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死与冒险的乐园酒吧》
在一无所知的时候,世界是那么的宽广,任何的未知都是充满刺激的冒险。每一个经历中糅杂的情感都是那样的冲击。或是喜悦,或是悲伤,或是纠结,不眠之夜里,丰富的感情会让人辗转反侧。那是远比任何美人都要更加美妙让人无法适从的床伴。
明天在等待着的或是困难或是冒险,人生中只剩下精彩两字。
这就是年轻的乐趣。
固然青春不会永驻,并非是在说年龄一定会增长,阅历总会增加,就像摆在外界的东西都会被风化一样,房子、食物、尸骸,都逃不过时间流逝带来的磨损,年轻与热情也是如此,总会被阅历的侵蚀不断失去活力。并非单纯是因为生命会在逐渐老去失去活力,也因为看过太多,即使不去多想也能知道结果。也会因为愈发了解自己,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做不到什么而感到捉襟见肘——这叫做接受现实。
一旦接受了现实,人就会发生一些变化。或是颓废,或是学会权衡,或是学会知足,或是学会保持现状。不再会轻易触碰危险的东西,除非生活所迫。否则也不会有人在大中午的就聚集到喝酒的地方。
“说的没错,要是我也能加入正规军,或者被哪个贵族选上当护卫,何必还要过这样有一天每一天的日子呢?”说话的中年把手里的酒杯厚底砸在桌上,还剩半杯的发酸啤酒有一半撒出桌面他也毫不在意, “早知道那时候就参加应召去当兵,天下太平了这么久,混到这个年纪就就可以等着退伍,到时候让国家养,至少不用为以后的生活发愁,哪用得着让人使唤卖命!”
旁座的瘦男人满脸写着疲惫,听到话后愤慨的举起杯子大灌一口,“我也早应该到南方去,那多富裕。没人会吝啬打赏,要不是这几年……嗝,形势紧张,我早该出名了。还轮得到在这种地方……喝酒。”
“紧张,紧张个屁,要打就打!打!索性打起来,让那群毛没长齐的蛋子也知道知道公家的钱不是那么好领的!”
“对!让那些有钱人都知道不好过的滋味!”
酒杯撞响,两人聊得分外投机。他们一人穿着咯吱作响的粗制锁链甲,一人穿着花绿的旧演服,不知道的会以为他们是什么旧友。不过给他们上酒的老板心里清楚,这完全是两个初次见面素不相识的人。
是酒精的魔法让他们忘却了彼此的身份和立场,是陌生的秘钥打开了他们倾诉的话匣。
五杯过后,酒馆中就不会再分彼此。不必因为在这里的任何行为在第二天回顾时感到头疼。对于这些在生活中感到疲惫的人来说,酒吧里素未谋面过的酒友远比会偷钱包的一夜情妓女要好得太多。
前台有这么一对,客场也有这么一对,四人穿着都不相同。还有一人满身煤黑的独自在角落,独自静静的喝着,他突然抽泣起来,酒场被前台两人的抱怨声带的很吵,他就更加放肆嚎哭起来,口齿不清的不断喊着某个名字,泪水中有说不清的悲伤。前台的人仍在一个劲的谩骂国务部太过小气,从佣兵协会干活根本拿不到报酬,另一个已经换了故事,说起他那投入了他人怀抱的情人。
角落的人恸哭着,口齿不清的喊着“儿子!我可怜的儿子!” 他哭的喘不过气来,脸憋红了,接连咳嗽几声又捶打起了胸口,继续哭,哭声蔓延感染开来,被情人抛弃的男人也哭了,大家各哭各的,谁也不在乎谁。
木门被推开,门上吊着的铃铛清脆响了几声,原本在酒馆内的人仍在酒醉梦境之中没有醒来。是不是又会有难以承受清醒的人进入到了这片魔域之中呢?
进入酒馆的是一队人马,他们五人身上都穿着精良的板甲,蓝色披风上没有一点灰尘,几人脸上各个洋溢着喜色,带头的大跨几步率先坐在空着的圆桌旁,沉重的装备压着木凳发出了快要断裂的声音, “老板,黑啤,一桶!“转头又对跟来的四人豪迈道,”今天我请!”
他身边人的欢呼没有压过酒场的哭声和怨声,一队人马的喜庆欢谈加入这场滥情的会议合唱中也没有显得丝毫突兀。几位士兵才刚开始聊起,笑声就回响在整个酒场,他们一会编排恶骂“幸亏那帮佣兵是孬种”,一边庆贺着“一定能领个大功。”
几人商议着晋升和提高待遇的事情,不断把“幸运”和“送上门来”挂在嘴上。没人在意这里有人还在为儿子的埋葬费发愁。
老板收起刚刚擦过吧台啤酒的抹布,默默走进了后厅去准备。
人人都是世界的主角,人人都是人生的冒险者,人必须学会在这个混乱的世界中找到自己,才不至于被乱流所迷而手足无措。
楼上入驻的小姐露出半截身子隐蔽的看着酒场的动静,她来时穿着一身破烂的皮甲,脸上写着是连日的疲惫和惊魂未定。在她找到这家角落无人问津的酒馆时,恐怕也没有想过还没能睡安稳这里就会变得如此嘈杂吧。
她捂着侧腹,靠在二楼的转角处,她的喘息声比起酒场洪流般的丰富声音不值一提,她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间断。在老板顺眼去看时,她眼中正闪过一丝咬牙切齿的模样,而后快速的将脸藏在楼梯后,扶着墙壁跌跌撞撞的回到二层去了。
人人都有自己的世界。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人是故事的主角,有的人想加入故事。有的人已经从故事中退出,只希望不再受命运的左右。
没人注意到憔悴的哭者已经借着酒劲昏迷过去,远离了让他感到悲痛的一切。清脆的铃声再次响起,只有还留有一丝清醒的人会注意到这阵声响并下意识的朝门口瞟上一眼,即便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会真的在乎下一刻有谁会进来。
新来的络腮胡壮男伏下身子走进来,背上比他还要高长的巨剑握柄碰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粗糙的手中抓着一只光溜溜长有绿色鳞片的尾巴,将那死成烂泥足有两米大小的的巨大齿鸟类不费丝毫力气的拖进了酒场又抗在肩上。若是细看,就会发现鳞兽脆弱的脊柱被砸成两断,而男人的钝刃上没有一丝血迹。
从他腕甲金属垫片上有些凹陷的齿痕和绷断变松的扎绳,再看到鸟兽有些歪斜开裂的嘴喙,就不难猜出大概发生了什么。
“老板。”
“今天还收肉吗?”
除去真的睡着的人,逐渐弥漫在酒场的兽腥味终于让这里的客人们回过些神来。
士兵之中的年轻人看着死兽开始皱起眉头,有人本能的对这个强壮的男人感到畏惧和忌讳,喝酒手也不自然的落下。不过带头中年士兵则显得有些兴奋起来,不断吆喝着“可算等来了,今天咋这么晚啊!”
“收。”
得到老板的应承后,壮男一言不发的将鳞鸟的尸体被拖入后厨房。等他空手出来坐到了前台时,面前已经摆着一杯掺了7成水的啤酒。
“60?”
“好。”
老板问,壮男答。
老板开始点钱,男人端起足有一斤多的大杯一口饮尽。放下杯子时面前已经摆着一沓铜板。
“吃吗?”
“不了。”
男人没数,把铜币胡乱抓在手里塞进了腰间的布兜,起身便走。老板也转身准备进入后厨去。
“别再往东去了。”
老板的劝告在哄吵的酒馆中并不突出,男人听到后犹豫的顿了一顿,沉默之后才再次无声的走向入口,正当他伏下身子打算拉开木门,门铃已经响起,外面有两位妙龄小姐推门进来,她们发色一棕一黄,身材一丰一扁,黄发的文气小姐穿着精美的布袍,看到壮男要出门就本能畏缩的后退一步,棕发的那个则豪迈的大笑几声讥逗说她胆小,嘴上说着“这种时候女士优先。”一把将胆怯布袍小女生拉了进来。
壮男也弯腰出去。门铃迎接者来者,欢送着离客。
两位小姐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棕发女生凉爽的皮甲和火辣的身材引得年轻士兵们侧目。她带着弱气的女生直接走到前台,轻车熟路的蹦跳到了位置上。
布袍少女见到老板的长相,显得有些害怕。
“嗨!老板!今天有饭吗?”
“有。”
“哈哈,可算让我赶上啦!今天是什么呀?”
“鳞鸟。”
“我们两个人!”
“好。”
“我那次喝的那种啤酒做好了吗?带点甜的那种。”
“差不多了吧。”
“好好好,就那个!也来两杯!”
棕发女生热情的交涉着,完全没有布袍少女的发言机会。她们二人穿着整洁干净,与这里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布袍的女生畏畏缩缩的,显然不是很适应这样的场合,在看到同在前台另外两个喝的烂醉不停抱怨的中年后,嘴里更是不停诺诺的打着退堂鼓。
她们两人也自顾自的聊起天来,外向的女生自说自话的要为内向女生庆祝荣获保送名额。说是在聊天,不用想也知道话语的主导权在谁口中。
老板为两位女生上了酒,独自到后厨房去了。
没过一会,从那里传出了刴板的动静,滚油接连蒸发水汽的声音让人听着牙根发痒,锅盆里食材接连落水的声音已经预示美味着有了盼头。
等到咕嘟声连外面都听得到时,香味也已经传遍了整个酒场的一层。士兵们中有人不自觉的抬着鼻子嗅起了更为鲜明的肉脂烘烤时发出的香味,这香味随着香辛料的加入不断变得陆续复杂起来,也就再也听不到之前 “那玩意能吃吗”的质疑声了。
一个年轻士兵得到长官命令,赶忙来到前台向老板吩咐要条整腿。得到回应后还是恋恋不舍的没能离开前台,装作还要假酒的样子磨叽个不停,他视线不断活泼少女的挺拔胸部上游离,直到被她本人狠狠的瞪了一眼才自知无趣的尴尬逃开。
等他回去,士兵那里便传来一阵哄哄的嘲笑。
“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哎呀,怕什么!菜都点了,总不能不吃就走吧!”
“可是这里……”
“有什么可是的,要是谁敢骚扰你,你就拿火球炸他。”
“可是老师说不能……”
“可是可是,哪有那么多可是!哎呀,你这个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啊!来,喝一口,绝对不骗你!你可是学院唯一的一个保送生!多少外地来的考生要羡慕死你的!必须庆祝一下!”
“可是我还没有……”
“你快喝吧!”
老板端出两盘热气腾腾的肉块炒饭时,正看到挺拔的少女用肉团压在长袍女生身上不断将杯子对准了她的嘴巴,柠檬色的酒液撒出一些呛在对方口中,长袍女生咳嗽着刚忙推搡,还是在慌乱中抿了一口。
“咦?这不是酒吗?”
“是吧?都说了这个酒不一样,特好喝,是什么……老板,是什么做的来着?”
老板把热腾腾的炒饭放在桌上,饭菜喷香的热气让另外两个酒客也停下了抱怨。
“是桑果发酵的果酒。”
“对对,就是那个,紫不溜秋的小果子!你记不记得咱们前几个月做实验还用过,就是那个玩意。你说奇怪不奇怪,明明那么难吃,又涩又苦,怎么做成酒会这么甜呢?还变成黄色了。我后来才在想桑果做的不应该是紫色吗?老板,你不会蒙我吧?这到底是怎么做的呀?”
老板微微一笑,感到此刻无比的放松。
老板没有透露配方,留下一句“让旁边这位博学的小姐猜猜看。”没有让氛围变得有丝毫尴尬。
炒饭里有片好的带皮无骨肉片和虾仁,顶上象征性的放了两颗的蔬菜,菜上也浇着浓厚的肉汤。一盘炒饭从下到上是白黄红绿棕,加上不断冒出的香气。连那位矜持的布袍女生也闻着愣住了神。
“吃啊!今天庆祝我们大功一件!”
士兵们齐声大喝着,纷纷起身庆杯,酒液在杯身碰撞中撒出不少,落在肥的滴油的烤鸟腿上,又给餐品多填了一味。
谁也没有注意到老板顺路把一盘炒饭放在那哭睡过去的男人桌上。
“好吃吧!没骗你吧!哈哈!你还说你不来,还来不来?”
“下次……”布袍女生看到老板回来,眼神还是有些躲闪,“……要是有人少的时候……可以……”
“这么好吃的店怎么可能会人少呢!哈哈。是吧老板!你看老板多用心啊,一眼就看出你吃不了重味道,给你浇的是清汤,给我浇的是浓汤。”
活泼开朗的朝气已经一扫前台方才的忧郁气氛。老板听了也不置可否的笑笑,手中开始接着擦拭空杯了。
有酒有肉,有男人,有女人,餐品的热气和言语的激情不断升温,这里已经不再像方才那样。抱怨累了的男人们也摸着肚子各点了一份肉排炒饭。
在老板进入后厨时,清脆的铃声再次响起,木门外呼啸的冷风灌进火热的酒场没有让这里的欢闹有丝毫降温。直到接连四人走来,脸上都挂着丧气,和原本的闹客们对上了眼。
待老板回到前台准备招呼客人时,酒场已经变得寂静无比。
来的又是一对士兵,其中三人板甲上已经布满新鲜的利器痕,各个神情悲苦憔悴。坐着的也是一对士兵,正吃的红光满面。两队人马静止的互相对视着,站着的不落坐,坐着的不再吃,即便木门已经在叮铃声中关上了,还是能感受到酒场中吹着一股冷风。
沉默持续了一阵,来人中的带头人开始在酒场四处张望,他看到了爬在桌上睡着的男人,迈开了步伐。
男人远离世界一切喧嚣和悲痛的睡着,他不在意面前的木杯倒了,酒水已经沾在胸口,也闻不到美味的食物,饭都凉了。他被新来的一位士兵摇醒,在万般的不情愿中苏醒过来。
只是看到士兵面容的第一眼,酒场中就只剩下了他呜咽抽泣的声音。
新来的士兵眼中也转着泪水,他吩咐其他伙伴陪着男人,来向老板替他结账。
几人陪着号哭的男人离开,每个人眼中的红血丝都在诉说着他们的悲痛,临别时,其中一人恶狠狠的回头盯着已经不再热闹的在桌士兵,眼里都要流出血来。
他们几人在铃声的送别中离开了。
酒场彻底冷却下来。无关的男酒客们在看到刚才形势不对时已经开始两三口加速吃完饭菜。布袍女生已经吓得愣住,揪着伙伴的衣角不断蜷缩着身子,那火辣的少女则不闲事大的挺着胸,不断好奇张望着。
“那人就是威尔的老爸?”
“我都没注意到……”
士兵们窃窃私语声才迟迟的打破了这里的宁静。男酒客们瞅准安全的时机趁早结账离开,铃声接连响起,酒场又重新变得冷清不少。
“我们也走吧……”
“我还没吃完呢,哎,哎!我还没吃完呢!啊,你哭什么……又不是找你的,我,啊等下啊别拽我啊!打包,打包啊!老板打包!”
两位女生离开时吵吵闹闹的动静才终于拨动了酒场停滞的时间,坐着的士兵们声音再次从小到大的续聊起来。
老板把饭菜打包送出后回来的路上,坐着的士兵们也是重新叫嚷的发起了牢骚。
“关我们什么事嘛,瞪什么瞪。谁抓到就是谁的,谁让他们没抓到呢。”
“就是。”
“老板,鸟腿再热一下。”
几个士兵喝的酩酊大醉,但是还没有牢骚尽兴,他们甚至分不清谁是谁,嘴里也听不出到底在说什么,几个人只顾自说自的,时不时拿起剩下的配菜填填嘴缝,桌上的鸟腿已经吃的只剩一条大腿骨一条小腿骨,连脚趾的肉筋都被啃了个干净。
这时已经过了饭点,老板正在脑中念想了一下食材还剩整整半只,木门再次被响了。
来的是一个青年,穿着算是高档的绸缎布料,却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他战战兢兢的走进来,有意无意的避开酒场中的士兵人群,哆哆嗦嗦的站在了桌台前,想说话,又迟迟不肯对老板张口。
“有什么需要?”
老板刚出声问,青年却是结结巴巴的酝酿一番,久久也没组织出一句话来,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说,就在这一个短短间隙的静悄悄之中,上方天花板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青年见老板抬头聆听动静,张开一半的嘴又哑住了。
老板顺手从桌底拿出一条细长的木棍,青年下意识的又抖了几抖。棍子尖朝天花板上敲打几下,发出清脆的木料声,接着上面叽叽喳喳一阵,再次安静了下来。
“没什么,可能是有老鼠吧。”
“你呢,是有什么困难吧。”
老板将棍子放回桌底,青年才知道原来不是要赶他走大松一口气,被老板指出,已经是一副红眼汪汪的模样。
“你……您这里有剩饭吗……”
听完青年的结巴,老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酒场的桌子,瞅到那张桌上那盘已经完全凉掉也没人动过的炒饭。
“我……我在城外被……被打劫……进城后钱,钱包被偷了……现在没有钱……能不能……”
青年支支吾吾的解释着,老板也大致听明白了,他刚想与这位青年交涉。那些饭后兴致未减酒意未消的士兵之中有一人扯高了嗓子,“你说什么呢?!哪来的强盗?”
“就是,哪来的强盗?卡桑德,没有强盗!”
“就是,就是。你哪来的外地人,不要在这胡说八道!我们……”
几个士兵越说越是不满,脸上的神色逐渐开始带上一些怒意,其中一人一巴掌拍在青年肩上,满嘴的酒气冲他喊到,“在我们扎赞小队管辖的湛星城,没有小偷!”
“你是哪来的?”
“该不会也是诺拉偷渡来的人吧?嗯?老实交代!”
士兵一巴掌拍在桌上。脸色煞白的青年像中电一样只顾着牙口打抖,别提说话,连舌头也捋不直了。
“这位客人是说不小心把钱丢了,问我能不能赊一下之后再来付钱。”
“啊?可我,怎么,听着是?”
“他说话声小,可能长官听错了,不信你问他。”
醉成大小眼的年轻士兵睁着眼都有些费劲了,他贴近青年的鼻子仔细瞅着。
青年红着眼,别说回答,连正面看那士兵一眼的胆子都没了。
“我明明就,听到是……”
“几位长官,我看你们的伙伴已经在桌上睡着了,这样会宿醉的,还是赶紧去照顾一下他吧。”
老板几句解围,才终于让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士兵们推推搡搡互相搀扶着离开,他们一边互相嘲讽同伴酒量差劲,一边对今天的午饭赞不绝口,直说下次还要再来。
这下,酒场彻底清净了。
“那里有一盘之前客人剩的炒饭,他还没动过,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我不介意!谢谢,谢谢!谢谢老板!”
青年坐过去狼吞虎咽的手抓着吃起来,突然噎住,老板只好放下收拾士兵酒摊子的抹布,给他递过一杯水去。
“谢谢……谢谢……”
老板收拾完满场的酒桌时,青年已经吃完了。老板接着开始拖地,清洗餐具,打理前台。一切做完又准备出门擦拭招牌。路经青年时,看到青年面前的盘子也空了,杯子也空了,他知道被老板留意到,赶忙缩了缩脖子。
老板没说什么,叮叮声响起,门被支住保持着打开的状态,从侧角可以从门框看到老板正用炭块在门口写着什么。
有路过的菜贩经过,老板回来在前台下方取了些铜币又出去,青年探着脑袋看到这一幕,在老板经过时又缩起了脖子,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老板好像在外面碰到了什么人。回来时,老板身边多了一个身着整洁绸缎,腰系蓝色胯摆,留着干净胡子的中年,这人面容沧桑,眼睛下的灰影和皱纹叠在一起,嘴唇也满是干裂,看起来格外疲惫。
两人一言不发的路过青年,谁也没有在意他的存在,各自到了前台里外两侧。
“喝什么?”
“不喝了……还有事务要批。”
两人还是无话,稍过一会,老板把一杯果汁放在中年面前。
中年单手拿着杯子握了好一阵,他开始端倪起了这个不大不小,只有一排前台,摆着五张圆桌,最多也只能容得下二十个人的贫瘠酒馆。
通往二楼的楼梯的扶手已经从木色蚀成碳色,其中一段明显断过,木料比起旁边的要新上不少。
整个酒场称得上装饰的,也就只有放在角落的一盆旺盛古兰草了。
残破中带有一丝生机。
中年叹气一声,终于拿起来果汁喝了半口,他还是在犹豫着,好在这里有足够的宁静让他充分的犹豫。
“你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待到什么时候?”
中年唐突的说着。
老板并没有回应,拿起抹布擦起了刚才出门前刚刚擦过的桌子。
“你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有三个人在教会街区被杀了。”
老板还是不在意,拿起干净的杯子擦了起来。
“下手的是亚人。抓到一个,还有两个跑了。”
老板放下杯子又擦桌子,并没有接这个话题。
中年看到老板这副淡然的反应,像是报复一样可气又可恨的吐出一番话。
“死的是卡赞大商会的老板和护卫。”
老板的手终于停了。他从今天想到昨天,从昨天想到明天,想得太多,一时间忘记要继续擦桌子了。
“死的人叫柯蒂斯,你不在繁华区走动,可能不知道他的身份,他是科斯曼的儿子,诺拉的十大贵族之一,从四年前来到卡桑德就一直想要包揽卡桑德贵族之间的绸缎生意。”
“这边的贵族很早前就跟他有摩擦……尤其是火龙商会的拉德公爵,经常跟他发生矛盾……”
“现在他死了……”
中年也沉着头,一手紧紧的锢着木杯。
说到沉重的话题,气氛又沉默下来。在这个暂时没有人想继续下去的时候,天花板上再次发出了一丝咯吱咯吱的声音。
老板抬头看看,也照例拿出前台下的木棍朝上捅了一捅,棍尾撞击木板发出闷闷的响动,却没有听到老鼠四散开来的走串声。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中年看老板比起人命和大事更悠闲关心楼顶的老鼠,语气中也带出了一些怒意。
老板将木棍收回,瞅了天花板一眼。
“抓到的亚人呢?”
听到老板的询问,让中年有些喜出望外。
“关起来了,我离开前还问过下面,目前还什么都没说……”
“你见过人了吗?”
“还没有,我上午还在忙学院典礼护卫安排的事情。下午回去才知道出了这件事。”
“上过刑了吗?”
“还没有安排。不过明天……”
老板伸出手来示意不要再说,这让中年愣了一下。
“拉德怎么说。”
“他说不知情。”
稍过了一会,中年又续道。
“拉德那边是我亲自去问的,我看他是真的不知情……”
“所以你就开始担心这是诺拉在自导自演?”
中年苦笑一下,仿佛在短暂的自嘲。不过他很快又回到的紧张的那般模样。
“希望是我想太多了……”
两人都沉默一阵,等气氛凝重到一个临界点时,老板才说。
“过几天自然就知道了。”
老板的回答中,语气已经不是那副满不在乎的腔调。
这让中年也变得异常沉重起来,他苦笑一声。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或许是因为彼此心中都知道担忧都无济于事。
青年在远处探头观望着,成了酒场的局外人。
中年喝完了果汁,赖在桌前,还不打算走。
老板只能再给他蓄满一杯。
等了许久,中年狠下心来,一口干了杯中的果汁,
“如果……”
“没有如果。”
老板的冷淡回应稍微刺激到了中年,他有些愤然的抬起头来,正看到老板的脸。
老板失去了一只眼睛,弯扭的刀疤从他的鼻梁一直划到嘴唇,他只剩下一只眼睛,褐瞳中的态度也没有任何动摇。
中年眼中的火焰顿时被现实浇灭了,口中只能叹气。
“事情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决定了。这一切你心里都应该明白。”
“我不像你那么悲观,如果诺拉的士兵来了,我们可以把从裴廷到拉维斯的桥梁全部砍断,用3成兵力在俾斯曼峡谷埋伏……兵器还有富裕,可以组织民兵临时镇守亚拉,我们可以向克洛塔请求援助……我们曾经在饥荒时救助过他们。我们……也可以试着向联盟申请反战争支援……”
“谁去申请?你去?”
“我们去和三皇子说明……”
“你觉得可行吗?”
中年越说越感到力不从心,他咬牙切齿,痛恨的呲着牙。
“……要是没有挖出那条矿脉就好了……”
中年的话语中有着深深的懊悔。
“你难道就不觉得不甘心吗……”
“哎……”
“我不知道你在等什么,你天天在这个破地方能等到什么?”
老板听了先是有些也有些皱眉,不过随即又舒展开来,他为中年蓄满第三杯果汁。
“很多事不是你我的意愿能决定的。如果注定是这样的命运,谁也不能左右什么。就像这次的事,即便没有矿脉,他们迟早也会用别的借口来切入。”
“招致灾难的是人心,不是机运。果实腐烂不是因为被老鼠啃过,而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掉在了地上。”
中年人悟了一会,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气道,“你是在说俾斯曼公爵吧……”叹气一声,“要是陛下没有疯,话语权也不至于落到那头猪身上……”
“即便没有俾斯曼,这个国家也不会有未来。斗得过贼敌倭蛮,斗不过败絮其中。卡桑德后继无人的事实不会改变。“老板语气一转,”你要是想发动政变,没准还有一些机会。”
“疯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
“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不要去担心。何必活得这么累呢?就算真有什么阴谋,也有会处理这件事的人。”
“那如果没处理好呢?”
“我可以去诺拉开一家酒馆。”
中年气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斥道,“你怎么能那样?!”
老板没有搭理中年,任他的火气到处喷发,也视若无睹。
“实话实说罢了。”
“每个人都应该尽到自己的职责!只有你躲在这种地方,你就不觉得愧对国家吗?”
每当中年义愤填膺的说出这类说辞时,都会在看到老板的模样后渐渐变得消寂下来,然后空空哀叹,也不知他心中究竟在对谁感到怨恨。
“你看到那边桌上的年轻人了吗?”
中年扭回头去愣了一下,“他怎么了?看着不像是卡桑德的人。”
“你不如自己去问问。”
中年瞪了瞪眼,没有犹豫的起身走到青年身边去,他站在青年身边,友好的问候一阵,等听过几个问题的回答后,面容凝重的摊手又问,在得到几个答案后,他沉默一阵,然后不很不情愿的又问几个问题,在得到最后的答复后,已经像是一只败北的雄狮。
中年神色暗淡的向青年安顿几句,青年立刻变成泣不成声模样。青年问,中年答。青年怀疑,中年就给他信心。青年收下羽毛,在感谢声中流着鼻涕离去,中年的脸上已经只剩下疲倦与无力,他走回前台,瘫坐下来。眼神中已经没有一丝生气。
“已经没有机会了。”
老板静静的宣告着这个结果。
中年听了,眼角抽搐一下,在看到现实后,他的眼睛已经短暂的死去。但在听到这句话后,他眼中的神采再次轮过一圈光泽,他狠起眉角,眼瞳像是熄灭的木炭中溅入了一丝腥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诺拉的暴政之下不会有人民的乐土,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明白吗?”
“不明白。”
一句话顶在中年气门上,老板想为他添上第四杯,中年已经怒不可遏的拿开杯子。
“不用了!”他起身要走,走到一半又回头瞪着眼看向老板,“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如果真的和诺拉打起来,你还会回来吗?”
老板并没有多想。
“不会。”
中年逼促的质问,
“你要不战而降吗?”
老板没有回答。
他只是一家酒场的残疾老板,这已经不是他能够回答的问题。
也或许,提问者也并不是在问他。
门铃响起,从外面进来一个身着铠甲的俊美女士兵,在她看到中年后,脸上立刻松了一口气,随即意识到这里剑拔弩张的氛围。她感到疑惑,不过中年更在她提出疑惑之前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和面容,两人简单交涉几句,据女士兵的报告,大意是提到又有新的事项需要中年处理,所以上面特地派人前来寻找通知。
中年示意知晓,就打算离开。
临别时,他沉重的回头向吧台看了一眼。
女骑士脸上满是坚定信念和正义正直,她的行为举止端庄规矩,一副忠心赤诚的模样。
夜幕的铃声分外响亮,清脆的为两人送别。
在无知中,从来没人能感受到什么是幸福。
所有人都离去,老板也感到有些疲惫。今天的遭遇,让他也感到了些许阴郁。或许是这种疲惫所致,老板放下手中的酒杯,脑中也罕见的闪过一些悲观的情绪。
这种无力感和疲惫感致使老板开口了。
“楼顶有老鼠。”
无人应答。
稍过一会,老板又提高了一些音量。
“楼顶有老鼠。”
还是无人应答。
“楼顶的老鼠啃过天花板。”
像是回应这声提示一样,上侧发来咯吱一声,在那之后是咔吧,咔嚓,整个天花板破开了一个大洞,木板木屑的断片随着灰尘落下,尘土飞扬中还有一个女人摔了下来。木板噼啪摔在地上,女人则是轻盈得着地,她散乱的短发再次披在肩上,一手按着自己的右腹,身上只穿着内衣,腰上缠满了绷带,其中一部分已经开始渗出些血来。
两人对视了一会,女人眼中已经充满杀意。
谁都没有说话。就在老板抬头查看天花板碎裂的情况时,女人从地面捡起碎裂的木刺蹦跃起来,刺尖像是直指老板的脖首。
她冲刺时发力过猛,所以结果看上去就像自己撞在老板缓慢拿出的棍棒上一样仰面摔倒。
这一记正好撞在女人的脑门上,想必她冲的有多么迅猛有力,恐怕现在就有多么七荤八素。
女人很快翻滚的拉开了距离,她并没有晕。老板也从手中撞击的力道感觉的出,她在即将撞上的一刻活动了脖子让头部整个后仰,通过这样的方式缓冲了撞击的力道,否则以成年人的体重,猛地用额头撞在仅有几指粗的着力点上,就算直接撞出头痫毙死也不为奇。
老板将木棍放回原位是为了表示没有敌意,女人却又趁机将手中的木刺当做投掷物抛出。
老板没有躲闪,木刺从距离老板头侧几厘米的地方划过装在了后厨的门框上。女人借着佯攻也不顾自己模样的冲到了门口试图拉门逃跑,只是木门已经在打样时被老板锁上了。
女人像是惊弓之鸟一样,一刻也不愿将背部露给外人,忌惮背贴在出口的门扉上,宛若败走之兽,她恶狠狠的看着完全不为所动的老板,胸部的起伏变得更加剧烈了。她一边警惕着老板的动向,一边扫动着眼珠左右查找着其他能够逃脱的出口。
“怎么?不想再问问你们伙伴的消息了吗?”
老板从柜台中走出,让女人显得更加恐慌了,她不断拧拉着木门的门闸,但那已经被铁链锁死了。她眼睁睁的看着老板离开柜台,然后慢悠悠的打扫起了随天花板落下的灰尘,以及众多木板木屑。
女人因紧张生出的手汗和伤势刺痛激出的背汗擦在了木门上,她下意识的再次用手捂着绷带的湿润血迹,那包扎已经因为沾上灰尘变成了赤泥色。
“夜晚有巡逻的卫兵。你出去又能逃到哪去呢?”
女人听了皱着眉头,伤势和疼痛随着时间流逝不断折磨着她,动摇的思绪让她之前破竹的气势开始显出颓败的趋向。
“再激动出血下去,你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卫兵的同伙吗?刚才那个人又是谁?是卫兵的首领吗?你们是什么关系?”
“如你所见,我就是一个普通的酒场老板。刚才的人,也不过是一个酒客。”老板继续打扫着,很快把地面的尘土扫清了,他捡起地面的大块碎板朝天花板上比划了一下,然后不舍得的留在了墙边。
“别骗人!”女人侧腹的伤口牵连到大腿痉挛,她想挪动,却膝盖一软险些摔倒。
老板始终没有正眼看过女人,所以当她看到老板泰然的正视着自己时,手掌越发的感觉冰冷。
“你要是想出去,或许天亮之前能躲在那个石桥下面幸运的躲过追捕,但是天亮之后还有第二个白天,第二个中午,第二个夜晚。就算我不去通报,你能带着这身伤在城里躲上多久呢?”
老板把一枚钥匙恰巧不巧的抛在距离女人面前两步的位置。
“想走就走吧。没有死在我这里或许也是一件好事,能让我免受那些士兵的盘查。我更希望他们是来喝酒的,而不是来办事的。那样就没有客人敢来了。”
打开木门锁链的钥匙距离女人仅有两步之遥,女人却久久不敢动作。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只是一个不想招惹麻烦的普通人。”
老板坐回前台,开始擦拭被落灰弄脏的柜台
女人僵持许久,终于脚步虚伐的挪动起来,她贴着酒场的边缘,试图朝楼梯的方向移动,视线中压根没有考虑那支落在地面的钥匙。
“二楼尽头的仓库有干净的白布。这里有蒸馏酒。不处理伤口后天就会发脓了。”
女人背贴着楼梯墙缓缓挪动,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老板。
直到深夜,酒场中才传出鬼鬼祟祟的声音。女人见老板已经睡了,试图来前台偷走钥匙离开。
“钥匙在墙上,第二排中间那把。蒸馏酒在后柜,最下面一层的绿色瓶子。”
从后厨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女人浑身一个激灵。此时的她已经穿好白天时的那身皮甲,自己查看就会发现皮甲上有多处指头粗的洞口。
女人拿上钥匙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随即准备离去,她走到门口单手打开了门锁,又迟疑起来。她在门前捂着侧腰的伤口,一动不动的踌躇了足足五分钟。终于还是回头。
“不走就把门锁好,这里治安不好,免得有小偷走动。”
女人愣住,还是回头锁好了房门。她站在原地,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去哪里。
只是没了敌意,终于可以在交谈中解决问题了。
女人也不知自己为何失去了话语的主动权,她原本觉得应该可以从老板口中逼问出他和那个中年的关系,好决定下一步如何行动,但是真和老板搭上话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话语权。
女人是人口贩子从边远地区抓到的亚人奴隶,从小受尽压迫,为了挫败她们的锐气,主人折断了她们的犄角。在机缘巧合的逃跑后终于摆脱了性奴的命运,自由却分外的短暂——她本以为遇到贵人,贵人却被强盗所杀,自己也再次被凌辱囚禁后卖到了商人手中。她与其他有着悲惨命运的亚人相报团取暖,只是大多数伙伴在这个过程中已经失去了斗志。她结合少数没有在挫折中被磨灭亚人骄傲心气的同志发起反抗,终于和伙伴们在巨大的牺牲中获得了自由……但在远离故土的异客他乡,她们只能靠偷窃抢盗为生,而这么做的后果就是被士兵抓入牢狱之中,等待她们三个人的将是永无光日的潮湿牢房。
在她的描述中,她们被莫名的放走,接着就遇到知道一个声称知道是谁把她们从家乡带走这一消息的男人。
讲至仇恨部分时,女人眼中喷出怒火。她面庞凶狠,变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同时也她并不介意老板的目光,独自坐在酒场的凳子上,油灯的火光和她眼中的仇恨互相辉映,她将用烈酒短暂麻痹身心的疼痛。
“那盆草可以防止感染,你可以摘一片碾碎和酒一起贴在伤口上。”
女人看着酒场角落旺盛的古兰草,犹豫一下,但并没有客气。
“所以你们是想着在卡桑德杀了仇人,然后一起穿过卡桑德的北部防线回到边境的故乡。”
女人的想法很浅显,并不难猜。
当老板为她讲清她此行复仇可能招致怎样的后续灾难后,女人也感到嗤之以鼻。
“诺拉如果用这个借口对卡桑德发起战争,到时候死的就不止是十人几十人了。”
“肮脏的人类,死得越多越好。”女人嘟囔着。
“你在二楼,应该听到酒场中那位父亲的哭声了吧。”
“他在为死去的儿子而哭,随后被你们所伤的士兵们把他带走了。他们将在今天把你们所杀的士兵埋在,父亲将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在噩梦中度过。你觉得他所作的噩梦,和你所做过的,会有什么不同吗?”
女人的沉默让老板感到一丝欣喜,这也意味着接下来的话可以继续说下去。
“卡桑德是边境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诺拉将这里攻下,到时候他们距离边境就像打开门走到庭院一样方便,亚人的奴隶生意会开满整个边境。”
“你可能不知道,在卡桑德做亚人的奴隶生意是犯法的。因为当年国王在攻下这作城池时就借助了边境亚人们的力量,所以陛下在登基后许诺对边境的友好条约,这是三十年前,也就是你出生前的事。因为卡桑德的前身是一个军权帝国,那时的边境亚人在他们眼中只是随时可以抓来士丁的军备提供库。你从小就被拐走,应该也没读过书,可能并不知道这些历史吧。换而言之,如果没有卡桑德,或许你也就没有机会出生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你只需要知道,这就是为什么士兵没有在抓到你的伙伴后轻易动刑的原因。也是有这层历史要素。”
老板有意无意的提到这件事,这样,她就不会跑了。
女人在沉思中梳理着思绪,她原以为告诉她们仇人身份的是一位贵人。却没想到会在这个酒场知晓到这件事背后的暗流。原本在她脑海中所认知的世界已经多次的毁灭又重铸。即便她仍带着三分怀疑和三分固执试图想将老板所说的一切当做虚假,但想通过老板涉及到伙伴安危的心理更牵着着让他愿意相信老板所说的一切。
“要是事情变成那样……你知道你在这件事中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吗?”
老板的话语像是最后一锤,彻底摧毁了女人所有的固执。
如果她心中没有良知和对和平的渴望,那么后半夜也不会有更多煤油被烧耗。
只是就算女人自行招供,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避免掉诺拉的这一次借口,也务必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因为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们想要侵略。只要这个念头存在于诺拉决策层的血肉中,就迟早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女人恨意的矛头逐渐转变,她感觉自己受到了欺辱,这远比过去她所遭遇的一切凌辱更加让她感到愤怒——因为这份愤怒也源于她对自己无知的懊悔。
“但是即便将仇恨对准诺拉,也不意味着卡桑德不会毁灭。就像你之前偷听到的一样,在我看来,卡桑德被盯上的最终原因是因为这里的人心正在走向消亡,这就是卡桑德变弱的根本原因。”
“当人们还弱小时会团结起来。变得强大时,人们开始有了各自的想法,人心分散,失去了凝聚的力量,就会被垂涎的饿兽盯上。太肥的羊会被狼吃掉,所以羊会维持自己的体重。而现在的卡桑德,已经忘记了这一点。每个贵族都在安全的羊圈中吃得更肥,即使没有狼冲进来,它们迟早也会被过度啃食贫瘠的大地饿死。大地一旦贫瘠,人们就只能靠邪道来维生,城外的强盗,城内的小偷都会和羊一起变成枯萎大地上的尸骨。你做过强盗,想必也知道这种滋味。不过强盗也有所不同,有的是因为懒惰,有的是因为傲慢,有的是因为无奈。如果可以选,你是想生活在和平家园,还是继续在黑夜拿着鲜红的刀刃?”
女人沉思了很久,她的思绪已经超过了仇恨,超过了伙伴,她从远方遥遥探望着幻境中的乐土。
“你想让这一切发生吗?”
“当然……不想……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这是我决定不了的事情。”
“并非如此。想就是自然的规则。人心的变化也在这规则之中。而人心所向决定了一切。”
“你想让边境暴露在诺拉那帮野狼的面前,让更多亚人和你有一样的遭遇,活在人类的胯下吗?”
“当然不想!”
老板露出了笑容,这个笑容在阴森的月光中显得分外阴险。
因为他从面前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了三种气质——善良、理智、远见。
这三种气质是领袖气质的原石,是领导者的璞玉。
三个亚人也在最终选择让她逃了出来,这代表着她在三人中的威信。
这种威信一样可以活跃于边境的亚人族群。
——她有足够的可能性成为下一个卡桑德的亚人盟军头领。
老板没有任何隐瞒的将自己的所想托出,女人在这副宏大沉重的蓝图中感到有些窒息。她觉得老板所说的实在太过遥远不切实际……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了,我只是一个酒场的老板。也只希望明天酒场还能开店,并且明天还有客人能来。战争会毁了这一切,所以我想要和平。为了和平,每个人都可以做些什么。”
“一切都是从人心的念头开始的。就像诺拉现在的强大源于他们的侵略心,卡桑德的颓败源于酒醉金迷的腐败心。但即便如此,卡桑德之中仍有健壮活着的人民。学院的学员以为这次的对外展示仅是一场魔法研究的成果炫耀,但在政客眼中,这么做是为了向各方展示魔导炮的威力,这是一场武力威慑,也是维持和平的谈判。这场谈判之所以能够成立,就是因为这里的人在自己的位置不断贡献着一切。我中午恰好把两位看起来和这一切无关的小姐喂饱了。她们一个弱不禁风,一个叽叽喳喳。这个国家还有很多像这样可爱的人。不论是偷懒的士兵,还是坚守岗位的士兵,还是那个被你所杀的士兵,他们都以自己的身份在这个国家生活。国家是由人组成的,人心的复杂或直白都能决定国家的模样和走向,在我眼中,事情就是那么简单。”
这是老板一天中最为健谈的时刻,此刻的他看起来充满了活力。
女人在这番话后陷入沉默,纵使已经回到二楼准备休息,繁多的思虑也让她无法入眠。
无法看得到答案究竟在何方和未来的压力,让她感到心神不宁……
不过她觉得,至少眼下可以通过借助老板向中年解释一切误会做起……这样一来,至少可以先拯救面前重要的人。
至于再之后的事情……
女人看向窗外,没想到漫漫长夜如此短暂,转瞬即逝,再抬头时黎明刺眼的光芒已经冒出头角。

大概有一两年没有写过作品了。
本来是工作之后因为太累想写一个冒险者工会一样的酒吧短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写着写着就……
之前写过很多从来没有把故事完整写完过,这是第一次满意的收尾,所以其实算是处女作了。
想给这个短篇插图,如果有人能够提供插图,欢迎联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