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里同学摆烂去补习班,于是我在家卷起了小说(拾壹)
烟火·落花 阅前须知: 文中人物对话时,有时会讲述曾经的故事;有时会讲述回忆。若直接以说话的方式叙述,或许会使对话过于冗长,抑或是会因视角的主观性而对整个事件了解不足、细节缺失。 因此出现上述情况时,往往以上帝视角而非文中的讲述者视角进行叙述。人物确实讲述了这段故事或进行了这段回忆,但原本的说辞会与文中写出的内容有较大出入。 其标志在于:无双引号的一定是客观情况,双引号中的内容可能是人物刻意隐瞒,也可能原话被作者篡改过。 例如一个人物如果在无双引号的地方从未以全名代称过,他的名字就是假的或者半真半假。 这并非什么悬疑,只是为了叙事方便为之。 ——————(这里是分割线)————— (书接上回) 回望那一端,天陲的红光已几不可见。律延臣看着这一堆冒烟的废墟,面如色阴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明明将仓库里所有烛火都熄了,为何还会走水,且好巧不巧,三座仓库同时失火。 这不可能是天灾,绝对是其他哪家大族忌惮我律家赫赫声名,用这下三滥的手段在贺礼里做了手脚! 早知如此,就该把每件贺礼都里里外外全部拆开检查一遍,可惜当时人多眼杂。都怪那该死的账房,竟敢在这种地方偷懒,等会就将他杖逐出府! 咿呀!可怜我的东海鲛珠!我的南疆珊瑚!我的和田翡翠!劫火成灰,追悔莫及呐! “老爷,老爷,好消息!烧毁的只有这三进仓库和其中物件,人畜无亡,仅是有人被火燎了,有人擦伤了皮而已。”管事立在他面前,一副不幸中万幸的表情。 “去你丫的!”律延臣怒不可遏,一脚把他踢翻仆地,“这算嘛的好消息?!没了!都没呀!还人畜无亡,无亡你大爷!你们怎不冲进去把宝贝出来嘞?今天我律延臣不揪出那个纵火的孽障,便誓不姓律!你们,你们谁能揖捕他的,赏钱千缗!” 他咬牙切齿道:“我定要令此毛贼知道,惹我律家的下场!” …… “禀报老爷:我们在墙内发现一架长梯,而后碰到惊魂未定的启理少爷。少爷说他看见那贼寇了——蒙着面,相貌看不清,身穿一件白衣,绑着小姐往城中逃窜了!”三五个家丁神色焦急地前来汇报。 “看见他了?好哇!等等——他绑了什么?” “——他把小姐绑走了!” 他须发皆上指,身体簌簌地发抖,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心血逆脉上涌,竟“噗”地喷出一口血沫来; “还、还不快去追啊!啊!啊!大人降罪下来,谁担得起啊!快——去——” 律家大老爷的咆哮回荡在家宅上空。 墟烟袅袅斜升着,懒得理会他一瞬。 …… 密林中,小道上,枝桠掩阻,回头已看不清县城的灯火。车轮辘辘,急凑地响着。 八百里全力驰骋,即使是骐骥,负载着一辆牛车奔在阻碍这样多的地方,速度也不及它的七成。 又过了三刻,夜色臻暗如漆,粉刷得方圆目之所及之处毫无明光,四周的林木愈发古老。 “吁!” 壮牛得令,蹄踏减缓下来,咻咻地喘着粗气。 “应该已经安全了。” “我们,我们真的逃出来了?!” 十五个春去秋来啊,她终于脱离那个魔窟了! “我说过的话当然会做到,”青年揽着少女,含笑道,“恭喜呀,你自由了。想去哪?我送你。” 她摇了摇头,“哪也不去,我要陪在你身边。” “我想也是,毕竟刚刚夺了芊姮的吻,得对你负责呀!就算你想走,我也不会放你离开的哦。” “根本就没打算放我走嘛,那你还问我干什么,”芊姮气鼓鼓地,哼了一声,“你还好意思说呢,那么突然就亲上来,人家一点准备都没有,被你吓到了。” “那种情形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虽然,呃……可能,也有想占便宜的成分吧……”青年眼神游移,手指在颧骨点着,瞥了瞥天空。 “算了,反正已经落入你的魔爪了,也是早晚的事,”芊姮叹了口气,“只可惜,我们时日不多了。抱歉啊,方才对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你当时一定很难过吧。” 青年无奈道:“演得很好,下次不许演了。真是的。当时倒没有愤怨啦,只是疑惑,你为何那样。好在那时心有灵犀,猜得了你的忧虑,明明全然是多余,所以我反而更坚定地要带你离开。” “啊?你都猜到啦?还有,当时你说早已考虑到,什么意思?” “傻姑娘,你瞒得过谁也瞒不住我呀。早知道就把计划告诉你了,害得弄出这么多麻烦……” 他本是怕她担心启理参与才不告诉她,却不虞她竟做出那样的举措。 “芊姮不就是知道那个要纳你做妾的人是未到任的县令呗。你觉得我们就算逃走了也会被官府搜查到,因此见到我时故作无情,好让我心灰意冷离开。你想让我明哲保身,等我走后再自行了结对不对?”他质问。 “嗯……都被你猜中了。”她低下头,怯弱地回答。 “可我呀,已经离不开你了,若没有你,即便活着,也跟死了没有区别。如果你真想对我好,首先不能自己委屈了自己呀。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做这种蠢事了,无论什么劫难,都一起面对,好么?” 芊姮捏着纤腕,仍是迟疑道:“这个我答应你啦。不过,你真有办法让人找不到我们吗?” “当然啦。我把原来居住的地方与田地全转手了,没人知道我去了哪里。我们新家位于岑岭深处,那儿都不归砺县所辖,是我祖上私建的,现已荒废。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以供我们居住。” 青年笑道:“芊姮要是见到那地方,就明白我为何不担心了——别说县令,就是他老子率兵来搜,也不可能找得到。我早已考虑到这些,若非确保隐蔽,也不会来寻你。我怎敢拿你的安全开玩笑呢?” “不愧是公子!但这么说来,是不是给你添乱了,没弄清状况就由自己胡来,”她抬起手懊悔地抚了抚他的侧脸,“还疼吗?都怪我,下手没轻重。” 青年早就忘了这茬事,哪里还有半点疼,却道:“疼死了,你看,还有个印子呢!” “呜,对不起……”她想了想,认真道,“你打回来好了,没关系的,我不怕疼。”说着,侧过脸来。 青年嘴角抽了抽,好呆一姑娘。这哪敢下得去手?还是不开玩笑了。 “我,我乱说的呀,就我这脸皮可比城墙厚得多,根本没感觉。” “说起来,我才该向你道歉。你本来可是有三屋的嫁妆,被我一把火烧得锱铢不剩了。” “那有什么的?那些东西是给律家的大小姐陪嫁的,又不是给我芊姮,你是为了把人引开才这么做的吧,烧了有什么可惜?这不算数。你一心带我走,我却扇你一掌,我过意不去。要我怎么补偿?你选吧。” 怀中的少女眨着美眸恳切地看着他,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青年顿觉头脑发烫,脑海中涌出许多邪恶的想法。毕竟血气方刚,有些绮念也正常。可他不想辜负她毫无保留的信任,于是使劲甩甩脑袋,把那些奇怪的念头流放出去。她今年还未及笄呢,那些东西等以后再说吧。 “所以,想好了吗?”她歪头一笑,眉眼盈盈弯成对月牙儿。 “芊姮已下定决心跟着我了是吗?” “是呀,不是跟你讲过的吗?无论多苦,无论去哪,我都会在你身旁。哼,谁叫你整天一副离了我就活不下去的样子!” “既然如此,”青年想了个合适的方案,“就别用‘公子’来称呼我了,我想听芊姮叫声夫君。” 少女有些犹豫,她清楚自己和他的关系将来肯定会变成那么回事了,但此时要真让她这样叫他,还是有些羞于启齿。 青年满心期待着,看她的小脸渐渐涨得通红,樱唇微颤着,轻若蚊吟地唤道: “夫、夫——夫君……” 这辈子值了! 青年激动地从车板上跃起,把优哉游哉的八百里吓了一跳。 他感觉自己幸福得简直要冒泡,半天才堪堪冷静下来。 芊姮亦是如此,脸上的俏红许久方消,见他愉快得像个孩子,自己也莫名高兴起来,钻到他坚实的臂弯中。 他没动作,只是任她倚着。 …… 现时已是五更时分,二人一牛入了岑岭腹地。青牛像是识了路,无需扳正,自己往目的地走着。 藏青的穹顶在东方喻晓,绛泛的霞光在几座高峰上——终年不化的雪盖顶降临,碎玉散霞,烛得天空片片曙暝。 长夜既殒,晨宸将临;此景如此,此情长明! 二人躺在车板上,相看着璀璨的迢迢银汉。 这就是高墙外的天地呀,芊姮大口地呼吸着寅夜清凉甘甜的空气。 新春、凉夜。 朔月、繁星。 还有……我和她。 扭头就能看见哦。 青年惚而有了诗兴,分明几年不作了。 “芊姮,《疏雨霁》这词牌,会唱么?” “嗯。怎么了?” 天晓得他自何处摸出纸笔来,用玄衣的袖袂掩着,窸窸窣窣地写起什么。 芊姮好奇地凑近去看,却被他遮住,只好坐在一旁耐着性子等。 他咬了咬笔杆,而后灵光乍现,提笔疾书。毫无滞塞地,一曲小词自他笔尖泻流而出。 少女接过纸,见青年向她点头,便阅着其中的上阕。她吟哦着,不禁唱出声来: 岑山高, 天街烛微凉。 数九寒夜茫茫, 黯然郁伤~ 凭,绮窗倚望, 琼楼朱阁结愁殇。 浮世焰火绚放, 槛外行人, 顾影自怜, 珠华舞清霜…… 这是以我的视角,讲述除夕夜那晚的情景吧。她品味着。 谢谢你,夫君。 因为你,从今往后,我再不是那——槛外之人了。 青年自觉这词没作好,果然还是手生了啊。可他也无法否认,其中所写尽是真情流露,再加上芊姮天籁般的歌喉,令他聆得痴了,不觉潸然堕泪。 他在芊姮的注视下,深沉着,唱起下阕: 前路迢, 东隅穹渐亮。 眸中星汉流淌, 炙我心房~ 乘,青牛悠荡, 柴扉敝庐舒衷肠。 苍峦林海泛浪, 得逢伊人, 三生有幸, 比翼共天长! 朝阳打东面高岭后露出半边脸来,利刃样的橙光划破了死寂的幽夜,令这一双眷侣沐浴在晨辉的圣洁中。 她依偎在他怀里,含着笑入眠了…… 砺与河原之交·岑岭腹地某山坳·一稔麦熟后的某个夏日 小屋幽凉,一柄乌木梳放在妆镜前。 铜鉴倒影中,一名少女停下手中的针黹女红,揉了揉酸胀的眸子,望向窗外。 一年来,她出落得愈加婷婷袅袅,山间的寒暑赋予她一种山泽的灵秀,也不像从前那般羸瘦了。 她缓缓起身到厨房揭开炉灶,将高粱馒头盛到箪中,并簋中的蕨菜与碟盏中的鲋鱼汤一起置于篮里,出门向溪边行去。 田间地头,麦阵泛黄。清岚过,犹似黄昏山谷,云气叆叇,如粼粼浪起。 “夫君!晌午了,休憩一会吧!” 那青年听见娇妻唤他,忙从青黄间直起身,至涧边洗了个手,匆匆奔向少女。 那少女身着荆钗布裾,素净却更显姣美。她招呼他来树荫庇下坐着,打开竹篮,递上一条汗巾。 习习凉风起,吹得人快意潇洒。 青年左手拿着馒头,右手持著夹菜。正朵颐,却见对面的少女未曾动著,只是抱膝坐着,笑看他狼吞虎咽而从容不迫的吃相。 “芊姮怎么不吃呢?”他停下手中的筷子,“你炒的野蕨挺爽口的,不自己尝尝吗?” “没胃口,我看你吃就好。夫君这么辛苦,要多吃点。”她催促道。 青年夹了块鱼肉,仔细挑尽了小刺,送到她唇边,“怎么会没胃口呢?是因为天气热吗?” 她闭上嘴,转过了头,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嘟囔道:“还不是夫君你干的好事,刚才又吐了一次。” “呃,原来是因为这个……”青年尴尬地咳了两声,暗骂自己太没眼力劲,“那就更该补充营养了,多少吃一些吧。下午我去镇上买点牛奶,给你做杏仁豆腐,现在先吃饭。” “杏仁豆腐?!”少女听到这名字,双眼光芒闪烁,立即从篮里抓出两个馒头啃了起来, “你慢点,小心别被噎着了!”青年啖罢,放下著,看她着急忙慌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 少女颊鼓鼓地,忽然想到什么,含糊不清道:“夫君,继续讲昨夜的故事吧。” 她努力把馒头咽了下去:“禀君和盐水神女后来如何了,你还没讲完呢!” “真是的,都快做娘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青年一抹额,“真拿你没办法。” 他清了清嗓:“后来啊……” 时光从叶隙间、枝桠边,随清风与暖阳悠悠而过。 不远处,水草丰茂,青牛更壮了些,甩着尾巴驱赶嗡嗡的飞虫,风声暂歇,身躯又隐入蒿苇芦丛中。 野山雉在人居附近行,轻扇着珠斑斓的翅羽,跃上柳梢。 蜩蝉与莺燕交响,溪涧潺鸣。 布衣蔬食,流水落花,日光曛醉。 …… “讲完了。是悲是喜,我也说不清道不明。” “但这故事很美啊。” “是啦。” 芊姮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肚子出神,忽而看向他问道:“夫君是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是女孩哦。”青年不假思索地答道。 “为什么?不要为了迁就我才这么说啊。” “才不是迁就呢。我想的是,女孩肯定像她娘,就像吃了姑瑶山上的䔄草一样惹人喜爱,模样既娇俏又漂亮。” “又在变着花样夸我了,油嘴滑舌的习气还是没改掉。”芊姮红着脸道。 “实话实说而已嘛……如果是女儿的话,名字我都准备好了。” “那夫君快说说看,”芊姮睁着一只眼,语气刁蛮道,“待我,好好审阅审阅。” “好的,娘、子、大、人,”青年无奈一笑,配合着一字一顿道。 “女儿的姓随我。至于名,我取了芊姮名中的‘艹’与‘女’部——就叫婳芸,姽婳的婳,芸香的芸。” 芊姮托着香腮想了一会儿,莞尔一笑,“很好听的名字呢。” 她对着腹中的小生命絮语,仿佛已经预见她是个女孩。 “听到了吗,你的名字是——” “洛婳芸。” …… 白驹过隙苍狗吠,岁时荏苒桑田海。十二年须臾而逝,前朝覆灭大宁兴替。 这小生命降诞于世十二载,一不留神便长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窈窕初显。 光阴际幻,青年与少女已不知去了何方,徒留小婳芸冷愔孑立、孤辰萦怀。 她面对着这名同样茕茕的少年,讲述了十余年前,一个平淡而动人的故事。 轻叹一声,“你这儿,跟我小时候住的地方,真的,很像、很像……” 2023年4月15日《烟火·落花》上半部分完成。 2038年7月24日第一次修订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