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油罐
这是我尝试写作的第一个故事。
虽然学习了很长时间的写作知识,也结合了我曾经想要写寓教于乐的初衷,编排了一个故事集的大纲。
但是我想,我要写的第一个故事,还是自然一点,更水到渠成一点才好。这样比较有感觉。
这是一个发生在我小时候四-五岁左右的故事。绝对的真事。
之所以写这个,是因为有人曾经试图跟我讨论,有关我小时候的一些生活细节,想要了解我这样一个人,是不是在小时候也天赋异禀,才有了如今,以及将来的那些成就。
我一开始的第一反应是无稽之谈!一个人的成就靠的是过程中的奋斗,你们这些小报记者怎么就那么喜欢把人描述的那么神乎其神,玄而又玄呢?
不过,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我小时候能够记起事的记忆,哪一件对今天的我来说还记忆尤甚,意义非常?我就忽然想到了那个夏天的故事。一个跟油罐有关的故事。以下是我觉得作为一个故事,写起来有点意思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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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们应该先给这个故事,加一点背景。毕竟,任何故事都得有个舞台,演员才能在上面唱戏。
虽然说,我们要讲的这个故事油罐本身就是故事的舞台,但也不妨我们把眼光放得更大一点来了解那些背景上刻画的东西。
我记事起的家乡,叫四平。是一个叫吉林的东北省下辖的地级市。它的主要作用是作为一个链接长春和关内的交通通道的火车站。解放战争期间,林彪的血战四平说的就是我们家那里。
东北这个地方,在建国初期有这么一个名号,叫做新中国的长子。虽然它因为蒋介石和张学良的微操艺术下,最早沦陷于日本人之手。但是也是中国经由日本人最早实现完整现代化的地区。在建国以后,这里更是作为经历了朝鲜战争的后勤基地作用和接收苏联援助的重要基地。
所以,这个地方是一个国企化,计划经济最为浓厚的地区。换个说法,这里是中国最接近共产主义理想的地方。
我的妈妈,一个工人家庭出身的职高青年学生。作为一个1966年出生的人,虽然长得实在是没啥性别优势,但是靠着扎实肯干的劳动作风,在经由老师介绍分配的面试下,到了四平仪表厂工作。据说这个厂子是给长春一汽做配套的,是中央直属企业。她从最初到厂子里研究所当科员搞科研计划,再到人事部后勤科管全场两千多人的绩效考勤。当上了厂里最年轻的后备干部,那年她27岁。
我的这个故事,大概是她在厂子里正在管全场绩效考勤的时候。我差不多能够下地走路了,正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心的年纪。我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她办公的那栋楼是那个厂子刚进大门时的门面。是厂子里最气派的那栋楼。
这个故事的起因,是因为类似国企这类厂子,其实就相当于一个小社会。厂子里自带幼儿园,所以厂子里平时没到上学年纪的小孩都会互相串门玩,一起出去探险。说是探险,实际上就是在厂子大院里玩耍。我当时对于干部,阶级其实也没啥概念。就连来找我玩的那些小伙伴到底长啥样,叫什么,是谁的孩子都不太记得了。但是,到今天,我都记得那天的事情,以及他们的表情。
有的时候,小孩子就是这样,所谓的探险其实就是找一点新奇的东西,发明一个游戏,比试一下谁更勇敢。可实际上,就是设置一个目标,大家互相推搡着,忽悠着,向未知的地方发起冲锋罢了。
那是一个夏天的下午。天气很热,最起码当时类似知了的虫子没完没了的叫,那是夏天特有的情景。之所以说很热,是因为后来我从油罐里上来的时候,甚至还想再下去呆呆凉快一下。
当时,一帮小伙伴照例跑到我老妈的科室,叫我一起去探险。然后有人跟我说,今天要带我玩个大项目。我就很期待的跟他们去了。当然,他们当时跟我老妈说的说辞,是另外一套,小孩子惯用的说法。“放心吧,阿姨,我们肯定会注意好安全!”很显然,他们对安全的定义可能跟我老妈的,以及和我的有点差别。
我记得,当时我跟着他们,七拐八拐,从大楼下来,绕过一个围墙,大概是到了一个小栋办公楼的后面。那是个独立的院子。院子里有一些生了锈的钢管,还有三四个巨大的罐子。那个罐子大概有我当时两个半那么高。横着大概能站十几个我。我去的时候,就看到七八个孩子,坐在那个罐子上面,往里看。于是我也好奇的凑上去,问你们看啥呢?
这时,其中一个领头的孩子跟我说,这里面藏着某人的宝贝!他们好几个亲眼看见某人偷偷摸摸的把好东西藏到这个罐子里来(某人指的是某个不在场的孩子)。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不信。那么大的罐子,那人跟我差不多大,咋进去的?咋出来的?这个问题,要比领头的孩子说藏了宝贝对我的好奇心更大。绝不是我贪图宝物!
这领头的孩子看忽悠不动我,又换了一个说法。说是那宝物是我们当时玩的玩具(我们叫piaji啪叽:就是一种印有图画的圆纸片,小孩们用力往地上扇,看能不能把别人的扇起来拿走的游戏),里面也有他被赢走的一部分。要是我能进去把piaji啪叽拿出来,就分我一点。
于是我就心动了。按理说,那个油罐的高度我是有点害怕的。不过考虑到,那个领头的孩子聚着那么大一帮人信誓旦旦的样,应该不是假的。别人能进去,再出来,我也一样能!所以我就接受了他们的提议。不过在下去之前,为了不要被摔到,我还往里扔了一些砖头垫脚。
下去的过程没啥可说的,有的时候无知者无畏就是这样。假如你跳崖的时候,神秘的自信自己不会被摔死,或许你根本就不会考虑后事。不过下去以后,我大概花了5分钟左右,借着油罐洞口的光亮搜索了半天,也没看到那玩意里面能藏piaji啪叽的地方。事实上,真正能算得上藏东西的地方,只有正对着洞口的,我扔下来的那堆石头。我先是在搜索一番以后,问忽悠我的那个孩子,找不到他说的东西。他起先还是忽悠我说,就在那里面。我把那堆砖头都搬开,还是啥也没找到。
这个时候,我觉得可能是我太笨了,毕竟不是亲眼看到东西是怎么藏的。干脆上去以后,再把油罐内的情况描述一番,再作定夺。然后,这个时候我发现一个现实的问题。那堆砖头虽然让我下来的时候没被摔到。但是上去的话,根本够不到出口。我第一反应是,跟那个孩子确认,他说的那人,真的是就凭这点砖头上来得吗?毕竟他也没比我高多少。这个时候我学会了人生中第一个自己摸索出来的经验教训。别人说可以的事,你未必也行!
在尝试了几番之后,实在是上不去。我没办法,就只好要求上面的小伙伴去叫我老妈来。我是自愧技不如人,我认怂!叫大人来,把我弄出去吧!但这个时候,出了一个我意料之外的情况。那个领头的孩子嘴上说,他去叫人。但是走了之后就不见踪影。上面七八个孩子,看我上不来,一个个都说去叫救兵,跑了大半。就剩下两三个跟我平时玩的好的守在上面。
我们大概是等了15分钟,或许半个小时。我不太确定。但我知道的是,我来的时候,从大楼到这个院子,大概是5分钟的路程。我虽然没戴表。但是我也琢磨着时间有点太长了。这个时候,我还派了上面的小伙伴去看情况,咋人还不回来?他们回来以后都跟我说,那个领头的孩子跑路了。没去找我妈。
为啥呢?我当时第一时间觉得这家伙想要坑害我,可是仔细又想,他要是真的想坑我。应该落井下石砸死我才对。他跑路留个人证是怎么回事?事后想,多半是他觉得跟我老妈打过保证,说是安安全全的,结果搞这么一出,要被惩罚。所以就干脆畏罪潜逃了。
这个时候,在油罐上望风的小伙伴也许是觉得大部队走了,他们留下多半也得背锅。也许是觉得在太阳底下被晒太热了。也要走。这个时候,我脑子里的危机雷达就开始高速运作了。这帮家伙全都畏罪潜逃了,要是都不说我哪里去了。我老妈要是又找不到我。我饿死在这里那就尴尬了。就算是没拖那么久,我老妈看到这么一出,肯定是不愿意再让我跟小伙伴一起玩了。还得是自己解决问题。可问题是,我一个人也没辙!
于是乎,我采取了一个最简单的自救策略。那就是及时叫住要走的小伙伴。跟他们说:“别走,我能出来,但是你们得帮我再搞点砖头扔下来。”于是乎,上面的那3个人,也许是也不想把事闹大,也许是跟我关系确实是好。就齐心协力搬砖头去了。大概是扔下来四五块左右。又经过我急中生智的多次尝试,终于搭出一个类似金字塔一样的结构,摸到油罐的边缘爬了出去。顺便一提,那个油罐是装沥青的,我在摆结构的时候,才注意到油罐底部,有很硬很粘的玩意。确定了那个罐子的用途。
我上来之后。有个小伙伴就立即跑去叫人了。不一会,那个忽悠我的孩子就跑回来了。问我是咋上来的。我才确认,这家伙就是躲起来了。否则咋去时那么久,咋么快就回来呢?我上来之后,除了跟这个孩子交流,其实更重要的纠结是我老妈知不知道这个事情,会不会因此不让我跟这些孩子玩。毕竟我派去几波孩子去找大人。我也得确定,到底有没有人把消息传到。然后取消那个求救的请求。
等我见到我老妈以后,她跟我的说法是,有人跟她说,我跟人家玩的时候,搞探险来着,可能比较危险。让我老妈去看看。我老妈的态度是,小孩子嘛,闹闹应该没啥事。所以消息到了,但是消息被扭曲了,我也靠自己把问题解决了。真是可喜可贺。
有意思的是,还有一件事压在我心头,那就是那个忽悠我的小孩到底图什么?是真的那油罐里有piaji啪叽我没找到。还是他就是想坑我?后来,有一天,这帮小孩又来找我。那个小孩带我去看,跟我说,那个小孩也下去了。然后也上来了。我当时想的是,没准那里真的有,只不过我比较笨,没找到而已。直到十几年以后,我在看雨果的《悲惨世界》时,看到一个描写野孩的剧情。说野孩通过从高处往下跳,来显示自己比别的野孩勇敢。我才明白,原来当年我们是在玩这样一个游戏。一个毫不知情的孩子,莫名其妙的走向了一个他所不知道的伟大挑战。并胜利的征服了它,事后却浑然不知。
我后来人生中的很多经历,苦难都是类似的过程,或者说是类似的结果。每当我的人生陷入了困境,我就会想起那个夏天,在阴暗漆黑的油罐里,抬头看着浅蓝又透着一点粉白的天空。小伙伴都在远去,叫住他们,给出一个方案是我唯一的机会。它一遍一遍的在我脑子里闪过,给了我莫名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