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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弔24h】物尽其用

2023-08-04 15:51 作者:MK鼠王  | 我要投稿

#8.7八千慧之日24h# #吉吊八千慧# #东方project# 
【11:30】
能被獭子哥邀请来参加吉弔24h,实乃有些诚惶诚恐,尽自己最大努力,尝试作出这篇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反复交替的短篇。保留了自己一贯的个人风格,请各位赏光阅读吧!

上一棒:林果(代发)@Ottergeist
下一棒:@就是不改名字的成XX

  我叫……算了,名字不重要,干我们这一行,名字只是消耗品,用一个划一个的那种。我是一只水獭灵,和外界那种活灵活现的小生物不太一样,我比较绿色,但这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隶属于……鬼杰组,就是那个全畜牲界,或者说全地狱都榜上有名的四巨头之一的鬼杰组,职业是杀手。

  嗯,没错。

  杀手。

  至今未婚。

  即使是号称以智谋取胜的鬼杰组,有时也不得不动用暴力,而像我这样的武斗派人士,便是为这种“特殊情况”而培养的,收刀入鞘和两手空空,是两个概念。

  不过我更喜欢用枪一些,小巧、轻便、杀灵于无形,而且不至于弄脏衣服……虽然现在也脏的差不多了。

  暗绿色的灵魂掺着鲜血,自台阶顶缓缓汇聚成流,与歪扭的扶梯栏杆和布满刀痕弹孔的墙壁上的混合物一起,流经台阶上一具具横七八竖毫无生气的躯壳,又长途跋涉洒落成滴,嘀嗒到出任务前被擦的油光锃亮的皮鞋上。

  水獭灵坐在躯壳堆积成矮山的台阶旁,从它们身上扯下几片还算干净的衣布,把自己的配枪擦拭干净塞回大衣内兜,然后又撕下一大块布片,折叠一下用来垫屁股,毕竟那里要是沾上点什么,看起来有些怪怪的。

  他在发呆,盯着眼前血流成河的事务所,按道理来说,他现在应该立即赶回鬼杰组,向组长汇报任务完成情况,然后领取尚能满足温饱的酬劳,但他没有。

  染血的手从身边躯壳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盒高档香烟和名牌打火机,因为粘腻的爪指,险些掉在血洼里。

  他在思考,他很久都没有思考过了,自从他加入鬼杰组三十余年,不是在为组长效忠,就是在为组长效忠的路上,刀、剑、子弹、爆炸、队友的躯壳、敌人的躯壳……一幕幕险象环生的任务让他无暇思考,直到他踏着堆积如山的躯壳,成为鬼杰组的头号杀手。

  但现在,他要开始思考了。

  于是他不熟练地点燃烟草,学着之前同事的样子,猛吸一口香烟,然后被呛出眼泪,他忘了,自己其实不会抽烟。

  为什么,为什么水獭灵就必须加入鬼杰组?为什么我要干这种毫无意义的杀戮二十多年?为什么从我记事开始,手里捏着的就不是小熊玩偶,而是一把尖刀?鬼杰组培养了我十年的杀手技术,我用接下来的二十年向他们予以回报。但为什么?这一切都凭什么?我是水獭灵,但水獭灵就不能独自过活吗?水獭灵是鬼杰组的附庸吗?

  “咳……混……混蛋,杀、杀了你……咳咳,绝对会……杀了……”

  让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是这片地狱?这个畜牲界?还是我的组长?组长,我只知道她姓吉弔,是个水灵妩媚的美人,乍一看像个花瓶,实际上精明能干,手段强硬又让人无法拒绝,仿佛一汪清泉,只不过里面藏着几百条剧毒的水蛇,不然怎么能在斗争不断的畜牲界拿下四分之一的地盘。

  听传闻说,她的身世与龙有关,千百年容貌都不会改变,至少在我儿时起,她便是这副致命的妩媚模样,其他贪图美色的帮派向她提出联姻,都被一一回绝,然后派我去灭口。

  “喂……混、混蛋,杀、杀了,咳,杀了你!枪……我的枪……”

  说真的,很感谢她,感谢鬼杰组,让我从一个底层流民,成长为冷血无情的杀手,让我免于在帮派间的斗争中和其他贫民一样魂飞魄散,让我死心塌地为伟大的吉弔组长效力。

  只是……

  “听……听见了吗,我要……”

  “砰!”

  刚擦干净的枪口又多了溅上去的血迹,不过这都无所谓了,因为

  我不想干了。

  洗了个澡顺带换了身新衣服的水獭灵站定在组长办公室门口,两扇装修考究的金丝楠木双扇大门立在他面前,二十多年,他被吉弔选派为鬼杰组头号杀手后,几乎每周不间断地在这个房间里走进走出,单线接受任务,完美地结束后再回来报告,如此反复。

  但今天不一样,他要鼓起勇气,他要和组长摊牌,他不干了!就算组长一怒之下,掏枪让自己魂飞魄散,他也要为自己二十多年无谓的杀戮做个了断!

  水獭灵紧咬牙关,灵魂与他的决心共振奋,但他能感受到,从大门另一侧散发的气势远压过自己那微不足道的灵光。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放弃不干的念头了。

  但内心的挣扎还是迫使水獭灵走上前去,大门两侧的薮猫灵侍卫象征性地简单搜下身,都是老相识了,没必要那么见外,水獭灵也向他们予以微笑和几张钞票,随后轻轻叩响门扉。

  “进来吧。”

  平淡的三个字仿佛带着魔力,让水獭灵不由自主地推开大门,直直走向办公桌后埋头于一堆文件的鬼杰组组长。

  “嘭!”

  随着大门闭合的声音,水獭灵顿时恢复清醒,典雅而不失气派的办公室中仅有他与组长二人。水獭灵稍做深呼吸,直视眼前落笔最后一个字,缓缓抬首与他四目相对的吉弔。

  视线交汇的刹那,水獭灵只感觉如坠冰窟,明明面带微笑的吉弔,背后却暗藏无数杀机;分明什么都还没说,自己那点小心思仿佛已经被洞察得一干二净。

  提前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此刻完全说不出口,在智谋的化身面前耍心眼,本就是愚蠢。

 

  “任务完成了?辛苦你了。”吉弔似乎全然不在乎自己得力部下不自然的表情,粉唇微微开合,吐出一句套话,像是给水獭灵个台阶似的。

  “嗯,没有其他目击者,那片地界的生意过几天就会归鬼杰组管。”水獭灵机械地回答道,心虚的他已不敢再与吉弔对视。

  “很不错,你又为鬼杰组立下大功一件,说吧,你想要什么?”吉弔稍稍端正坐姿,赤色竖瞳上下打量眼前有口难开的部下。

  “……啊?”

  “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何况你刚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吉弔唇角上扬,从部下支支吾吾的反应来看,她想的没错,“说吧,我尽量满足你。”

  “我……”水獭灵仍在思索要不要开口,新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大半,两手空空的组长仿佛用枪顶着自己脑门。

  会被杀,一定会被杀的,这时候说自己不想干,绝对走不出这扇门!

  放弃,要不就放弃吧,以后,等以后再说,对,今天就不说了!

  “我……不想干了。”

  我 不 想 干 了

  五个字,就这么轻轻松松从上下打颤的牙齿里溜了出来,这次要是能保住脑袋,我准得去牙科挂个号,顺带再去脑科挂一个。

  房间里沉默的有点让人窒息,我惊异于自己怎么会把这句话说出来,而笑容逐渐消散的组长,可能在惊异我怎么敢把这句话说出来。

  说真的,我现在双腿有点发软,肚子还搅劲地疼,这种没由来的痛随着沉默一分一秒地过去而成几何倍数地增长,但具体增长到什么程度……

  我不清楚,鬼杰组没教过我数学。

  但我曾亲眼见过,真正动怒的组长有多么可怕。并非老对头劲牙组的组长那般张牙舞爪,而是……很特别的,打个比方就是,花蜜,甘美但浸满剧毒的花蜜,里面还掺着刀片铁钉。

  我也见过,组长三言两语便将意志堪比钢铁的敌对人员俯首听命,乖乖道出其他人用了各种刑具都没拷问出来的情报。可能组长拥有某种特别的能力,强大到让任何人都失去反抗意志,我不确定她会不会对我也这么搞,或许几十年前她已经对我用过了。

  正当我绞尽脑汁为刚刚的口无遮拦找理由辩解时,我看到思索片刻的组长不言语地拉开手边的抽屉,翻找着什么东西。

  很好,现在就算用失心疯来辩解都没用了。

  我摸了摸袖口,准备用侍卫没搜出来的袖珍手枪提前结果自己时,组长先我一步出手。

  一张写着地址的信纸和一张支票拍在我面前。

  外加组长略显无奈和惋惜的笑容。

  啊?

  “愣着干什么,你不是想金盆洗手吗?”

  组长把信纸往前推了推,看样子上面没涂毒药。

  “你是鬼杰组的头号干将,我自然也舍不得你,但……”

  “我尊重你的决定,鬼杰组培养你十年,你为鬼杰组付出了二十年,你无愧于鬼杰组。”

  “你既然决心已定,我肯定劝不动你,若是强行把你留下来,传出去对鬼杰组的名声也不好,我们现在正是需要招揽人才的时候。”

  “这是你这些年应得的钱,这是一处三大帮派都沾染不到的平民区。”

  “随便你想干什么,鬼杰组不会插手你的生活。”

  “从今天起,你自由了。”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水獭灵呆滞地望着眼前四散炸开的满地红三千响,以及摘了红布的牌匾下,左右各四个高高的花篮,在这样一条生活气息浓郁的购物街上,有点稀松平常,但对于刚退休的水獭灵杀手来说,反倒有些过于扎眼。

  半个月,他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在吉弔组长亲力亲为地帮助下,抹除了在鬼杰组的身份档案、销毁跟了自己多年的配枪和匕首、租下一间空房、联系装修队施工队、刮干净胡子,还顺带去了趟牙科诊所,拔掉了磨损严重的后槽牙。

  鲜红的鞭炮还在劈啪作响,像极了几年前帮派火并的声音,两边的枪林弹雨不绝于耳。水獭灵打了个冷战,迫使自己远离过往的追忆。

  路边的行人走走停停,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动物灵们好奇地观望这位初来乍到的新人,目光除了好奇,更多的还是畏惧。水獭灵,这个种族几乎明示出他的身份——鬼杰组,这个光是名字就足以令人畏惧三分的帮派。

  水獭灵明显能感受到周围的视线,他很不习惯这种处境,上一次被这么多人注视,还是他落入暗杀目标的陷阱,周围七八条枪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他,然后被他十秒内结束战斗。

  “噼——啪!”

  最后一枚鞭炮打了个旋在水獭灵脚边炸开,他抽抽鼻子,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让他稍稍回过神,熟悉的气息。随后伸手从塑料袋里掏出个买烟花赠送的二踢脚,放在门口点燃引线,目光跟着崩上半空的半截二踢脚,像极了敌人撇过来的手雷。

  “砰——咣!”

  飘散的红色碎片落在街上,落在花篮上,落在水獭灵的新衣服上,他迎着众人的目光,挺了挺腰板,但双手却不知是该掐腰,还是该抱在胸前。

  他突然想起组长在他临走前说的一番话:

  “组织培养了你十年,你当杀手当了二十年,而现在,你要从零开始去做普通人。”

  “你未曾学过普通人的吃,普通人的穿,普通人的处事和交流。”

  “但你并不是一张白纸,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不会如你所想……”

  水獭灵轻轻拂去肩上的鞭炮碎片,抬眼望向被日头照的金亮的牌匾——“欧特大叔的店”,他笑了,他至少已经迈出了复归常人的第一步,还有什么能阻挠这份欢喜呢。

  答案是营业额。

  虽然组长给了我一大笔钱,但刨去购置店面、装修费、上下打点组里口风不严的几个后,剩下那点钱连一个弹夹都买不起。

 

  第一天,营业额为零,没事,万事开头难嘛,我可是特意调查过这片平民区——安宁、和谐、没有帮派纷争,像我这种日常百货店绝对会吃香的,哈哈!

 

  第二天,营业额为零,没关系,肯定是大伙对一个水獭灵开店不太适应,至少比第一天要好得多,下午那会有两三个路人往店里瞅了瞅,虽然没进来购物,但这是个良好的开端,只要推出点优惠活动,明天一定顾客满盈!

 

  第三天,营业额为负一百,妈的,遭贼了,昨天那几个路过的不是客人,是来踩点的……趁着我做午饭的工夫,把货架上不显眼的东西一样一个顺走了……

  我咬着笔头,看着账本上清点过后缺的货,脑门拧出个大旮瘩。

  本来学数学就够让我头疼的了,现在还要考虑这么难的问题。

  这样不行,再不想想办法,估计个把月后,我就得卷铺盖睡桥洞了。

  但现在人手就我一个,优惠活动也没人来,路人光是看到我坐在店里就不敢进来,这可咋整?要不我也学那群人类灵拜拜什么?

  感觉有点扯淡,但我还是对着贵客盈门的牌子点了三根香。

  要么遇贵人,要么贵人把这店盘下来也行。

  第四天大清早,还没来得及漱完嘴里的沫子,门口叮铃铃的声音直接把我的魂勾过去了,嘿!昨晚拜一拜还真好用?

  然后映入眼帘的是一高一矮俩西装革履的水獭灵,手里拎着箱子,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娘的,今晚就把那立牌烧了。

 

  “你俩来干嘛?我已经和鬼杰组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了吧?”我没带好气地扫了他们一眼,虽然不知道他们从哪搞来我的地址,但肯定没安好心。

  “别这么说呀哥,好歹同事一场。”

  “就是就是,组长大人这两天老挂念着哥,特意派我俩来祝您开店大吉的。”一边说着,矮个拎包的水獭灵从里面掏出来俩盒子放在收银台上,朝我讪讪地笑了笑。

  “啊,还有这个,是我们俩一起给哥买的,也放这了,您先收着哈,我们哥俩不打扰了。”高个水獭灵当我面从怀里掏出个口含金币的招财蟾蜍放在桌上,两只鲜红的双目直击灵魂,搞得我有点发毛。

  “对了,哥,来都来了,我再买两条烟吧,钱我放这了哈,不用找了。”

  我瞅着曾经的同事从货架上拿走两条最贵的烟,抽出几张大票压在蟾蜍下面,随后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心里莫名一阵感动。

  虽然和他们只是同事一场,虽然我是主动退出组织,但无论是组长还是组员,我们大家都曾同甘共苦过。

  更何况我也不知道那两条烟是不是真货,当时进价我记得挺低的来着。

  我又望了望门外,除了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前同事,还有五六成群的老百姓也聚在一起,不知是对鬼杰组的畏惧还是单纯的好奇,几个人嘀咕了一阵后,又纷纷散开各忙各的了。

  嘛,随便了,反正今天他俩来不来都不会有什么客人,零乘多少都是零。

  我耸耸肩,目光移到收银台的两个小盒上。

  组长会送我什么贺礼呢?如她这般心思缜密的女性,应该会选一些实用的物件吧……

  招财树?计算器?还是……

  “咔哒”,我打开第一个盒子。

  里面是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摄像头。

  我笑了笑,额角冒出冷汗。

  “咔哒”,我打开第二个盒子。

  里面是一把小口径单发枪。

  退货单怎么写来着?

  第五天清晨,洗漱完毕的水獭灵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胡茬逐渐冒了出来,但他懒得清理,反正也没客人,仪容仪表什么的无所谓。

  正当水獭灵准备冲杯咖啡,迎接一成不变的无聊退休生活时,门口一阵嘈杂的吵闹打破清晨的宁静,直觉告诉他,今天可能要来事。

  “大爷!求求您大爷!再宽限几天,就两天!”

  “滚啊!给过你三天了!今天不交钱,店就别想要了!”

  “别!求您了大爷!”

  水獭灵歪头向外望去,只见隔壁裁缝店的山羊灵正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拽着个人高马大的豹子灵苦苦求情,豹子灵身边还跟着两个细胳膊细腿的犬灵,看着像当地混混,胳膊上还纹了莫名其妙的刺青。

  “去你妈的!别他妈弄脏老子衣服!”豹子灵不耐烦地一脚踢翻扯他衣角的老裁缝,怒骂一句道:“今晚老子看不到钱,你就看不到明早的太阳!”

  “噗,好老土的狠话,二十年前我们就不这么说了。”水獭灵捂嘴嗤笑一声。

  像是注意到隔壁的视线,豹子灵给了俩跟班一个眼神,二人心领神会,跟着大哥直直向水獭灵这边走去。见恶徒离去,周围的过路人纷纷围上来扶起泪眼婆娑的山羊灵,随后又像方才那般远远观望,无一人敢再靠近一点。

  以大欺小,恃强凌弱,无论在哪都是常见的事,更何况是弱肉强食的畜牲界,此乃自然之道。

  “喂!你!新来的?”

  “小弟初来乍到,有失远迎。”

  “滚你大爷的,别他妈废话,交钱!”

  “什么钱?”

  “装你妈呢装!保护费!来这么多天,不知道这地方老子罩着的?”

  “但……我听说,这里不归三大帮派管啊?”

  “去你丫的三大帮派,老子在这就是天,就算是那个什么劲牙组,还有鬼……管他什么屁组来了,也他妈不好使!屁!”

  一听这话,上一秒还笑盈盈的水獭灵悄无声息地换了脸色,身子不经意地往饮料货架边靠了靠。

  “那,我要是说一个不字呢?”

  “那就把你废了!再把这店拆了!怎么,你想跟老子对着干?”

  “不敢,不敢,劳烦三位进店,给小弟留个面子。”

  “哈,怂包!你们俩,跟老子走!”

  豹子灵咧开大嘴,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玻璃店门,大步迈向双手背后的水獭灵。

  下一秒,一瓶一升装的玻璃啤酒在他脑袋上炸开了花。

  还没等酒到临头豹子灵反应过来,眼、喉、心三处瞬发打击加一记刚劲的正踢让他从哪来的回哪去。

  “大哥!”

  俩犬灵小弟还在犹豫是先打架还是先救大哥,那边两瓶巴掌大小的玻璃装梅酒不偏不倚砸中二人的鼻子,随着清脆的“咔嚓”,鼻梁应声而断,八成是卡在鼻腔里了。

  水獭灵毫不在乎捂着鼻子哀嚎的犬灵,面无表情地直直向店外走去,顺手从货架上取下一把未开封的原装水果刀,包装盒随手丢进垃圾桶,然后一脚踏在挣扎着的豹子灵身上。

  “听好,我不管你是谁哪个组织的又有多少人,以后要是再敢来这条街搞事,没的可就不只是胡子了。” 闪亮的刀刃在豹子灵胡须上漫不经心地剐蹭,正如水獭灵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他好久没这么居高临下地和人说话了,按照以前的办事风格,现在躺在地上的应该是三个躯壳。

  抖若筛糠的豹子灵把脑袋摇出残影,当水獭灵抬起脚后,他连两个小弟都不管了,连滚带爬地夺路而逃,地上还多了一片湿湿的痕迹。

  “好——!太棒了!”

  “好厉害!英雄啊!”

  掌声、欢呼声、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围观群众纷纷拍手叫好,各个都像看英雄似的围住回过神来的水獭灵,隔壁的老裁缝更是感激涕零,差点没给他磕几个。

  在一声声赞美中,水獭灵有点摸不着北,但他却感到浑身发热,欢呼声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他,他只是一个劲地学着电视里大侠的样子双手抱拳。几十年来,他杀过无数人,却无人为他喝彩。但今天不同,他没杀一人,却博得满堂彩。

  “原来……这就是普通人的乐趣吗?”水獭灵望向四周欢喜的笑颜,也跟着笑了。

  桌上的招财蟾蜍,也瞪着鲜红的双目凝视着这一切。

  好消息,自从前几天狠揍了一顿地头蛇后,我的小店生意逐渐兴隆起来了。

  坏消息?哪有什么坏消息!最大的坏消息也就是货物快供不应求了!

  事实上,起初居民们还是畏手畏脚地站在门边观望,胆大的进来买包口香糖,连找零都不要就夺门而出,白费了我硬挤出来的笑脸,连组长都没见过的!

  但事态真正发生转机是几天后,隔壁的老裁缝主动带着一套崭新的布匹登门感谢,身后还跟着他的一些亲眷,嘴里满是道不尽的谢意。

  在一番经典的八卦太极推脱后,我“极艰难”地收下了这套布匹,但拒绝了对方邀请我去当地较高档的酒店摆宴谢恩。谁知道那地方会不会遇到之前的同事!

  门外一群看热闹的居民眼见这场一推一就的戏码,纷纷向我竖起大拇哥。

  行吧,至少留了个好口碑。

  不过打那天起,门可罗雀的小店终于开始热闹起来了,先是周围离得近的街坊壮着胆子进来光顾一番,确认商品的确物美价廉后,又把消息传给家里人或邻居,一传十,十传百,再加上我痛打无赖的光荣事迹名声远扬,像是引燃连锁炸药一样,顾客三五成群地进店消费,连工作日都有社畜牲灵抱团进来买点咖啡。

  我的业务水平自然也熟练起来,每天对着镜子练习笑容还是有用的,至少不会把小孩子吓哭,街坊邻居也敢稍微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了。

  夜里打烊过后,我倚靠在沙发上,打着算盘,啜饮一口温茶,看着账目上逐渐稳中向好的店面利润,盘算起过几天改进什么新货,要不要再扩张下店面,说不定还能再加个人手……

  “嘿嘿……”

  几年了?我没有如此发自内心地笑过。没错!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平稳、安宁、和谐,纸单上记的是油盐酱醋,而不是接下来要暗杀的名单;脑子里盘算的是未来的计划,而不是考虑下一步该用毒杀还是消音手枪。

  正当我沉浸在开展连锁超市、打下知名品牌、自己坐拥豪宅隐居时,一阵恶寒突然顺着脊椎攀上后背,仿佛被一双龙眼死盯住的恐慌袭遍全身。我下意识抓起枕头下藏的匕首翻身下床,但四周除了无边的寂静外别无他物。

  “呼……”

  搞毛啊!

  我长呼出一口气,不放心地确认一番同事送来的摄像头——静静地躺在盒子里,没有被启动的迹象。

  抱歉兄弟们!真不是有意怀疑你们的!但都是一个师傅教的,全是鬼杰组的手段啊……

  我又想起组长在我临行前的那番话,心中顿时升起无名业火。

  三十年,我被鬼杰组束缚了整整三十年!现在我自由了,别想再把我拉回去!

  管你用什么阴招手段,我孑然一身,大不了鱼死网破!

  好吧,我也不知道这些话是说给谁听的,但大家都有这种经历吧?总觉得自己被人监视,然后对着不存在的摄像头破口大骂什么的。

  没事,不丢人。

  至少我是这么安慰自己道。

  希望这房间隔音能好点,要不挂个几天休业牌也行。

十一

  深夜,道路两侧昏黄的路灯尚不如各家店铺的霓虹灯招牌来的亮堂,在这片三大帮派都沾染不到的乐土,通宵达旦欢聚畅饮都是稀松平常的事,买醉、赌博、发廊……娱乐的方式多种多样,但仅限于动物灵们。低贱的人类灵仍被圈养在灵长园,成为消遣方式的其中一种。

  凉飕飕的夜风吹起水獭灵的风衣一角,迫使他立起领子,遮住微微红润的脸颊。他刚和几个店铺老板在喧闹的酒吧里举杯畅饮,随后趁微醺起身离座,迎着凉风踏上归途。

  退休已经一个多月,再偏的火车也该驶向正轨,更何况水獭灵虽然只学到了杀人的技巧,但不代表他不通人情,他又不是傻子!察言观色、人情往来,这种在帮派必不可少的技能,没想到对于普通人竟意外地好用。

  起初周围的街坊邻居还会因为他曾经鬼杰组的身份而诚惶诚恐,生怕说错一句话,一家老小深山单程票。但后来愈发感受到水獭灵迫切想融入集体的愿望,渐渐的对他放下戒备,主动邀请这位百货店小老板参加街坊聚会,几个好喝酒的兽灵有酒局也拉他一起。

  不过水獭灵每次只喝到微醺,并且绝不透露一句过去的事情。

  没什么好说的,言多必失,他的过去已经同那把枪、那把匕首,焚毁在烈焰中。

 

  “呼——还好溜得快,那群大叔看样子又要喝到后半夜了……”水獭灵双手插兜,呼出一口寒气,时间已是寒冬腊月,再过一个来月就要过年了,虽然谁都不知道在地狱里过年有什么意义,也就图个气氛,动物灵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寻欢作乐的理由。

  “我想想……过几天去进一批烟花爆竹什么的,再上点年货,稍微卖贵一点点应该不会……遭天谴的吧?要不,再来个年末促销也行,一功抵一过!但人手……还是缺人手啊。”

  水獭灵心里暗自嘀咕着这几天的打算,寻思来寻思去,自己的小店就逐渐出现在视野里,不过门口被一群黑漆漆的过路客围堵住。

  水獭灵紧皱眉头,感到有些不对劲,脚上加快店步伐,风衣下摆随风而动,传入耳中的除了嘁嘁喳喳的讨论声,还有戏谑的嘲弄和微弱的呜咽。

  “让让来!让让!都聚在别人家门口干啥!”

  水獭灵挥动双手驱散人群,但众人只是拉开了距离并未走远。却见方才被动物灵们围在中间,蜷缩在地上哭泣的,竟是一个少年模样的骨瘦嶙峋的人类灵。

十二

  什么玩意?人类灵?在这?

  在我家店铺前面?!

  我打了个哆嗦,不是因为人类灵有多稀有,这玩意在灵长园一抓一大把。

  但仅限于在灵长园不稀有!

  单独出现在畜牲界的人类灵,就好比方便面菜包里的一整颗牛肉粒、果粒饮料里一整个葡萄、薯条里一整根长条一样!何止是稀有,实际难以置信!

  要么他是自己偷偷从灵长园里逃了出来,要么他是谁家大款买下来的奴隶,玩腻了随便找个地扔了。

  前者几乎不可能,三大帮派把灵长园看的死死的,里面的人类灵不过是丧失自由的玩物罢了;至于后者……

  我上下打量一番眼前缩成一团的人类灵——瘦削、三魂缺一七魄少俩、身上还带着伤,看上去像刚刚被那伙人踢的。啧啧啧,估计就是个被抛弃的小可怜。

  不知怎的,我的眼前突然闪过几个画面:哭嚎的人类灵、叫嚣的敌对帮派、枪口喷发的火焰。是了,我曾经处理过一件有关人类灵买卖的任务,只可惜在那场动乱中,作为要回收的人类灵同敌人一起魂飞魄散了,刽子手自然是我。

  事先声明一下,我并非对人类灵有任何心慈手软,也不是善心大发,只是单纯,单纯地不想让他在我店铺前面化成一摊。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地上的人类灵。

  “喂,你走吧,我不打你,你知道灵长园在哪吧?”

  抱着脑袋的人类灵摇摇头,看来真的是被人扔了的奴隶。

  “行吧,那我送你去灵长园,至少在那你不会魂飞魄散。”

  我拉住他硌手的小臂,想把他拽起来,但他看到我的真实面目后,却惊叫道:

  “你是水獭灵!?你是鬼杰组的!”

十三

  按道理来说,如果是两个月前的我,这个人类灵连第三个字都喊不出来,就会血溅当场,灵魂跟着他的喉咙一同被割裂。

  但我忍住了,即便他是下贱的人类灵,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粗,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毕竟这是在我自己店门口,叫保洁很费钱的!

  只是他这么一喊,方才还凑过来看热闹的居民,眼中似乎都燃起了火苗,脸上的表情也愈发凝重,像是准备扑到一块肥肉上的饿犬。并不是在说我很油腻。

  其实吧,我曾是鬼杰组这一事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谁让我是水獭灵,圆脑袋小眼睛,灵活的爪子和粗尾巴,想掩盖都掩盖不了。

  但是吧,和大伙相处一个多月,周围邻居都清楚我确实金盆洗手,想老老实实过小日子,我这个身份也都心照不宣,就像是一层窗户纸,隔起来大家就当看不见。

  然后就有人一拳给窗户纸捅了个眼。

  那咋办嘛?周围有十来个人,我兜里就一个瓶起子,把他们都杀了灭口也不现实。

  行吧,那句话咋说来着?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我环顾四周,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用洪亮的声音说到:

  “是!没错!我曾经的确是鬼杰组的一员!我不否认,而且我从来没有否认过!”

  嚯,这嗓门给我自己都吓一跳,十来年头一回喊这么大声。

  大伙无一人出来反驳,只是半信半疑地等待下文。

  嘶——怎么有种公开演讲的错觉?听说组长之前招揽人手也是这样演讲的。

  “各位高邻,我自打来这条街开店,可曾有一次像帮派那般加害于你们?”

  “可曾犯下欺辱良民、以大欺小的事端?”

  “可曾恶意抬价,强迫大家进店消费?”

  嘿,别说还真好用,周围带敌视的目光果然少了!

  “我卖货价格公道,货品质量保证,大家都看在眼里,用在手里,对吧!”

  “而且前一阵子,我还帮你们教训了地痞无赖,你们当中肯定也有见证者。”

  “甚至在刚才,我没有加害这个人类灵,而是想办法把他送到灵长园,你们也都看见了!”

  这番话一喊出来,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但似乎周围人更吃这一套,上一秒还剑拔弩张,这会又如释重负似的,纷纷讪笑着散开了。

  挺好,要不然还真编不下去了。

  但眼下还有个问题,这个人类灵……他拉住了我的风衣,满脸写着哀求。

  “求……求求您,不要送我去灵长园!求求您收留我!”

  我有点嫌弃地把他的脏手弹开,我倒不是不喜欢人类灵,他们在我眼里和工具没两样,只是单纯觉得他们像没毛的猴灵,难看。

  “求您……我很能干的!办事效率很快的!”

  我正眼没瞧他,打算掏钥匙拧开车门。

  “我……我吃的少,饭量少,给口饭就行!”

  我拧钥匙的速度稍微减缓了一些。

  “我不要工钱!我能自己找地方住,只要水獭灵大人您保我就好!”

  “就决定是你了!”

  哈!免费的劳动力!虽然是个人类灵,但做个杂活也不要力量和智慧,就他了!

  我脸上冷冰冰,心中喜滋滋地拍拍他的肩膀,严肃地对他道:

  “从今以后,你就在这给我干活,听好了,是你自己要来我这,吃苦受累也是你自找的,明白了吗?对了,把你为什么出现在这也如实交代出来!”

  “我……我其实是一个大人的仆从,但他有了比我更好用的人类灵,就随便把我都在这了。”

  说实话,这句话里疑点很多,但毕竟是畜牲界,把一个还能继续榨干的人类灵随便丢掉这件事倒也常见,要不大款怎么能叫大款。

  我点点头,让他跟我进了店里,拿了床被子让他在门边打地铺。

  我没有给他起名字,名字只是消耗品。

  他就叫人类灵,也只能叫人类灵。

十四

  好吧,我现在稍微有点理解为什么人类灵是硬通货了。

  虽然他们四肢无力,机动性也差的要死,但……他们确实足够聪明,而且手指灵巧,淦,谁知道那十根修长的手指能搞出来这么多花活。

  一天时间,人类灵便了解了自己的任务,完全融入了新的身份。

  三天时间,人类灵可以记住大部分商品货物的进价和售价,并且算盘打得比我快,几乎没有误差,迫使我开始熬夜学数学。

  五天时间,人类灵在察言观色后,向我提议更改一些商品的摆放位置,以及适当推出带优惠的捆绑销售。结果自然是大卖。

  短短一周内,人类灵已经把包揽了算账、导购、结账、保洁等一系列工作,我掰着爪子算算账,这要是都挨个雇人来干,营收上少说得少个零。

  难怪组长手下专门养了一批人类灵打下手,这玩意别说嘿,还真好用!最主要还免费!

  对了,说到人类灵手巧,他们似乎生前或多或少会门手艺,这是我等动物灵所不能及的。

  而我的这个人类灵更是身怀绝技,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几小时就能把一堆废品垃圾造出一个活灵活现的手工制品。

  “物尽其用”

  我脑中突然蹦出来组长曾经常说的一个词。

  果然废物也是有利用价值的。

十五

  人类灵闲的没事就会鼓捣从垃圾站搞来的废品废料,当然,原材料都被我一一查验过,谁知道他会不会搓出来个自制炸弹,之前接贫民窟的任务时可没少吃这种亏!

  我摸着收银台上的招财蟾蜍,有意无意盯着兴致勃勃拼装零件的人类灵,快半个多月了,除了每天上班下班,就是在鼓捣这些东西,之前还怕我怕得要死,现在就敢明目张胆在眼前整这些,呵,人类灵还真是死于安乐的种族。

  不过,我对折磨人类灵也没什么兴趣,可能是职业病,要杀要留就一念之间。

  这段时间也因为他,导致不少看乐子的家伙进店光顾,就为了看一眼“生活在灵长园外的人类灵”,但新鲜劲一过,店里又复归常态,潮流嘛,大概就是这样……

  等等?

  物尽其用!

  我猛地一拍桌子,把沉浸在手工中的人类灵吓了一跳。

  “喂!小子,你之前做的那些东西呢?”

  “都、都放在老板您给我找的临时住所里了。”

  “好好好,都拿过来拿过来!”

  人类灵不知所措地被我赶了出去,半晌后带着沉甸甸的背包回了店里。

  “老……老板,您要这些,干啥?”

  “卖。”

  我装作惜字如金地吐出一个字。

  “卖?”

  没错,就是要卖!

  把这些纯手工制品放在桌上排成一排,再打上广告“世间罕见的人类灵纯手工艺品”。

  价格?都是废品做的,按成本的一百倍卖出去都算便宜!

  果不其然,在“人类灵”和“工艺品”的双重噱头下,第一批废品在短短两天内被哄抢一空。第二批还在马不停蹄地赶工中,就已经被我提前打好广告。

  “老……老板,我能写几张像幸运饼干一样的纸条放在里面吗?”

  “当然,你就尽管发挥你那无限的想象力,搞得越新奇越好!”

  讲真,这一批让我赚的盆满钵满后,我确实对眼前仍带着怯懦的人类灵有点刮目相看。何止是好用的工具,简直是会自己用自己的工具!

  该死,要是提前五年退休的话,畜牲界大款排行榜上肯定得有我的一席之地!

十六

  “老板,这个招财蟾蜍好别致啊,是您自己做的吗?”

  人类灵恭恭敬敬地拿起收银台上的招财蟾蜍,捧在手中反复把玩。

  “啊,之前刚开业那会,我的前同事,送我的礼物。”

  忙着在空房手册上挑块风水宝地的我随口回答道,但还是有意把“前”字说的很重。

  转眼间人类灵已经来我这干了一个多月的活,先不提他的业务能力已经远超于我,主要这一个来月,他真的就没动过一丝逃跑的念头。

  不过也是,就算他能从前头号杀手的我手里跑掉,畜牲界之大,他又能逃到哪去。外面可不像金盆洗手的我一样这么好心,供他吃穿还给他找了块容身之所,估计还没走几步就被其他动物灵逮到去换笔赏钱,然后被打断腿从此拴在工作间干到灵体破碎。

  我用余光扫扫满脸认真的人类灵,呵,他只有在观察工艺品的时候才会露出这种表情,可能是手艺人的天性吧。

  欸不对,怎么有种养宠物的感觉……

  仔细回想一下,好像也没啥问题,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对他的信任度有所提升,或许是他太人畜无害了,我竟然偶尔会泡杯热茶,顺带给他倒杯牛奶开袋饼干,有选择性地随口念叨几句往事。

  啧,这就是普通人该有的生活吗?我也逐渐被“普通”所浸染了?

  算了,正合我意,好在人类灵足够忠心,嘴上有把门,估摸再过个半年多,这家店可以暂时交给他掌管,至于我……

  嘿嘿,这两天营业额长势喜人,手头的存款也宽裕了不少,再住店里面可就有点难看了,倒不如提前购置一处养老地,盖个小房圈个园子,舒舒服服安心养老。

  开心!终于能彻底摆脱过去的阴霾咯!

  “小子,还没吃饭吧,从柜子里拿两张大票去,今天去吃顿好的。”

  动物灵最大的本性,就是不会隐藏本性,即便是杀手也如此。

  人类灵显然被我唐突的慷慨吓了一跳,手上的蟾蜍差点摔在地上。

  可惜,错失让他打工打到投胎转世的机会。

  他看看我,又看看赤红眼眸蒙了层汗水的蟾蜍,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桌上,然后又看了我一眼。

  不是,我平时有这么苛刻吗?

  在得到第二次许可后,人类灵面带欢喜地从抽屉里抽出两张大钞,朝我深鞠一躬后屁颠屁颠跑出店外。

  但临走前,他又转头看了眼桌上的蟾蜍,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行吧,估计是看上这玩意了,搞不懂人类灵的审美。

十七

  几乎每只水獭都曾有过这样的梦想:一觉醒来,温暖如春,身边是潺潺流水和触手可及的美食,一堆又一堆亮闪闪的石头围在窝旁,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

  很显然,我的愿望确实传达给了神明,但神明似乎有些耳背,把愿望听漏了一半。

  要不然为什么我大清早起床,刚准备早安晨之美,喝点缪可时,映入眼帘的却是店面里撒了一地的罐头混着五颜六色的饮料和酒水、从烟花爆竹残骸里撒出的黑色火药,以及反射晨曦微光的大片玻璃碎片呢。

  哦,还有同样呆立在一旁目瞪口呆的人类灵,以及掉在凳子上才幸免于难的招财蟾蜍。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又在心里问了遍自己。

  看人类灵那战战兢兢一脸满然的样子,就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

  但为什么,就连我都没察觉到呢?

  即便退休三个来月,我依然保持着杀手的职业通病——浅度睡眠,周围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我都会猛地惊醒。

  但这次又是如何了!

  店铺在眼皮底子下被砸了个稀碎,自己却睡得高枕无忧!

  谁!到底是谁能干出这种混账事!

  我一边给保洁和维修工打电话,一边用贫弱的脑容量分析现状。

  过去的仇家?没可能,他们不是被我彻底灭口,就是连我的真面目都没见过,再者他们也不知道我金盆洗手的事情。

  和鬼杰组有仇的人?也不应该,他们没这个胆子,就算我退出鬼杰组,他们也不会主动招惹一个前组员,黑帮的规矩他们比谁都清楚。

  我绞尽脑汁回忆过去这段时间最有可能与我结梁子的人,突然,一道灵光乍现,有了!

  绝对是他,没跑了!

  人类灵畏怖地看着我的表情从咬牙切齿到面露喜色,却不敢上前搭一句话。

  无所谓,既然知道是谁干的,那就按规矩来吧!

  我拍拍人类灵的肩膀,让他暂时看家,简单收拾下垃圾,等着清洁工和维修工过来善后。

  接着我从收银台下面抽出一根合金球棒。

  稍微,活动活动筋骨吧。

十八

  烟雾缭绕的酒吧兼赌场里,已经拆下石膏的豹子灵正大咧咧地侧躺在沙发上,不动声色地撇了撇手里抓的一把好牌,周围的赌客满头大汗,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的筹码越来越少,这一轮甚至都不够加注,只能all in赌一把大的。

  “准备好啦?没人弃牌?”豹子灵撇撇旁边胆战的赌客,随后把牌猛地往桌上一摔。

  “哈哈!同花顺!通吃!都是我的啦!给钱给钱!”

  “给你妈了个巴子的钱!”

  一声怒喝,带着呼呼生风的球棒,咣地砸在喜不自胜的豹子灵脸上,没人看清他是怎么飞出去的,在旁人眼里,只看到一条笔直的黑影摔在墙上。

  偌大的赌场,竟无一人注意到手持钝器的水獭灵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站在赌桌前。

  水獭灵并不多言,只是一脚跨过众人四散开的沙发,周身魂灵散发肃杀之气,一步一步逼近挣扎起身的豹子灵。

  “说,为什么要砸我的店?”

  “你……你找死!你敢来这撒——”

  “嘭——!”

  一脚,裹挟着烟气,重重踹在豹子灵刚恢复好的胸口上,差点让他双目翻白。

  “说,为什么。”

  “若……若不次道……若、我没、不似……”

  “咔——!”

骨头断裂的声音清脆入耳,不知要喝多久骨头汤才能让碎裂的手骨复原。

  哀嚎声让周围每个看热闹的混混都不寒而栗,鬼杰组的手段,今天他们是开了眼了。

  “最后一次机会,我认为我已经足够心慈手软了。”

  “呜……呜呜……爷、大爷,真……真不似我……”

  “嗯,我相信你。”

  说着,水獭灵双手握紧球棒,划了道弧线高高举过头顶。

十九

  深夜,奔波一天的我拖着略带疲惫的身躯回到店里,不得不说修理工的效率确实可以,一天的工夫就把残局收拾干净,这世道,有钱就是好使。

  人类灵不见踪影,不过他走之前倒是在招财蟾蜍下压了张字条,大意是自己联系了平常的供货商,把缺的货基本都给补全了,旁边还放着他每次临下班前为我泡的茶。

  行,难怪组长喜欢人类灵,确实比动物灵更有眼力见,或者说……奴性?

  总之我先把凉了的茶重热一下,然后侧躺在床上,掏出今天记了一天的笔记本——记了满满一页的名单,但都被一一划掉。

  没错,我跑了一整天,久违地干了回老本行,到处“拜访”自认为有仇的人家,但无一是砸我店铺的罪魁祸首,就连最有嫌疑的豹子灵,都被赌客作证昨晚一直在酒吧大喝特喝。

  诡异,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不成是我自己梦游砸了店?

  也罢也罢,就当破钱消灾,这几天让人类灵多加注意进店的客人,听说凶手会故意重返犯罪现场来欣赏自己的杰作。

  我持怀疑态度,除非是为了确认还剩不剩活口。

二十

  册那……三天,就三天,店铺又遭重了。

  一样的手段,一样的狼藉,一样的神不知鬼不觉,不同的是怒火中烧却无处发泄的我。

  他妈的!闹哪样!

  砸店铺就算了,还专挑贵的商品砸!几箱烟花被拆得就剩个底座,昂贵的酒水连一口底都没给我留下!干嘛?家庭分享装虾条它不配吗!

  愤怒的不止是对眼前的惨状,更是对自己毫无察觉的耻辱!

  一个前头号杀手,居然被暗算两次!两次!奇耻大辱!

  我尽可能稳住气到发抖的声音,一周之内第二次拨通清洁工和维修工的电话,说真的,我几乎都要怀疑是不是他们干的,自产自销来坑我的钱。

  一旁的人类灵也熟练地联系供货商,然后怯生生地向我说道:

  “老……老板,要不,咱们提前做点防范吧?比如绊线钩或者警报铃什么的?”

  嗯!?对啊!搞点能发出动静的陷阱,就算我睡得再死,也总能被吵醒了吧!

  还是人类灵脑子活络,我真有点喜欢他们了。

  “好主意啊小子,先收拾残局,然后我和你一起布置,这要是抓到凶手,你大功一件!”

  我面带笑容地拍拍人类灵的肩膀,后者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

 

  虽然动物灵的双手不如人类灵那般灵巧,但对于多年锻炼出来的杀手技巧而言,做几个陷阱还是不在话下。我和人类灵从下午忙活到傍晚,在最有可能被袭击的几个地方布置陷阱,带钩的带刺的带响的带亮的,前前后后把店铺彻底武装一番。

  他妈的,这下再来一次试试!

  我哼了一声,啜饮一口浓茶,不愧是人类灵,连泡茶的手艺都这么精湛,让人怀疑那个大款到底找了多全能的人类灵,才把他随便丢掉。

  有钱真的能为所欲为啊!

二十一

  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再一再二,怎么还敢再三的啊!

  一个,连一个陷阱都没触发,甚至还不留痕迹地处理掉了几个我最引以为豪的陷阱!

  干嘛!杀人,还要诛心!?

  “可恶啊——!!!”

  在畜牲界摸爬滚打将近四十年,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羞愤,狂怒的嚎叫引得周围街坊纷纷探头张望,面带同情地唏嘘一阵后继续各干各的活去了。

  也是,连续三次被砸店,不用想都知道是惹上谁了,这时也没人敢扯上关系。

  是不是……我不该退休,不该奢求安逸的生活呢?

  一个消极的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连带着一个可怕的揣测。

  不对,不可能!绝无可能!组长……组长怎么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算想让我回去,也有更多其他方案才对,没必要把我逼到这份上!

  “老板?老板您还好吗?”

  啊,差点忘了他还在,坏了,我刚刚抓耳挠腮的样子不会被看到了吧?

  “我……没事,按部就班吧,该叫供货商叫供货商,该叫清洁工叫清洁工……”

  我叹了口气,这种没由来的挫败感是怎么回事,至今无一败绩的我居然会感到失败?

  “老板……请您看下这个,早上在门口信箱里捡到的。上面的署名是……吉弔?”

  “放桌子上吧,你先去……等等,谁!?”

  吉弔!?吉弔组长!?写信给我?

  我一把抓过人类灵手中镶着金边的信封,用裁纸刀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一张带着油墨香气的清秀字体亲笔信呈现在我的眼前。

  没错,的确是组长亲手写的,红章也是鬼杰组的印。

  来不及多想组长为何如此,总之我先支开人类灵让他去忙活工作,自己躲进卧室里恭恭敬敬地读一遍信件。

  “别来无恙,近来身体可好?事先声明一下,这封信是以我吉弔的个人名义寄给你的,和鬼杰组毫无关系,不用紧张。

  客套话就不多说了,你最近似乎遇到了点麻烦呢,还记得我们之前怎么教你的吗?

  朋友会背弃你,眷属会欺骗你,但只有你自己,只有你手里的武器,不会背叛你。

  我送给你的摄像头,应该还在吧,我猜你肯定让它在盒子里吃灰,对吧。

  不用也没关系,因为……你可能不会想知道真相究竟如何。

  总之,祝你一帆风顺,好好享受退休生活,没钱了可以写信,鬼杰组提供借贷服务哦。

开玩笑的。”

 

  什么意思?组长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我不会想知道真相?怎么……会这样?

  组长清秀的字迹逐渐变得模糊,仿佛化作一团邪笑的妩媚娇容,下一秒贴近耳畔鬼魅地低声细语,伸出纤纤玉手掐住我的脖子。

  我猛地抬起头,脑子有些迷茫,视线却不自觉地瞥向装着开店贺礼的柜子。

  “咕嘟……”

  我咽了咽口水,我一直苦苦求索的真相,可能即将触手可及。

  要做吗?要这样做吗?明明已经脱离了鬼杰组,却还要被她肆意操控吗?

  难道我要亲手打破来之不易的幸福和安宁吗?

  ……

  为什么不呢?

二十二

  为了弥补这段时间维修店铺的亏损,人类灵又重操旧业,主动收集废料制作手工艺品,然后又在纸条上写些什么当作小惊喜,塞进卖相极佳的工艺品中。

  自然,顾客源源不断,有不少还是老面孔,尤其是隔壁裁缝店的老山羊灵,看得出来他的确很感激我。

  明明是值得欣喜的好事,但我心中的疑惑愈发增强。

  我紧盯着埋头苦干的人类灵,脑中不断重复亲笔信中似乎有意无意被加深字迹的话——“朋友会背弃你,眷属会欺骗你”。

  组长在暗示我什么?但,她又是从何而知的?难不成我这段时日一直在被监视?

  没道理啊,监视我这么个退休人员做甚?

  算了!想那么多干嘛,我还能比组长聪明?

  我喝了口咖啡,眯起眼睛瞥向店铺一角——上面被我偷偷安置了组长曾经送我的摄像头,全方位无死角,画质超清,就连食品包装上的生产厂商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接下来,只要装作一切安好,静候那个混账的下次行动。

  老练的猎手,总会以猎物的姿态呈现。

二十三

  暮色降临,人类灵一如既往为水獭灵泡好一壶热茶,向他鞠躬道别后离去。

  渺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随后水獭灵快步走到卫生间里,把口中含而未咽的茶水吐进马桶,顺带细细地刷了遍牙,以防牙缝中带着残留物。

  “不对劲”三个字在水獭灵心中深深扎根,自从他安装摄像头后,每天晚上都会睡前快速浏览一遍当天的记录,原本只是一成不变的无聊日常:水獭灵掌柜,人类灵打杂,顾客来来往往,稀松平常。

  但水獭灵总有一丝没由来的端倪,他本不是生性多疑的人,可在他眼中,人类灵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格外可疑,仿佛在密谋些什么。

  疑惑最终在前几天得到证实,那晚水獭灵因为忙于计算月底营收,茶饭一口未动,当晚他却久违地恢复了曾经的睡眠质量——路上快速驶过一辆轿车就足以惊醒水獭灵。

  茶!茶里下了什么连鬼杰组的杀手都未曾察觉的药剂!手法过于精湛,以至于蒙骗过了心态趋于普通人的水獭灵。

  自发现后,水獭灵并未直接拆穿人类灵,只是不再饮用任何经他手的饮料茶水,他甚至妄想这是人类灵好意让他睡得踏实。

  但终究是自己骗自己。

  水獭灵拉好窗帘关上灯,像以往那样假装睡觉,实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巴掌大的监视器屏,他足足盯梢了一周,决定今晚若依旧安好,他就此打住。

  可惜命运最善于玩弄他人。

  临近丑时三刻,一个瘦削的黑影悄悄逼近店门口,熟练地戴上手套,用自带的锤子啪嚓砸碎玻璃后,掏出钥匙打开店门,顺脚踢翻收银台旁的货架,随手又把招财蟾蜍撇到凳子上。

  正当他蹑手蹑脚潜入店中央,准备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时,头上的白炽灯突然齐刷刷绽放光彩,刺眼的白光迫使他本能地抬手遮住双眼,还未等反应过来现状如何,却听见身前传来一声带着怒火的低语: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份上,我可曾亏待过你!”

二十四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人类灵是个会背信弃义的种族,曾经好些前辈都吃过亏,但我没想到他们就连恩人都会背叛、反咬一口。

  我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大概混合了悲怆、愤怒、疑惑、惋惜等一系列情感。我把他当亲昵的宠物,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我!

  我无言地看着眼前愣住的人类灵,他也一言不发地直起身子看着我。

  沉默,无边的沉默涌入这间小店,几乎要让人窒息。

  好吧,还是得有人踩一脚油门。

  “回答我,为什——”

  话还没说完,人类灵突然冲我撒了一把灰,然后转身夺门而出。

  幸好我早有防备,抽出单发手枪紧随其后。

  我冲出店门,人类灵已经跑出十米开外,我的枪口也早已对准他的头颅。

  别说十米,再让他跑二十米都不成问题。

  但……我犹豫了,不知是退休太久被安逸侵染,还是好奇心作祟。我稍稍放低一点枪口,随后子弹的尖啸声划破夜幕,连带着他的惨叫和脊柱被击中的声音一同发散。

  还好,手感依在。那么,接下来该让他知道反咬主人的宠物会是什么下场了。

  周围的住户被方才的大动静吵醒,或是点灯张望,或是直接出来看热闹,无所谓,我,无所谓。不过是普通的清理门户罢了。

  我抽出把刚开封的水果刀,用力把他拼命向前抓地的手掌死死钉在地上,慢慢蹲下身子,在他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容前,一字一顿地问到:

  “为什么,小子,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之前有打骂过你吗?”

  “我有不给你饭吃、故意虐待你吗?”

  “我有把你像垃圾一样丢在一边,或者把你弄残废来控制你吗?”

  “你到底是谁!”

  我本以为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可以对他肆意指指点点,踩一捧一,但人类灵射向我的目光却让我脊背一阵发凉。

  欸欸欸!他之前看我可不是这个眼神!应该是更可爱那种的……

  “呸!鬼杰组的杂种!真以为……你能洗掉自己手上的罪孽吗!”

  “你以为……你安心退休后,被你残杀的灵魂,就能得以安息吗!”

  “你问我是谁?呵……蠢蛋,老子就是鬼杰组的!一家人都被鬼杰组当奴隶使唤的人类灵!”

  我有些惊愕,不仅是因为人类灵被射穿脊柱后还能大声嚷嚷,他居然是鬼杰组的奴隶!?那怎么会……?为什么会来这?

  “你们……你们鬼杰组,把我的同胞割掉舌头,打断双腿,没日没夜为鬼杰组制造军火;不会手艺的,就抓去当格斗陪练;老弱病残的,就拿去当试药品,美其名曰‘物尽其用’!”

  “老子……咳咳,老子运气好,趁守卫松懈的时候,从魔窟里逃了出来!就算沦落街头,也比困在鬼杰组要好!谁知道……”

  “谁知道撞在你店门口!阴差阳错当了你的狗!哈哈哈哈哈哈!”

  “在你这呆了这么久,老子都想笑你!还金盆洗手,放屁!你一辈子都洗不脱罪名!睁眼看看!这周围有多少被鬼杰组迫害过的居民,他们哪一个不想生吞活剥了你!”

  我盯着人类灵越来越扭曲的面容,思绪已飞脱九霄云外。

  难怪他会和我一样的陷阱,难怪他如此擅长伪装,难怪他用的计谋这么眼熟……

  “咳咳……虽然我不知道你们鬼杰组对这片区域有什么阴谋,但都和老子无关了!”

  “带着你混账组长的野望,一起灰飞烟灭吧!让你见识一下,人类的勇气!人类的赞歌!”

  起初我完全没在意人类灵的疯言乱语,直到他用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

  圆滚滚的,材质像是废铁皮和爆竹捻,还带着一股刺鼻的烟花火药味,看上去像是个……

  自制手雷?

  卧槽……

 

  轰隆——!

二十五

  夜,宁静而深邃。

  一座未完全装修好的低矮平房,坐落在无人问津的半山坡上,远离俗世的喧嚣,像一匹被族群抛弃的弱兽。

  水獭灵凝望着远处足以染亮半边天的城市霓虹灯,又看看面前乌漆麻黑的隐居所,随便踢了一脚地上沾染血污的绷带——几分钟前刚敷了新药。

  三天前的这个夜晚,人类灵高举自制的手雷,准备和水獭灵同归于尽,千钧一发之际,水獭灵凭着杀手优异的本能,猛地后撤勉强避免了被一同炸碎的结局。当他拖着被废料破片创伤的身躯挪回店门口时,眼前却是一片火海,人类灵在逃跑途中引燃了提前埋伏下的陷阱。

  水獭灵冒着烈火冲进店里,尽全力抢救出最为珍贵的几样物品,随后趁着天还没破晓前,独自蹒跚到两周前刚订下来的隐居所,工期太短,尚未完工,充其量算个带围墙的空架子。

  

  “我……难道真的不配成为普通人吗……”

  “我永远……都只是个杀手?只配存在鬼杰组的暗影中吗……”

  水獭灵躺回嘎吱作响的木板床上,无神的双眸盯着装修到一半的房梁,一张张脸出现在掉渣的天花板上,带皱纹的、带疤的、貌美的、年幼的、粗犷的……他们曾是被水獭灵亲手杀掉的对象,而最后……是人类灵那张狰狞不屈的怒颜;万籁俱静的小屋里,回荡着吉弔曾对他的“箴言”,鬼魅似的话语钻入大脑皮层,几乎要占据整个思绪。

  “不……不该是这样的……我明明,我明明已经……”

  “已经什么?金盆洗手了吗?你,洗的干净吗?”

  “我……我只是想,我,我不知道……”

  水獭灵把脸深埋进枕头里,妄图用窒息缺氧来清理浑浊的思绪。该说不说,确实好用,几分钟后水獭灵便沉沉陷入睡眠。

  然后就被莫名其妙的高温热的浑身是汗。

  自感不妙的水獭灵一骨碌从发烫的床上翻下地,但地板也灼热烫脚,他扭头四处张望,却见窗外明晃晃的火焰把屋子烧得通亮,团团浓烟从门缝不断涌入房间,很明显,隐居所被人整个点着了,要是再不抓紧跑出去,怕是要被活活做成烤水獭!

  来不及多想,水獭灵抓起几件衣服披在身上捂住口鼻,一脚踹开烧得发黑的大门,大步逃离化作火海的隐居所。

  “快!就差一点!大门就在前面!只要……只要能逃出去!快……”

  “嘭——!”

  “成了!跑出去了!好……”

  “咚——!”

二十六

  嘶——脑袋疼,好疼……怎么回事,刚刚,刚刚发生什么了?

  我记得……我家被谁点着了,然后……我冲出家门,接着……

  啊!对!我叫人从后面来了一棒子!

  那我现在是……呃……被人绑起来了?

  我奋力睁开被血糊了半边的眼睛,发现自己正跪在家门口的草坪上,双臂双腿动弹不得,应该是被麻绳捆住了。

  嘶,有点冷,怎么还扒人家衣服啊?

  我尝试挣脱捆绑,但四肢因为刚刚那一下子而绵软无力。

  该死……最近怎么这么丢脸,各种被人暗算!

  “欸卧槽,醒了?妈的,下手还是轻了,怎么没直接整死他!”

  嗯……?这声音,有点耳熟?好像是街对面卖熟食的牛灵大哥?

  “跟他废话没用,鬼杰组的玩意全是孬种!亏老娘之前还帮他打扫店门口!”

  欸?这是旁边居委会的鼠灵大妈?

  “来来来,大家都过来!今天,就是咱报仇的好日子!”

  等等,这个是……那个老裁缝!?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拼命抬起头,却发现眼前乌压压站了几十号人,大多都是熟面孔,除了左邻右舍外,还有好些常来光顾的老顾客。人还是那些人,只不过脸上不再是平时笑盈盈的样子,而是……仇视、愤怒,以及大仇即将得报的期许……不,更多的人,则是恐惧。

  与生俱来的本能恐惧。

  干嘛?公开处刑?搞毛啊!老子已经不干了啊!

  “不是,各位高邻……你们搞错人了!我不是——”

  “闭嘴!个完蛋货!搞错了?呵,要杀的就是你!”

  牛灵结结实实地给我来了一大嘴巴子,不得不说,手劲确实大,看东西都有点重影了。

  “你眼前的这些苦命人,哪一个没被鬼杰组迫害过!你们这群没有心的东西,把多少人搞得家破人亡!把多少人逼上死路!又让多少人流离失所!”

  “你们鬼杰组是不是以为我们好欺负?他妈的告诉你!你眼前的几十号人,没一个不敢跟  鬼杰组拼命的!”

  “真瞎了老子眼,之前还以为你能改邪归正,和我们和平过日子,结果呢!”

  “前阵子不分青红皂白,把十几个小青年打成重伤;又当着众多街坊的面残杀人类灵,你根本就没想着好好过日子!你一直在掩藏,等到藏不住的时候,我们就是牺牲品!”

  啥……?不……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我明明,我明明已经……

  字面意思的冲击搞得头晕目眩,眼前甚至闪回出走马灯一样的画面。

  我已经不干了,我已经烧掉了枪和刀,我已经……我不是……暴力、杀戮……

  “娘的……那个人类灵,他才是好汉,在你那当牛做马了几个月,还把你们鬼杰组的阴谋全偷偷告诉了我们,结果……结果!你他妈的没有心!杀手!”

  人类灵……?他……的确,比我有种的多……

  但我只是,想当一个普通人,只是……厌倦了杀手的日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来来来大家伙!咱今个就用这只水獭灵血祭!”

  一记重踹自后背袭来,迫使我重新跪在地上,视野,逐渐被黑暗笼罩。

  组长,您说的对,我并不是一张白纸,我是一把枪,一把带着血污的枪。

  我从来都没有放下过武器,本能永远在驱使着我……

  “把他的脑袋放好!我来给他剁下来!”

  “我来按住他!妈的,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我不配拥有普通人的生活,我不配行走在光明下。

  是我一手造成的,这桩惨剧,是我亲手造就的,我不配……

  “来!三!二!”

  抱歉,组长,我还是,太天真了……

  “一!”

  “嘭——!”

 

二十七

  一颗狙击枪子弹,划破喧腾的夜幕,高速旋转着打穿了举起屠刀的牛灵的脑袋,连一声闷哼都来不及发出,体型硕大的牛灵就这么直直倒了下去,钢刀当啷掉在地上。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呆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只有被压在树桩上的水獭灵最先反应过来,猛地用后脑撞开压制他的帮凶,随后趴扑在钢刀上,忍痛用刀刃割开腕上的绳索,今晚,他又要干起老本行了。

  见到这一幕的居民们纷纷回过神来,满眼愤怒地抄起手中的家伙事,大喊着、怒号着、完全丧失理智,只想着把眼前的水獭灵碎尸万段。

  只可惜为时已晚,挣脱束缚的水獭灵抓起磨得飞快的钢刀翻滚起身,二话不说手起刀落,当场便让冲在最前头的马灵身首分离,闪着寒芒的快刀如舞蝶般上下翻飞,刹那间打头阵的几个反抗者便倒在血泊中。

  水獭灵悲怆地扫视面前因恐惧而稍微退后的老熟人们,脸上泛起一丝苦笑。

  “呵……好熟悉的感觉……快半年了吧?本以为下半辈子再也不用拿起这玩意……”

  “可惜,呵呵,又要弄的一身脏了、果然……我还是更喜欢用枪一些。”

  他扯下衣服上的一块布条,用力缠住沾满鲜血的握刀的手,然后对着曾经的朋友,现在的仇人道:

  “来吧,让我看看你们到底有没有对鬼杰组复仇的资格!”

二十八

  榔头、镰刀、菜刀、钢叉……各式各样的武器擦过水獭灵的身躯,血液与灵魂四溅,而水獭灵只是无表情地挥动手腕,砍杀、继续砍杀,不顾愤怒的尖叫,也听不到悲惨的哀嚎。他累了,不再去思考多余的事情,像曾经那样就好。

  但刚受重创的身躯尚未完全恢复,手中的砍刀也逐渐卷了刃,眼前还有十几个战战兢兢的老街坊,他们或是怒目圆瞪,或是满眼悲怆,提线木偶似的跨过地上一具具同伴毫无声息的躯壳,被月光照亮的武器一步步逼近倚着焦黑房屋大口喘息的水獭灵。

  “水獭哥……我,我不想这么做……我们都不想,求求你,放下武器吧……”一只兔子灵按着发抖的双手,摇摆不定的刀尖仍然指向水獭灵。

  “别……别和他废话!你家里人不是被水獭灵枪杀的吗!他们没一个是好东西!”一只猴灵怒声叱骂着,他的父亲惨死在方才的乱战中。

  “我们……我们只是想自保,我太怕了,獭哥,我真的好怕,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鬼杰组要这么对我们啊!”

  一句、又一句,十几个人的失声控诉构成一堵障壁,对面则是永远无法回头的水獭灵。他按住负伤的侧腹,把卷刃的刀插在地上,扯出一个凄惨的笑容。

  “呵……哈哈,原来,如此……哈哈哈,我……现在该后悔吗?后悔……什么?亲手毁了自己美好的退休梦?妈的,真是……作孽。”

  水獭灵咳出一摊污血,四面八方的包围圈越来越小。

  “罢了,结束了……任务失败。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失败吧,不对,算上店铺被砸那几次,一只爪子都数不过来了呢……”

  “呵呵,稍微……有点感慨,这时候要是来根烟就好了,啊……我不会抽烟来着。”

  水獭灵尽力挺直身子,想在最后一刻表现的帅气一些,比如什么眺望远方一类的。

  但当他真正向远处凝望时,原本黯淡的目光顿时重焕生机。

  “等等……是幻觉吗?为什么……组长会在这……?”

  反抗者的武器距离水獭灵的脖子不到三米,但他已无暇顾及这些,漆黑眼眸反射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挺拔的犄角、金黄的秀发、暗绿色的坚硬麟壳,毫无疑问,那就是鬼杰组的组长,吉弔八千慧!

  “混蛋!魂飞魄散吧!”

  一把菜刀直直向呆滞的水獭灵面门砍去,下一秒就连人带刀一同被射穿。

  “糟了!鬼杰组来了!快——”

  撤字尚未说出口,反抗者就被瞬间打成了筛子。

  吉弔对着手下几只水獭灵做做手势,组员当即理解组长的命令,四散开围堵剿灭想逃跑的反抗者,一时间混杂着枪声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面对真正的黑帮,作为乌合之众的反抗者不过是一群活靶子罢了。

  “组……长?您,为什么会……”

  水獭灵愣愣地看向走近自己的组长,张张嘴巴,问不出一句完整的问题。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竟让你落入如此险境,请原谅我吧。”

  吉弔掏出手帕,为水獭灵擦拭脸上的血迹,向曾经的部下道歉。

  事已至此,再如何追问也不会得到答案,水獭灵对这点再清楚不过,为什么组长会知道自己店铺的遭遇、为什么会得知自己的隐居所、为什么会提前准备好人手来营救自己,这些都无所谓了。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还是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吗?我可以再为你准备一笔钱,一个谁都不知道的住所,以鬼杰组的名义担保,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你。”

  吉弔面带歉意地对水獭灵提出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但后者一言不发,他在挣扎,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普通人,他真的还能做回普通人吗?

  “鬼杰组的混蛋!老夫杀了你!”

  水獭灵正犹豫不决时,一柄钢叉悄悄从吉弔身后的树丛中露出锋芒,偷躲起来的老裁缝山羊灵手持钢叉全力刺向毫无防备的吉弔,但她并未闪躲,反而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唰——嚓!”

  手起,刀落,老裁缝的脑袋在地上转了几圈,满眼不甘地停在了吉弔的高跟鞋旁。

  水獭灵回首望向仍站在原地的吉弔,而对方,向他伸出白皙的玉手。

  【重回鬼杰组,再次为我而战,好吗?】

  “……遵命,组长大人。”

二十九

  一周后,畜牲界帮派组长例行聚会上,劲牙组组长骊驹早鬼眉头紧锁,举棋未定,双目死死盯着面前看似优势大好的棋局,而鬼杰组组长吉弔八千慧则气定神闲,眉眼目光游走在已布下计谋的棋盘上,规划着下三步的走法,刚欲同盟的组长饕餮尤魔则对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在一旁大快朵颐。

  “欸,龙龟,听说了吗,最近好像哪发生了个惨案欸。”早鬼落子有声,差点给棋盘砸碎个窟窿。

  “嗯?不知道。还有别叫我龙龟!”吉弔不满地甩甩尾巴尖,点燃碧玉烟杆里装着的烟丝。 

  “还装?报纸上都写了!在咱仨管不到的那片地界,数十个居民的躯壳乱七八糟地躺尸在山坡上,你跟我说你一点都不知道?”

  “哦,所以呢?”一缕烟气从白齿红唇中喷出,不带丝毫感情,在无人问津中消散。

  “嘿你还不承认!?那些个居民,全是和你们鬼杰组有仇的,你敢说和你没关系?”

  “证据呢?”

  “等下,我吃你的炮!” 早鬼得意洋洋地敲下一颗棋子,又把几张探子的情报纸甩在吉弔面前,毫无保留地炫耀着自己得知的内幕,“吉弔,你是不是觉得我真傻了吧唧的?你们组的头号杀手半年前说退休就退休,现在出事了又突然回来,你真当我傻,不知道你利用他做了什么?”

  “呵呵,那又如何?对了,饕餮,把你手上的蟾蜍放下,那可不是给你吃的!”

  刚要张大嘴的饕餮一听这话,嘴上“切”了一声,但还是乖乖把手里的招财蟾蜍放回桌上,一脸不屑道:“所以哇,这玩意到底是个啥,我看着有点瘆人,还以为是什么特色菜!”

  “鬼杰组的新产品罢了,伪装成装饰品的摄像头,我的创意。”

  “啧,你是真他妈够恶趣味的,果然我和你还是合不来!”早鬼莫名打了个冷颤,她可对自己的老干部做不出来这种事,要么就给他自由,要么就一枪崩了。“你还真够狠的,就让那水獭灵安生退休不好?故意给他扔到那种地方,早就盘算好了是吧,你非要把他榨干吗!还有那个人类灵,也是你故意给放出去的吧?你这老大当的真是……吓人!”

  “不过是物尽其用罢了,就算放任他自由,他也难寻一处安身之所,至少,我让他真正体验了几个月的安心。顺带一提,我的确做了二手准备。”

  吉弔从包里抽出一份拟好的报纸,与早鬼手边的标题不同,一篇名为《鬼杰组前组员遭仇家寻仇,为求自保却身首异处!》的头条占据大篇幅。

  “吃你的象!你还想把他也做掉?”

  “以防万一罢了。一把战斧却被用去砍柴,这才是罪孽。”粉唇轻贴滤嘴,烟丝逐渐燃尽。

  “你再这样下去,早晚哪天,有人肯定让你吃瘪!吃马,哈哈!看你这步怎么走!”早鬼大笑着拍下棋子,只要再走一步,就是她的胜利。

  “若那一天真的来临,我会用尽一切手段,将那人收入麾下。”

  “好用的人才和工具,我从来不讨厌。”

  “去你的,光会说漂亮话,等那种人到你手里,指定得被你霍霍的三魂少俩!七魄少仨!”早鬼不屑地扶扶帽子,又抛出个疑问:“欸,我问你啊龙龟,假如,那个水獭灵真的能控制住本能,安安心心过小日子,和大伙乐呵在一起……”

  “你真的会放过他和那群反抗者吗?”

  吉弔抬眼短暂扫过发问的早鬼,随即又回到棋盘,修长二指夹住棋子缓缓落下。

  “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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