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谷早苗的消失 十九章 一日为师
“你说,为什么我们要尊敬妖怪和神明?”
“因为,神明大人,是,是救了我们,然后,然后.....”
“神明给予了我们后生,并用自己至高无上的神力,为我们再次创造了家园。我们的粮食是在神明的庇佑下得以结果,汽车和电车是在神明的意识下才能奔跑,因为我们享受着神明带来的生活,所以我们才要坐在这里,真诚的感谢神明。”
孩子们的脸三三两两的看向窗外,我知道这些小家伙们已经等不及了,为数不多看向前面的也不是看我,而是我头顶的钟表。然而,即使是我的头现在也嗡嗡的疼,是昨天晚上喝了太多酒自己作的。我听见脑子里的血管在流血,它们之中产生了杂物,所以流动起来磕磕绊绊,酒喝的越多,杂物就越多,然后脑血栓就会出来。
“记住了吗?回去以后,把课本上关于神明的赞颂抄在作业本上,交给我或者慧音老师,和父母吃饭前要一起握着手祈祷,感激。坐下。”我说完就往课本上看了眼,慧音涂涂画画的笔记太多,让我难以分辨一节课该讲多少内容。总之关于神明的崇拜是叨叨完了,妖怪这一章要往后拖了。
课本上的内容相当生硬,为了让人里人类信仰神明,恐惧妖怪,至少在课本上多几个关于神明有多厉害的故事和妖怪吃人的警训,要不然圣经怎么能这么行销?圣经。不用管里面的宗教,光那么多有意思的故事就值得了。
啪嗒!“啊!”—“哈哈哈哈哈!”
小孩就是会因为一些根本无所谓的缘由而笑,有时候这些笑的理由.....坐在我身边的小胖子。他是咧着牙还是门牙太大?自己桌洞里的馒头掉在了地上,他立刻低头去捡,却因为体型太胖没有弯下腰,抬头的时候头还碰到了桌子上。也和馒头一样圆润的脸,腮帮晃动着。
哄堂大笑。我等他们笑的声音小了些时才用书戳了戳这小胖子的肩膀说,今天上课吃东西,明天吃人妖怪就会把你从你的被窝里揪出来,放在它的桌洞里,一有空就拿出来啃几口,听到了?这无异于恐吓,但很有效果,小胖子把馒头扔进桌洞里,立刻摆正姿势做好了。
——————不要摆出这样的表情啊喂~
我知道,可有些小子他就是学不会,我得跟普鲁斯特[1]似的,一件已经讲明白了的事要重复好几十遍,这些家伙才能听进脑子里。这不是我的主业,但我答应慧音了。
——————怎么样?电影好看吗?虽然我也是第一次拍电影,剧本台词什么的都是现抄的。唉~电影里看的这么浪漫,为什么自己在镜头前说起来就这么难为情?
大概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吧?中二病多半和这个同属一个病理,沉浸于自我享受,只不过这个更加自我为中心,更加谦逊些。啊?电影很好看,就是有点.....
——————有点什么?
看起来总是,怪尴尬的。
——————这是因为还不放弃世俗的思考,没有好好放松自己啊,这里可是我的世界。来,试试看,彻底放松自己,不用去管那些有的没的。
谁都想这么干,可谁都干不出来啊,放弃思考.....那能那么容易...
——————就是因为你太消极所以才会把自己搞成这样啊!来,站起来,什么都不想,就这么走出门试试看。
那么我想,我没有违背你的能力。
我从电影座上起身,嘴上说着放弃思考放弃思考,实际上被一个电影荧幕大的人盯着,心里的毛都拔不干净。“放弃思考,放弃思考,放弃思考.....”我念着莫名其妙的咒语,走下楼梯,一把推开电影院的门。
——————“我说你们,不准用脚踹桌子!”我严厉的对急不可待的小混蛋们喊道。可作用不大,距离下课只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下节课是一星期只有两节的室外课,他们的手脚早就急不可耐了。
“真是。”我放弃的回到讲桌旁,把书放在上面,准备拿起粉笔,在上面好好写个:不遵守纪律=被妖怪吃掉!以此示威。
“老师,老师!”他们喊道:“老师是从外界来的吧?!”
“老师是从外界来的!”
“给我们讲讲外界的有什么吧!”
我手上的粉笔停下,回过头去。孩子们竟然都停下了动静,专心致志的看着我。那么,对付孩子最好的方法:好奇心。他们永远对一切好奇,容易上当受骗,容易被控制。我曾经一个人奔跑在商场里,乘着母亲在收银台结账时跑走,为了去看鱼,结果迷失了回去的路。
“是啊,老师是从外界来的。”
“老师!外界都有什么!”
“老师!他们说,外界的人只知道哭丧着脸的傻子,老师为什么不这样呢?”
哭丧脸?的确被父母说过一天到晚的表情就好像有人欠着你碍着你似的出去对谁都这么个表情扇耳光用鞋底抽脸上因为这个有了个留了三天的疤每当有人问我就如实承认父母打的为了获得人们同情以此获得快感儿童的快感可这就是我正常的表情维持着笑脸累得要死我也不是空姐空少为什么对我这么个奇怪的要求“老师,外界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
“穿的衣服不一样,就比如你看,外界的人,都是穿这种衣服的,”我伸出手臂,亮出袖子和裤腿,“幻想乡的人一天到晚穿着的衣服,只有在特地场合时,外界人才会穿。”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因为外界人觉得这样好看。”
“我!我!我!我妈妈就给我买过这样的衣服,她说我总是乱跑,就给我穿这样的衣服,弄的好紧。”
“我不喜欢这衣服~跟用绳子,绑起来~一样!”
“外界人住的房子和我们一样吗?”
“啊...和我们现在房子有点像,外界人普遍住的房子都是几十层高的大楼,每一层都有五六个房间可以住....”我话还没说完,他们就打断道:
“老师,楼有多高啊?”
“大概,就和妖怪之山一样高吧。”当然没那么夸张,只是我一时之间找不到好的物品来比喻。
“哇~~~”他们发出惊叹声。
——————
一个狂欢聚会。乱的不能再乱,吵的不能再吵。每个人都在抓紧酒杯为了自己的狂热叫喊,两眼生光,双颊流满汗水。到了这个兴致,没有人再去在意自己跳跃,舞蹈的时候踩到的脚,撞到的人是谁,没有人衣裳完整。不知哪里的音响放着节奏感十足的电音,听得我心慌。
我能透过晃眼的光线和依稀可辨的黑暗看得出那些人里面有我眼熟的,有不认识的。不一会儿,米粒般拥挤的人群开始蠕动,我躲在门口,想要乘着时机正确赶紧离开。然而并未能如愿,一只不知是谁的手如从《死寂》般伸出来,将我拽进人群里。
我的耳膜一鼓一鼓的,所有黑色的人影敏捷得惊人,鬼魂般在我身边晃悠,我吃了一嘴的汗水,全都带着酒精味。野蛮。Do you believe in life after love[2].理解了,然后放声大笑。巨大的音浪在我头顶上,冷不丁的向下俯冲。眼睛又大又圆。
这都是什么?
我转过身,看见鬼族的星熊勇仪和伊吹萃香抱在一起,一人一手拿着比他们头还大的酒碗往彼此和周围人身上洒,然后人们相互舔舐着身体。人体祭祀。食用我吧,食用上帝之子的肉体。在人潮汹涌上翻腾,身不由己。“呜呼~”穿透音浪的欢愉之声——弥生!头顶上,秋千似的影子来回摇摆,高的威严的天花板上:
人的本质是世界上一大堆无奇不有的总和
人性已死——道德已死——规律已死
只为自己
一切都是有秩序的开始。随着我看到了这几行字,弥生的狂欢也真的才开始。
电音消沉,代表原始和本质的乐器声音出现。我已经分不清身上的液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布满酒精,仅仅靠皮肤吸收我就已经醉了。我的衣领被肆意拉扯,因为没有拉紧,很快就被扯掉,四周人群的皮肤醒目的与我贴在一起,湿漉漉的柔软。道歉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她们想这么做,这不会伤害任何人。
头皮被捶打,我的鼻腔里有血腥味。不是,是鼓点。人们又开始叫起来,剑一样锋利的小提琴刺痛着我的耳廓,钢琴雨点般坠落,可以听出来小号正在用自己躯壳的极限在发出最大的声音——好一副凯鲁亚克小说里的情景!这是爵士时代下才有的纯粹享乐主义!
——————
“可是,房子这么住不小嘛?”在听完我对房间的描述后,孩子们说。
“太小了,连腿都伸不开吧。”
“玩具都放不下吧。”
“一点自己的东西都没有吗?”
我走回讲桌上,不想再说任何东西了,任何对于外界的叙述,在孩子们看来都是难以理解且接受的。
下课铃。
“踢球去喽!”
“打球去!”
孩子们立刻窜起来,穿过桌椅,挤着跑着,很快教室里就空了,从走廊里传来欢腾的脚步声,足篮球掉在地上的撞击声,叫喊,这个年龄段独有的幼稚话语。令人发毛。
我只好跟着这股潮流的末尾走出教室,操场上,他们已经急急忙忙的争夺场地了,显然四个篮球场和两个足球门满足不了他们。尖锐的叫喊,是不是有人在欺负人?孩子们分了好几队,谁也不让谁。
我听到有人在说:“别吵了,慧音老师来了。”显然是高年级的,他们开始学会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并做好准备,而不是已经到来的,只能听之任之。孩子们忽的分开,装作和睦玩耍的样子,但演技失败,有些掩盖不住情绪的孩子开始推搡。
“说过多少遍了,应该一起玩。”慧音还没走来就远远的喊道。
“可是,只有一个篮球。”一个小孩很委屈的说。
慧音看了看我,对我说:“能暂时去我办公室里等一下吗?谢谢。”她的制服穿在身上,没扣扣子,露出白色衬衫,凹凸身材,给小孩看这个真的好吗?
我回头往教学楼方向走去,孩子们的尖嗓子从四面八方冲过来,围着慧音叫喊着,话题早就不是场地够不够分的问题了。女孩们。她们一入场势必带来的是主体重心的改变,对男生来说这多半会坏事。阳光下慧音的白发如连接成不可融化的雪。
办公室整整齐齐,空气清新的小冷,室内陈设着古香古色的桌椅书架,摆满了各种的儿童心理学和职业教育教材。皮革还很新鲜,坐上去还有股味道,是刚换的?还是皮革一直都有,我不知道。闭上眼睛,头疼,指甲盖抓黑板的浑身抽搐。
门外传来有教养的脚步声,走过木质地板走到门前,敲了敲门。稗田阿求——我看到的人里面只有她一成不变,走到我身边站住。
“你也在啊,正好,一起等慧音吧,刚刚看到她又在带小孩,真辛苦呢。”
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香囊,放在办公桌上,又小心翼翼的取出两张钞票大的白纸,用记事本摁住。
“这个周要买的参考书书单。”她说,然后在我旁边坐下。我应该坐在对面的待客椅上的,只容我一个人就够了,现在歇都歇不好。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我听到阿求的衣服摩擦着皮革,向我靠近,近了,近了,她的呼吸,身上的香气,近了,近了.....
——————
秋千,长的离谱的秋千。弥生坐在上面,忽的从我头上荡过去,过了五六秒后才又回来。
“电影大卖!”是神奈子的声音。我好不容易用清醒的意识确认我刚抓到的信息,它立刻就被混淆。“电影大卖!”“电影大卖!”所有人开始宗教仪式般喊道。我就好像麻木了片刻后又再次活跃起来,不是我想,而是她们,周围的人,音乐,头顶操纵狂欢的弥生,是她们叫我这么做的。
刚才,高跟鞋和皮鞋踩的我脚疼,浓烈的酒精和香水让我头昏脑涨,我终于不得已抓住眼前唯一能把握住着的,裸露的香肩~我追随着肩膀的节奏移动身体,这让我乏力,我无法跟上节奏,无法被气氛一同渲染。我在外界也是这样,但我现在没法用完整的思考方式总结下来。
一位血红色抹胸的女人在我一个不注意松手时扑倒我怀里:“一起跳吧!”“不。”我说,“我跳不起来,我太累了。”假面具下的红唇伸出舌头,舔走了我眼眉上的汗珠,我这时才意识到她是八云紫。
“跳不起来的话,那就是累了,不是吗?”她轻轻推开我,像来时那样消失。
我想抓住她,问她个究竟,被她的狐狸跟班撕碎都不要紧。我终于还是被感染了。我继续原地转圈,全是人,凶神恶煞的尽兴,堀兹姆利巴乐团魔鬼附体的演奏着不像幻想乡样的音乐。音乐,音乐开始为我所用,我开始耳熟,她在进化,她随心所欲的变换成自己想要的模样——生日快乐歌。
漂亮的五层蛋糕,每一层都是不同的蛋糕,鲜红的果酱自上而下淋了下来,草莓巧克力水蜜桃猕猴桃葡萄火龙果樱桃,最上面,金黄色的——1 8
“生日快乐!”一团散沙的人们忽的整齐分开。让我位于其中心。摩西分红海。蛋糕,这是必须的,今天是我的生日。弥生又忽的荡了过来。
“谢谢,我开动了。”我或许就是这场宗教仪式的祭品,吃下神的肉体,饮用神的血液,获得神的启示。咽下肚中。人们又狂热了起来,音乐再次强烈。我没有反应过来,我就已经被举了起来,高高抛起,一次又一次。整个幻想乡都在呼唤我的名字[3]。我逐渐靠近,距离神的启示,距离,手指——相碰撞。弥生伸下手来,我们右手的食指。
“生日快乐。”她说。
[1] 指马塞尔普鲁斯特,法国作家,代表作《追忆似水年华》
[2] 美国歌手Cher的代表作《Believe》的歌词
[3] 改自《狮子王》中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