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出门远行
在我还年轻时——那时我仅十二岁,我会一边压抑自己的欲望,一边将内心的肮脏拖以生理的名义释放,那时我下巴上新生的毛发让我无法重新认识自己,仿佛那新生物代表着罪恶。但那时我仍对一种东西感兴趣:罗曼蒂克与美好的爱情。那时我的爱情观还很单纯,就是爱上,然后就爱着,可我不喜欢爱这种称呼,我称之为喜欢。那时我可以靠性的吸引和多巴胺,让我真切地去喜欢,而它又不像我阴部的毛丛一样让我直接地羞愧,那时我想喜欢真是绝美的,于是我环顾我的班级,好,我喜欢了! 我所喜欢的那个女孩是一个脸部姣好,双腿圆润,身体在那个年纪似乎更要丰满,比我略低的女孩。于是我有时一直看着她,我不知道她是否注意我,那时我也不希望她注意到。在属于她的十二岁里,我实在不应该去打搅。我带着这样的良知,又把自己的爱慕之情变成了和自慰一样令我生厌的东西,因为我连喜欢都有负罪感了。我全然没发觉自己的欲望,因为我更喜欢被道德约束。然后这样的生活过去一年。我想太棒了,我应该表白了。令人疑惑的是我发觉我没有时机可对她说话,奇异的道德又将我拴上锁链,我无法直接说这些。有一些虚幻的人影,在我想象自己表达爱意时,总会渐渐涌出来,携带着声音,他们在说“奇异搞笑”“哈哈我小时候也这样”“唉”云云,我愤怒地想说脏话,然后那片虚影变成了我所爱慕者的形象,我突然跪下,念着对不起。 一天我走进教室,发现自己第一个来到,愉快地打开窗户,享受凉爽的早晨,如同享受夜晚歇息时的寂静。我自己大声朗读起来,陆陆续续看着进班的人,在我心中盘算了十分钟后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于是我不再在乎了,专心读书,那时我就感觉天气又热了起来,太阳和白云真是不讲情面。第一节课后我就听见有人说某个同学出车祸死了,我当时身子仿佛从椅子上弹起来,又装作没事。但幸好听见的那名字不是她的,我就安下心来,露出我那个年纪没有的豪爽微笑,也不知是给谁看。为了不引人耳目,我下课时只是在女生旁边乱转,想从她们的聊天中听出一些关于我爱慕者的话,但一句没听到,也有可能是我刚靠近女孩们的区域就灰溜溜走开了,这段记忆我总记不清楚。总之那天我依然很焦躁,我感受到夏天的热浪和我的滚滚汗水使我鼻子像一只沙包,被砸来砸去,一直在打喷嚏。走在路上回家我却会突然想起那个车祸同学的面容,心里却又异常酸楚,我想我因一个对爱慕者的小爱,就放弃自己对同学的大爱,真是混蛋。甚至还对那位车祸同学的死满不在乎,得给自己两巴掌才解气,啪啪下去,我畅快地扬眉吐气。接着给同学发邮件说,周末我会去参加那位同学的葬礼,发完后我才想到我父母还没答应。我想只能先斩后奏了,我佯装随性潇洒地对母亲说,周末我想去参加同学的葬礼。母亲详细询问我同学和地址,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问,终于她的神情仿佛决定答应。而在她答应我的一时,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我说我不要她跟着去。母亲耳朵好像开始背了,她问我什么。我说,我的意思就是我要一个人去。没想到母亲大手一挥,好像指着远方一般说:去吧!然后她没给我任何提示。我在葬礼开始那天兴奋地着穿好正确的衣服,拿着手工剪刀剪掉刚刚生长出的一根胡须,揣进兜里。我看见妈妈在睡觉,我笑了一声,野心勃勃望着未明的暗色世界。当我走出小区的大门时,我发现自己从未完整观察过这世界。那天空真蓝啊,和平常不一样,它带着无比的凉爽和澎湃,那是海水的蔚蓝。我感觉自己的奔跑像在海水里游泳,我兴奋地想没有人像我这样游泳过。 当我走到大路上,看着天空,我感觉自己游到深水区了。本来的一望无际被路边的树丛遮掩住。我深喘一口,看见一个出租车便立马伸手,奔跑到它前面拦下来,那时空旷的马路中只有那一台车在踽踽前行,如同落难渔船。可我等它迫近我时才看见上面的“有客”二字,我已经准备好被司机骂娘了,不过我透过玻璃窗看向后座位,那是个女孩,再看看,真熟悉,再看看,真巧。她怎么在这里,我的爱慕者?我可以看见她匀称的呼吸伴随蓝色校服覆盖下胸部的起伏,还有她侧额晶莹的汗珠。 我迟疑地推开车门,她皎洁的容貌如此接近地呈现在我面前,此时她距我不到一米,我冲向她一步,又慌乱地后退,接着慌乱地晃上车,用胳膊轻搂着她,她的神情平淡而轻松,仿佛一个死者。我不由得撒开手,或许因为道德。我说对不起,她流着泪轻微点点头,我说你也是去参加葬礼?她又点点头。我不由得在心里笑了,我想真是天助我也,本来心里的苗头是在葬礼上寻找她的身影,没想到现在她就坐在我面前。我让司机赶紧把那首难听的歌切掉,又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失礼的事,赶紧坐着鞠躬,拼命对不起,又向司机说明我和她的关系。这时我的爱慕者脸突然贴到我脸上,她脸上密布的泪痕也和我贴合在了一起,我呆滞着不为所动,接着她没过多久下车了,而我让司机前往我要去的地点。我想她是戏耍我,她根本就不是去葬礼。可我对她的怪异无法解释。 在葬礼上,我没有看见她。葬礼不超过十个人,我眼看着那同学的骨灰在那里,让自己用道德流泪了。这时我感觉身体后方像在地震,一大片尘土飞扬而来,竟然是数以百计的人,我想起我的同学家庭有一个大家族。我立马脱离显眼位置,在人群中问东问西,有改革以来飞黄腾达的人民企业家,有信奉古老封建迷信的老婆娘,有一直哭哭啼啼的叫花子。我看着他们十分迷茫,听着一声“下跪”的声音,我双腿一软,和他们一起扑通跪下,跪了十分钟,他们没动,我没敢站起来,就这样,我看见一个身着奇装异服的人全身散发腐臭,立在那骨灰前,像癫痫发作一般抽起了风——他们称之为跳舞。我此时想感谢我的道德了,因为它催促着我快逃。我想起那位死去同学生前的音容,愤怒于他们对我同学的侮辱,甚至产生了夺走骨灰盒而去的可怕想法。但我越是如此幻想,我的脚步越远离那骨灰盒,我开始真的哭了,我的大脑太过迟钝,这次是由于害怕而哭。那时我感觉自己还是一个没用的孩子,然而当我悄无声息逃离了人群后,我又迎面撞上了我亲爱的爱慕者,她浑身伤痕累累,鲜血流出。我惊讶地问她怎么了,她说刚才被人群踩踏了,然后倒下去。我用力呼喊,恐惧地战栗,我渴求着有人帮我,但这世界只有我身后清晨的一片寂静和跟前奇怪仪式的万丈喧嚣,几分钟后那个跳舞的疯子跑来,扭曲着五官对我狞笑,我将拳头奋力甩到他花白的脸上,给他一个踉跄。我再抱起她,冲向最近的医院。听见背后那老疯子像呻吟般吼叫着,带着言语咒骂我,我只能带着发凉的后背径直飞奔。然而我仅十二岁,当路程走到一半时,我还想再次抱着她向前冲去,可还没把她抱起,就重重打滑摔倒在地。如此进行了四次,我发现她已经没有呼吸了,再摸,脉搏也没了。我失声痛哭,然而没有人可能听到我的呐喊,因为我恰好将她抱到了空无一人的田野旁。我的身体一直在颤栗,仿佛在进行无数次的弹射。看着她,我想到她这一辈子就这么终结了。我想去亲吻她,但我只是跪在她身旁,最终我伏在她身上,紧紧拥住她,哭泣着,颤着。直到天亮有人经过,还以为我们在行事,反而远远绕过。我能听到的只有隐隐笑声缠绕着我,伴随着太阳的光一起渐隐渐行。然后天空变得更加凉了,也更加黯淡了,简直把我的身体变成了水。我只得紧紧住贴合她的身体来取暖,她的温度就像被烈日晒了一个中午的棉被一样温和灼热,仿佛在运动一样接受我的身体。我差点忘记她已经死掉的事实。 我眼泪哭没后,拉着她回到同学的葬礼处,似乎结束了。我看见一处土堆隆起,拉着她到了那儿,自己跪下,给死去那位同学磕头。接着我把她身体放平在土地上,对着她磕头,映着远处正在落下的,通红的夕阳。我想我也在对夕阳磕头。 我拉着她拉到了人烟稠密处,终于打上车回到城市,司机没对我进行过问,只是打量了我的年纪,又看向她,故作深意笑笑。我将她拉回了她自己的家,她横在她家门口,我回到家后,彻底忘记了她。 我觉得那次远行让我不是孩子了。然而当我升入初中后,我尽量去忘记。但他们永久成为了我的一部分,我本身实际上已经在那次远行中溺死,我不会再有幻想,也永远没有无缘的道德了。就是如此,或许等我遇到下一个爱慕者时,这一切可以再次重蹈覆辙。那时我将变成爱慕者,我将永远变成幻想。我现在也狞笑着,又想到了那疯子极致的笑容,我放声大笑出来,也重新领会了他笑容的含义。我没法,我接受。我的我要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