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行记

    堂龙从睡梦中惊醒。他本以为床边会聚满人物，然而在密不透风的黑暗中，他甚至无法看见自己的双手。他打开灯，灯却在闪烁中熄灭了；他拉开窗帘，帘后却是一堵厚实的墙；他尝试着呼喊，呼喊声四处回荡却无人回应。

     推开门从漆黑的房间出去，视线渐渐敞亮了起来。在空无一物的客厅里，堂龙偶遇了一个怪人，他贴在墙边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这人身材瘦长，周身上下被报纸包裹，有今天的，有昨天的，有一个月前的，有一年前的——无数张报纸把他缠得严严实实，甚至渗出了水来。

    这人质问道：“我没有身形而无法言语，被你夺走了衣裳也无法挣扎。你为何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 我无法寻得我想要的，我无法爱我想爱的，我无法舍弃我想舍弃的，我好空虚。我残破的身躯不比你完整多少，我来此恳求你的原谅。”

    “运作的钟说，过不了多久我便会消失，你的道歉最终将随着我的消失而消失。”顺着他手臂的方向看去，在他右侧，一副木质三角支架固定在水泥地板上，而支架上挂了一面精美的圆形机械大钟。挂钟已经停止走动，但其内部的机械器件仍然运转着，“咔哒咔哒”发出声响。怪人从报纸中取出一把铁锤，他双手吃力地持握住，将全身的重量倾注到铁锤中，把时钟敲了个粉碎。“你看，即使是时钟碎裂，齿轮的声音也仍然凸显。”空气中，果真从不知名的某处地隐隐约约传来了齿轮转动之声。它微弱极了，即使是最轻微的呼吸声也能将其掩盖，而它总是淡淡地盘旋在空间里，挥之不去。“我替你击碎了钟表，请继续走下去。”

    堂龙扶着墙壁，沿着怪人指引的路下了楼去。他一推开大门，眼前的道路便立马被翻腾的云雾蒙蔽了。他想回头，而楼栋的大门永远地关闭了，整座建筑被藤条与铁链杂乱无章地缠绕，在苍白色的云雾中逐渐隐匿了踪迹。遮天蔽日的云雾里堂龙看不见一个人，看不见一棵树，就连脚下的沙石也被掩盖了，整个人就像是浮在雾中。只有仔细地，眯着眼地向远方眺望，堂龙才得以瞅见前方朦胧的交通灯抖动着它微弱的光芒。

堂龙逢绿灯便直行，遇红灯就右拐。不知在齿轮传动声中行进了多久，他终于听见了

新的声音——那是马匹的奔驰声。

    一辆没有车夫的马车停靠在堂龙跟前。拉车的马红皮金鬃，肌肉线条分明而体态健美。这蓝眼睛的马开口说话了：“你是否听见了钟表里的齿轮之声？你若听得见，就请进入车厢。”它身后的车厢没有车轮，平平稳稳地悬浮在空中，发出了高科技独有的神奇蓝光。

    “强壮的马儿，我的耳中有千百种曼妙的声音而唯独听不见钟表声。感谢你的好意，我应继续前进，因为我的道路仍在前方。”

    告别马车，堂龙继续进前。他越往前走，就越觉得这无边的云雾正渐渐地束缚住他的肢体。堂龙有些疲惫了，他的重心越来越低，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只得趴在地上缓缓爬行。堂龙觉得口渴，觉得饥饿。在他即将昏迷，即将变得比报纸人更加残破时，一辆兼具两架车头的人字形老爷车鸣着喇叭冲破云雾，从他身边呼啸而过。车窗里伸出来的手慷慨地给予了他餐食，得以让他站立。

    可最后他还是打算停下来，在四盏交通灯同时变红的十字路口，他停了下来。堂龙不想走了，他静静地平躺在路边，两只手搭在腹部最舒适的地方，等待下一辆车抛来剩食。

    突然，他听见了如同鲸鱼嘶鸣般的汽笛声，这震耳欲聋的声音硬生生将堂龙抬了起来。堂龙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眼前的云雾变得轻薄，而在最轻薄的地方，停靠了一辆如楼栋般硕大的公交车。它闪着黄灯，仿佛是一座灯塔。

    售票员问道：“你可否听见冥冥之中的齿轮之声？”

    “当然，我的耳中唯有齿轮之声隆隆作响。”

    “那就上车。”

    车内挤满了人，有的人堂龙认识但更多的还是生面孔。他们全都带着眼罩，听着耳机，死死昏睡过去，有的甚至连口罩都带上了。

    堂龙挑了个满意的位置坐下，在钟表齿轮声的熏陶下，他也变得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