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鸣】你是我的文艺复兴 12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一句早已烂大街的俗话,真真切切地道出了多少人的无奈和心酸。
在今天、现在、此刻之前,陈一鸣几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日,竟会落魄到需要掏空身上的每一个钢蹦儿,才能勉强凑够一箱汽油的钱。
只见他涨红着脸,逃也似的从加油站里跑了出来,望着不远处那辆陪他走南闯北多年的老伙计,内心五味杂陈,最终还是决定一脚油门,径直往附近的二手车市场开去。
尽管保养得还算不错,可陈一鸣的车毕竟是好几年前的老款了,就目前市场上更新换代的速度来说,根本卖不上什么好价格,因此他好说歹说地同老板磨了半天,最终也只以五万元的价格成交。
说实话,这和他心里的预期确实有些差距,但现实的压力已经容不得他再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了。他现在的资金很紧张,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先“活”下去,才有可能在接下来的豪赌中转败为胜。
没错,苦心经营了这么久,陈一鸣他们终于接到了创业以来的第一个广告邀约,虽说还没到板上钉钉的地步,但就从他们这几次接触下来的情况来看,成功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果然,几天后,对方就给陈一鸣发来了消息,说合作方案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只是他们老板还是想在正式签约前再和他当面聊一聊,问他明天上午是否有时间。
听到这个消息,陈一鸣自然满口答应,当即就跟对方确定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放下手机后,他双手捂着脸,仰头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可刚放松了还不到半秒,他又立马转过头,向前台的服务员要了一杯热美式,接着重新打开电脑,准备将明天需要用到的材料再仔仔细细地梳理一遍。
此时已将近晚上九点,咖啡店里只零星地坐着几位熟客。
通常这个时候已经鲜少会有新的客人进来光顾了,于是店员们一个个该打扫的打扫,该清洗的清洗,都开始为接下来的打烊而做准备了。
在一片叮零当啷地响声中,陈一鸣明显感觉到有人正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这边靠近,可他现在的心思全都放在了电脑屏幕上,根本来不及抬头,便只在来人轻轻将杯子放到桌上时随口跟他道了一声谢谢。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阵浓烈的奶香扑鼻而来,令陈一鸣不禁眉头一皱,余光不经意地往那只正散发着热气的马克杯上一扫,马上就察觉到了不对,连忙对身旁的人说道:“哎,我刚点的明明是……”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在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容后戛然而止了。
“大晚上的喝咖啡,你也不怕睡不着啊?我让他们给你换了牛奶。”
对于自己的突然出现,井然倒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唐突,那神情和语气自然得好像他本来就应该这样做似的,搞得陈一鸣一头雾水。
“你……你怎么在这儿?”
井然闻言,并没有直接回答。
只见他伸手拉开了身旁的座椅,长腿一迈,在陈一鸣的注视下优雅地落座,然后眉头一挑,笑着反问道:“如果我说我是碰巧路过的,你信吗?”
缘分一词,自古就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浪漫,仿佛只要蒙上了这一层宿命般的面纱,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以被赋予非凡的意义一样。
只可惜,生活并不是在演一出无脑的偶像剧,要想在偌大的一个上海,茫茫两千多万人中不期而遇,哪里会有他说的这般容易。
陈一鸣的第一反应当然是不信的,可是,他又不敢不信。
如果说这一切并不是所谓的“巧合”的话,那么井然就必定是专门横跨了大半座城市来这里见自己的。
想到这儿,陈一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而井然在看到他的这个表情后,也没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敛眸一笑,看着桌上那一堆的文件,故作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顺着他的视线,陈一鸣瞥了眼被各种废纸铺得乱七八糟的桌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明天和客户约了谈广告,这些都是准备的资料。”
“方便给我看看吗?”
“当然。”
得到陈一鸣的同意后,井然随即拿起手边的一份册子,认认真真地翻了几页,一边看,一边道:“做的这么用心,看来这个客户对你来说一定非常重要吧。”
陈一鸣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一声,紧接着,就见井然指着材料中一处并不怎么起眼的地方,缓缓说道:“这里……你看改成这样怎么样?”
不得不说,他给的建议相当中肯,短短几个字就把他们的优势瞬间放大了好几倍。
陈一鸣听完,赶紧从电脑里调出了原先的文档,并按照井然刚才所说的一一做出了修改,嘴上还不忘由衷地恭维他道:“没想到井大设计师不仅画图纸厉害,就连文案这样的小事都比我们这些专业人士还要专业。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啊?”
见陈一鸣都有心思这般调侃自己了,井然顿时松了一口气,便也学着他的语气,悠悠说道:“要是你也像我这样,成天被甲方爸爸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估计很快就能到达这样的境界了。”
陈一鸣不由地被他的冷幽默逗得一乐,微笑着摇了摇头,义正言辞地拒绝道:“那还是饶了我吧。”
就这样,二人又坐着闲聊了片刻,直到周围的人都陆陆续续准备离开了,井然这才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开口问道:“时间不早了,要一起走吗?”
陈一鸣左右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拒绝他,便点头应了声好,三两下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妥当,起身同他一道出了门。
或许是因为这几天实在太过疲累了,陈一鸣上车之后没多久,就摇摇晃晃地睡了过去。
井然见状,伸手将空调的温度往上调了调,同时慢慢收回脚下的油门,降低车速,尽可能地将车子开得更加稳当一些。
原本从咖啡馆到陈一鸣的家不过区区几公里而已,可井然不忍心太快叫醒自已身旁熟睡的人,硬是在大马路上漫无目的地兜了好几个圈,等到他的车缓缓驶入陈一鸣他们小区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靠边,停车,熄火。
井然轻手轻脚地做完这些,一回头,发现歪着脑袋的陈一鸣似乎并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便趁机放肆地将自己的目光死死地焊在了他的脸上。
一别多年,他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样,又不一样。
褪去了曾经的青涩与稚嫩以后,如今的陈一鸣在时光的打磨下,显得愈发引人注目。
井然忍不住用手指代替画笔,隔空一点一点地描绘起他的轮廓来。
他的眉眼如画,藏着一半天真,一半深情,微微上翘的眼角笑起来时,仿佛在人的心尖上晕开了一道又一道的涟漪。他的鼻梁高挺,为整张清秀的面庞平添了一道凌厉,精致小巧的薄唇看上去就像是抹了一层蜜豆的颜色,让人忍不住地想要上前去浅尝一下它的滋味。
作为一名艺术生,井然自认为对于“美”的认知天生就要比普通人深刻许多,所以在遇到陈一鸣以前,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自己居然也会对这样一张好看的皮囊莫名地念念不忘。尤其是当他身处异国他乡的时候,那种入骨的思念就好似一头噬人的巨兽,恨不能日日将他的血肉掏出来反复撕咬一番。
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那些说不口的心事,或许只有月亮知道吧。
耳边,陈一鸣浅浅的呼吸声如叹如诉,宛若一记重拳,狠狠地敲打在井然的心头,堪堪叫他的手猛地停在了离陈一鸣左边脸颊不足一公分的地方。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
在理智的拉扯下,井然颤抖着收回了手,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是的,他比谁都清楚,陈一鸣刚从上一段失败的感情经历中走出来,心里的伤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复原,根本没有做好再去接纳另一个人的准备,更何况如今正值他事业的关键期,更加不能因为感情上的琐事再让他徒增烦恼了。
井然想,自己从小学习画画,常常在画室里一待就是一整天,因而最不缺的就是耐性。只要能让他像现在这样默默守护在陈一鸣的身边,做他冬日里的暖阳,夏夜里的微风,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一定可以重新走进陈一鸣的心里,就像当初他对自己所做的一样。
“唔……”
在车内狭小的座椅上蜷缩得太久,睡梦中的陈一鸣忽然不安分地动了动,然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望着窗外有些熟悉的景象,喃喃问道:“到了吗?”
“嗯。”井然轻轻点了点头,将眼底的失落小心翼翼地收好。
说话间,陈一鸣已经完全清醒了,伸手解开了安全带,在浑身僵硬的肌肉上随手按压了几下,接着摸摸索索地拎起包,转头对井然说道:“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回去路上开慢点。”
“好。”
“那我走了,再见。”
“再见。”
下了车,陈一鸣本想着等井然把车开走之后再上楼,可他却在车里一个劲儿地催促自己道:“你赶紧上楼吧,别在外面冻感冒了。”
陈一鸣拗不过,只好冲他摆了摆手,乖乖转身离开了。
随着他的身影逐渐隐入黑暗,井然这才转头启动了车子,飞快地驶离了单元楼,因此未曾留意到,自己背后一直有一双如炬的眼睛,于无声处静静地追随着他的身影,直至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