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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科幻春晚】《暗时间》中篇

2023-03-19 13:29 作者:天天天空枢纽  | 我要投稿

        他们是被人谋害的!

        十五年前的那场变故让我无法再相信任何人。那一天之后,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可是我分明能够听到,他们的声音还在呼唤我。

        我知道那个禁止靠近的时光研究所中潜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就算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再可信,我也要靠我自己的力量,找出真相,找回他们!

一、寂响

        十一点刚过,便是宵禁时间。宿舍楼、教学楼的灯光次第熄灭,暗夜笼罩了山洋大学的每个角落。

        这是一所校规极其严苛的大学,一旦到了宵禁时间,即使是路灯都不会再保留,全校师生必须立刻就寝,直到第二天的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

        一般而言,在巨大的升学压力之下,是没有哪个学生敢公然违反校规晚归宿舍的,毕竟在这所学校,是真的有因为违反宵禁而被开除的先例的。可是今天出了点意外,一对小情侣因为参加聚会耽搁了时间,回校晚了一点,刚好在这宵禁时刻被晾在了校园街道上。

        “我知道一条近路,咱们走这边。”男生小声说道。

        仿佛是害怕惊扰到那无边黑暗中的什么,男生刻意压低了声音。

        女生也小幅度地点点头,接受了男生的提议。男生是要先送女生回寝室,然后自己再回去的,男女宿舍分隔校园两头,如果不抄近路,他可能就要后半夜再睡了。就这样,一对小情侣摸着黑穿过草丛,走进小树林,一路来到了校园中一栋巨大建筑附近。

        “这是不是物院那个研究所啊?”女生莫名的有点害怕,便故意出声和男生交谈。

        然而男生没有回答她。

        在女生惊惶的目光中,男生的身影原地消失;男生本人却毫不知情,没有做出任何挣扎动作,就这么在不到一毫秒的时间内彻底失去了踪影,没有留下任何消失的过程。

        “救……”女生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甚至来不及挣扎,只是回过头的刹那,便也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毫无征兆,像是不曾存在过。

        没有了两人的遮挡,月光肆无忌惮地洒落在清冷的石板路上,静默地环绕着那巨大的研究所双层建筑。而在研究所的不远处,破旧的宿舍楼中,已是万籁俱寂。

        ……

        位于山洋市中心区的滨海路是这座城市最繁忙的街道,每到早高峰时间便车水马龙,人潮络绎不绝,车海一望无际。穿过这条商业街,便能看到本市的重点中学市一中。拥塞在马路上的汽车中,很大一部分便载着学生和送学生上学的家长;而剩下的一部分,自然是属于上班赶考勤的打工人了。

        今天的滨海路格外堵塞,似乎是有事故发生在了十字路口,将几条道路彻底堵死了。时间临近早上八点钟,这是山洋市一中上学的时间点,也是很多赶早班的上班族不敢逾越的打卡线。眼见宝贵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而车流丝毫不见移动,被困在这钢铁湍流中的司机们彻底疯狂了。

        嘀~~~~

        一声高亢尖锐的喇叭声响起,彻底引爆了压抑许久的人群,鸣笛声、咒骂声此起彼伏,有汽车终于忍无可忍,一赌气扭转方向,闯入自行车道、甚至是人行道上。就这样,骑行者与行人也被迫卷入了这场骚动,冲突越发激烈,以致爆发了蔓延全街的大规模骂战,发生了磕碰、甚至只是因为抢道而产生冲突的司机纷纷下车理论,而后大打出手。

        这一切,都在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后戛然而止。

        山洋市中心,滨海路,在这样的一个清晨,断为两截。

        这是一场猝不及防的天灾,即使它就明明白白地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却根本没有人能够理解这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滨海路的正中央赫然出现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那却不是因为街道被撕裂,或是被拦腰斩断的。那道沟壑是瞬间形成的,没有任何过程,仿佛一只无上之手拂过山洋市的地图,悄然擦去这条街道上的一段;又像是突然切换了场景的影片,画面一转便已是如此。

        这是一场无声的巨变,没有任何物理变化过程。而那一声巨响,则是因为道路突然消失,正位于其上的众多车辆躲无可躲,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便已在绝望中坠落。

        人潮不再沸腾,死寂般的沉默笼罩了整个中心区。然而沉默并没有给人们带来好运,就在沟壑凭空出现的十分钟后,又是一声爆鸣毫无征兆地响起,在滨海路路口的方向。

        滨海路一半的人被困在了道路中央两道沟壑之间,进退无路。

        晴空之上,红日缓缓移动,从东边一点点地挪到了天空正中,不为人间任何事而停留。当太阳在天上摆正了自己的姿态时,各个部门的人陆续到齐了。然而也就在各部门人员到齐、即将展开救援的档口,一场大雨不期而至,为这场人间浩劫再添一笔悲剧。

        最先赶到滨海路的是交警,他们几乎是迎着那一声巨响出现的,可是他们的到来对这场灾难没有任何帮助,因为交警只能疏导道路交通,而现在道路消失了,交通也就不复存在。任何高明的疏导,都无法挽回一条拦腰截断的城市主干道;再后来,医护、消防、路政和媒体全都陆续赶到,情况才逐渐有了一些好转,然而大量的行人和车辆依旧被困在路面上。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人已经摆脱了最初的惊慌情绪,开始联系外界,或是求救,或是解决自己的问题。

        一位二十上下的学生被困在了公交车里,骚乱导致的车祸卡死了公交车的车门,车窗下面又挤满了碰撞在一起的车辆,现在整整一车人都无法离开,困在路中央等待救援。那学生将书包挎在了肩上,一手抓住横杆,一手掏出了手机。

        “老师,我今天可能到不了了,咱们的预约顺延到下一次吧。”学生原本还压低了声音,可是车里环境越发嘈杂,他也不得不恢复了正常的声音,“对,我在滨海路上,被困住了。不是不是,我没事,没掉下去,我困在路面上了。哎,好嘞,谢谢老师。”

        打完电话,男生刚想要收起手机,却肩头一滑,把书包碰掉在了地上。书包拉链没有拉紧,随着碰撞散落一地的,是教学机构的教案和传单。那是男生勤工俭学的工作任务,周末在补习班授课,平日里分发招生传单。

        看这个男生的年龄就知道,他不太可能是高中生了。事实也是如此,他是山洋大学的学生,今天没课,所以出门来勤工俭学,顺便学点东西。刚刚电话里被称为老师的人也不是山洋大学的老师,而是男孩报的武术班里传授武功的师父。

        曾不止一次有同学提出疑问,他已经贫困到要靠自己勤工俭学筹学费了,为什么还花大价钱报课学武功。可是这个叫文柯的学生,从来没有给出过正面的回答。

        文柯收拾起散落一地的传单和教案,起身长叹一声。宝贵的没有课的一天,竟然碰到了这事情,导致他的计划全部泡汤了。就在这时,文柯的目光却越过公交车的车窗,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种不和谐的元素。

        那是一辆小轿车,准确的说,是伪装成小轿车的特种车辆。几个形迹可疑的人从那辆小轿车上走了下来,不知是被困太久等不及了,还是另有所图,几人就这样冒着风险离开了汽车,消失在车海与人群之中,不知所踪。文柯眯起双眼,敏锐地捕捉到了藏在他们外套之下的那个徽章,泰慕公司的标志。

二、是你们

        他们是被人谋害的……

        他们是被人谋害的……

        他们是被人谋害的!

        四五岁大的小男孩站在门前声嘶力竭地呐喊,每喊一声,那男孩就随之长高一点,一转眼,那孩子竟已经长成了十八九岁的大男孩。他不再呐喊,目光却被岁月磨砺得无比坚定,如同不曾出鞘的宝剑。他目光所指,便是那不可接触的禁地——时光研究所;他迈开了脚步,神情越发坚毅,而他的时间,仍在向前流转……

        ……

        “是你们!”文柯起身呐喊道。

        然而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室友微弱的鼾声,似乎并没有被他的喊叫吵醒。

        “又是梦啊。”文柯摇了摇头,发觉之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

        文柯在白天经历了滨海路的地裂灾难,好不容易在傍晚时分被救援队带了出来,等他匆忙赶到学校宿舍已经是晚上了。虽然这一天什么都没干成,可是在灾难现场提心吊胆,还是消耗了文柯大量的精神力,搞得他刚回到宿舍倒头便睡。

        可是文柯却没睡多久便被噩梦惊醒,而此时他也没了困意,便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寝室。

        宿舍楼的门禁在文柯面前形同虚设,翻过一楼一扇走廊窗,文柯便独自踏入了无人的夜间校园。

        门外清朗的月光照得校园草木生辉,而不远处那禁止靠近的双层建筑物,则在月光笼罩下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那里是我必须进入的地方。”文柯这样想着。

        时光研究所,十五年间,文柯一切的痛苦与恐慌都来源于此,一切的努力,也都与它有关。为了接近它,文柯考进了它所在的这所大学,这所分数奇高无比却没有任何头衔的大学;为了靠近它,文柯选择了分数更高却就业困难的物理学专业。

        甚至于现在文柯居住的这栋环境堪比猪圈的寝室楼,距离时光研究所的实验楼仅仅二百米,这也是文柯仔细研究学校的宿舍分配规律后的成果。

        “时间已经临近了,”文柯捏紧拳头自言自语道,“我一定要找到真相!”

        看着近在咫尺的时光研究所,文柯有种想要直接闯进去的冲动,但这种偏激的想法还是被他自己压制了下来。

        为了前进而暂时后退,妥协是必要的。这是一场持续了十五年的拼搏,决不能在最后一刻松懈。

        悄无声息地回到寝室后,文柯从枕头下面拿出了一本封面已经泛黄的旧书。十五年间,这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不过这本书并不是因为陪在他身边十五年才变得如此陈旧的,当年文柯拿到手的时候,这已经是一本旧书了。反而是这十五年,在文柯精心的呵护之下,这书几乎没有再被氧化的痕迹。

        “不会太久的,我就要见到你们了。”文柯的目光投向无限的远方。高楼的背后是大海,而海的上空,正积聚着毁灭性的力量。

        文柯把书收到枕头下,再度陷入了浅睡眠。

        在梦里,文柯回到了十五年前,那段模糊的记忆只有在午夜梦回之际,会显得如此清晰。

        “自己在家害怕吗?”女人弯着腰抱住小文柯,久久不肯放手。

        可是五岁的小文柯已经有些重量了,女人的身体不好,腰使不上劲,现在已经无法抱起小文柯了。

        “不怕,我已经是大人了!”小文柯自豪地说道。今天起,他就是五岁的大孩子了。在那个年纪的孩子眼中,一年是一段极其漫长的时光,长大一岁更是相当不得了的事情。

        “来爸爸抱抱。”那个身形高大却有些瘦弱的男人一把抱起了小文柯,可是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勉强。常年的辛劳损耗了他的身体,抱起儿子对他来说有些困难了。

        “爸爸,晚上什么时候回来?”小文柯这时还意识不到爸爸的勉强,依旧在他身上摇摇晃晃的。

        “今天爸爸妈妈肯定早早回来,在家等着吃蛋糕吧。”

        今天是文柯的五岁生日,一家人约好了晚上给小文柯庆生。以往都是半夜下班的夫妻俩已经准备好了提早回来,争取在晚饭之前到家。

        “想要什么礼物啊?”女人捏着小文柯肉嘟嘟的脸蛋问道。

        “要书,爸爸看的那种书。”

        “爸爸的书柯柯看不懂,妈妈给你买连环画看啊。”女人微笑着,不动声色地拍了拍男人的背。她已经看出了男人的勉强,示意他快把儿子放下。可是男人还是舍不得松手,一定要抱着跟儿子说话。

        “不要,我已经是大人了,要看大人看的书,要不带画的。我要看讲科学的书,长大像爸爸妈妈一样做科学家!”文柯执拗地说道。

        “好,就给柯柯买大人看的书,讲科学的书。”男人满口答应了下来,把小文柯放回了沙发上。

        夫妻俩出门后,小文柯就坐在沙发上盯着门口。

        从早晨到夜晚。太阳升起又落下,楼下人来人往……可是直到文柯的一对大眼睛已经困得睁不开了,还是没有等到他们回来。

        第二天早上,一个叔叔来到家中拜访。文柯认识他,他是爸爸妈妈在研究所的同事。他带来了一个噩耗,还有一本封面已经发黄的书。他说文柯的父母被一场事故带走了,而这本陈旧的《时间简史》是他们最后留给文柯的东西。他还说,事故发生的很突然,文柯的父母被等离子体瞬间汽化,尸骨无存。因为时光研究所的特殊情况,甚至没有报警,也没有通知医院。

        对于这些,年仅五岁的小文柯只有一个态度——一概不信。

        时光研究所给出的理由完全不能让他信服,他们的一切行为都显得可疑。就算父母真的已经不在了,可他们空口无凭,文柯绝不接受。而在长大了一点后,文柯便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了,因为很多年后,文柯依旧没有拿到父母的死亡证明。他们,一直被当作失踪对待了。

        不过当时尚且年幼的文柯还不懂这些,他只认父母本人。让文柯看到他们,哪怕是看到他们永远无法在再醒来的样子,这是文柯唯一的要求。

        可是即使只是这样,时光研究所仍然没有答应。

        阴谋!文柯那小小的脑瓜中第一次诞生出这两个字。而后,这两个字便贯穿了文柯的整个人生。

        这些人都在骗他,父母的突然离去一定有蹊跷。面对着那些昔日的叔叔阿姨,文柯再没有一丝一毫的亲近感。即使他的身体小小的,可是面对众多大人却没有一丝畏惧,哭着大喊道:“我不信!你们让我见他们!”

        几个成年人面对这个哭闹的孩子却只能沉默,而这却更印证了文柯的想法。

        “他们是被人谋害的!”小小年纪的文柯语出惊人,把前来安慰他的几人吓了一跳。

        “柯柯,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

        “是你们!”文柯起身呐喊道。

        梦醒了,天也亮了。

        文柯看到几个室友依旧睡得很沉,没人有要去上课的意思,便拎起自己的书包走出了寝室。

        “都大学生了还不知道逃课,怪人。”文柯的上铺嘟囔着。他隐约记得文柯昨夜熬到了很晚,今天却依旧早起上课去了。

三、人间蒸发

        从宿舍楼出来到教学楼的路途不算太近,文柯所在的宿舍本来就很不方便。不过这条路有一点好,那就是会经过时光研究所的实验楼,而文柯总是不忘趁着这个机会观察一番。

        只是今天没这个机会了。离着老远,文柯就看到时光研究所附近围着一圈穿制服的人,巨大的蓝色铁板和黄色围栏将所有学生好奇的脚步与目光拒之门外,分明是在说,今天这里禁止一切窥视。

        不过文柯已经知道那里发生什么了。没出门的时候,他便用望远镜偷偷观察了一番,今天清晨时分,时光研究所门前的石板路上便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隙,那断面齐整得不像是任何物理手段能够切割出来的。

        倒是和滨海路地裂有几分相似。

        究竟出了什么事?这是时光研究所造成的?和滨海路地裂事件之间存在关联吗?可是那起事件中,似乎并不存在时光研究所的身影,反倒是……研究所附近的道路旁,文柯正徘徊在围栏外思索,却突然发现,一个中年人就在他不远处。对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搞得文柯都不太好观察实验楼了,只能加快脚步匆忙上课去。

        “不见了?真的不见了?”路边突然有学生窃窃私语。

        “肯定是了,又是不明失踪案!”

        行路的人群中隐约传来交谈的声音。

        “人间蒸发?我就在公众号上看见过,还以为是自媒体瞎编的,没想到啊……”

        “是啊!想不到都闹到学校里来了,吓人啊。”

        “这山洋市什么情况,鬼城吗?人间蒸发,昨天又冒出来什么滨海路地裂事件……我都不敢待了,想回老家……”

        文柯将这些学生之间的对话听了进去,却不加理会。他知道这半年来,山洋市不时传来离奇失踪案的消息,但都是不了了之。究竟可信度几何?他也猜不透。

        ……

        开始上课不久,那个与文柯在实验楼外相遇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他教室的门外,朝着里面观望了一阵后,又跑去教务处做了什么工作。等到快下课了的时候,中年男人终于离开了教学楼。

        午休时间,中年男人从时光研究所的实验楼走出来,手上端着盒饭与同事攀谈着。

        “我今天看见文峻的儿子了。”中年男人装作随意的说着。

        “文峻的儿子?在哪?”同事显然被他的话惊到了,显得不敢相信。

        “在教学楼,现在他也长大了,在这所学校读物理系。”

        “是啊,一晃十五年过去了,文峻的儿子也该读大学了。不过居然这么巧,正好读了这所大学。”同事感慨道。

        “文峻跟何芸当年可都是名动一时的天才,他们的孩子恐怕也不会差吧。”

        “那可不好说,五岁就失去了父母独自长大,家里的亲戚也全都不伸手帮忙,真是苦了那孩子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看起来很好,个子跟文峻当年一样高,而且比文峻强壮多了,至少身体这方面还算不错。”

        “要是这样我多少放心了,当年那孩子的样子,我真是现在想想都难受。你说咱们这么多大人欺负他一个孩子……”

        “当年的事儿是为了他好,更何况,时光研究所的保密级别很高。你可别因为同情心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放心吧,不是你提起来我都要忘了这些旧事了。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不会在这个关头节外生枝的。”

        “研究所的安保力量加强了没有,我总觉得不太放心。”

        “因为文峻的儿子?”同事笑了笑,“不是吧,一个年轻人能让你这么心神不宁的?”

        “昨天一对小情侣靠近了实验楼,搞出不少麻烦来,这事你知道了吧?”

        “误触而已,最烦这种不守规矩的学生了。不过这种事也实在不值一提,都在预料之内,估计到中午就能解决了,犯不着担心吧?”

        “我主要担心的还是最近可能的天气剧变,还有来自外部的威胁。不过文峻的儿子出现在学校里,我总觉得是个预兆。”

        “什么预兆?”

        “现在还说不好,不过多加些安保总没坏处。”

        “知道了,下午就从保安队里调些人过来。”

        “我觉得只是保安还远远不够,最好把两个试验品都装备上。”

        “你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时光研究所的安全高于一切。况且,前一阵子那几次突发状况恐怕是引起外界注意了,你就没发现最近有很多社会闲散人员渗透进了学校里?”

        ……

        “哎,听说了吗,昨天美院那边一对小情侣半夜钻小树林,失踪啦!”午休时间,学生间开始了热烈的讨论。

        “别胡说,学校不都辟谣了嘛,误触了实验楼的保护电网给俩人电晕过去了,不久前就给救回来了。”

        “这话你也信啊?糊弄人的吧。我可听那边的哥们说了,那对小情侣一点伤没受,人好着呢。可是你猜怎么着?就那女的,一开始不知道为啥就大喊了一声‘命’,然后又一直嚷嚷着什么凭空消失什么的,非说是外星人把他们抓走的;那男的倒是没怎么发癫,就是一口咬定自己还在半夜,眼都没眨一下天就亮了,说他俩真没有彻夜不归啥的。”

        “真的假的?这么离谱?那待会儿去食堂快扒拉两口,等吃完得见见这哥们去。”

        “见啥见啊,一分钟没耽搁给劝退了,违纪,现在估计都送到火车站了。”

        “这么霸道?”

        “嗨,咱这破学校,别的没有,就规矩多。前阵子不是全市经常闹那个人间蒸发事件嘛,传的多凶啊,都说有外星人拿咱这城市当秘密基地了。你说这事跟咱学生有个屁关系啊,非出个规定禁止谈论的,真是……”

        在众多或交谈或玩闹的学生之间,一道高大的身影独自穿过教室,径直离开。

        午休时间,文柯并没有去学校食堂吃饭,也没有点外卖。他平时都是独自行动,也没有什么朋友,就算突然消失了一阵也不会立刻被人注意到。

        外面下起了雨,文柯也顾不得回去取伞,就这样走进雨幕之中。

        近些日子的天气一贯是很反常的。

        离开物理学大楼,文柯冒雨而行,信步走向了计算机教学楼。

        刚到楼下,几个结伴而行的学生便看见了文柯,立刻便挥手打了个招呼。

        “文哥!”

        “学长!”

四、神乎其技

        文柯也挥手示意,但并没有和他们过多交流。那几人显然是急着去食堂抢饭,也没打算和文柯多聊几句。不过看他们热络的样子,感觉竟比物理系的学生和文柯还要熟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文柯与计算机系的接触源于一次机缘巧合,但也可以说是他的有意为之促成了这场巧合。在一次两系合作的科研项目中,文柯作为老师的助手加入了合作小组,并就此结识了计算机系的同学和欧教授。计算机系赚外快的机会远比他们物理系这种基础学科要多得多,不仅有专项学科补贴,还有各种有偿科研或商业项目,正好适合文柯现在的经济状况。而且,计算机技能在文柯的计划中也是必要的。

        那之后,文柯便经常出入计算机教学楼,与众多计算机系的学生合作,参与计算机学院的课题……他掌握的先进物理学知识在计算机研究中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很多教授也都乐得有这么个跨界人才参与到自己的项目中来。

        走进教学楼后,文柯径直搭乘电梯来到顶层,在摄像头前露了个脸,立刻便有个同学拿着门禁卡出来接他了。

        “学长,你没吃饭去啊?”那个计算机系学生问道。

        “这不是听说你们遇到了困难,我专门跑来帮忙了。”文柯低头 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下午还有课,我今天就这点时间了,咱们抓紧。”

        那个学生名叫李澈,闻言也不再耽搁,领着文柯便走进了实验室。在实验室里还有两个男生,算上带文柯进来的李澈总共是三个学生。

        “小黄小刘呢?还有你们组不是有个女生吗?怎么就你们仨?”文柯问道。

        “他们仨熬不住吃饭去了,顺便歇歇,我们几个先干着。大概三点钟后吧,他们回来盯着,换我们休息。”

        “这样啊……行,咱们先开始吧。你们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学长,咱们这个项目你也大概了解过了,一个信息安全的课题,假想情况是在信息系统受到外界攻击、防火墙被突破的情况下,假定此时我们的系统已经被敌对方控制了,现在我们需要反击夺回程序控制权。”

        “是的,开题的时候我跟着听了。”

        “现在的问题是这样的,因为我们假定是敌人开始攻击时我们就注意到了异常,所以在程序被敌人控制的同时我们也展开了反击。这种情况下,由于我们对程序原本是熟悉的,所以要尽可能地赶在敌人修改了我方所有数据接口之前反攻进去,速度越快越好,迟了的话,问题就从‘夺回’变成‘攻破’了,到时候所需算力指数级增加,咱们这个项目就算失败了。”

        “这么说的话,我们目前的反攻速度无法达到预期吗?”

        “因为假想是在同一硬件设备上展开攻防战,我们与敌对方的算力是相当的,甚至于在敌对方入侵了我方设备后,敌方自有的硬件加上我们的硬件,双方实力比较会更加悬殊。即使只是按照敌我双方算力相当的理想情况来考虑,能否反攻成功也是个概率问题,我们只有刚好切入敌人没有修改的通道,才有可能重新夺回控制权。”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敌人恒定比我们更加强大的问题,这是不能通过堆叠算力解决的。”文柯说道。

        “没错,是这个问题。”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试过这个思路,事先预留出一部分冗余算力,与计算机主体分隔存放,在遭到攻击后立刻接入参与反击。”

        “我们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但是欧教授说不行,一方面是这样的话势必造成成本增加,现在市场看重性价比,相对轻视安全性,我们这个项目肯定会在市场受挫;二来,欧教授的意思是,这样就算不上是‘反击’了,而是变成了有外界增援的问题,这就违背了我们这个信息自我防守反击项目的初衷。”

        “让我看看你们的代码。”文柯提出。

        几个计算机系学生也没拿文柯当外人,当场就给他展示了已经完成的部分。

        文柯看着眼前数量庞大的代码,思索良久。过去文柯参与计算机系的研究,主要还是在物理性质层面提出意见,这种纯粹的信息层面的问题并非他经常参与的。不过这更多的还是源于其他人对他水平的误判,在文柯长期自学之下,他的信息技术水平绝非普通人可比。

        “我有一个想法。”文柯突然开口了。

        “什么想法?”李澈问道。

        “一时说不清,我来做一下吧,做出来看看。”

        “那太好了,学长你来试试。”李澈赶紧起身让位,把自己的计算机和座位都让给了文柯。

        文柯也不客气,立刻落座开写,双手在键盘上翻飞舞动,恍若两道流光闪电,屏幕上则是疯狂生长出大段的代码。编译器给代码变色的速度甚至赶不上文柯打字的速度,因此往往是打出很大一段纯黑色代码之后,上面的内容才次第一具语句性质变色;代码的色彩如同是一道滚浪,追逐在文柯的光标身后。

        叮咚~

        如此行云流水般的码字之后,其余几个学生刚想高呼神乎其技,然而一片大大的红色“error”瞬间就给文柯打脸了。这大段的代码看起来既美观又精炼,就是有一个问题,全是错,没法运行。

        “不行,我的电脑快捷键是改过的,拿你这个电脑我用不惯。”文柯立刻解释说。

        几个学生也是比较信任文柯,听文柯这么说,当场就相信了。

        “那咋办啊学长,要不咱一块debug一波?”李澈提议道。

        “不用,我重来吧。”说着,文柯从背包中掏出了一台笔记本电脑,“用我这个,我自己的用着习惯。”

        说罢,文柯再次上演了一出神乎其技,双手上下翻飞,恍若火花四溅,转眼间,一个完备的程序代码便从他的电脑屏幕中冒了出来。

        而这一次,代码运行良好,没有出现一个报错警告。

五、难题

        一气呵成,不需要任何debug,这份手段给几个计算机系的学生看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学长,你这神了啊,太强了!”李澈几乎是尖叫了出来。

        “先别急着吹。”文柯马上说道,“这就是写出来能运行了,有没有用还不知道,得连实验室的计算机进行验证。”

        李澈这才冷静了下来。如文柯所说,能运行的程序谁都能写出来,但是得连接到学校实验室的计算机,完成验证实验,确认可以有效完成任务,这才算是成功。放在这个项目上,就是得确认能够有着高反击成功率,才算是成功的程序。

        可是现在就迎来了一个新的问题,文柯不是计算机系的学生,他的电脑是没有密钥许可的,无法连接到实验室计算机。如果让他把程序发给其他人的话,一次运行成功了还好,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还得一次又一次地返工,反复传来传去。

        “这样,用老黄的密钥,他已经断开连接了。”另一个学生突然提议道。

        “哎,好主意啊!反正老黄偷懒去了,用他的密钥。”李澈也赶忙附和道。

        文柯也不客气,从李澈手中接过属于老黄的硬盘,连接到自己的电脑上,很快便加载上了属于老黄的计算机密钥。这样一来,文柯的计算机便能够接入学校的大型计算机了。大型计算机无论是算力还是功能都不是普通学生的个人PC能比的,只有放在那里进行验证实验,结果才有意义。

        连接完成,文柯写的程序传输到了学校的大型计算机中,当场开始了模拟测试。原本的模拟实验用的是几个计算机系学生通力制作的程序,虽然功能完备,整个流程可以顺利地进行下来,但是反攻的成功率只有不到60%。作为一个信息安全项目,在容错率方面是相当苛刻的,成功率超过90%才有继续研发的价值,超过98%才能算是合格。在文柯写的程序接入主程序接口端后,反攻阶段的成功率实验验证指数直线上升,60%,70%,80%……最后定格在了93%,此时一次模拟运行结束。

        “太厉害了!不愧是学长!第一次模拟就超过了90%成功率线,这样一来咱们的实验总算可以继续下去了!”李澈激动到站了起来。

        “再来一次,这个成功率相当接近了!”另一学生立刻提议道。模拟实验往往存在偏差,多次重复尝试,才能确定最终的反击成功率。

        “没错,现在就再来试试。”操作主程序的学生按下启动键,新一轮的模拟实验随之展开。

        然而这次实验却不遂人意,成功率不但没有朝着98%的合格线迈进,反而向下跌了几个点,达到了91%,堪堪超过九成线。如果放在以前,这对于研发小组来说已经是天大的进步了,然而有了上一次的刺激,这次的成果显然有些令人失望了。

        “再试一次。”

        又是一次模拟实验,这次的成功率上浮到了92.5%,仍然没能超过第一次的数据。接下来的时间里,围绕着这份完全没有调整过的数据,几个学生展开了反复的研究,最终无奈地确认,文柯设计的这个程序平均成功率达到了92%,最高94%,超过了九成线,但是远远没有达到最终的合格线。也就是说,围绕着这个程序继续改进是有价值的,但目前肯定不能算是成功。

        对于已经奋斗了数日的学生们而言,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个好消息。

        “看来我们要继续完善这个程序了。”李澈说道。

        “学长,你是怎么做到的?”操作主程序的学生问道,“我们想要继续完善这个程序,必须先理解你的思路。”

        “是啊学长,教给我们吧。”

        “当然,”文柯说道,“我来不就是为了给你们帮忙的吗?”

        说罢,文柯再次从自己的电脑上打开了刚刚写出来的程序,向三个学生解释道:“分时系统都学过吧,操作系统原理的东西,这就是我的主要设计思路。”

        “分时系统?跟这个背景问题不相容吧?”一个学生立刻提出疑问。

        分时系统,就是把计算机的CPU运行时间等重要计算力资源进行时间上的分割,每个短暂的时间段称为一个时间片,再把处理机的运行时间分为很短的时间片,按时间片轮流把处理机分给各联机项目,执行一下项目A,执行一下项目B,再执行一下项目C……然后再回去执行一下项目A,依次轮替。

        由于每个时间片可能只有零点零几秒,短暂的执行或离开人类根本无法察觉,就会形成一种多个任务在同时进行的宏观感受。这对计算机系的学生来说并不是什么难点。可是这样的操作方式其实是利用了人类与计算机对时间感知能力的一个差距,因为人类的反应速度无法察觉到计算机在每个时间片中的工作或停滞,所以将断断续续的工作误以为是连贯的执行任务;又或者,是依靠分时系统让多个用户的需求能够同时得到满足,或是让多个同优先级的紧迫任务能够同时进行。

        但是说到底,分时系统是改变了计算机的工作顺序和时间的分配,却不能凭空提升算力。

        文柯的系统一次便让整个项目产生了质变,显然有其他玄妙之处。

        “我看你们之前的操作是用的分流模式,这就相当于我们和假想敌各自有十万大军,战力相当,现在要争夺地图上的一百座城池。敌人有一个优势,就是当他们进入并修缮了一座城池后,我们就无论如何无法从外界再次进入了;我们也有一个优势,由于我们坐拥端口密钥,只要进入一座城池,就能接连进入其他所有的城池,一战定胜负。”

        “对啊,所以我们采取分流模式就对了啊。我们兵分一百路,每路一千人,只要在一个地方突破成功,就相当于全面胜利了。”李澈问道。

        “可是这样一来,如果对手同样采取分流模式,每座城池安排一千人,那么我们就要与敌人在每座城池展开对等厮杀,我们和对手占领的机会是相当的。当然我们还是有一定的优势,那就是端口密钥,所以最后会呈现出我们胜算大一点的宏观局面。”

        三个计算机学生听得目瞪口呆,仿佛进入了全新的世界。

        文柯继续说道:“所以这个时候,我们就采取分时模式。我们就一路十万大军,由于这一路数据大军速度飞快,可以短时间到达地图上的每一座城池,所以我们就驱使这一路大军在战场上随机行军,依次尝试攻击每一座城池,每一秒都出现在不同的地方,打一下这座城,打一下那座城,再折回来打一下这座。一旦找到一座防守空虚的城池,我们就长驱直入,一举获胜。当然了,由于对方调兵遣将的速度也是趋近于无限的,所以一旦发现我们的大军出现,对方也能在瞬间聚集起十万大军在一座城池与我们展开对抗。但是,由于我们抢占了先机,率先对空虚的城池展开了一个时间片的进攻,所以在全力决斗中,我们刚好能够胜出。”

        “这样一来,我们便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权!”李澈激动地补充道,“无论对方采取分兵策略,还是集中兵力,我们都能够找到他的防御空档,一击必杀!”

        “只有一种失败可能,那就是对手也集中了十万大军,随机出现在每座城池,并且每次都刚好堵到我们,且又刚好在每次的公平对抗中战胜了我们。这种概率,已经远远小于2%了。随着接入端口的增加,这个概率将趋近于无穷小。”

        “可是学长这个程序实际运行起来,却出现了8%左右的失败率。这么看来,程序并没有达到理想程度。”操作主程序的学生提出。

        “或许不是思路的问题,学长这个设计是完美的。但是学长毕竟不是主修计算机的,在这个代码结构上面明显有问题。”李澈从程序中找出了一大段代码,“这里显然还有优化空间。或许就是因为这种结构性问题,降低了我们的调兵速度,才会出现将近8%的失败概率。”

        “如果是这种问题的话,那或许靠我们几个可以解决。”另一个学生提议,“我们一起优化这个代码,很快就能解决结构上杂冗的问题。”

        “好,那我们开始吧!”

        几个学生强打精神,各自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再度投入到新一轮的工作之中。

        “我也来帮帮忙,不过这里实在不是我擅长的,可能做不了什么。”文柯说道。

        “别这么说学长,你可是我们的救星啊!”李澈急忙说道。

        就这样四个人纷纷投入到了紧张忙碌的工作之中。

        只不过,文柯却趁其他几人不注意,不动声色地打开了另外一个程序。这个程序同样出自文柯之手,但显然不是他们之前研究的那个问题。

        其实文柯也不怕别人看到,因为他有这个自信,眼前三人,还看不懂这个程序。

        刚刚那些代码里存在的结构问题,大概够这三个计算机学生改两三个小时了吧,文柯心里这样盘算着。那些需要优化的部分难度适中,但非常繁杂,既不会过于困难让三个学生无从下手,也不至于太过简单,让他们太快解决。

        两三个小时的时间,足够解决很多问题了。

        利用老黄的密钥,文柯的程序悄然进入了学校实验室的大型计算机之中。大型计算机强大的算力在这一段程序的驱动下,犹如看到将军虎符的大军,瞬间动员起来,整装待发。通过互联网,一条隐藏在信息流之下的攻击指令已是离弦之箭,瞄准的靶心,则是一个有着“taimu”网址的巨型企业数据库。

        “这道题目还真有些难度啊。”文柯说道。

        三个学生纷纷点头。

六、正午天暗

        雨越下越大,渐有风起;黑云遮日,正午时分却天地晦暗,有如长夜。

        学校的电力设施出了问题,本该应急开启的路灯迟迟没有动静,整个校园的所有道路都被笼罩在了黑暗之中。大雨之下,正值午休,没有学生走出建筑楼,长街清净无人。

        一双皱巴巴的皮鞋踏在水坑之中,溅湿了灰色西裤的裤脚。中年男人将公文包死死抱在了怀里,用自己的后背挡雨,护住怀中重要的资料。男人是物理学院的乔巍教授,刚刚参加完学术会议的他还没来得及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困在了校园中心。这里是一个单独的仓库,四周都没有太多建筑,没带雨伞的乔教授被困在了这里。

        仓库的屋檐不算宽大,但刚好能够容纳一两个人来此避雨。乔教授躲在这屋檐下,等待着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雨停的那一刻。过了一阵,雨并没有停,但是乔教授迎来了另一位避雨者,是个身材高大的学生。

        “老师。”学生率先开口打了招呼。

        乔巍点头示意,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学生。

        可是学生似乎不仅仅是来避雨的,他好像有些话想对乔巍说。于是,学生再次主动说话了。

        “乔教授,我是物理系的,我叫文柯。”

        “哦,物理系的啊,咱们是同门,哈。”乔教授尴尬一笑,再次陷入了沉默。眼前这个学生认识他,这并不让他感到意外,而他不认识这个学生,也实属正常。他已经不带本科生很多年了,这些年来专注于科研事业,颇有建树,校内外很多学术界人士都对他有些了解。

        不过眼前的这个学生,并不是来“追星”的。乔巍既是山洋大学物理学院的教授,也是任职于时光研究所的研究员。他的公文包里面除了学术资料,还有一张时光研究所的门禁卡,文柯需要那个东西。

        “乔教授,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您。”文柯见乔教授不愿多说什么,却仍不放弃,自顾自地问了起来。

        “同学,我不太了解你们本科的事情。”乔巍脸色一沉。这个学生多半又是来扯关系走路子的,想要借助他的名气获得进入实验室的名额,好争取保研的,乔巍这样想着。这种学生,他见过太多了。

        “我对您在物质无限可分课题上提出的理论有不明白的地方。”即使乔巍不愿多说,文柯还是问了出来。

        “哦?你听过我的讲座?”乔巍有些兴趣。

        “是的,还有您的作品《无限分裂的微观世界》,我也读过。从辩证唯物主义哲学的角度来讲,处于对立统一之下的物质一定是无限可分的,如今的夸克禁闭让学界认为夸克就是最小的微观粒子,但这只是我们在技术层面受到的限制,而非物质物理性质的极限,这是我理解的您的观点。”

        “不错,你理解的很到位。”

        “同时您还提到了,不只是物质,物质世界中的其他概念,如能量、空间和时间,都存在着同样的物理性质。在现代物理学体系之下,各种概念都触及到了无法继续分割的最小单位,最小能量单位‘量子’,最小空间单位‘普朗克空间’和最小时间单位‘普朗克时间’,就像是微观领域的一堵高墙,阻止着我们继续深入研究,也阻止着物质世界被解构为更小的单位。但是这并非物理概念本身的极限,而是如今的人类科技限制了我们的观测。”

        “是的,你对这些概念有什么问题吗?”

        “我之前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就是说,最小物理学单位在自然界中的存在,是否向我们揭示了一种可能,或者说提示我们去关注一个全新的领域,边界?”

        “哦?”乔巍有种感觉,眼前的这个学生好像有点不一样。

        “如果说物质世界的一切概念从哲学角度来讲就注定了必然是无限可分的,但事实却是存在着这样的一堵高墙,阻止了分割的进程,这是否说明我们已经触及到了物理性质的边界,高墙背后的不是物质世界的尽头,而是人类认知的尽头。我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个实数,显然是无限可分的,无论是一千、一万、十万、百万,还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除以二就是一个新的数字。可是我们还知道一点,一个正实数,它的平方通常是比自己大的,但是一旦这个数字小于等于一,这个情况便不再适用。如果我们假定一条规律,一个数字的平方大于自己就能被我们人类认知到,反之则不能,则一个正实数在无限的分割、不断除以2的过程中,迟早会触及到‘1’这条线,越过这一条线后,这个数字小于1了,便进入了我们无法认知的范围。在我们的视角看来,仿佛这个数字变得不可再分了,于是我们把‘1’定义为最小单位,名叫夸克、量子或普朗克时间、普朗克空间,但是,这并不意味着‘1’之下便不可再分了。”

        “你的思考很有价值,我们有必要为此展开研究!”乔巍激动地说道,也彻底放下了对文柯的成见。

        雨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趁着躲雨的时间,乔巍小心翼翼地从公文包中抽出了一沓资料,并背过身去,用后背挡在屋檐外的方向,避免飞溅的雨水跑到屋檐下,打湿他的资料。

        “这是本次山洋市物理学峰会的谈论话题。”这次乔巍主动说道,“既然你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那应该有些基础。我来给你讲解一下最新的微观物理学理论,这些知识对你未来的思考和研究都会有帮助。我希望你能够亲自完成你提出的理论。”

        就这样,一老一少两人在雨中开启了一轮独特的教学。微观物理学泰斗乔巍毫不吝啬自己的知识,可谓倾囊相授,而对象是这位他刚刚结识不到十分钟的普通本科生。

        走进这个屋檐之前,文柯只是个有着独到见解的普通物理系学生;而当乔巍收起资料后,文柯已经能够像一位学者一样,严谨而科学地研究了。

        大雨还在下,但是文柯有预感,不会太久了。只不过,他现在就该走了。

        他的计划也失败了,因为那张他需要的门禁卡在乔巍的公文包里,而同样放在里面的还有那份代表着乔巍心血的资料,微观物理学最前沿的学术资料。出手抢夺的话,那份资料势必会被雨水打湿,文柯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与乔巍交谈,伺机夺走他的门禁卡,这是文柯原本的计划,现在已经不具有可行性了。

        所以文柯放弃了行动。

        “老师,我该走了。”说罢,不等乔巍的回应,文柯闯入了大雨之中。

        文柯听到了身后乔巍的声音。

        “孩子,不要停止你的思考,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学者的。你的思想令我钦佩,假以时日,世界会因你而改变。”

        “谢谢老师,我会的!”文柯在雨中大声地回答,继而又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如果我有那一天的话。”

        成为学者吗?那曾是文柯的梦想,但在五岁那年,梦醒了。

        雨停了,云开雾散,红霞缥缈。但这不是大雨的终点,仅仅是一阵大风吹过,吹散了山海间积聚数日的水汽。风的背后,那股来自海面的毁灭性力量,即将降临。

七、山雨欲来

        趁着雨停的时间窗口,文柯一路跑向时光研究所的方向。虽然计划中的一环已经失败了,他没能拿到门禁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选择放弃。时间紧迫,文柯决定先行赶往研究所附近,在那里完成接下来的计划,然后随机应变,再做打算。

        过去的路上,文柯特意走高地,方便四处观察,并很快找到了第二次机会。

        时光研究所的门禁卡属于万用卡片,除了能够在研究所内部畅通无阻,还可以用来进入位于学校其他地方的、隶属于研究所的场所。设立在研究所不远处的通讯器材仓库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想要进入这里,同样需要研究所的门禁卡。

        由于这里平日少有人出入,文柯便提前在这里做了一些安排,现在刚好能够派上用场了。

        或许是为了应对接下来即将到来的危机,研究所提前召集了正在轮休的安保人员,两个保安便是因此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由于陆续到岗的保安数量增加,平日里轮流使用的通讯器材已经不够了,他们便径直前往了平时闲置的通讯器材仓库。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赶来的路上,文柯已经提前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并早就埋伏在了仓库附近。

        嘀~

        其中一个保安掏出门禁卡,在仓库大门口晃了一下。可能是因为离得有点远,速度又太快了,没有刷上。

        嘀哒~

        保安又凑近刷了一下,这次就刷上了。然后仓库大门弹开,两个保安依次走进仓库,各取了一个对讲机,转身拍上大门,确认电子锁已经锁好,便离开了这里。

        文柯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全程在不远处暗中观察,仿佛是放弃了计划一样。

        直到两个保安走远,文柯才再次走到仓库门口,小心避开了摄像头,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只手在大门的电子锁下面推了一下,

        咔~

        电子锁被文柯托了下来。这把“电子锁”下面的,才是真正的仓库门锁,而文柯手中的,只不过是他装上去的一个金属光泽的塑料盒;盒子里面的也不是什么高端精密设备,只不过是一部二手手机。刚刚那个第一声嘀,便是刷上了手机的声音。

        这部手机带有NFC功能,文柯提前打开了,并将手机背面朝外放置。不需要打通什么特殊渠道,也不需要消耗多少资金,仅仅利用市面上可以买到的平价手机自带的门禁卡复制功能,文柯便将门禁卡的磁芯数据保存了下来,并转移到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白卡上面。

        现在文柯有门禁卡了。

        ……

        在时光研究所后门外有一个高度相当可观的山丘,想要爬上去得消耗不少时间。文柯的目标不是山顶,而是半山腰,那里的高度已经足够了。一天没吃饭了,文柯随手掏出一包饼干,一边嚼着饼干,一边拿出一副望远镜,不时地回头眺望时光研究所。

        从山脚下爬到半山腰,文柯观察了十几次,却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早上那个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的中年男人让他感到心慌。而不知是不是错觉,文柯总觉得今天上课的时候有人在观察他。

        那个中年人,文柯回想起来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文柯很不舒服,一种自己已经暴露了的想法在脑中疯狂盘旋,危机感让文柯的心脏狂跳不止。他甚至开始犹豫,要不要放弃这次行动。

        可是不行,放弃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文柯今生不知还有没有进去一探究竟的可能了。也许下一次机会到来的时候文柯博士都毕业了,那时就再也没有留在这所学校的理由了。

        有件事,文柯这些年间从来没有对他人提起,不是刻意隐瞒,而是他自己也记不清当时的情况了。

        五岁生日的那一天,他是在沙发上等父母下班,一直等到天黑睡着的。而第二天早上,他却是从自己的小床上醒来的。因为醒来后立刻给门外的人开了门,之后就是接连的噩耗,所以年幼的文柯直接忘掉了这一切,多年后再想起来时记忆已经相当模糊了。

        靠近时光研究所后,这段记忆忽然变得格外清晰。文柯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这些记忆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进入时光研究所,那里有一切答案!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一场更大的雨似乎不会太远了。明明该是雨过天晴,可现在的天空却黯淡无光;刺眼的阳光刚刚探出头,转瞬间被隐藏在了更加厚重的乌云背后,世界仿佛一下子被拉进了黑夜。天边隐约传来隆隆的雷声,像是大战前夕的鼓点,催促着整装待发的战士。

        “该行动了。”

        半个月前,这场百年不遇的特大台风靠近了时光研究所在的山洋市。接连十几天的持续跟踪报道让全城人心惶惶,甚至盖过了一度流传甚广的人间蒸发传闻,就连滨海路地裂事件都显得没有什么了。市民早早便开始疯抢物资,或是寻求庇护。

        但这一切注定是徒劳的,做再多的灾前准备也无法改变特大台风带来的破坏,混乱是台风之下的必然场面。

        文柯从衣服里拿出父母留给他最后的礼物,那一本封面发黄的旧书。这书被文柯用密封袋小心地保护了起来,不会在大雨中被淋湿。

        这书有问题,文柯一直都知道,甚至对此有些习惯,快要忘记它的不合理之处了。

        如果看氧化程度,这怎么也是本几十年的老书,可这个装订版本的《时间简史》是当年新发行的,按理说不存在这么老的书。

        不过这书也不是一切都是陈旧的,在扉页上有一行崭新的字迹,一共三个字。文柯长大后认出了这三个字是父亲的字迹,只不过歪歪扭扭的,很难看。

        文柯不知道这三个字具体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但是,这很可能就是父亲留给他追寻真相的线索。

        “真相吗?其实我并不需要。”文柯自言自语道。

        “我只是想再见他们一面,再看一看他们的脸。如果能够再一次抓住他们的手,哪怕那手心已经没有了温度,我都能放下这一切。”文柯的脸上露出凄惨的笑容,这是他十五年来唯一的笑脸,“可是你们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所以,我会找出真相,再靠我自己找到他们!”

        雨点在狂风的加持下化作透明的水箭,敲打在文柯的额头上带来刺骨的凉意。这感觉并不好,却能让人更加清醒。

        “暴风雨来了。”

        给城市带来阴雨天的台风,却给文柯的心中带来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八、黄雀

        “南校区有个楼被雨冲垮了,你们那边多余的人手赶紧去帮忙!”研究所门口的对讲机里传来保安队的呼喊。

        这场大雨来得比想象中更加凶猛,而随后的大风更是摧毁了学校中年久失修的各种设施。大雨带来的洪涝淹没了学校中不少地处低洼的楼舍,一栋教学楼更是直接被突如其来的山洪冲塌了一面墙。

        研究所门口的保安收到求救信号却置若罔闻,立在研究所大门外一动不动。他们有更重要的任务,保护实验室才是最要紧的。

        不得不说,他们做出了对他们来说正确的选择。这场灾难还没有可怕到让学校无力应对,楼房确实有被冲垮的,却也有足够的人手前去救援。

        求救信号是文柯伪造的。

        研究所的通讯科技水平让文柯很难下手,但是保安队配置的对讲机却漏洞百出。只不过文柯能够向对讲机发送信号,却无法改变保安们的思想。

        保护研究所是唯一的任务。

        但是文柯依旧有办法引开他们。

        “山洪快要淹到研究所了,你们抓紧到二舍门口的水渠构建临时堤坝!”文柯再次模仿校领导给保安下达了指令。

        这一次,研究所门口的保安们动摇了。如果灾害危及到了研究所,也就进入了他们的职责范围,必须提前将隐患扼杀。

        “一队二队撤离岗位,前往二舍阻截山洪;三队分一半人接替一队岗位,四队一半人接替二队岗位。”执勤总队长决定派走两个队的安保人员。

        现在,研究所的外部防御已经降低到了极限,如果再缺人就无法警戒所有的岗位了。

        绝佳的机会正诱惑着文柯现在就出手,不过文柯依旧冷静,继续观望着研究所周边。

        这几天混进学校里的那些社会闲散人员,文柯不相信他们仅仅是来凑热闹的。这所学校本身没有什么价值,值得关注的唯有时光研究所。他们在台风前夕混进来,想必和文柯有着相似的目的。

        仅靠自己的力量,文柯同样有信心攻入研究所,但是入侵的机会文柯已经创造出来了,这些人能替文柯分担一些工作,再好不过。

        果不其然,文柯居高临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从研究所周边的各个隐秘角落陆续冒出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像是有组织一样地朝着研究所靠拢过去。

        商业间谍!

        文柯早已摸清了他们的底细,这些人正是时光研究所的竞争对手泰慕公司雇佣的商业间谍,经过专业的培训,这些人连国家机关都敢渗透,更不要说时光研究所这个私营科研机构了。

        更何况,泰慕公司有必须入侵时光研究所的理由。

        不久前发生在滨海路的地裂事件,不出所料的话便是出自泰慕公司的手笔。根据长期的观察,文柯已经可以确定,泰慕公司与时光研究所有着相同的研究方向,但是始终没有什么成果产出。因此,泰慕公司曾对时光研究所发起过网络入侵,窃取了部分研究成果。只不过现在看来,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能力驾驭那些研究成果,这才导致了滨海路地裂事件惨案发生。所以,他们想要达成研究目标,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再次入侵时光研究所,取得剩下的部分材料,完善他们的技术。

        可惜今天,他们重金雇佣这群高手,悉数要做一个普通大学生的垫脚石了。

        ……

        “他们是被人谋害的,是你们!”

        十五年前,姚成斌和几个同事去文峻家慰问的时候见到了那个小男孩,并且听到了这句话。十五年间,这句话一直在姚成斌脑海中挥之不去。

        尤其是今天,姚成斌居然再次见到了那个男孩,他长得和文峻简直一模一样,可是在他的眼中,却显露出令人心惊的狠厉。这个男孩的话,今天一直在姚成斌脑海中盘旋。

        “当年一个五岁的孩子居然能说出那样的话,十五年过去了,他现在的思想究竟成长到了何种程度啊?”

        姚成斌感到了恐惧,而对象竟然是一个孩子。

        当年惊才绝艳的天才文峻和何芸的儿子,那个年仅五岁就仿佛能够看穿人心的男孩,如果他是带着目的靠近时光研究所的……

        “给我一号试验品,我要去一趟一楼大厅。”姚成斌对他的同事,也是他的副手邓辉说道。

        邓辉当年也是一起去过文峻家的,不过他跟在后面,没有像姚成斌一样直面过文柯那愤怒的双眼。如果他感受过文柯锐利的目光,绝不会把他当成一个普通孩子。

        “去大厅可以,你可千万别出门。外面风雨交加的,据说还有地质灾害,现在乱的不得了。”邓辉嘱咐道。

        “当然,我就去一楼看看,总觉得心慌。”

        姚成斌接过像是个手机一样的一号试验品,随手把它别在了腰上,坐上电梯便下楼了。

        眼看着电梯上面的数字已经显示到了2,而且还在继续往下的时候,姚成斌听到外面隐约传来了硬物碰撞的声音,紧接着,电梯里突然暗了下来。

        居然在这个时候停电了!姚成斌就这么被困在了二楼和一楼之间。

        “是因为那个碰撞的声音吗?电梯故障,还是遭遇袭击了?”姚成斌推测道,并且心中无比期盼是前者。

        然而事实却是,这两个答案都不能算对。

        停电是因为研究所遭到了袭击,可是和那个碰撞声却没有直接的关系。那个声音,不过是身为黄雀的文柯做出的行动。

        商业间谍们偷袭了研究所的巡逻岗位,并切断了外部电线,正打算趁着研究所停电发起入侵,可是冲到了门口的那人却被不知哪里飞来的一块砖头拍在脑袋上,当场晕倒在地。

        好巧不巧,这人倒地后刚好被保安的手电筒照到了,一行几个商业间谍的行动就此暴露无遗。

        “有贼,抓住他们!”当头的保安冲对讲机大喊了一声,霎时间附近岗位上的保安倾巢而出,朝着商业间谍出现的地方包抄上去。

        很快,冲出研究所的保安和商业间谍们扭打在一起,被文柯飞砖拍晕的间谍当场被抓住,剩下几个落荒而逃。

        这是一个两难的场面,如果放任入侵者逃离,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不会有其他安保人员帮忙堵截,而这群间谍则可以潜伏在校园中伺机卷土重来;但是如果追击间谍,巡逻体系势必出现缺口。

        保安们并没有想这么多,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想要把剩下的间谍尽数逮捕。

        文柯依旧没有行动。他无师自通的反侦察能力反而远胜这群经过特训的高手,这让他察觉到了周围还没有行动的那几个商业间谍。

        既然打定主意要当黄雀,那就得沉得住气。文柯抄起一块砖头,朝着山下匍匐前进。

        让文柯没想到的是,在他走后不久,刚刚他站立的地方土地开始下陷,暴雨令这个高耸山丘上本就松软的土壤化作大片泥沼。

九、抉择

        最后三个商业间谍出手了,他们的进攻路线颇耐人寻味,令文柯都感到了一丝诧异。

        连续两次的分兵后保安队的人手已经严重不足了,而且研究所的外部电力系统也被他们破坏了,这个时候间谍完全可以选择从巡逻空档进入研究所。不过他们并没有直接渗透进去,而是从两个空档靠近研究所后向中间靠拢,奇袭了一个孤立无援的巡逻保安,并把他绑在了树下。

        而后几人摸走了保安的门禁卡,才转身进入研究所。

        “这么业余。”文柯对此嗤之以鼻。

        没想到这群专业间谍居然也是靠最原始的方法抢门禁卡进门,而且是事到临头了才有行动,一点提前量都没有。早知道他们要这么干,文柯就不用大费周章地两度寻找门禁卡了,直接等在这个时候,趁他们打斗时半路杀出,黑吃黑夺走就是了。

        不过这样也好。文柯看着连续出现的三个巡逻空缺,大摇大摆地从山林中走了出来。现在没人能阻止他了,也没有摄像头会对他的入侵发出警报。

        哗啦~哗啦~

        一阵预料之外的异响令文柯心脏骤然一紧,那声音似乎是从背后的山上传来的。

        文柯猛然一回头,只见背后的高山仿佛获得了生命气息,层层山峦正在以怪异的频率脉动着,大块小块的碎石从山顶疯狂倾泻而下,在泥淖急流的裹挟中冲向山脚;生长在半山腰的几十年老树此时脆弱得像纸筒子,几番冲击之下便被连根拔起,加入到洪流之中。

        泥石流!

        值得庆幸的是文柯已经跑到了危险范围之外,可是,那个被商业间谍绑起来的保安还被捆在山脚下的树上!

        救人,还是抓紧进入研究所?如果现在返回去,救下保安的几率并不低,但是文柯与那些商业间谍入侵的事情必然暴露。

        这可是十五年来最好的一次机会,可能也是文柯今生唯一的机会!

        泥石流的前端已经冲出山林,逼近山脚下的那几颗大树。被绑住的保安疯狂挣扎,扭动着被绑住的身躯,并屡次意图呼救,却因为被堵住了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或许明天早上,他就会被人从泥沼中挖出,成为这次特大台风造成的损失中的一个伤亡数字;或许这泥石流再猛烈一些,他就会变成一个失踪数字,挖都挖不到。

        那保安现在在想着什么?祈求上天的垂怜,还是构思着自己的遗言?

        此时一只手突然伸进了他的口袋,从里面摸出他的手机,又从他腰际抽走了对讲机。

        保安还不清楚这手究竟来自何人,究竟想要干什么,可那只陌生的手却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

        得救了?

        保安的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刚刚意识到这只手的主人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可是转眼那手便抵在了他的胸口,暗劲一发,将他整个人猛推出去。

        保安也来不及想那人为何要这么做,稳住身形后扭头就跑,狂奔了不知道多久,终于逃离了泥石流的肆虐。

        胸口还隐隐作痛,让他意识到刚刚的确有个人救了他一命。可是那人却把他推向了泥石流的前端,让他不得不为逃离灾难而奔命。现在,保安已经看不到那人了,而他本人与研究所中间,横亘着一道无法通过的泥流。

        ……

        进入研究所的三个商业间谍受到了误导,阴差阳错之下居然算错了电力空窗时间。他们三个正不紧不慢地在走廊中漫步,一转眼灯居然亮了,四五个摄像头闪着红光盯住了他们,像是吸血鬼的魔眼。

        研究所的备用电源启动了,入侵窗口期就此消失。

        ……

        “跟你说啊老姚,不管你现在在哪都别动,等安保人员过去找你,明白不?摄像监控看见了三个入侵者,但是咱们人手不够,抓住他们还得费点工夫。”

        在电梯等到精神都要崩溃了的姚成斌好不容易等到来电,却接到了邓辉的一则留言。

        让他呆在原地?可是他在电梯里啊,现在电梯门开了,难道他还赖在里面不出去?

        姚成斌想打一通电话过去问清楚,可是研究所里开启了信号屏蔽,除了对讲机的留言功能,还有一个只能发出警报而不能说话的警铃,其他联系方式一概不通。

        还是先出去吧,困在电梯里这么久,幽闭恐惧症都要犯了。

        姚成斌从电梯间出来了,保险起见还把一号试验品拿在手中,就算真的遭遇入侵者,他也有能力自保。

        可是姚成斌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巧,他就真的与入侵者迎面遭遇了。

        他遇到的当然不是已经在掌控之中的三个商业间谍,而是一直没有被发现的隐形入侵者,文柯。

        “文柯!”姚成斌并不诧异,率先开口,“到此为止吧。”

        “你是……”文柯的双眼眯缝起来,审视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记忆翻涌如潮,文柯回想起了很多。这个人他见过,不止在今天,还在十五年前。

        “你是姚成斌,当年是你带头去我家欺骗我的。”

        “没想到你还能记得我,但是当年的事你真的误会了,真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等我亲眼看到证据,真相自然大白。”

        姚成斌和文柯说这些话自然不是为了叙旧,他们之间也没什么旧可叙。他说这些,无非是为了分散文柯的注意力,伺机按下口袋中的警铃。

        不过文柯和他费这些口舌也是抱着相同的目的,显而易见的是,文柯更加专注也更沉着,他等到了姚成斌分心的时刻。就在姚成斌手伸进口袋的同时,文柯冲了上去。

        现在姚成斌终于意识到文柯比他父亲更加强健的体魄意味着什么了,这是他为了找寻真相而做出的努力之一,是长年累月的格斗锻炼的成果。

        文柯一拳击打在姚成斌的手腕上,剧痛迫使姚成斌松开了手,警铃被远远地甩了出去。

        紧接着,文柯化拳为掌,重重拍在了姚成斌胸口。

        击打感与文柯的预期别无二致,但是想象中姚成斌碰撞在墙壁上的巨响却并没有出现。

        就在文柯眼前,光天化日之下,姚成斌这么一个大活人,消失了!

十、留影

        一声巨响回荡在走廊中,位置离电梯口不远,这声音是人与墙壁猛烈碰撞发出的。

        在文柯走后,姚成斌又如他凭空消失的时候一样,离奇出现在了原地,甚至还保持着消失时的运动状态,身体倒飞着撞在了墙上。

        “这小子,好大的力气!”姚成斌喘着粗气痛呼,体内传来了五脏六腑错位一般的苦楚。

        还是低估了他的本事,姚成斌暗自揣摩着。文柯这一下要是用的是拳头而不是掌,可能他这把老骨头就交代在这里了。

        “要不是当年一时心软,把文峻留下的书给了这小子……算了,恐怕有没有那书都改变不了这小子的决定。”姚成斌暗自揣测着。

        随后姚成斌在地上找了找,不出意外,警铃被文柯收走了,好在对讲机还在他的身上。

        “闯入者文柯通过了c区,时间是五分钟前。此人极度危险,立刻带上二号试验品去机要文件室拦截他。”姚成斌给邓辉发出了一条留言。

        留言显示还在传输中,而邓辉却已经出现在了姚成斌面前。

        “老姚,你果然在这!”邓辉带着几个安保人员迎了上来,“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你连一号试验品都动用了?”

        “你看到了?”

        “那个波形太明显了,一眼就看出来是一号试验品。我们五分钟前已经把入侵者都逮捕了,你怎么还用了……”

        “是文柯,他也是闯入者。”

        “文柯?那个孩子?”

        “他已经不小了,你再这么轻视他会很危险!”

        文柯刚才那一掌让姚成斌现在都心有余悸,而他的行动力则比武力更加令人心惊。看到文柯如今的表现,姚成斌想到了当年的文峻。

        “为什么你们一直没有发现文柯闯入?”姚成斌问道。

        邓辉也在疑惑,直到他联系上了研究所的信息安全成员。

        “他利用我们安全系统的后门,黑掉了一路上的摄像头。”邓辉回答道,语气中难以掩盖赞叹与惧怕。

        通讯与信息是两套体系,文柯对研究所的通讯系统束手无策,但是却在信息安全系统上动了手脚。

        或许姚成斌说的没错,那个叫文柯的大孩子身上的力量强大到超乎他们想象。

        “他一个人攻破了我们的安全系统?这怎么可能?”饶是有了心理准备,姚成斌还是不敢相信。这不是能力强不强的问题,而是说要攻破研究所的安全系统,那庞大的工作量根本不是一个人类能够完成的。

        “不是他一个人,是泰慕公司。你记不记得,去年的时候泰慕公司对咱们研究所发起了一场大规模网络攻击,因为这个事他们公司还赔了不少钱,好几个高管都去蹲大牢了。不过那次之后他们给咱们的安全系统里留下了一个后门程序,这些年一直没有被发现。”

        “你说文柯加入了泰慕公司?”

        “信息安全部的人不是这么认为的,”邓辉掏出了一张纸质表单,“文柯攻击了泰慕公司留下的这个后门,并且将其改造成了他自己的信息武器。你也知道,攻击一个确定的后门程序远没有攻击整个安全系统困难。”

        “这同样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吧?就算他有这等技术,也没有足够的算力去完成啊!”姚成斌依旧不能相信。

        “今天中午,一个计算机系的学生黄诚旻利用项目专项通道登入了山洋大学计算机实验室的大型计算机,并通过互联网快速通道为一个提前预制在网络上的攻击性程序提供了算力。那个程序早在两个月前便已经上传到云端,在今天刚好被激活。正是这个程序攻击了泰慕公司留下的那个后门,并掌握了后门程序的控制权。”

        “这么说,那个学生黄诚旻是文柯的同伙?”

        “摄像头显示黄诚旻当时先是在食堂吃饭,而后一路返回寝室,中间不存在赶回去的时间。所以,更可能是文柯冒用了他的身份。这样一来,利用学校的专项密钥与大型计算机攻破后门,再利用泰慕公司的后门程序攻击我们的安全防护系统,便不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了。”

        “即使这样,也堪称奇迹了。”姚成斌由衷地赞叹道。

        “他真的只是个普通大学生吗?”邓辉感到难以置信,“仅仅靠自学就能掌握这么高超的技术,而且是在瞒着所有人的情况下。”

        “你来的晚不知道,我看到他,就想起来了当年的文峻。”

        “文峻?我认识啊。”

        “我是说他刚来研究所的时候。”姚成斌感慨道,“当年谁也想不到,一个刚刚毕业的研究生,第一次接触时间理论,竟然就解决了多少老教授多年束手无策的时间间断问题,并就此发现了暗时间。”

        “暗时间理论居然是文峻……”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天才,只要足够坚定,他们做什么都比别人更加优秀。可惜文柯这孩子,走了歪路。如果他能成为一个学者……”姚成斌话锋一转,问道,“既然已经识破了他的技术,应该能找到他的位置了吧?”

        “已经追踪到了。”邓辉面色凝重,“不在机要文件室,在资料室。”

        ……

        在后门程序的帮助之下,文柯行走于研究所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甚至于连很有误导性的机要文件室也没能骗到他。真正的机要文件都保存在资料室,机要文件室里全是陈年废案。

        资料室中的机要文件并没有保存在计算机中,而是全部物理隔离,或打印成了纸质文件,或刻录成了录像带。

        资料室的规模堪比中型图书馆,贸然进入也很难找到想要的资料。文柯进门后几乎没有犹豫,直奔最近的柜子开始翻找。

        “暗时间”,写在那本旧书上的三个崭新字迹,就是“暗时间”。这是父亲留给文柯的最后三个字,也是文柯唯一掌握的关键词。文柯要找的,就是有关暗时间的资料。

        经过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的翻找,文柯找到了第一份关于暗时间的资料,是一盘录像带。

        文柯没看,随手甩在了一边。

        这盘录像带的刻录时间在他五岁生日之前,而文柯要找的只是他父母失踪的真相。

        几分钟之后,文柯锁定了一盘刻录于他五岁生日第二天的录像带。这次文柯态度发生了巨大转变,小心翼翼地把录像带放入机器播放。

        录像带上面的内容文柯有些看不懂,好像是一群人在组装什么奇怪的箱子,箱子后面还有个巨大的管道,像是在往箱子里注入液体。

        这一盘没看出什么门道,文柯又选中了第二盘。或许是顺序出了什么偏差,这第二盘的内容和第一盘是连续的,不过第二盘的时间更靠前。

        在这一盘上,文柯果然看到了不太一样的东西。录像上面是两个仅仅穿着贴身单衣的老人,他们在一群研究员的搀扶下躺进了之前录像中的那个大箱子,而后身上被插上各种管子,固定在了设备之中。

        录像到此结束。文柯猜测,这或许是某种治疗或是维生的仪器,之后连接的巨大管道很可能就是给箱子输送药液的。

        在文柯选中的录像中还有最后两盘,好像分别是两个老人作为主角的。刚刚文柯没有看清他们的长相,这下正好可以分别观察。

        时间似乎不太够了,文柯发现他操纵的那个后门程序已经被人从安全系统中查杀,估计很快研究所的人就会过来抓他。文柯决定把剩下两盘录像带一起播放。

        或许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这两盘录像带内容过于震撼。文柯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盯着两盘录像上并行播放的内容。

        恰巧,这两盘录像在现实中也是同时录制的,是发生在同一时间的两个地点的场景。

        其中一盘的主角,是刚刚两个老人中的老太太,而地点,则是文柯家门口。

        那个老人!

        文柯不敢相信,可是如此清楚的看了这盘录像后,文柯却不得不信,这正是他的妈妈何芸!

        她怎么这么老了?看起来竟像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

十一、困兽

        就算是到今天,她也应该只有五十岁啊!而且这盘录像的录制时间是在文柯五岁生日的夜晚,也就是说,直到这个时间妈妈何芸还在人世,只不过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文柯伸出颤抖的手,打开了录像的音频。

        “何芸,你不能这样!”是录像的人的声音,是个女声,但是文柯看不见她的样子。

        “你让我见我儿子!你放开我!”是妈妈的声音,可是文柯几乎分辨不出来了。

        她的声音太过苍老了,低沉得与年轻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而且那声音变调严重,仿佛是刚刚接触汉语的外国人在说话。

        后面的画面显得有些混乱,可能是发生了争吵,最后那个录像的人妥协了,让妈妈进了家门,录像到此结束。

        生日第二天的凌晨,妈妈依旧健在,并且回过一次家。是她把文柯从沙发上抱回了床上?

        与此同时,另一盘录像带上面的内容则是在研究所里,主角是另一个老人。文柯有些胆怯,可还是强忍着心颤看向了那个老人的脸。

        是爸爸文峻!

        他怎么也这么老了?虽然文峻的身体一直不是太好,可是为什么会颓靡成这个样子,像是疯了一样,身上还有捆束的痕迹?

        这盘录像就像是审讯记录,或者心理辅导记录。录像的人提问,文峻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录像的人率先发话。

        文峻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后便摇了摇头。

        “你的年龄?”

        文峻摇头。

        录像的人对这么怪异的情形并没有感到吃惊,继续问道:“记不记得你在里面呆了多久?”

        文峻依旧摇头。

        “那你还记不记得自己要做什么?”问话的人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文峻的内心,他颤颤巍巍地把手伸进怀里,取出了一本书。那本封面发黄的书,正是文柯手中的那一本《时间简史》!

        “我……我儿子,生日……”

        文峻的声音同样怪异,几乎无法听出是语句。文柯是看着录像中的面部特写,根据嘴型和声音结合才读懂的。

        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文柯看完了这两盘录像带,真相也随之浮出水面。

        文柯的父母根本就没有因事故去世,他们不知为何变得如此衰老,而后被时光研究所强行监禁起来,放进了那个医疗舱一样的大箱子里。

        但是文柯在录像中没有看到父亲在书上写下那三个字,而且他们两人现在在哪,是否在十五年后的今天依旧健在,文柯依旧一无所知。

        最匪夷所思的无疑是二人的非正常衰老,早上出门时还是好好的,为什么第二天凌晨,两个人就老成了这个样子?

        衰老……直觉告诉文柯,父母的非正常衰老似乎并非源于生物层面的改变,而是有更深层的因素。

        或许与暗时间有关,可是什么是暗时间?

        文柯的目光落在了最开始被他甩在一边的录像带上。

        这第一张录像带才是真正的关键,虽然刻录时间更加久远,远在文柯出生之前,但它才是暗时间事件的起源。

        这是文峻加入研究所不久时的一次公开报告录像。录像中的文峻显得意气风发,看起来与如今的文柯一般年轻,两人的面容有七分相似。

        “曾经的人们认为物质与能量是可以无限再分的,对于时间也是同样的看法。直到微观物理学的出现让学者们意识到了基本粒子的存在,加上量子的发现,使得物质与能量可无限再分的学说告破。而时间呢?一秒的时间是肯定可以再分为更小的单位时间的,分秒、厘秒、毫米,乃至皮秒飞秒,都是可以再分的,直到人们发现了时间的最小单位——普朗克时间。”文峻带着一副细框眼睛,微笑着面对众人发表演讲。摄像机的位置隐藏在观众之中,并非正对着文峻。

        “实验证明,我们所处的时间流是不连续的。时间存在着粒子性,在最小的时间单位普朗克时间之下便不可再分。又因为我们只存在于不连续的时间流之中,所以,两个普朗克时间之间存在着什么,我们是无法知晓的。”文峻全身散发着自信的气场,“我们就是电视节目中的人物,哪怕被按了很久的暂停,又或者出现在了不同的屏幕上,自己也无法察觉,因为两次播放之间的物理时间、两块屏幕中间的物理距离,对于信息体的电视人物来说都是不存在的。”

        暗时间,屏幕上突然出现了这三个大字。

        “我将存在于两个相邻普朗克时间之间的领域称为暗时间。与我们熟知的暗物质、暗能量类似,暗时间不可观测,与明时间之下的物质不会产生相互作用。”

        “无稽之谈!”观众中的一位老学者突然打断道,“暗物质、暗能量是根据宇宙中的引力构成、天体的非正常运动与宇宙膨胀的现象为基础提出的假说,你讲的那个东西无非是臆造出来的标新立异之说,有什么资格与前两者并立?”

        文峻推了一下眼镜框,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地说道:“可是我已经找到了切入暗时间领域的方法。”

        录像结束的同时,文柯猛然抬头。

        在他周围,竟然已有几十人围了上来!

        这些人大多是研究所内部的保安,前手持防暴盾,后手持电棍,穿着统一的制服,面对极度危险的入侵者文柯严阵以待。他们身后是几个研究所的管理人员,姚成斌、邓辉均在此列,此外还有几个看起来级别更高的人物。

        可是令文柯感到震惊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文柯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人是怎样出现的。他们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连气息都没有,文柯的余光也根本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冒出了这么多人。

        就好像,他们是凭空出现在资料室里的。

        前排的保安格外小心,一步步向前推进。他们都听过姚成斌的描述,知道文柯武艺高强,是极度危险的入侵者。

        文柯没有做困兽之斗,痛快地举起双手投降了。

        “拿我爸的东西才能对付我,你们就这点能耐?”文柯不屑地笑了。

十二、暗时间

        “文柯,你太让我失望了。”说话的是个老人,文柯对他有些印象。

        他就是这所学校的名誉校长,开学的时候曾经“简单”说过两句。同时他也是时光研究所的所长,文峻与何芸当年的顶头上司。文柯为了这场战斗筹划了十五年,对这个掌权者的个人情况早已无比熟悉。

        “或许我也该说这么一句话?老头儿,你太让我失望了!”文柯怒火中烧,甚至想要现在就冲上去扭下他的脑袋。

        可是文柯忍住了,他知道,在这个地方,自己的武功毫无用武之地。再快的动作都快不过时间,自己不可能成功发动任何奇袭。

        “当年的事情是我们不对,但是瞒着你本是为了保护你。我们想要在你成年之后再将真相告知你,可是那个时候你已经隐藏了身份。”

        “少废话,我爸妈在哪?我知道他们还在世,是你们囚禁了他们!”

        “这不是囚禁。如果不是我们的努力,文峻何芸早已别于人世。”所长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是你没看到的录像带,一直储存在我的办公室保险柜。看看它,你会明白一切。”

        文柯也没有任何戒备,拿过录像带就放入了播放机器。

        人为刀俎,文柯为鱼肉。对方的手上掌握着文峻当年留下的暗时间技术,也就掌握了文柯的生命。毕竟,时间就是生命。

        最后一盒录像带的内容,是关于文峻与何芸突然衰老的真相。

        那天夫妻二人告别了年幼的儿子来到研究所,本是想要记录下最新一次实验的结果,却因为意外,错误地设置了参数,导致切入暗时间的区域从实验台偏移了出来,刚好笼罩二人。

        这一切都是以文字的形式记录在影像中的,最初文柯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常。可是突然间,在完全没有任何中间动作的情况下,两人变换了姿势,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呆滞、麻木。

        这一幕就像是经历过低劣水准的剪辑,将前后两个不连贯的画面缝合在了一起。在这之后的场景才稍显正常,却仍透露着诡异。

        画面中,文峻与何芸二人先是维持着那个怪异的姿势好一会,而后像是无法承受住重压一般轰然倒地。紧接着,两人的满头黑发迅速褪色,皱纹爬上了二人裸露在外的所有皮肤。身上的衣物也飞速氧化,变得陈旧。

        影像变得混乱起来,几个研究员围了上去扶起二人,紧接着便是医护人员赶到。一连串的急救过后,二人被送往文柯之前见到的那个医疗舱一样的大箱子,那的确就是个医疗舱。

        “没有这场意外的话,文峻一定会是改变整个世界的物理学家。即使是现在这样,他的成就依旧无人能够超越,只是他和何芸本人却……唉!”所长不无惋惜地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文柯看着录像中的一切,眼神渐渐变得空洞,透出绝望的神色,“因为暗时间?”

        “你不是早就猜到一切了,又有什么难以接受的?”所长说道,“在我们所处的明时间之外,每两个相邻普朗克时间之间,存在着暗时间。文峻当年已经突破了时间壁垒,找到了一种同频暗时间。只是他没有想到,暗时间不止一种,并且,暗时间存在着不同的频率。”

        “他们,误入了一种长波暗时间?”文柯已经猜到了一切。

        “不错。文峻曾经认为暗时间是明时间的平行时空,每两个相邻普朗克时间之间存在着一普朗克时间的暗时间。这是他为数不多的错误,事实上,就像两个相邻的整数之间有无穷的小数一样,两个相邻普朗克明时间之间存在着无穷无尽的暗时间,时间无限长,种类无限多。他最初发现的只是极其偶然的一种同频暗时间,而绝大多数的暗时间与明时间的波长是不同的。他们误入这种暗时间的时候,明时间中只过去了一普朗克时间,而他们已经被困在其中四十年了。”

        文柯仍然眼神空洞,试图理清其中的关系。他也不知是对所长说着,还是在自言自语:“他们,从前一个明普朗克时间,误入了一段长达四十年的暗时间,而后出现在下一个明普朗克时间?因为长波暗时间的一个几十年的周期对应明时间的一普朗克时间,所以在我们的时间观念中他们从未消失过,可是在他们的视角中,却实实在在地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度过了四十年的虚无时光?”

        “正如你想的那样。明时间其实也不过是暗时间的一种,只是因为我们处于这个波段,只能存在于这种时间之中,才称之为明时间。我们这个时间流之下的物质进入暗时间后是不能长存的,一个周期结束,就会被挤回明时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们在寿命耗尽之前被挤回了明时间,却在一普朗克时间之内浪费了四十年的时光。”

        这就是文柯追寻了十五年的真相,竟是如此荒唐。自始至终,这就是一场意外。一个绝世天才因为一生为数不多的一次错误,被困在了自己的发现之中!

        “请你相信,我们从未想要谋害文峻跟何芸,这说不通。文峻出事后,研究所的工作几乎完全没有了进展,所有的后续研究都不过是将他当初设计的实验一一实现罢了。他是研究所的支柱,失去他之后,相关理论领域彻底沦丧了。”

        “他们现在在那个医疗舱里?”

        “那只是权宜之计。为了避免他们的死亡,我们暂时将二人放入医疗舱维持生命,而后继续了文峻的研究。我们将碳同位素原子切入暗时间,通过衰变情况测定每一种暗时间的波长。那之后,我们找到了一种短波暗时间。”所长指了指文柯,“你也体验过短波暗时间,就在我们刚刚围困你的时候。只不过刚刚那个只是五分钟一普朗克时间的波长,而我们当年使用的那种暗时间波长更短。明时间每过去十四年,那里才会经过一普朗克时间。”

        “不可能!”文柯突然吼道,“你们绝不可能找到这样的短波暗时间,就算真的切入成功了,那个进入其中探测的碳十四原子应该还没出来才对!”

        “同位素原子只是最初的手法,技术成熟后,我们就能够通过切入反应判断一种暗时间的波长了。”所长耐心解释道,“那之后,我们将他们二人切入了这种短波暗时间。”

        “他们,在暗时间中?”

        “不错,算上靠医疗舱维生的两年,他们还要明年才会回归明时间。”

        “我知道了这么多,你打算怎么处置我?”说出这句话后,文柯显得无比洒脱。

        他已经找到真相了,也知道父母尚在人世。虽然他今生或许无缘与他们重逢,但这就足够了。

十三、尾声

        文柯知道的太多了,时光研究所不会放过他的。应用于个体、可以进入长波暗时间的一号试验品,还有应用于范围空间、可以进入短波暗时间的二号试验品,文柯都见过了。时光研究所已经可以将时间科技实际应用,这个消息绝对不能为外界知晓!

        更何况,他们掌握着时间,想要秘密结果了文柯实在太容易不过了。只要将他切入一个长波暗时间,流放几百年,文柯自然会在时间流之中消亡。

        “或许你对我们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是你要相信,时光研究所是正规机构。”所长劝慰道,“我们的确不能让你把消息散播出去,但是也不会伤害你。你会做出今天的一切都是我们的错,所以,我决定对你今天的行为不予追究,只是你必须想到一种方式,证明你不会泄露今天看到的一切。”

        谈条件,还是威胁?只是说文柯必须找到一种证明方法,却并没有说找不到的后果。可无论如何,所长的一番话让文柯重新看到了希望。

        文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自从他踏上征途开始,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他还不想就这样离开,无论是死还是被送进监狱。他还想,再和他们见一面。

        “我申请加入时光研究所。”

        说完此话,文柯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心里一块巨石落地了。可是这话却让几个研究所的管理层哭笑不得。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邓辉插话道,“时光研究所可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虽然见识过文柯的厉害了,但邓辉仍不相信他有资格加入研究所。文柯的确聪明,可他的那些小手段都是歪门邪道,与科学研究不相干的。

        文柯不以为意,反问道:“那你们找到救回我父母的方法了吗?一年之后,你们又该怎么办?”

        “我们的合作单位这些年研发出了一款抗衰老药,可以尽可能让他们的身体机能恢复到事故之前的状态。但是,端粒的损伤是不可逆的,他们在暗时间中损耗的寿命依旧无法找回。”所长回答道。

        “我能解决他们的寿命问题。”

        “你?”邓辉依旧质疑文柯的能力。

        可同一时间,姚成斌却表达了完全不同的想法:“愿闻其详。”

        文柯无视了浅薄的邓辉。他需要证明自己有资格加入时光研究所,也必须让能够解决父母寿命问题的技术出现在研究所中。

        “分时模式。”

        “什么?”所长不由自主地惊呼。文柯的话,像是点破了笼罩在研究所上空的阴暗壁垒。

        “我想让我父母处于分时模式。就像摄像机拍下的视频那样,摄录到的其实并非连贯的影像,而是高频拍摄的相片,然后以帧的形式播出。而且只要播放频率足够高,每秒三十帧还是六十帧,其实都没有太大区别。我希望让我父母在明时间处于每二十普朗克时间一帧的状态,也就是每在明时间存在一普朗克时间,就进入暗时间存在一普朗克时间,而这一普朗克时间的暗时间对应明时间的十九普朗克时间。换句话说,明时间每经过二十秒,他们的生命流逝两秒。因为间断时间短暂到人类完全无法察觉,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甚至明时间的一切物质都来不及与他们发生作用,所以宏观角度来看,他们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了二十秒,可是从他们自身的角度,寿命只消耗了两秒钟,他们的寿命会在不知不觉间延长十倍。”说这段话的时候,文柯好像在进行一场学术演讲,全身散发着自信的气场。

        那气质像极了当年的文峻。在这一瞬间,文柯已然从阴暗角落中的复仇者,蜕变为阳光下的学者。

        “我不奢望为我父母延长多少寿命,但是请至少把他们失落的四十年生命还回来。”文柯结束了这演讲一般的发言。

        “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这一切会改变整个世界?”所长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文柯所说的这一切何止是解决了他父母的寿命问题?这根本就是为人类文明中的一个永恒难题给出的答案——如何使生命永存!

        “等我见到我的父母,再来谈改变世界的事情吧。这毕竟只是一个思路,距离真正实现仍然缺少很多关键理论。只是,我不想再一个人过春节了。”

        姚成斌看着现在俨然已经成为学者的文柯,感到心情复杂。偌大一个研究所,到头来竟不如一个还没毕业的本科生。

        人与人思维之间的差距真的像是不同波段的暗时间一样,天才思考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而平庸如他,即使经过几十年科研生涯的锤炼,依旧无法进入那更高深的领域。

        院长整了整自己的衣领,郑重走向文柯,并伸出了一只手。

        “我以时光研究所所长的身份正式邀请您,文柯先生,请加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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