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荧,遍体鳞伤


“椰奶..…白先生,椰奶。”暗紫色的采药姑娘趴在后药桌前对着筹算中的绿衣药师轻声呼唤着。
“嗯.…嗯好,好好好,我家七七想要什么就去买什么。”白术停下手中的算筹,抚了抚七七轻且凉的小脑袋,再将紫铜色的符帽为她戴上:“阿三!带七七去买椰奶了!”
“好的白先生!”药铺里屋递来热切的回应。不久,阿三快步走来,俯下身,轻拍了两下七七的小圆帽:“走咯,喝椰奶去了。”
在明媚的上午,从不卜庐到荣发商铺,二人一高一小,一左一右地走过半片蓝天。
“好嘞!七七的椰奶”商铺老板热情地吆了一句,然后举着装满椰奶的木制圆瓶越过柜台低向矮矮的小七七。
七七踮起脚,仰着和椰奶瓶一样大的脑袋,缓缓接过。
二人刚转过身,便见荧笑着招着手缓步走来。
“阿三大哥,久不见呐!”
“哦,是旅行者,久违久违,近来如何?七七,看看她,还认得吗?”
荧走近,蹲在七七身前,俏皮地望着她:“嗯?小七七,认得我么?”
“嗯…认得。是姐姐。”七七抱着椰瓶边喝边支吾着。
荧摸了摸七七的脑袋,起身:“最近协会事很少,我经常游手好闲的,今天见到你家七七算是惊喜呢!”
“我倒也是,不过照料着药庐带七七买椰奶也只能算是忙里偷闲了。旅行者,既然你事不多,不如带我们七七出去游走游走如何?顺便采一些药材也行的哦!”
荧笑着点点头。
“麻烦了。”阿三微笑着看向七七:“怎么样呐,七七?”
“好。”
日值晌午,荧与七七,一高一小,一左一右地走过天衡山。
“姐姐…七七好热…”七七软软的声音携随着温热的风传来。
媚阳高照,七七本就不宜过久接触光与热。
“嗯走,我们找个凉快点的地方休息一下吧。”
在临近南天门的一处石墩下,二人相靠而憩。
温热的风却不衰地吹拂着,触及人的肌肤令人微微感到悚然——可能是某种错觉,但切实感受到的是,这看似温而不燥的风里,杂糅着不可名状的不镇之物。或许是南天门一带魔物较为活跃,这块地方的气息也就歪邪一些。找个时间清理一下好了。
南天门峡间,不被高阳照射,但依旧很热。峡阑有些肃杀,谷底的巨兽沉眠不曾撼动。时有高鹰利啸,携入山底,吹断半根枯萧的野草。偶然看到丛边有只新芽,不知道它的命运是否一样短暂而决然。
太阳斜潜崖端。
“走了,七七,动身吧?”
“…”
“嗯?七七?”
有那么一刻,荧感到背抵的七七像是一颗玲珑却浑重的磐石。
荧转过身来,看见七七阖着双眼静静地吐息。她理了理七七的双睫,凑近轻声道:“时候不早啦,七七。”
静看着七七缓缓睁开眼,荧感到心中莫名有种怜楚。她知道七七的身世是一个辛酸的故事,使尚不成熟的小女孩被拘缚了自由与稚灵,以冰冷的外壳永远践行着非自主灵魂的意志,永远不得解脱,永远葆有着暗底色的青春。
荧捏了捏七七的脸蛋,将她拉起。但荧似乎未看见,七七双眼里多了一分血色的浊。
不知是刚睡醒的缘故,七七的气息弱了好些。
荧带着七七穿过南天门,走进岷林。
散落的丘丘人正在巡行。荧告知七七止步原地,自己走上前去清理。
魔物的气息很怪,不像是本该有的样子。
荧费力地解决掉了。
拍打掉身上的秽尘,抬头看见七七不知何时跑到前面远处的一座却砂山前。荧跑过去:“七七,你怎么先走了呢,不是叫你在原地等我吗?”
“山上,有琉璃袋。”七七伸着小小的手指着高处山头的石体上,那株近乎盛放的琉璃袋。
琉璃袋盛放,但同时又低垂着,像是某种怜悯。
“我们一起去采,好不好,七七?”
七七没有回应,自顾自地上前去,开始攀援山体。
荧望着她,看她一手一脚交错着向上缓进,荧从未见过七七是如何采药的。她看见七七攀爬时越往高处越费力、迟缓,她是在颤抖地酌行,在不住萧瑟里无援地奋进,荧的心中掠过一丝担虑。
“七七你小心些,等等我。”
荧跟上去,沿着七七爬过的山迹向上爬行着。
她抬头,看见七七无垢的绣鞋底,也看见缠满绷带的双腿,以及规整无褶的药衣,深靛潜紫的衣装像掠不过去的一阵阴影。
渐渐地,荧赶上了七七,荧绕过七七,傍在七七的前方。“七七加油哦!”
但荧感觉就像是一人独自的攀爬一样,她感到心底有阵酸楚与苦涩,她曾击灭过的无数魔物皆已是刀下已亡的魂,人间曾历的生离死别,挽救一个国度于一场战争,荻花洲的笛吟,望舒高檐的明月,皆是她未曾不能理解的事,她也听过无数的悲鸣,魔物的亡嚣,将死之人的自悯,沉沦的往事,拾断飘泊之人的碎笺…却听不见七七的一声回应。有那么一句话——若你困于无风之地。
七七的声息正以光速消止。
“…姐姐。”
世间的灵魂皆是荒诞!
荧下意识转过头,七七正极快地堕入深渊般的山底。
有一瞬间,荧莫名溯忆到阿贝多与自己分别前的一句话:如果有一天失控的我要把蒙徳,把一切都毁灭的话,可以期待你,来阻止我么?
荧纵身跃下,奋尽全力试图抓住七七两只直直伸往天空的手。
又有一瞬间,荧想起了那个梦。她看见哥哥在不远处望着她,她喊着,呼唤着,得不到的回应。他转过身去,走在遥远,她如何追赶也无济于事。
我们都还没来得及说再见,所以,我不会把它当作离别。
不可触及的花,落水,在溃烂中绚烂。
“七七!”
荧好胜,总一直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她不会让自己败于一座山上,更不会让一个重要且无辜的人因己而错。
无声的呐喊中,鹰啸尖利,谷风犀明,在一片混沌看不见的风团里,抓住了七七的衣角。然后将她搅入怀中,紧紧揽着——心静了。
世间真有那么一块磐石,可以安定?
一声咏叹。
荧,遍体鳞伤。
她做了一个梦,在一片漆黑中看见了所有自己亲历的风景,在一片寂静入谜之中听见了所有听到过的话,她听见哥哥在耳边凑着,无声地宣叙着什么。
但这又好像不是梦,因为这一切都只是一瞬间的凝聚,像是琉璃花百日里阖离出的一珠露涎,坠地,碎成一滩月光。
月光是徒然的。
她看见七七走入一片曾经从未见过却砂林,那里传续着阵阵低鸣,像是某种悲悯。
她站不起来,那里不是七七该去的地方;她无法阳止。
原来,我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她无法动弹,她只能不由不衷地轻恳:七七,别去,那是,业障。
她从未想过,遗骸无灵的业障可以被脱离,可以自主,可以为害而成长。
她倏然心肺剧痛,看见自己满身浊血,业障侵绕。她于理解了那位无踪匿形,静守磬音的仙者——他的苦楚。
累世杀业的报偿。
觉悟..…
荧恍然睁眼,看见七七在怀中静无止息,看见自己满身尘灰,无知无觉。
月色已经胧起。
她知道了七七的经历——业障的冥仇。
环顾四周,恍惚里的那片却砂林静然远立。
她将七七安置好。用颤抖无力的左手抚了下七七冰冷的脸蛋。右手幻化出无锋剑,支撑自己站立,然后只身蹒跚着走向却砂林。
很后悔,很无能,自己为什么未能早早料到。
椰奶…不曾注意过,被七七丢到哪了呢?
七七,不会再死去了,但,我不会让她再一次受伤。不能让那样一次惨痛的记忆再回演绎。
阴阳有序,命运无常。
有些事,无法扭转,但可以被战胜。只要,面对的是战争。
看见了,业障。
充斥着整片虚色的却砂林。苍然翡色的月下,荧挥洒所有气力,无锋剑舞成一片磐岩结绿。业障狂啼,骤然乱萦住荧的四周,呼啸着狂风,鞭打着荧。
曾来清澈的风,也曾化为浊浪。
荧咽了一口秽血,又一阵心扉痛彻。
她坚持着战斗,拼命地挥力——无济于事,也毫无知觉。
倘若自己永远这样无知无觉,不知疲倦,是否可以永远地与之战斗,以此使业障永远不得抽身而去为祸四方——荧无比荒谬地想着。
荧被打跨了,业障在叫嚣。
她看见自己手中的剑被攫取,再被抛向何处。
她想回头看看七七是否醒来,是否离开。但她无法动弹,再一次的。
她看到手心的月色,有些扭曲,有些狡黠,开始变得时隐时现。
凄引风扑,她伏于地上,冥冥的浊血与暗阑间,她像半片惨白的杜鹃。
她觉得无比疲惫,恶灵狂策,她要睡着了。
看不清的晦色里,有个绿衣褴褛的疏影闪烁着傩舞。
那是怎样的悲鸣呢?
琉璃花在开放……
荧沉重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靠着石墩,躺在面前的七七依旧未醒来。
月在夜幕正中央,发散着霜色的光。荧看到自己如一幅雪白的遗骸残骨。
七七身上,渐渐幻生了许多咒符。
一张一张虚化的符纸,在渐渐地被风吹起,不断飘扬,不住颤抖,发出沙沙声响。
荧久久地望着面前这具冰色躯体,透支着霜雪,贯彻着明厉的月光。
风吹草动。
周围在缓缓降温。
七七轻轻浮起,在半空中,她像一株低垂的琉璃袋。
琉璃花百日吐露出的心声是她眼角的泪点。
咒符被吹得凌乱,像要脱离七七的身体,随风荡向远方。
荧有一种预料到的预感。但她不想看到七七消失的样子,她静静地阖上双眼…
真名..…
.…度厄真君…
风止了。
地脉的一角,终于得以净化。
荧心中无比凌乱,蒲苇如丝,苍蓬难挽。
她奋力起身,险走两步,不听使唤地跪倒在草地上。
三两张度厄符黯然无光地飘落下来,变成可触的宣笺,落在荧的手心里。她双手捧着,像掬一滩清泉。
荧无声地落着泪,打湿纸面,泛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她将符纸揉握,蜷在胸口,像把七七揽在怀里。
没有什么会天长地久,但凡可以被拥有的,都可以被失去。
那是一个缺月隐现的夜,琉璃花骤然开遍。
——《荧,遍体鳞伤》(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