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 有些人能感受雨,而其他人只是被淋湿

有些人能感受雨,而其他人只是被淋湿
人们走在一起,就成了“众”。
同伴可能在“众”之中,但“众”并不等于同伴,“众”只是一种形式罢了。本视频的尝试,是将你放到人群里,从“众”这个状态中召唤你自己——这很有趣,就像进行一个让鱼群中的鱼脱离群体的尝试,而不以任何突然的事物为引子。为什么会离开群体呢?为什么会从“众”之中离开呢?本视频的主题就是尝试深入这个问题,以思考和感受为出发点进行探寻。
灵感来自梭罗的《瓦尔登湖》和夏目漱石的《草枕》,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
关于《草枕》,其实一开始想着的是夏目漱石的《我是猫》,但是猫猫会觉得自己“与人为众”吗?恐怕不会吧!所幸我又翻了翻,翻到《草枕》,哪怕我先前从未读过,但看到第一段话之后,就深深被吸引了,于是一边阅读,一边摘录;
我对《瓦尔登湖》的第一印象是由一句话开启的:我们天性中最优美的品格,好比果实上的粉霜一样,是只能轻手轻脚,才得保全的。然而,人与人之间就是没有能如此温柔地相处。由此,我进入了梭罗伴湖居住的这一段时光,随着文字流淌,这往昔之响也渐渐凝成了充满魅力的乐章。
《草枕》
……
仅凭理智行事,难免棱角峥嵘,与人格格不入;凡事顺从人情,则又缺乏主见,以至于迷失自我;一味地固执己见,更是四处碰壁,寸步难行。总而言之,人世间是难以坦然安居的。
当你觉得实在难以居住的时候,自然就会想到搬家——搬到适宜居住的地方去。而当你一旦明白无论搬到哪儿都一样时,诗,就诞生了;画,就完成了。
创造如此人世间的,既不是神灵,也不是鬼怪,其实就是左邻右舍,那些在我们身边晃来晃去的普通人。一旦你在普通人所创造的人世间难以安居并想要搬到别处去,那么,你恐怕是无处可去的。倘若一定要说有,大概只能是不是人所居住的地方了。然而,那个“非人之乡”恐怕要比这个人世间更加难以居住吧。
既然在这个人世间难以安居,并且还无处可去,那就必须对这个难以安居的人世加以改造,让它多少宽松一点,舒适一点,也好让转瞬即逝的生命,在转瞬即逝之间过得舒坦一点。所有的艺术家之所以尊贵,就因为他们能使人世间变得悠闲从容,能使人的内心变得丰饶充实的缘故。
从这个难以居住的人世间抽去所以难以居住的烦恼,并将此美好境界在人们的眼前描绘出来的,是诗,是画,或者是音乐,是雕塑。说得更精妙一点,不将其描绘出来也未尝不可。只要身临其境,触情生情,诗也就自然产生了,歌也就自然响起了。正所谓不将诗情落在纸上,胸中也会响起璆锵之音;不将丹青涂抹于画布之上,心眼里也会浮现出五彩绚烂之色。用如此心态来观察我们所居住的这个人世间,将这个浇季溷浊的庸俗人世洁净、敞亮地收入灵台方寸之镜头,也就足够了。
欣喜浓的时候忧愁也浓;欢乐多的时候凄苦也多。若将这一切全都抛弃,恐怕人也活不了了。若将这一切统统打扫干净,大概人世间也就不复存在了。金钱是宝贵的,但宝贵的东西一多,睡觉时就会提心吊胆。恋爱是欢欣的,但欢欣的经历一多,反倒叫人怀念起不曾恋爱过的从前。
……
如此这般,置身于山野之中,接触着自然的景物,所见、所闻,在于真趣盎然。正因为是真趣盎然的缘故,所以并不觉得怎么痛苦。倘若非要说有什么苦楚,那就是两腿疲乏酸麻,吃不上精致美食了吧。
那么,为什么会不以为苦呢?那是由于仅将此景色当作一幅画来看,当作一首诗来读的缘故。既然是画,是诗,自然就不会让人萌动那种获取土地加以开发,或铺设铁路大赚一票的念头了。那是由于将这景色——既不能果腹又不能贴补家用的景色仅仅当作景色来看,就足以令我心旷神怡,从而远离辛劳与烦忧的缘故吧。自然之力的伟大之处,正在于此。能于顷刻间陶冶我们的情操,令我等进入醇而又醇之诗境的,正是这大自然。
痛苦、愤怒、喧闹、哭泣,这些都是人世间所无可避免的。我在此间生活了三十年,早已厌烦透顶了。既已厌烦透顶,若再因戏剧、小说而重复同样的刺激,那就更不堪忍受了。我所想要的诗,可不是那种挑逗世俗情感的玩意儿。而是抛却了俗念、多少能令人远离红尘的诗。事实上,不论是多么有名的杰作,也没有脱离人情世故的戏剧,而超越是非的小说恐怕也是极为罕见的吧。总之,无法脱离红尘世俗,正是它们的特色之所在。尤其是西洋诗,人情世故更是其植根之处,即便是诗中之纯粹者,也不知道要脱离此境地。
然而,这世上的事物,又全是见仁见智的。据说列奥纳多·达·芬奇曾对其学生说,试听那钟声,虽然是同一口钟,却可因不同听法而听出不同的声响来。我们对于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也会因视角不同而得到不同的印象。我此次出门旅行,可谓是非人情之旅,因此,以如此心态来观察所遇之人,所得到的印象自然就与蜗居于浊世闾巷时大不相同了吧。即便无法彻底摆脱人情,至少也能保持观赏能乐时的那种淡泊之心了吧。
……
恐怖之物只需直视其恐怖之态,便可成为诗;骇人之事只需置身事外,仅将其视为一孤立的骇人之事,便可成为画。失恋之所以能成为文学、美术的题材,是因为忘却了失恋的痛苦,而仅将其当作温情之所在、同情之寄寓、忧愁之蕴藉,甚至满满的失恋之苦楚本身,全都作冷静、客观之观察的缘故。世上,也有那凭空捏造些失恋来,借以矫饰烦闷,实则暗图欢愉的人。对此,常人评之为“愚”,讥之为“痴”。但是,就艺术的立足点而言,这种乐于置身于自设的不幸之轮廓的做法,与刻画子虚乌有之山水并陶醉于此一“壶中天地”的做法,应该说完全是如出一辙的。
就此而言,世上许许多多的艺术家(常人如何,我不得而知)要比常人更“愚”,更“痴”。我们在穿着草鞋外出旅行时,总觉得苦不堪言,甚至从早到晚牢骚不断,可在向人叙述起以往的旅行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抱怨。旅途趣事,愉快的经历自不必说,就连以前的愁苦、不满,说起来也都是津津有味,洋洋得意的。其实,这也并非自欺欺人。因为这种前后不一的矛盾,是由于人在旅行时的心态为常人心态,而叙述时则变成了诗人心态的缘故。由此看来,将此四角方方的世界磨去名为“常识”的一角并住在余下之三角之内的,便可称其为“艺术家”了吧。
因此,无论是天然还是人为,艺术家都能于俗众畏避不已,难以趋近之处,发现无数的琳琅,探知无上的宝璐。世俗名之曰“美化”,其实这哪里是什么美化呢?灿烂之彩光,自古以来就炳乎现实世界。只因一翳在眼,空花乱坠之故;只因难断俗累羁绊而遭荣辱得失之催逼,念兹在兹,斤斤计较之故,才于透纳描绘火车之前,不解火车之美,在应举描绘幽灵之前,也茫然不知幽灵之美。
……
写着写着,我便在不知不觉中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我以为,所谓“恍恍惚惚”,正是适用于此刻的形容词。熟睡之时,谁都无法认清自我;清醒之际,谁都无法忘怀外界。只不过在这两种境地之间,还横亘着一道细如丝缕的幻境。
若说清醒则太过迷蒙,若说睡着却又还留着那么一点生气。那状态仿佛就是将起卧二界放入同一个瓶子里,再用诗歌之彩笔加以充分搅拌过似的。采来大自然之色将其虚化在梦境之前,截一段真实的世界令其飘入云霞之国。借助睡魔之手,将一切现实世相的棱角统统磨去,并让我那微弱、迟钝的脉搏与此圆润柔滑的乾坤相连通。如同匍匐于地想飞又飞不起来的轻烟一般,我的灵魂也处在想要脱离躯壳而又不忍离去的状态。既想抽身离去,却又犹豫不决。犹豫不决之间,又想抽身离去。说到底,灵魂这玩意儿终究是难以保留的,而晦暝氤氲之气却始终不散,一味地缭绕于四肢五体,依依不舍,意绪缠绵。
……
春风,徒然无谓地穿过空空荡荡的屋子。它既不买欢迎者的面子,也不对相拒者冷嘲热讽。它独来独往,我行我素,秉承着公平自由的宇宙之旨。倘若支颐独坐之我的内心,也如同这空空荡荡的房间一样,春风也会不招自来,且毫无顾虑地穿堂而过的吧。
正因为想到了脚下踩着的是大地,才会担心它裂开;正因为知道头上顶着的是蓝天,才会惊恐于电闪雷鸣。不与人相争便难以保全面子——正因为俗世如此催逼,我们才难逃火宅之苦。对于置身于有着东西之分的乾坤之中,不得不蹑足于利害之绳上的我们来说,真实的情爱就是仇怨,肉眼所能看到的财富就是粪土。到手的盛名与争得的荣誉,无非就是自作聪明的蜜蜂,为显示其酿造之功而丢弃尾针后所得的蜂蜜而已吧。而所谓的快乐,只因执着于物而起,故而蕴含着所有的苦痛。
只有诗人与画家,才能始终如一地咀嚼这相对世界的精华,领略到骨髓深处的致味。餐霞,咽露,品紫,评红,至死不悔。他们的快乐并不执着于物,而是同化于该物。而一旦化身为该物之后,则寻遍茫茫大地,也找不到自我的立足之地了,于是便可随心所欲地放下泥团,盛无限青岚于破斗笠之中了。
在此,我标举出如此境界,倒也并非自示清高,从而狐假虎威,吓唬那些市井铜臭儿。只是阐明“这里的福音”,招徕有缘之众生而已。据实而言,诗境也好,画意也罢,乃是人人所具足之道。即便是屈指数尽春秋,到老哀叹白头之辈,在其回顾一生之际,历数平生阅历之时,其老朽的臭皮囊也会漏出些许微光,并浑然忘我,萌动喝彩之念的吧。如若不然,那就真是白活一世了。
……
世上到处都是纠缠不清、阴暗歹毒、鼠肚鸡肠并且厚颜无耻的可恶小人,甚至有人连干吗要到这个世上来露脸都不知道,并且仅就脸面而言,这些人还特别大,仿佛将承接浮世之风的面积之大视为自身荣誉似的。五年,十年,盯在别人的屁股后面,一一清点着人家放了几个屁——以为这就是人生之全部。然后就跑到别人面前来,自说自话地告诉人家:你放了几个屁,你放了几个屁。
倘若是当面提出的话,好歹还能参考一二,可他们往往在你背后指指点点地说:你放了几个屁,你放了几个屁。你叫他别啰唆,可他照说不误。你叫他闭嘴,他反倒说得更起劲了。你跟他说“知道了”,他也还在说你放了几个屁,并且说,这就是他的处世之道。既然是处世之道,当然是可以因人而异的,但还是别老说人家放了几个屁,缄口不言为好吧。那种妨碍别人的处世之道,理当自我节制——这才合乎礼仪。如果说自己的处世之道非得妨碍别人不可,那么人家也只得以放屁为自己的处世之道了。真要是到了这步田地,那么日本的国运也就到头了吧。
像我这样,不确立任何处世之道,只管漫步于美妙的春夜,这才是无比高洁的。鄙人所崇尚的是乘兴而至之道,以及兴尽而归之道。若能得一诗句,便以得句为道。如若一无所得,便以一无所得为道。尚且不惊扰任何人。这才是真正的处世之道。清点屁数是人身攻击之道,放屁是正当防卫之道,而像我这样登上观海寺的石阶,则是随缘放旷之道。
当我得了“仰数春星一二三”这么一句而登上石阶之顶时,远远望见春日的大海犹如一条长带似的闪烁于朦胧的暮色之中。走入山门,已无完成绝句之意了,当即确立了放弃吟诗之道。
……
《瓦尔登湖》
……
其实,无论什么书都是第一人称在发言,我们却常把这个忘掉了。如果我的知人之深,比得上我的自知之明,我就不会畅谈自我,谈那么多了。不幸我阅历浅陋,我只得局限于这一个主题。但是,我对于每一个作家,都不仅仅要求他写他听来的别人的生活,还要求他迟早能简单而诚恳地写出自己的生活,写得好像是他从远方寄给亲人似的;因为我觉得一个人若生活得诚恳,他一定是生活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了。
大多数人,即使是在这个比较自由的国土上的人们,也仅仅因为无知和错误,满载着人为的忧虑,忙不完的粗活,却不能采集生命的美果。操劳过度,使他们的手指粗笨了,颤抖得又太厉害,不适用于采集了。真的,劳动的人,一天又一天,找不到空闲来使得自己真正地完整无损;他无法保持人与人间最勇毅的关系;他的劳动,一到市场上,总是跌价。除了做一架机器之外,他没时间来做别的。
他怎能记得他是无知的呢——他是全靠他的无知而活下来的——他还经常绞尽脑汁呢。在评说他们之前,我们先要免费地使他穿暖、吃饱,并用我们的兴奋剂使他恢复健康。我们天性中最优美的品格,好比果实上的粉霜一样,是只能轻手轻脚,才得保全的。然而,人与人之间就是没有能如此温柔地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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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生活必需品,在我的意识里,是指一切人类靠自我努力获得的物品,也许它一开始就显得很重要,或是由于长久的使用而对人生具有了这样的重要性。即使有些人尝试着拒绝它,或是由于野蛮,或是出于穷困,或者只是因为个人的哲学信仰,才这么做,不过这样的人也只是极少数。对于许多生物来说,具有这般意义的生活必需品只有一种,即食物。
大多数的奢侈品,大部分的所谓生活的安逸,非但没有必要,而且对人类进步大有阻碍。所以,有关奢侈与安逸,智者生活得甚至比穷人更加简单和朴素。中国、印度、波斯和希腊的古哲学家都是同一类型的人,物质生活再穷没有,而内心世界再富不过。我们对他们都理解得不透彻。然而令人吃惊的是,我们竟然对他们的生平知道得不少呢。
著名学问家和思想家的成功,通常不是帝王式的,也不是英豪式的,却恰是朝臣式的成功。他们往往只求过着与习俗相符合的生活,就像他们的父辈那样,并不想成为高贵种族的先祖。可是,为什么人类总在退化?是什么使得那些家族没落消亡的?促使国家衰败灭亡的奢侈是何等性质的呢?在我们的生活中,我们能否确信没有这等奢侈的存在?
我可不是要给一些性格坚强的人定些什么规章,因为他们不论在天堂还是地狱,都会专注于自己的事业,可能他们比最富有的人构建得更宏伟,挥霍得更厉害,却不会因此而贫困,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生活的——如果像人们梦想的那样,确实有这种人存在的话。
我也不给另一种人定出规章,从事物的现状中,他们精确地得到鼓励和灵感,像情人一样热烈地钟爱现实——在某种程度上,我认为自己也属于这种人;还有那些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安然而快乐,不管他们知不知道自己是否安居乐业,我的话也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我主要是对那些不知足的人说的,他们在可能改善生活的时候,却只是懒洋洋地抱怨他们的命苦和诉说他们那时代的悲惨。有些人对任何事情都会抱怨不止,热衷于诉说无尽的苦楚,因为据他们所说,他们是尽了职责的。
但我心目之中还有一种人,这种人看起来阔绰富足,实际上却是所有阶层中最贫困的。虽然他们已积蓄了一些闲钱,却不懂得如何利用它,也不懂得如何摆脱它,因此他们给自己锻造了一副金银做的镣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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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购买衣服,常常是因为爱好新奇的心理以及关心别人对它的意见,而不大考虑这些衣服的实际用途。让那些有工作做的人记着穿衣服的目的吧:第一是保持生命所必须的体温,即保暖;第二是为了在目前的社会中遮盖身体,即遮羞。
其实,在我的眼里,没有人会因为穿着有补丁的衣服而降低了身份。但我很明白,通常人们为了衣服,忧思甚多——衣服要穿得入时,至少也要干净,没有补丁吧?至于有无健全的良心,他们却从不在乎。其实,即使衣服破了未补,暴露出的最大缺点也不过是没有考虑到会有破洞。有时我用这样的方法来测试我的朋友——谁肯把膝盖以上打着补丁的,或者只是多了两道口子的衣服穿在身上?大多数人都认为,如果他们这样做了,从此就自毁了前程。他们宁可跛了一条腿进城,也不愿穿着破裤子去。一位绅士的腿受了伤,他会认为这是有办法补救的;如果只是裤脚管破了,他却觉得无法补救。因为他认为,人们关心的并不是真正值得尊重的东西,而是那些受人尊重的东西。
我们认识的人不多,而认识的上衣和裤子却不少。你给稻草人穿上你所有的衣服,而自己不穿衣服站在旁边,哪一个路人会不马上就向稻草人致敬呢?
如果你有什么事业要做,穿上旧衣服试试看。人之所需,并不是要做些事,而是要有所为,或者说需有所是。也许我们永远都不必添置新衣服,不论旧衣服已如何破旧和肮脏,直到我们已经这般行事了或行动了,或者说,已朝着某个目标航行了,我们便会感觉到,在古老的躯壳里已有新的生机了,那时虽依然故我,却大有旧瓶装新酒之感。
我们的换羽季节,就如飞禽那般,必是生命之中的一大转折点。水鸟退到僻静的池塘边去脱毛,蛇类蜕皮,蛹虫的出茧,情形也是如此,都是内心里孜孜以求扩展着的结果。衣服只不过是我们最外层的表皮而已,或者说,是尘世的烦恼而已。否则,我们将发现自己在伪装下行进,到头来却不免将被人类及我们自己的意见所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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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卓越的艺术作品,都描述着人类如何从如此境遇中挣扎出来,如何解放自己,但我们的艺术只不过是把我们这屈辱的情景,渲染得更加舒适一些,而那更高的精神境界反倒已被遗忘。其实,在这片土地上,精美的艺术作品并没有立足之地,就算有些作品流传下来了,我们的生活、房屋或街道也不能为其提供一个合适的陈列位置。想挂一张画连钉子都没有,想盛放英雄或圣者的半身像却连架子也没有。
……
青年人若不能立刻投入到生活的实践之中,又怎能更好地研究人生呢?我想只有这样的生活历练才可以像数学一样训练他们的心智。
比如说,如果我希望一个孩子懂得一点科学和艺术,我就不愿意走老路子把他送到附近的教授那儿去,那里什么都教,什么都练习,却不教生活的艺术也不练习生活的艺术——只是从望远镜或显微镜中观察世界,却从不教授他用肉眼来观看;研究了化学,却不去学习面包如何做成;或者学会了某种工艺,却不知如何去操作机器;虽然发现了海王星的卫星,却没有发现自己眼睛里的微尘,更没有发现自己也成了一个流浪汉的卫星;他在一滴醋里观察怪物,却要被他四周那些怪物吞噬。
假如有一个孩子自己开挖出铁矿石来,自己熔炼它们,把他从书本上所学的知识活学活用,然后他做成了一把折刀——另一个孩子在冶金学院里聆听冶炼的技术课,收到他父亲给他的一把罗杰斯牌子的折刀——试想一个月之后,哪一个孩子进步得更快?他俩中谁会被折刀割破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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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偏爱某些事物,尤其重视我的自由,又因为我能吃苦耐劳且能获得些许成功,所以我并不想浪费我的时间来购买华丽的地毯、讲究的家具、美味的食物、希腊式或哥特式风格的房屋。如果有人能毫无困难地得到这些东西,并在得到之后知道如何使用它们,我还是希望他们去追求。
有些人非常“勤恳”,好像天生的爱劳动,或者因为劳动可以使他们免于干更坏的事;对于这种人我目前没有什么要说的。
至于那些如果有了比现在更多的闲暇而不知干什么的人,我要劝他们加倍勤恳地工作——工作到他们能养活自己,取得自由证明书。
对我而言,任何职业中打短工都是最独立的,何况一年中只需三四十天就可以养活自己。短工的一天于太阳落山时结束,之后他可以自由地专注于自己所选择的跟他的工作毫不相干的某项事业;而他的雇主每天要投机取巧,一年到头都没法休息。
我希望世上的人,越不相同越好。同时我也希望每一个人都能谨慎地找出并追求他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不是采用他父亲的、母亲的或邻居的方式。只要不阻挠年轻人去做他愿意做的事,他可以建筑,可以耕种,可以航海。因为人能计算,无疑人是聪明的;水手和逃亡的奴隶都知道用眼睛盯住北极星,这些经验足以指引我们一生了。也许我们没法在一个预定的时日里达到目标,但我们总可以走在正确的航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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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事”是一个很圆满的职业。何况,我也尝试过,而且如它所显现般奇怪,我很满意这不合我的胃口。也许我不应该刻意小心地逃避这种特殊的职责,即社会要求于我的使宇宙不至于毁灭的“做好事”。
我相信,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一定有一种类乎慈善却比其力量更坚定的事业,在维持我们的宇宙。可是我不会阻止任何人去发挥他的才能。对于做这种工作的人,做着我自己不做而他却全心全意地终身做着的人,我想说,即使全世界人都说这是“做恶事”,你们还是要坚持下去。
我做什么事情好呢?这个世上,凡属于一般意义上的所谓好,一定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而且大多是我无意去做的。人们非常实际地说,从你站着的地方开始,不要把成为更有价值的人作为目标,而要怀着善良之心去做好事。
要是我也这样说话,我更想说:去吧,去做好人吧。好似太阳在以它的火焰照耀了月亮或一颗六等星后停下来,像好人罗宾似的跑来跑去,在每座农舍的窗外偷看,使人发疯,使肉变质,使黑暗的地方清晰可见,而不是继续增强它柔和的热和恩惠,直到它变得如此光辉以至于没有几人能凝视它。同时,它在自己的轨道上绕着地球做好事,或者说,像一个真正的哲学家已发现的,地球会绕着太阳运转并享受它的恩惠。
没有比善良变质更难闻的气味了,就像人或神的腐尸臭味一样。如果我知道有人要到我家来特意为我做好事,我会逃的,好似逃离非洲沙漠中的称作西蒙风的狂风,它会让你的嘴巴、耳朵、鼻子和眼睛塞满沙粒,直到把你闷死为止,因为我就怕他做好事做到我的身上——他的毒素混入我的血液。不——如果这样,我宁愿顺其自然地遭点罪。如果我饿了他喂饱我,如果我冷了他温暖我,如果我掉沟里了他拉起我,这个人并不算好人。我可以找一条纽芬兰的狗,因为这些事情它也能做到。
慈善可以说是唯一值得人类去赞美的品德。然而,它是被夸大了的,是因为我们自私才吹嘘它。
我并不想从因慈善而得到的赞美中消减什么,我只要求公平,对一切有利于人类的生命与工作,都应该一视同仁。我认为一个人的正直和善良并不是他主要的价值,它们不过是他的枝叶罢了。那种褪去了叶绿素的枝叶,多数是被游走的郎中做成了药茶给病人喝,也算有了一些卑微的用处。我要的是人的花朵和果实,在我们交往中,让他的芳香沾染我,让他成熟的馨香熏陶我。他的善良不是局部的、暂时的行为,而是全面长久的富足有余,他的给予于他无损,而他自己也不知不觉。这是一种能遮盖万恶的慈善。
那些所谓的慈善家经常记着要用自己散发出来的那种悲天悯人的气氛,围绕人们,还美其名曰同情心。我们应该传播给人们的不是我们的失望,不是我们的病容,而是我们的勇气、我们的健康与舒适,可得小心别把疾病传染给了别人。
从南方的哪一个平原,传来了一片哀号声?在哪个纬度上,住着我们应该去播撒光明的异教徒?谁是我们应该去救赎的纵欲无度的残暴者?如果有人生病了,甚至不能自理,如果他肠胃痛了,这很值得同情,慈善家就要努力去改良这个世界了。
我相信,使一个改革家如此悲伤的,不是他对苦难同胞的同情,而是作为上帝的最神圣的子孙,他心存内疚。让我们赶紧纠正他这错误的心理吧,让希望向他奔来,让黎明在他的床前升起,他就会抛弃他那些慷慨的同伴而不会再说一句抱歉的话了。我不反对抽烟是因为我自己从来不抽烟,抽烟的人会自食恶果的;虽然有许多我自己尝试过的事物,我也有能力去反对它们。如果你曾经受骗做过慈善家,那么别让你的左手知道你的右手做了什么,因为这不值得知道。救起溺水的人,系好自己的鞋带,轻轻松松地去从事一些自由的劳动吧。
一切健康、成绩使我高兴,尽管它遥不可及;一切疾病、失败使我悲伤难受,尽管我们都很同情彼此。所以,如果我们要用真正的印第安人的、植物的、有吸引力的或自然的方式来恢复人类,首先让我们像大自然一样简单而安宁,除去心头的忧愁,在我们的精髓中注入一点儿小小的生命。请别傻傻地伫立在那儿去做个穷苦人的先知,而要努力去做值得生活在世界上的一个人。
……
人们常常对我说:“我想你在那儿住着,一定很寂寞,特别是在下雨下雪的日子和夜晚,总想跟人们接近一下吧。”
我迫不及待地想这样回答:我们居住的整个地球,在宇宙之中不过是一个小点。那边一颗星星,我们的天文仪器还无法测量出它有多么大呢,你想想它上面两个相距最远的居民该有多远的距离呢?我怎会觉得寂寞?我们的地球难道不在银河之中?
我觉得你提出的似乎是最不重要的问题。什么样的空间距离才能把人和人隔开而使人感到寂寞呢?我已经发现,无论两条腿怎样努力也不能使两颗心更加贴近。我们最愿意和谁做邻居呢?并非所有人都喜欢车站、邮局、酒吧、礼堂、学校、杂货店、别墅区、赌场的,虽然人们常常在那里相聚,其实人们更愿意接近生命的不竭之源泉——大自然。生活中,我们时常感到有这么个需要,就好像水边的杨柳,它的根须必定是向着水的方向伸展生长的。人的性格不同,所以需要也不相同,可是一个智慧的人定是在大自然那里挖掘他的地窖……
我们不过是一件试验品,但我对这个实验很感兴趣。在这样的情况下,难道我们不能够离开这个充满是非的社会去拥有属于自己的一会儿时光,只让我们自己的思想来鼓舞我们吗?还是孔子说得好:“德不孤,必有邻。”
有了思想,我们就可以在清醒的状态下欢欣鼓舞。只要我们的心中有努力的意识,我们就可以远远地超出一切行为及其后果之上;一切好坏之事,都如大河江流一样,从我们身边一泻而过。我们并不是完全沉浸在大自然之内的,我既像急流中的一根浮木,又像从天上俯视尘世的因陀罗大神,擅长用雷雨和闪电来攻击仇敌。
我很容易被戏剧中的情节所感动,但是和我生命更加攸关的事情却未必可以感动我。我只知道我是作为一个人而存在的,可以说我是反映我思想感情的一个舞台,也可以说我多少有着双重性格,因此我能够坦然站在远处像看别人一样看着自己。不论我有如何强烈的感受,我总能意识到有另一个我在旁边批评我,好像它不是我的一部分,而只是一个旁观者,并不分担我的感受,而只是关注它,正如他并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等到人生的戏落幕,很可能是场悲剧,观众们各自离去了。至于这第二重性格,当然是虚构的,它只不过是想象的产物,但有时这第二重性格很难使别人和我为邻,交友。
……
和大多数人一样,我很喜爱交际,只要有充满激情的人来访,我一定像吸血的水蛭一样,紧紧吸住他不放。我不适合做隐士,如果有机会,在酒吧中待的时间最长的也许就是我了。
我的屋子里有三把椅子,我一个人的时候用一把,交朋友时用两把,交际时用三把。要是出乎意料地,访客来了一大堆,没办法,也还是只有这三把椅子可供他们使用。不过他们通常为了节省空间都自觉地站着。想想就是这样一个小房间里竟可容纳这么多的男女,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一天,我的房间里来了25—30个灵魂,外加上他们的血肉之躯,把我的屋子塞得满满的,但是直到我们分手的时候,我也不觉得我们彼此之间曾经如此接近过。
如果我们只是喋喋不休、大声说话的人,那我们彼此之间紧紧挨着也不要紧。可是,我们都是说话很含蓄、富有思想的人,那么我们之间就应该离得远一点,以便我们本身的热度和潮湿的动物气息有机会散发掉。
假如我们之中有一些不可以言传只可以意会的话语,要很亲近地分享我们的思想,光是沉默一会儿还不够,彼此之间得距离远一点,要在任何情况下都几乎听不见彼此的声音才行。照这样看来,大声说话只是为了方便听力不好的人交流,如果很多美妙的事物,非大喊大叫不可,那就无法用语言表达了。
至于人,哪里都有。我住在森林,这一时期的访客比我这一生中其他任何时期都要多,我在那里会见客人,比在其他地方会见他们要好得多。我住在远离闹市的偏远乡下,仅仅因为这一段遥远的距离,他们也不会为了琐事来找我的。我深深地隐藏在这孤寂的大海中,社会的人流虽然最终都流入这个大海,不过按照我所需要的,只有真正沉淀下来的,才能在我的周围汇集。
……
以上,摘录部分结束。其实还有许多可摘录的,但摘录这件事,过了一个“度”之后,还不如让人去阅读原作呢,所以,虽然意犹未尽,但还是到此为止吧。
本视频和之前的自我主题视频能量相似,但放大了个体身处“众”之中时的矛盾与怀疑,催促你放下犹豫,起身离开。
是什么让一条鱼离开鱼群呢?是游累了吗?是障碍物的阻挠吗?是其他鱼群的邀请吗?还是它突然意识到跟着鱼群并不是必要的?
张爱玲有句话:笑,全世界便与你同声笑,哭,你便独自哭。亦舒亦有一句:做不到是你自己的事,午夜梦回,你爱怎么回味就怎么回味,但人前人后,我要你装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你可以的,我们都可以,人都是这般活下来的。
我想,这就是一个人离开人群的原因吧。
主动或被动地离开人群去独自哭。
然后,哭着哭着就发现,好像也没必要一起笑,也没必要一起走。
“众”的目的在于分享、团结等某种标准,而“独”却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标准。当两者的冲突越来越大时,也就是离开的时候了。
你感受到内心离开的渴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