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真源x我】梨花糖
#严重ooc
#BE预警
#虚构故事
#第一人称
#勿上升
教书先生x地下情报员
字数1w+

00_
“你说云层这么厚,能看得到日出吗?”
“一定能。”
“那可是太阳啊!”
01_
轮船缓缓地驶入码头,涡轮激起了白色的浪花,今日海上的雾格外大。
望向来时的路,已被一片水汽包围,时常有风吹动海面,掀起涟漪,还不算闷热。
我率先下船,环视着周围的一切,水泥砌的港口安上围栏,街头拉车的叔叔已两鬓斑白……
不禁感慨,时间的的确确在流逝啊。
今日,我戴着一顶白色的绒帽,有橘色边封。橘色的大衣,白色的领子和湖蓝色衣摆。内搭湖蓝长裙,胸腹前褶皱更显层次感。踩着一双橘色低跟皮鞋,手提金白配色小包。
我喜欢鲜艳的色彩,它就像是灰暗云层里的一抹光,墨绿丛中的一朵雏菊,蔚蓝湖面上荡漾着的月光,耀眼夺目,却又不失柔和。
周围的人群都散了,我的司机还没来。等得有些乏了,在花店门前的长椅上坐了会儿,揉揉站太久而发酸的小腿。
天也渐渐暗下,橘黄色云彩慢慢沉入海底,昏黄日落伴着我一路到家。
徐伯有些事耽搁了,到家时街坊邻里都亮起灯,烟囱里飘出缕缕白烟。进门就看见母亲坐在大堂的沙发上,脸上挂着泪珠,我鲜少见母亲哭的这么伤心,上次还是在父亲决定送我远洋留学那日。
“母亲,”我喊了一声,她半天才抬起头,看着我也不说话。眼眶泛红,长睫上挂着点点泪珠,望向我时泛着水光的红润唇瓣微抿。当真是上海四大美人之首。
我深深地抱住了她。
不问她因何而哭,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忘了罢。
02_
我来东林书院教书已有一个多月。
东林书院位于上海偏南部,占地面积不大,无学杂费,因而书院的先生也没多少薪水,靠社会的救济过日子。
父亲自是不愿我来此教书。
他想让我去M组织工作。
他是少将。M组织是我国的大势党派,掌握着兵权,而C组织是地下党。每当战事起,父亲总说,他们都是阴沟里的老鼠,掀不起风浪,让我莫慌。
于政事,我自是不愿掺和,一来费脑,二来惜命。
我从小不愁吃喝,可以说生活相当富足,父母宠我爱我。可见习一事,父亲态度强硬。母亲认为M组织过于复杂忧我安危,父亲觉得当下乱世我在他眼皮子下活动才放心,二人大吵一架。思及父亲是念我的安危,才想尽办法地让我在他的势力范围下活动,我便与他保证我绝不乱跑,又去好好安慰母亲一番,这才得东林书院的职位。
一个月前,即三月二号清晨,我回国不满一周,想寻份工作。不知走到哪个开满白玉兰的巷子里,有位少年在卖报,空气中漂浮的水雾湿润了他的发丝,竟使我想起儿时一位哥哥,算年龄也如他一般大。六年没见,不知他还记得我吗?
鬼使神差,我便到了他面前。
我尴尬地哈哈两声,说要买一份报。
他说我不像是看报的人,为何要买?
“怎么,我要买你难道不卖不成?”跋扈是我的保护色,毕竟谁会去惹一个嚣张跋扈看起来有钱的小姐呢?
他没说话,飞快撇了我一眼,又低下头。见我迟迟没开口,他叹口气又说:“小姐,您要哪个报社的?”
我被问懵了,我从来没注意报纸是哪家报社的,就随口说了个认识的出版社。
“就……苏家报社的吧”
“好嘞,十文钱。”
我在钱袋里摸索着,费力地掏出一角来(一大洋=十角=一百分=一千文)放在报摊上。他脖颈上露出用红绳串起的玉佩一角,快要嵌入他小麦色的皮肤,想来是自小戴着的。在上海戴玉佩的人极少,红绳的编法与市面上卖的有所不同,些许眼熟,但印象不深,就抛掷脑后了。
“不好意思啊,我只有这个了,我刚回来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去换些散钱。”我怕他误会这在轻视他,又巴拉巴拉解释好一大堆,毕竟家里没多少东西要我亲自买。
他笑了。
笑声很好听,像清流,很浅。也像风那样轻。
他说以后每天都给我送报,直到这一角用完为止。我思索一会儿便应下了。当我说我住东平路7号时,他愣了一秒。
除了M组织的高层人员知道“东平路7号”是少将的家外,不可能还有人知道,就连我最好的朋友苏瑞锦也不知我是少将之女。
他不可能知道。
我如是想着。
03_
日光打在白墙上,绣出一幅挂画,透过镂空的纱帘向外看,太阳被远处的群山遮住一半。
洗漱,下楼,看眼左手腕上绕着的方表。
7点20分
一楼的落地窗恰好可以看到街道,交错的小巷中穿梭着行色匆匆的过路人,他们大多提着公文包,有些穿着中山装,夹着一卷报纸;有些在车站焦急地踱步,探头望向街道的尽头;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我提着小包出门。 刚走出门,少年骑着单车赶到,往日他都早早送到,总会带上一包梨花糖,我出门时便可直接拿着去书院,今日晚了些,我没多深究。
“小姐,今日的报。”
“嗯,麻烦先生了。”
我轻轻应声,至今为止,我们还未互通姓名,他没提,我也没个由头去问。这些日子我们一直以“小姐”“先生”称呼对方。
刚上车准备去书院,卖报先生喊住我,我停下来,见他含蓄地低下头,支支吾吾的。
我又看了眼表,已然7:50,而我8点要到书院,“先生,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您自便。”
书院的工作还算轻松,我教的都是些十几岁的青年,因我海外留学主修史和医,课上便教他们历史和部分医学。我的课大多在上午,下午闲得很。
我常呆在六楼的办公室里,地方不大,房内简单摆着几张桌椅,裱着几副字画,入门处安放了两坛花,室内充盈着清香。
日子还算清闲,偶尔我会叛逆一下,在某个上午偷偷地把我们班的学生带到后院的草坪玩游戏,也算满足小孩子的玩乐心。这样的活动一月不会超过两次,加之愿意来东林书院教书的人少,院长也睁只眼闭只眼。
三月二十七号,我带学生偷玩,都打听好了,院长上午要和他夫人出去。本以为万无一失,谁曾想,院长提前回来,哈,被抓个正着。
*回忆
“院长?”情报有错?不可能啊,院长夫人亲口说的。
“顾小姐!你又带着学生们出来玩!跟我过来!”院长的脸都狰狞了。
我跟着他来到院长办公室。说是院长办公室,其实也不过十平方米大的地,摆着一套办公桌椅和茶几套装,一面墙的书,略显拥挤。
“院长,我错了嘛,下次再也不敢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认错保职位最重要!我可不想被辞退然后去掺和父亲那边的麻烦事。
“顾小姐,你确实很有才华,但你这样不是耽误他们了吗?”院长戴着一副方框眼镜,每一条皱纹都记录着他的过往,“平日里你们怎么玩我都没管,但现在是什么时候啊,外面局势正乱,赶趟考了才好,不然谁知又要出什么变故。”
这些日子里,报上常提文学革命和西南地区,每回我都只扫一眼就过了,从不细看。
我不爱看报。
它总是报道些战争、政治、还有些悲苦的人。我希望这种事少些,却也只是希望罢了,我在上海,徒有一份心,也终归有心无力,既不能帮助那些流民,又何苦去看报让自己神伤。似乎我不看,就自以为世界是美好的。
我从小就被父亲保护得很好,一直都是请家教上课,每周的时间被各种各样的课程排满,只有周日下午那五个小时,我是自由的。我可以在保姆刘姨的看护下去买梨花糖,可以邀请邻居家的小孩来我家玩,可以和刘姨一起放风筝,可以在后花园的草地上打滚,可以不用穿昂贵的裙子......我还是不开心。因为那些朋友都不愿意和我一起踩水坑,他们说这是小孩才会做事,七岁的他们是家里的希望,不会做这种幼稚的事。
于是,在难得闲暇的周日下午,我还是一个人。
只有他,真源哥哥,愿意在我踩水坑前替我穿好雨鞋,愿意在我数小草有多少根时替我默默记着,他愿意陪我做我想做的事。那时候,我觉得他就是所有美好的化身,一定是这个世界给我的宝藏。只要他在,我可以做一个任性的孩子,不用遵守那些小姐礼仪,不用考虑要怎么做才不会给父亲丢脸,更不用思索遇到乞丐应该给多少既能展现善心又不显虚假。
可我出国了。
因为父亲不希望我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孩玩,我拒绝了。所以父亲把我送出国。
在国外,我的世界被塞下了很多,譬如战火和战火下消逝的生命。我也曾尝试挽救,试图从炮弹下救回那个牙还没长齐,咿咿呀呀说着“妈妈”、“姐姐”的小孩,也试图拉住冲向孩子的贫穷但热情的年轻姐姐,可她们还是死了。死在我面前,被炮弹炸了个粉碎,什么都不剩。
上一刻,那个孩子的妈妈刚咽气,孩子的手在空气中乱挥,却是爆炸声比哭声更响。
上一刻,衣不蔽体的年轻外国姐姐还在和我说那个孩子的名字。
我妥协了,说我软弱也罢,总归我偏执地把自己从现实中割裂,为自己建造一座高塔,任凭外界如何风吹雨打,我自闭门户,作茧自缚。
04_
从加绒的外套到薄薄一件衬衣,这些时日像水一样流走,他来送报已满两个月。
平日里书院那边很少见到他,今日的午后我在办公室的窗旁搬了个小马扎坐着,架上板子打算定格五月街头盛开的月季花。
勾完月季的雏形,花下站了个卖报少年,我忽哂,把他也装进画里。
这是我第二次见他来这儿,之前有个早晨,我在家门口等许久也不见他送报来,甚至误了书院的课,院长便将我的课调到下午,我也不知为何那时等他的念头会比来书院要强。直到日上三竿,我到书院门口见他拿着一份报,左右张望,见我来,急匆匆地解释道:“今日有事耽搁了,想着直接来书院等小姐,盼没误您的事。”
后来的半个月里,见到我总要为这事道歉。
接下来的一周他每天都在书院门口卖报,我倒是有些好奇,毕竟他每日卖报都没个定点,又如何有稳定的客源,没有稳定的客源,收入就微乎其微,又如何在上海有居所。
抬脚踏出书院的大门时,见他和一个女学生聊得正欢。
总不能再回去吧?所以我假装不是来找他的,向左转了个弯,应该看不出来我很僵硬吧?
“小姐!”
他是边喊边跑来追我的。
我不可能站在原地吧,他喊辣么大声,这多尴尬呀!所以我…拔腿就跑,谁知道为什么跑啊,当时就是脑子懵了。跑了好久好久,看到四周没人时才惊觉,原来我蒙头跑了这么远。
这才发觉自己闯进了一片芦苇里,似乎是郊外——我从未涉足的荒芜之地。
我看向来时路,城楼隐在高耸的芦苇里,决然地向回走,迎面跑来卖报先生,似是黑夜里的萤火虫,微弱的光亮却足以温暖如蜉蝣般寻来路的我。
“小姐!”
“…嗯”
我站定。
这次不跑了,我在原地等你。
05_
因为那次跑到芦苇从里去了,委屈涌上心头,眼泪像决堤般止不住。足足哭到回城,最后我们交换了姓名。原来他叫张真源,和他性格很相配,温润如玉。
“我叫顾瑾羽。”
我很开心,因为我终于知晓他的名字了。
若是旁人来问,我定犹豫一分,心中猜测一下来意。可来者是你,我愿意毫无保留,告诉你我的一切。
那一角钱快抵消完,今天是最后一份报。早晨他来我家的时候,我还有些不舍。我问自己,不舍什么呢?是每天早晨的一句“小姐”,还是每天午后的一袋梨花糖,又或是…他本身?
我喜欢上他了。
是的,我确定。经过一番思考后,我得出了这个结论。
先前他说他叫张真源时,我还有些不敢相 信,他和我儿时那个哥哥有着一样的名字。直到我翻出了那张泛黄的照片,背后用稚嫩的字迹 写着“张真源”三个字。
所以我拿着那张照片去问他,他说不是。怎么可能呢,就是他!世上断不会有人也唤此名。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承认,但我总觉得他瞒着我很多事。他那每每嘴角弧度一致的微笑下,似乎背负着沉重的担子,含笑却又疏离的目光,让我越来越捉摸不透。
在我离开的那几年,你身上背负着什么呢?
06_
今天是一角钱花完的第十三天,也是他为我送报的第一百一十三天。他还是照常给我送报,我以早餐换,这是在我知道他不吃早餐后提出的建议。
为了不被发现心意地把他留在我身边 。
今天是他给我送报的第一百三十天,已经七月中旬。几个月前报道的文学革命和西南地区政变愈演愈烈,战火已经燎烧到上海。
今早出门时,父亲特意嘱咐我路上小心,早些回家。
这些日子,我和苏瑞锦联系上了。她比我早几年回国,就在上周,她给我发简讯问我是否回国,我如实相告,她随即约我今天去苏家报社。
因为文学革命的事,书院已经停课,许多先生接连被捕。听说学生们自发组织游行,要求M组织停止文学革命,放出先生们。我在家里避风头,母亲总念叨着父亲,这些天M党老开会商议西南地区政变的事,大半月也没个对策。
今天出门见苏瑞锦,父亲要派人保护我,我以太显眼为由推辞了,并再三保证早早归家,绝不乱跑。父亲也依我去了。
“苏苏!”
“小羽!”
我喜欢拥抱,把头深埋在对方肩颈,依恋着熟悉的气味,让人觉得一切都没变,仿若回到初见那时。
和苏瑞锦相识前,我便听过她的名号,是上海知名报社的千金,经常在交际会上露面,因冷冽的五官和刚毅的性格劝退一众追求者,她主编的新闻都直言直去,不避讳谈论敏感的时政,也致力于救助灾民。
在她发布一则关于战争给人们带来了什么的文章后,被一众无底线无人性的“记者”所挤兑,不少势力暗中给她使绊子。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藏进我的包厢里,而我也因此和她相识。
她与我有些相像,比如说我们都喜欢读莎士比亚的书,都向往和平。但也有许多不同,她比我更加果断、有勇气,更敢于直面现实,而我与她相比,像温室里的花朵,美好纯净,逃避现实。
我没着急回去,好不容易能出门,打算去看看书院,顺便给母亲买线团,她这些日子在家里闲得慌,开始织毛线消磨时间。
从出版社出来,拐了几个巷子到书院,书院大门紧闭,木门上积着厚厚的灰土,铁门栓上的红木漆零零散散的脱落。我站了好一会儿,虽说我不是爱热闹的人,可此时的书院已然被往日的朝气抛弃,每一颗漂浮的尘埃都是战火殃及的生灵,在哀嚎...与惋惜。
也不知道学生们都怎样了。
正要走,看到巷口站了个女学生,我认出她是那天和张真源聊天的孩子。她身上的学生装灰蒙蒙的,平底鞋也磨破了,嶙峋的脚踝裸露在空气中。
我从包中拿出一角钱给她,领着她去买必用的物资,途中和她聊了一会儿,也可以说是我问她答。了解到她叫小路,父亲是个建筑工,母亲因病卧床三年。她领我到上海的平民窟,这是父亲不让我来的地方,我从未越过那条分界线。她似是感受到我的犹豫,面色窘迫,让我回去。越过那条线,我意识到我的装扮在这里是多么格格不入,我身上的绸缎绫罗与她身上破旧的布衣,像是这座城的阳面阴面,互不相扰,但又隐秘共存。
从分界线到她家,横跨了整个平民窟,一路上有不少孩子睡在街头,报纸上看到的远不及亲眼所见使人揪心。
脑子一热,擅自做了个决定——我要收留他们!
我遣人找了一间小房子,两层,收留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每周来看一眼,久而久之就会讲些课,他们也爱听。
07_
自收留孩子们后,已经过去了十五天,也是他为我送报的第一百四十五天。
最近战火纷飞,我和他说送报就停些日子吧,他一个劲地摇头,叫我别担心。每次来时还会给我带一袋糖,仍是我爱吃的那家,包装纸上印着可爱的老爷爷和老奶奶的婚纱卡通照。那家老字号糖果店的店长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爷爷,听说他太太最近染上了罕见病,卧床不起,时日无多,已有日薄西山之气。
战火蔓延得很快,我家周围都尘灰满天的。
直到那次,他一身灰地抱着报纸走来,单车也不见了,不用想也知道他遇到了什么。
所以我态度很强硬,“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他却还是那套说辞,叫我别担心。
“张真源,你看看你自己,我不想你死在路上!” 我几乎是吼着说的,他似乎被我吓到了,良久都没说话。
我忍住眼泪,柔声道:“对不起,我只是不希望你有危险。”
“小姐,只有见到你安全,我才安心。”
他泪水汪汪的,撇撇嘴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们决定互通信件。
日记本的时间停在“他为我送报的第一百六十天”,我们开始以信交流,每天我都会在窗台向外望,看看邮差有没有来。
战火纷飞,他的来信我一封封存在罐子里,牛皮色的信封静静躺在那儿,多了一丝暖意。
08_
简洁的牛皮色信封附着一股气味,像是…硝烟味,我不确定,或是不愿承认吧,自顾自地认为是路上运输沾染的。
他的字不算清秀,规规矩矩地写满了两页纸,像是要把一切都写与我看。从信中我了解到很多,譬如他十岁被迫离开家乡去外地,前几年回来,还有他这些年在外漂泊的见闻,只字未提十岁以前和他的家人。
越是不提,我越感到奇怪,再后来的信件里我有意提起这件事,他总是避而不答。
我的预感很强烈,他就是我的邻居哥哥,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料他应有难言之隐,可我心里仍然难过。
战火燃烧数月,一晃眼就到九月份了,往常这个时间书院是最忙的,要打理书院上上下下各种事宜,今年却格外安静……后院应该长杂草了吧,几月没去过了,近期总往孩子们哪儿跑,听说巡查的队伍已经搜到附近了,我正在寻找下一个安全的住处。
九月三日,我像往常一样拿到信——第五封回信。他一样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写些近况并询问我如何,他说他找到了城西的一家电子厂上班,干了一周,厂长很喜欢他。
这样也好,就不用在外面跑了。
提笔准备回信。
“展信安……”
笔墨被街巷乱窜的民众扰断,自西南政变,M组织和西南军阀争斗,街上很久没聚集这么多人了,妇孺在门口担忧地看向城西。
我下楼见到客厅站着的徐伯。
“徐伯,城西怎么了?”耐不住心悸,总觉得莫名不安。
“小姐,城西电子厂遭遇不明原因的爆炸...…”
后面他说的什么我也没听清,脑海里晃悠着“爆炸”二字,张真源好像在那个厂吧?
我连忙翻出那封信,第二段赫然写着“城西电子厂”五个大字,我跑下楼遇到扛着相机的苏瑞锦,一行人到城西时,最后一簇火苗已经被扑灭,伤死的人一个一个被抬出来,衣服陷入他们肉里,大多面目全非。
我死死盯着抬出来的人,看到没有他松了一口气,不久又抬出一人,被白布盖着,脖颈处的红绳深深嵌入肉里,被烧得焦黑。我认得...那条红绳...我曾去铺子找这条红绳,跑遍满上海也没有见过这种织法。他说,这是他儿时一个要好伙伴送的,独一无二。
我捂着嘴不让难过跑出去,可它还是化为泪水从眼睛里涌出来,和他相处的画面一遍遍在脑海浮现。
不可能吧?是假的吧?
我一遍遍询问自己,一遍遍否定那个早就摆在我眼前的答案。
09_
前些日子城北也有一起爆炸案,都没见过父亲来,可这次我在半山坡看见父亲神情严肃地说些什么,直觉告诉我这次爆炸不简单。
想想前些天的报上常提C组织,许是C组织要当麻雀了,毕竟现在西南军阀和M组织军力大伤,这个时候出手最好不过。我对政治并不了解,也厌恶。如今种种推测,怕是C组织早已出手,这两起爆炸案的祸首十有八九是他们。
自从城西爆炸事件后,我还是写信,收信人那一栏始终空白。
我遵循父亲的意愿,顺利进入M组织任接报员一职,重要的工作轮不到我,加上行政楼也没有什么人敢轻易攻打,每日清闲得很。
呆的久了,越是认清了局势,虽说从乌托邦里出来很困难,但我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过去,城西爆炸案给了我当头一棒,张真源的死让我意识到:世上每时每刻都有惨案,我不可能捂着眼睛过日子。
我行走在行政部,各处搜集情报,打听爆炸案的内部消息。
也更加心疼那些孩子们 ,给他们乱世中的一方庇佑所和一提城南新区老巷里的梨花糖是我所能尽的最大努力。毕竟随处都可能遇见父亲手下的人,我这么做无疑是危险的,被发现绝对会失去自由。
在爆炸事件调查中的第四十一天,我去探望孩子们,可手中的梨花糖却没了去处,因为他们的肚子早就被别人送的梨花糖填满了。谁会给他们送梨花糖?是父亲的警告吗?
我去的时候,那些孩子们将我围起来,像簇拥着大树的小草一样,对我说着今天发生的细碎事儿,我也难得从心事里脱身。
他们穿着干净的蓝色布衣,屋内的方桌上摆着吃到一半的梨花糖,和我手中的无二差别。一个到我肩高的男孩走在最前头,他用帕子包着一块梨花糖,递来给我,笑嘻嘻地说:“大姐姐,今天来了一个大哥哥,还给我们糖吃,姐姐你也吃。”
他叫小雨,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生了一双小鹿眼,圆溜溜的,平日里是这群孩子们的大哥。这群孩子大多是从外地北方逃难来的,小羽的父母死在了入关的城楼下,十岁的小雨带着这群孩子进了上海,只能睡贫民区,靠捡垃圾站的食物活着,就这样过了四年。他们也不是没想过去繁华的街道乞讨,可巡逻队神出鬼没,每次都把他们乞讨的钱洗劫一空,还对他们拳打脚踢。
以巡逻队的工资来说,这点钱并不算什么,只是被压迫的人享受着压迫别人的快感罢了。
队伍里小一点的孩子也只有三四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四,那时队伍里最年长的还不是小雨,而是一个叫思思女孩,听小雨说,她的母亲是上海有名的歌舞伎,他的父亲是个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公子哥许诺她母亲,在腹中胎儿生下后,定给她一个名分,孩子生下后,他便没了踪迹。可她母亲为了这一句话,等了八年。
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八年啊,她母亲上吊而终。于是思思和她的胞弟牛牛在街头乞讨,八岁的牛牛被巡逻队一脚踹倒墙边,后脑勺碎了,思思抱着弟弟来到郊外,用手刨了个土坑,用石头做碑。在思思十四岁时,遇到了这群以小雨为首的孩子们,他们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月。
命运总是对不幸的人毫无怜悯。
在一次上街乞讨中,巡逻队又来了,他们抢走乞讨的钱,将小雨踹到墙边,只差一点就撞上了,思思眼眶红了,她想起自己的的弟弟是怎么走的。于是思思朝巡逻队奔去,对小雨他们喊这快走,孩子们搀起小雨躲进贫民区,随着枪声响起,思思和她弟弟团聚了。
孩子们说,思思去找她弟弟了。
10_
我拍拍小雨的头,拿起那块梨花糖,又好奇他口中的那位大哥哥,他说大哥哥戴着帽子,看不清样貌,那人把糖放在门口就走了。
孩子们围着我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大哥哥……父亲手底下都是些老头子,不喜戴帽。也许是好心人,几率很小,至于他……算了,几率更小。
在行政部的这几周,打探的都是些可有可无的消息,倒也不算太没用,至少我知道苏瑞锦也在调查。
已经十月中旬,秋风萧瑟,落叶归根。
我约苏瑞锦在城西火锅店见面。
“苏苏!老样子?”见到老朋友,自然开心。
“嗯,找我什么事?”苏瑞锦放下手提包,朝我笑了笑。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我还不知道你,在行政大楼工作怎么样?”苏瑞锦戳戳我的额头。
“你知道了啊,看来我先前自以为的伪装真的很烂啊。”望着杯里的茶,我的思绪追随着茶梗起伏。
她捏捏我的脸蛋,“倒也没有啦,只是我毕竟敏锐,做记者的嘛。”
我心里笑自己,笑自己以前多么可笑,被养在温室里的娇花,隔绝世上肮脏污秽之物,打造一处乌托邦作茧自缚,不愿直视痛苦,不愿打破生活的滤镜,天真的令人发笑。
“苏苏,我要和你一起调查。”
她眼神微动,随后装傻 ,“调查什么?我最近宅到快长蘑菇了。”
“宅?我不信城西爆炸案那件大事你能置之不理,况且带我一个不麻烦,伙食住宿我自包,安全问题你更不用担心,我在国外学了用枪和散打,说不准还能保护你呢。”
苏瑞锦也不多说,双手撑在桌前,“不行,太危险了,伯父也不会同意的。”
我将一沓照片放在桌上,随后递给她一个档案袋,“你自己看看吧,我想伯父也不乐意看到这些。”
她脸色越看越黑,“顾瑾羽,我不能将你的安全置之不理,这些东西我不管你怎么来的,你愿意给谁和我无关,但你绝对不能牵扯进来,跑越远越好。”
“这些是M组织对你的调查报告,被我截下来替换掉了,这次运气好碰上我,下次指不定是谁提交文件,是你先将自己的安全抛开。案件调查,我去定了。”我将东西丢进桌下的炭火炉里,看着它成灰,融入发着微微光亮而不灭的炭火里,成为不知第几个的牺牲者。
“……好。”
时不时有几片发黄的叶片打在窗边,明明门窗关好,我的心绪却无风自扬,随云而散。
11_
调查进展很慢,因为隔三差五的袭击,因为身份原因,我在行动时戴着狐狸面具,刻意压着嗓子,苏瑞锦调查小组的人都喊我“狐狸”。
不可避免的被M组织注意到,因我仍从事接报员工作,通过内部关系知道在M组织里,“狐狸”被认为是调查小组的一员,重要程度在三级。目前M组织开展多次阻碍调查行动,还未接到消灭指令。
在十一月初,我们有了突破性进展,一名C组织的地下情报员被追杀时,他躲进我和苏瑞锦的包厢。M组织的人都认识我,我出面把他们打发走,随手指了一个方向让他们追查。
他看样貌不过20,身上破破烂烂的,在简单收拾一番后,就我和苏瑞锦一起去到城中心的安全屋,这是调查小组会议的地方。
他说他叫林伊,很感谢我们救了他,起身要走。
“C组织难道没教你,如何报答救命恩人的吗?”苏瑞锦懒散地依靠在锁紧的门边,把玩着不过肩的短发。
林伊肉眼可见地紧张,他又坐了回去,“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小事而已,我们要见你的上级。”感觉这个林伊还是太嫩,合作风险很大,于是我直接让他喊上级来。
十一月份忙忙碌碌,我加入调查小组、答应父亲去M组织工作,自始至终不过是为了心中那个荒谬的猜想罢了。然而在我随苏瑞锦四处调查的这段日子,在我帮助那些可怜的孩子们时,那座曾经困住我的高塔早就坍塌,我看见的是蓝天,是一望无际的绿洲。
12-
我们在城西爆炸案上徘徊太久了,久到来年初春,爆竹声起。
苏瑞锦提议划出一部分人员去调查其他案件,而我成为城西爆炸案的调查组长。我还是很执著,但似乎也释怀了许多,虽说曙光微小,但我相信蜉蝣也可撼树,云积便可成雨。
调查不断深入,我了解了许多关于张真源的过往。他是如何失去双亲,如何在战火下保命,在我走后又是如何受人欺凌,在绝境时如何创造翻盘的机会,如何加入的C组织,出任务时如何伤重......我知道了很多,唯独不知道有关城西爆炸案的内幕。
春秋代序,岁月如水,三年时光飞逝,张真源是否还活着这件事,我好像不那么执着于一个答案了。
当初那群贫民窟的小孩都长大了,他们可以上学,如平常的孩子一般玩闹,小雨和几个大些的孩子打工赚钱,说要还我这些年花在他们身上的钱。我没拦着,我只告诉他,“小雨,对我最好的报答就是你和大家都健康快乐的活着。”
这些年,为了躲避追查,安全屋换了不下百个。每次我去看望他们的时候,还是会带一包梨花糖。偶尔他们口中那个大哥哥会捷足先登,听孩子们的描述似乎是个和蔼可亲的人,虽然我很在意为什么每个安全屋他都知道地点,但他没有恶意,久而久之,我就不管这个素未谋面的好心人了。
“铛铛铛~看看我这次给你们带了什么,是可爱的糖人噢——”我左脚踏上门槛,一群小孩排排站,像做坏事被抓现行的调皮鬼,一个个的眼中都是心虚。
小雨上前拉着我往楼上走,语气有些焦急,“姐姐,我们上楼吧。”
有小雨带头,剩下的孩子们也涌上来,推着我上楼,我心中疑惑,发现他们没受伤后,也由着他们闹了。
哎——小孩对我有秘密了,哎——
哎......嗯?
安全屋不大,堪堪够住,而二楼一间逼仄的小屋内,是用爱布置的生日会场。有横幅,是旧衣服拼一起、一针一线奉上的祝福。有各种各样的吃食堆在破旧的小方桌上,是我每次带的零嘴,但孩子们每次留一点。有蜡烛和蛋糕,是小雨拿工资买的,他一个月的工钱估计都花光了吧。
“瑾羽姐姐,生日快乐!”
耳边是小孩们赤诚的祝福,眼前是小孩们用心准备的惊喜,我的心像冰糖一样甜蜜。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那个孤单的顾瑾羽也会被如此的热情包围。
感动之余,我记得我从未告诉他们我的生日,是谁?
小雨推着我走到方桌前,他拿起一封信给我,崭新的牛皮色信封,很干净。
我拆开信,看到那熟悉的字迹,多年的思念喷涌而出。
恍惚间,存在于小孩口中的大哥哥、告知小孩们我生日的人、城西电子厂的爆炸、一模一样的字迹,所有的疑点好像连成线,在我的脑海里一瞬而过,一切都归结到张真源这三个字。
还活着。
张真源还活着。
太好了。
得到答案,好像也没什么改变,日子照常过,还是一日三餐,日升月落。
我辞去M组织的工作,投奔苏瑞锦,现下是苏家出报社的主编之一。
小雨他们都长大了,能够养活自己了。有余钱的时候,还会接济新的弟弟妹妹。
我这个人啊,没什么大的抱负,不想惹麻烦,更不想当什么救世主,只想关好门过自己的日子。如果可以,我希望父亲能放下在M组织的一切,我们一家人,离开上海,去江南。听说那里山清水秀,冬暖夏凉,很适合养老。
至于张真源,我不奢求能和他见面,知道他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梨花糖,粒粒暖我心。
全文完

好久之前开的文,写写停停的,这么久没更新,主要是懒得动笔,感谢大家等我!
祝各位生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