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鸣】你是我的文艺复兴 21
猪小白失恋的那天,陈一鸣陪着他在大学城附近一家不知名的小饭馆里从白天喝到了黑夜。
南方的天气在每年春末夏初时就已经相当闷热了。因此,尽管店里那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大吊扇一直在食客们的头顶上呼呼呼地转个不停,可依旧没能将周围的热气吹散多少。
“老板,再拿两瓶啤酒过来!”
陈一鸣一个不注意,就见原本趴在桌子上醉得不省人事的猪小白忽然猛地抬起头来,扯着嗓子冲前台大喊一声,吓得他连忙伸手去堵住那个醉鬼的嘴,低声骂道:“够了,你是真想喝死自己吗!”
可此时的猪小白哪里还分得清楚好坏,脑袋一热,一把打掉挡在自己面前的手,没好气地说道:“陈一鸣,你到底是不是我兄弟?是兄弟的话你今天就别拦着我,喝!”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看着他现在这副颓唐难过的样子,陈一鸣心里自然也不好受,只好继续劝他道:“猪小白,你别这样。你要是真的放不下的话,就再去找她好好谈一谈。”
“没用的。”
一看自己手边的啤酒瓶全空了,猪小白二话不说便扑上去把陈一鸣喝了一半的那瓶给抢了过来,仰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然后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摇着头说道:“嘉嘉说的对,或许我和你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我才不能理解,你家里明明都已经给你铺好了路,让你回去安安稳稳地当个公务员,可你却死活要留在上海,就是为了去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里做一名小小的实习生?我也不能理解,嘉嘉她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就是不肯跟我回老家发展,非要在这儿继续考研,学历就这么重要吗?我都跟她说了无数遍了,以后我爸的江山都是我们俩的,到时候文凭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听他啰啰嗦嗦地说了这么多,陈一鸣总算搞明白这两人之间的症结所在了,于是撇了撇嘴,皱着眉头说道:“猪小白,赶紧把你这富二代的臭脾气好好收一收,换作我是嘉嘉,听了这些也一样会不高兴的,不仅要和你分手,估计还有可能会揍你一顿!”
这时,可能是刚刚的酒劲一下子有些上头,猪小白似乎根本听不懂陈一鸣的话,只一个劲儿地朝着他傻笑,隔了好久才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感叹:“你说,人为什么一定要长大呢?要是我们能永远像现在这样,整天无忧无虑的,那该有多好......”
六月,注定是告别的时节。
莘莘学子们怀揣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与向往,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各自选择好了前行的方向,挥别昔日的恩师、密友、恋人,头也不回地奔赴远方。一个向左,一个向右,那些人们口中坚贞不渝的爱情在现实面前总是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看着身边一对又一对的情侣因为毕业而分道扬镳,陈一鸣替他们感到既无奈,又惋惜。好在他一早就下定决心要留在上海发展,即使不能像在学校里那样时时刻刻见到井然,但至少他们还在同一座城市,不必靠着虚无缥缈的电波来慰藉彼此的心灵。
可在这个问题上,井然的反应却出人意料地奇怪,好几次都差点与陈一鸣起了争执,而他们最近的一次爆发恰好就发生在几天前。
“JM集团不是给你发了offer吗,为什么还要跑去和那个才金公司签约?”
一大早,坐在食堂里大口大口地啃着包子的陈一鸣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呆呆的,显然还没有从困意中完全清醒过来,当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蓦地响起,他这才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缓缓抬起头,口齿不清地回答道:“这不,我们系的就业率现在稍微有点儿落后,所以辅导员就整天催着让已经有意向的人赶紧先定下来再说。”
他这满不在乎的语气让井然心里的火一下子蹿了上来,板着脸说道:“陈一鸣,你能不能别做什么事都这么儿戏啊!你知道像JM这种世界500强企业,多少人挤破脑袋都进不去,你怎么能随随便便说放弃就放弃呢?关于你的前途、你的未来,你到底有没有好好考虑清楚?”
被人劈头盖脸地一顿数落,饶是像陈一鸣这样好脾气的人,脸上也免不了红一阵、白一阵的。只见他低头沉默了许久,直到情绪完全平复了之后才继续开口说道:“JM这次招的管培生需要先去他们北京总部培训、轮岗三年,等三年之后再统一进行分配,我不想白白浪费自己的时间。相比之下,虽然才金只是一家小公司,但他们更加看重员工本身的能力与想法,企业内部也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限制,反而能给我们年轻人更多展示自己的机会。”
陈一鸣好言好语地解释了一通,但在井然看来无非都是他砌词狡辩的借口:“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离开上海。”
“对!我辛辛苦苦地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好不容易考上了上海最好的大学,毕了业以后就想继续留在这里发展,有错吗?井然,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非要一直在这件事上跟我过不去呢?”
“我没有。”
发现陈一鸣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井然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视线从他高低起伏的胸膛上匆匆略过,然后一脸倔强地解释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因为某些......执念,而错过了更好的选择。”
见状,陈一鸣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自己心中的不快,伸手将桌上的餐具一一整理好,接着站起身,对着井然冷冷说道:“算了,我现在赶着要去导师那里交论文,有什么话等大家都冷静了以后再说吧。”
一转眼,他们之间的冷战已经持续了好几天。
一开始,陈一鸣几乎是强忍着内心的冲动,硬是不给井然打电话、发短信,默默盼望着这小子能好歹开一次窍,也主动过来哄一哄自己。可是他左等右等,那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私下找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他早在几天前就跟着周教授的团队一起去外地做项目考察了,气得陈一鸣在寝室里把自己厚厚的一叠论文资料通通撕了个干净。
原本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先服软,但当他看到猪小白如今这副爱而不得的惨样,对于井然的思念又铺天盖地地涌上了心头。
于是,他一边分神照看着身旁摇头晃脑的好兄弟,一边摸摸索索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拇指灵动地在键盘上来回一阵翻飞,不一会儿就编辑好了一条短信,迫不及待地发了出去。
“考察结束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放下手机后,陈一鸣才刚往自己面前的杯子里慢悠悠地倒了小半杯啤酒,不曾想手边的物件竟突然震动了起来,摩擦着并不怎么光洁的桌面,发出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
他赶紧点开信息一看,果然是井然发过来的:“嗯,明天就回。”
还是一样问什么答什么,这惜字如金的程度实在让人很难猜到他此刻的心情。陈一鸣无奈地撇了撇嘴,正当他在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不着痕迹地把话圆回来时,屏幕上却破天荒地又跳出一行小字:“我刚从山里出来,那边信号不好,这几天都打不出去电话,不是故意不联系你。”
有那么一瞬,陈一鸣还以为自己的酒量已经差到区区一小瓶啤酒就能让他出现幻觉的地步,连忙闭起眼睛使劲甩了甩脑袋,再睁眼时,发现那条短信居然还在,如桃花一般嫣红的脸上终于晕开了一抹甜甜的笑意。
炸了毛的小鸟就这样被人用三言两语安抚得服服帖帖,立马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头,自顾自地开启了话痨模式:“明天几点的车?到时候我去车站接你吧。山里的条件那么艰苦,这几天肯定都没啥好吃的,我带你出去好好搓一顿,补一补,怎么样?”
“不用了,我们这儿还有一大堆器材要搬回来,少不了人。”
“那好,那我就在学校里等你。”
“好。”
这边,陈一鸣正喜滋滋地和井然发着短信,隔壁桌的几个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喝酒喝大了的缘故,说话声越来越大,全都一字不落地飘进了他的耳朵里,吵得他脑仁突突突地发疼。
陌生人一号:“哎,你们今天上了学校的论坛没?那上面的消息简直太太太太......太劲爆了!”
陌生人二号:“我看了,我看了!没想到咱们城济公认的男神私底下竟然会去干那种事!啧啧啧,这下不知道有多少花季少女要为他心碎满地了。”
陌生人三号:“我去,你们俩究竟在打什么哑谜啊?有什么八卦赶紧说来让大伙儿一起听听啊!”
陌生人二号:“我说不出口,还是你们自己看吧。”
说着,他低头在自己的手机上捣鼓了一阵,接着啪地一下往桌子上一放,几个大大的脑袋立刻就凑了上来。
陌生人四号:“陪酒……出卖色相……潜规则……妈呀,下面这个更夸张,居然还说他和他们学院的院长有不正当的关系!我记得建筑系那个周教授少说也得有六、七十了吧,还真的是‘老当益壮’呢!”
陌生人五号:“嗐,我就说嘛,那个井然平时装得那么高冷,那么清高,大学整整三年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敢情是有这些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啊,藏得可够深的,都被他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给骗了,这就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陌生人二号:“不过像他们这种搞艺术的人,天生反骨,特立独行,会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也很正常。我听说在国外,那个圈子里的人通常是不分男女地睡在一起的......”
众人正说到兴头上,突然齐刷刷地感觉自己后背一凉,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好似冬日里扑面而来的寒风,刀刀刺骨:“够了,你们父母给你们生的那张嘴可不是用来在背后乱嚼人舌根的!”
一听这话,几人中坐的离陈一鸣最近的陌生人三号最先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靠,我们聊我们自己的,招你惹你了吗?”
闻言,陈一鸣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当场语气不善地反击道:“总之,像你们这样胡说八道、胡言乱语的就是不行!”
他的态度显然让在场的其他人都感到非常地不爽,只见其中块头最大的陌生人五号猛地一拍桌子,跳起来直接指着陈一鸣的鼻子骂道:“你他妈谁啊?哪只眼睛看到我们胡说了,明明是‘有图有真相’的好不好!”
“哈,网上随便什么人编个故事你就信啊,我看你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屁眼里去了吧!”
“你个小白脸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不然待会老子一个拳头过来,直接打得你躲到桌子下面哭。”
“有种你试试啊。”
“你!”
“谁!谁敢动我猪小白的兄弟一下......我叫我山鸡哥、浩南哥灭了他......嘿嘿嘿......”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刚刚还在位子上像死猪一样哼哼唧唧的人儿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倏地一下挡在了陈一鸣的面前,左摇右晃地对着一帮虎视眈眈的人大放厥词。乍听之下,还确实有那么点儿唬人的意思,但只要稍微动一动脑子就能发现,这不过又是一个被《古惑仔》荼毒至深的中二少年。
最后还是店老板及时出来为双方打了圆场:“小伙子们,小伙子们,有什么话好好说,千万别着急上火啊!来来来,天气热,我免费送大家一扎本店秘制的冰镇酸梅汤降降火,给个面子,都散了,散了哈!”
别看猪小白是他们这群人中喝得最没正形的一个,可要这说“借坡下驴”的本事,他认第二,绝对没有人敢认第一。只见他伸手拍了拍陈一鸣的肩膀,瞬间化身成一副知心大哥的模样,无比真诚地对他说道:“一鸣,咱们大人不记小人过,走,哥带你换一个更高级的场子继续喝!”
谁知,他的手掌还没来得及落第二下,身前的人就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猪小白刚想迈开步子去追,就见店老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袖,还生怕周围的人听不见似的,大声喊道:“哎,这位同学,你们的账还没结呢!”
话音刚落,几十双眼睛就同时从四面八方朝他看来,带着各种审视的意味,看得猪小白心里一阵阵发毛,酒也一下子醒了大半,恨不得马上找一个地缝往下钻。
想他猪小白堂堂一个富二代,要不是遇人不淑,哪里会跟逃单这样的糗事惹上半毛钱关系!他越想越气,不禁在心中将陈一鸣这个没义气的家伙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骂了个遍。
而那个被他狠狠“挂念”的人自然也得到了他应有的待遇,最后一路打着喷嚏跑回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