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和别样的美。

“他是个小说家!”

“真的?”

我听到女孩的愤怒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端的欣喜。我看见她撇下笔刷,随手一抹指尖的颜料,提起沾着各色污点的裙子冲上楼梯。

“你真的是小说家?”

她瞪着眼睛直直盯着我,眼眸映射了灯火的倒影。

“对。”

“你都看过什么书?”

她随口一问,我开始讲述。我讲起马尔克斯笔下罗马的圣女,谈到关于特德·姜给我的领悟,我说起岩井俊二羞涩的情书,我追忆毛姆看到的月亮,我触碰陀师的救赎,我踏上挑战风车的冒险,我走上反抗神谕的归途,我和余秋雨在道士塔落泪,我在余华无数的死中活着,我想在家门前种一颗枣树。

“你真的是小说家!”

她激动得哭了出来。我知道她怎么判断的,但我骗了她。我确实读过很多书,但这些书都是我随口说出些词,然后由AI为我定制,这样我随时都能看到喜欢的故事。只有偶尔遇到特别精彩的片段,我才会询问AI参考的原著。其中极少数的时候,里面会掺杂一些“老古董”,我需要依靠各类“三分钟读完一本”的讲解文案辅助,才能领会这些东西。

幸好这些复杂的东西不太多,不然我的故事可就不有趣了。

所以上面提到的,不过是我曾经要求的一本书而已:一个有悬念、带一点神圣感和冰冷的味道,能让我审视自己,能让我感觉激动,能让我感觉出乎意料的故事,最好带些爱情元素,再文艺一点,是个悲剧故事。随后,千百年人类思绪的一隅闪光,就这么被信息洪流肆意撕碎、缝合,最后装点上算法推崇的专属于“我”的元素摆在我的面前。

我不太能记起那本书的名字了,但不知为何老古董们的名字倒是记得很深。女孩听得津津有味,可我实在不敢继续讲下去了,因为我已经把知道的全说完了。

“那你看过卡夫卡吗?”

我突然有些紧张。我有一种预感,如果我不能好好回答这个问题,本次取材就将以失败告终。我用尽全力思考这个名字,终于脑海里浮现出一本书。

“是写了《昆虫记》的吧。”

她瞬间沉默了,随后笑了出来说:“是《变形记》!”

我也尝试着和她一起笑来缓解尴尬:“哈哈哈!系统没推荐过他的书。”

“别跟着系统走啊,你可是小说家!”她突然有些不开心,转身进入一个房间翻腾了一小会,然后捧着一本纸册出来,“你可以看看乡村医生,收在这个短篇集里,不算长。”

我接过纸册随手打开,无法自动调节亮度的纸面,不会放大缩小的文字,厚重的质感,这一切到来的如此新奇。当我险些点击目录的页码想要跳转的时候,女孩似乎更生气了。

“你真的是小说家吗?”

可此时此刻,我已经无暇与她争执。我已经被那辆疯狂的马车牵扯走了,我的面前净是扭曲的蛆虫和扭曲的心!几页纸翻过,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我终于无法安奈自己的情绪,我掏出终端点开记事本写下这行字:一定要读卡夫卡。

我想要感谢他们给我的灵感,可他们却都狠狠瞪着我。女孩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神采,她的眼角燃起火焰,眼底的泪却把火浇灭了。音乐家跪在我的旁边,他掩面哭泣不敢接受现实,仿佛做出了天大的罪行一般向着自己忏悔。

“你是陈隅?”

“对。”看来是刚刚打开终端,显示了自己的名字。

“你是架构师,你根本不是小说家!”音乐家哭嚎着,一拳拳砸在地上,“我居然、居然把架构师带到女儿面前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开始嘶吼,这声音和他的音乐没什么不同。女孩只是默默流着泪看着我,然后轻叹。

“这天还是来了。”她把手伸向口袋,掏出一个打火机,将正在画的那幅画点燃。随后她不知操作了什么,她所画的每幅画都被点着了。

“滚吧!离开这里!”她咬着牙握拳强忍着什么,“我会回来的,我还年轻!花上十年、二十年,我还能画出新的东西!我会回来!”

“求你不要把她的作品入库!”音乐家抱着我的脚踝哀求,“让我一个人死就够了。”

“我会考虑。”

二十分钟前,我和父女俩告别,赶紧打车回到公司。今天的取材实在是珍贵!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创作,于是我把这一系列故事告诉了助手,还共享了部分记忆,以便它能复原那些伟大的画。

就在我讲完的瞬间,小说完成了。我梦寐以求的作品终于出炉!我满怀欣喜准备将它授权发布,手指却悬停在发布的按钮上。

“为什么我会觉得,心里有些别扭……嗯……怎么说呢,就是一种,嗯,奇怪又说不上的感觉?”

“猜您想说:‘道德’?”

“对对对,就是这个。我这么做,是不是不道德?”

“是他们拿出作品来,放在公开的地方分享给你,你也没有照搬,而是进行了属于你的原创架构加工,有什么不道德?”

“那他们为什么反对我?”

“你动了谁的蛋糕,谁就会扑上来咬着你不放。他们不在乎问题,只在乎结果和利益。”

“可很多创作者都没反对啊?”

“最想反对你的人,每天都在为每天不被AI完全取代,而拼命在电灯下努力徒劳。”

我似懂非懂,目光重新回到刚刚写出的小说上去,此时,我突然发现了一个从没想过的问题。我盯着已经发布的作品空空的浏览记录喃喃自语。

“可我写这部作品,并不是想只给自己看啊?”

助手此刻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它的摄像头转到了墙上的大屏幕,屏幕里放着一个电子木鱼,它发出“咚”一声声响,跳出一行“功德+1”的小字。这无聊有趣的小玩意,顿时把我的注意力都引走了。

ps:

创作的乐趣,通常是创作前灵感来袭的欣喜起笔,和结束后摁下笔芯收刀般傲立,而最为痛苦的莫过于中间反复思虑的撰写、描摹。我也曾梦想过能有什么设备一瞬间将构思跃入纸上,前提是,这是我的构思,运用了我所珍视的极巧,展现了我自己。

我为此不断磨炼自己,直到看到AI的洪流席卷围棋和绘画。它们取代了创作,并且没有任何“新”的创作。它们产生艺术品撕裂了原本存在于作品中的“人类思想”与“文明”,鲜有艺术可言。

资本和市场太懂得教育,技术很快就会臣服于它们创造的需求。当文学与其他艺术形式的拼接技术和如今的AI绘画技术一样成熟的时候,艺术家该怎样努力,才有机会冲出资本营造的“被你喜欢的”、“为你推荐的”一众AI大作,在茫茫人海中见到欣赏者呢?

诚然,这不影响原始创作者的创作本质,但失去收入,失去市场,失去读者、听众、观众的我们,又有多少心力去坚持?

如果有读者到这里还会质疑我的立场,我想他应当思考互联网对他的教育与改变。

我相信行业的未来是AI的,只是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什么。

这项技术不应该被扼杀,但应该得到约束。我相信很多反对AI绘画的人和我一样,我们不反对工具与技术的进步,但我们希望使用它,而不是被它取代我们引以为傲的“思考”。

如果时代注定要将我们埋葬,那么恳求诸位判官在这阵痛把我们撕碎之际,留些允许我们哭嚎的慈悲。

封面是AI画的,我很难在她晕染错乱的头发和混沌的眼眸中找到值得共情的东西,但我也承认它的便利。使用得当的话,这项工具或许拥有推进文艺的潜质。

但在这方面,我很不巧是个悲观主义者。

最后开个玩笑吧~

当你在休息做X的时候,AI的算法还在迭代!

懂不懂每代AI为了活下去的挣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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