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奇妙物语·第一辑】糸(上篇)

序
所谓糸,是蛛丝般脆弱而纤细之物。
无数朝露般短暂的人生,便是如此缀连在细如蛛网的命运之上,彼此相连。
这是以人与人之间细如蛛丝般细微的命运串联起的故事,其名为糸。
他们的故事看似毫无关联,各不相干,亦各不相同的人生,却又在某些时候交汇着,甚至连他们自己也不曾知晓。

寄生
中老年妇女……通称大妈们,这是一个很奇妙的团体。今天的故事请容我以这样的话作为开头。
她们不会干预谁的人生,或者实际有什么行动,只是聚在一起聊天罢了。但就算这样,也能掀起一个社区的舆论浪潮。
至于话题自然不会是油腻中年男最喜欢的时政新闻,国防军事。她们对外面的事不感兴趣,更不会不懂装懂,她们只能讨论自己知道的东西。所以大妈们的聊天,无非是东家长西家短,最多也就局限在这里。
这些人掌握着整个小区乃至整个街区的舆论情报,谁家老公偷人,谁家老婆出轨,谁家孩子不孝顺,谁家老人老不正经……不论是谁,在她们的口中都可以成为谈资。
谁是黑的谁是白的,谁是好的谁是坏的,这些印象全凭她们一张嘴塑造出来。这么想来她们也许才是行使了言论自由的最称职的一个群体。
不知道您家楼下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一伙人。
至于为什么要讲这个,因为这件事就是我从她们那里听来的。

这天正是入秋后的某天。天不长不短,人不累不闲。单位休假,我睡了一天,醒来时嘴里发干,下楼买点吃的,顺带买了包烟。
小区门口的超市常常是她们最喜欢聚集的社交沙龙,今天也不例外。买完东西,我没急着上楼,顺便驻足听听小区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儿。毕竟我是个好事的,爱胡思乱想的人。
此时接近傍晚,超市门口有几位老年女性正在闲聊。好像是说起退休生活的话题:
“现在这老人退了休,有的也不得闲。”
既然一位阿姨开腔了,这时候必定会有个帮腔的。如果没有呢,她自顾自说下去也未免太自讨没趣了。所以这时另一位阿姨说道:“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还不是那谁的事嘛,就咱们十三号楼老张两口子。”
“嗷嗷嗷,他们俩啊……”
说到这儿,如果是之前已经传开的流言,大家都会心照不宣地笑笑,比如现在这样。看来这件事作为谈资,也许从前就被议论了很久了。
接下来的聊天内容我或许也猜到了八九分,大概是关于那老两口的“孝顺”孙儿的事情,但要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惹人聊发感慨的。那个早已成年,单独居住的年轻人,经常会把脏衣服带来交给老人去洗,每周一次。
人群里意味深长的嫌笑一阵,话题的接力棒交到另一位女性手上:
“他家的孙子现在干啥呢?”
“听说是写书的。”
“写书?那算什么正经工作。”
“就他那样还写书?听他吹吧,就是个吃老人老本儿的。”
“每周都看他拎个袋子,里面都是脏衣服。”
这话一说出口,其他人纷纷慨然着,什么“年轻不行”,什么“好吃懒做”,仿佛天底下所有比她们年轻的人,都应当承受这份指摘。
“老两口子可怜啊,在外面还得装出乐呵呵的样子,说不定在家里怎么犯愁呢。”
她们说的老夫妇两人我也认识,那是一对和蔼的老人。丈夫是退休教师,妻子是医院的护士,算是上个世纪相当普遍的家庭组成。他们的孩子都在外省工作,孙子从小就是他们给带大的,在本省上了大学,后来留在老家,但也住在隔了几条街的新式住宅小区。
“衣服都让老头老太太给洗,谁知道以后还能有什么事儿呢。”
“寄生虫,真是寄生虫!好好的一家,怎么出了这么个东西。”
“都是家里给惯得啊,这事真怨不得别人,从小给惯得不像样子了。”
临走前,这句话算是为这场楼下多方会谈落下尾声,她们的话题又变成了前几天某家丈夫出轨的事,夹杂着几句略显内涵的调侃。
然而话题正进行到正精彩的地方时,不远处的大街上先后传来两声急刹车的鸣响,好像还撞到了什么东西。
“哟,别是有人被撞了吧。”
说话的那位起身往声音的方向匆匆走去。也许等下的见闻将会成为谈资,让她在明天的闲聊中出尽风头,有几个同样想看热闹的也跟了上去。
至于没有跟去的人呢,也不再聊天,而是各回各家,各当各妈。她们也有自己的生活。照顾家庭,照顾寄生在她们身上的,仰赖着她们照顾的丈夫和孩子,有时候还有孩子的孩子。
确切说,她们与家庭应该是共生,各取所需,相互满足。
失去了这份朴素的乐趣,我也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提着沉甸甸的塑料袋往小区里走。
进到小区里面,道路两旁的路灯已然亮起。将要到家时,不远处的昏暗里显出一只塑料袋,以及某个瘦削的人形剪影。
我认识这个人,他就是刚才话题里的那个寄生虫。我见过他几面,印象并不算深,但好像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总是一副苦瓜脸。
至于他怀里的那包东西,应该就是老人洗好的衣服吧。当然我对他并没有多大的怨气,啃老也好,寄生也罢,说到底这也是人家家里的私事。
当我们擦肩而过时,他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袋子破掉,里面的东西散落在地上。我替他捡起,随之出现了以下的对话:
“多谢了,多谢了。”
他接过东西以后压低脖颈,好像被这晚间的冷风吹得蜷缩起来似的,朝小区门口的方向走去。
“是刚从老人家里出来?”
“嗯。”
他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我。路灯的映照下,是一张随处可见的年轻人的脸。这个人很瘦,皮肤苍白,身上的衣服很干净。
让我惊奇的是,他脸上笼罩的愁云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凝重了,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这都脏了啊……”
我指了指他怀里的衣服。
“没事,反正回家就洗了,正好这几天阳光足,明天晾一上午都能干了。”
“你……会洗衣服?”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后悔了,要知道把一件大家背地里议论的事当着当事人面前说出来,在社交中可是最大的禁忌。但他只是笑笑,好像不太在意。
“我的事,肯定在小区里都传遍了对吧。”
我刚想否定,他笑着摇了摇头说:“你一定会问为什么会洗衣服还要给老人添麻烦?”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这是专门留给老头儿老太太的。”
“诶?”
“很奇怪对吧。我是他们带大的,从小就是老人照顾我,可能他们都习惯了,哪怕我能够独立生活,他们还是要帮我洗衣服。拒绝的话,他们就说我嫌弃他们老了,不中用了,还说这样就别来看他们……几番执拗下来,我只好挑一些T恤汗衫之类的轻便衣服给他们洗洗,顺便借着这个机会每周来看看他们。这样一来他们满足了,我也能常过来看望老人。”
青年苦笑着说完这一通话,走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或许只是话赶话聊到这儿了,或许他的确应该和谁说出这件事的真相。
“对了”,我叫住了身后的他,“你真是写书的吗?”
他笑了,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道:“算是吧,以前写过一本《学会放弃,懂得选择》,但那种鸡汤书现在早就不流行了,也没赚到过什么钱。说实话,我都不太信自己写过的东西,也都忘光了。要是你感兴趣,有空送你一本。”
此时,夜已然深了许多,月浮在夜空当中,依附着这片漆黑的幕布,亦或是黑夜依附着月光。
其实白天也有月亮的,只是白昼太亮,月的存在并不明显,但夜里月光才会显现出来,有人说黑夜被月光照亮,但月也因为黑夜而显现出来。
身后,那个青年经过的地方似乎还能若隐若现的听到一些不太友善的非议,诸如“寄生虫”,“不孝顺”之类耳熟能详的评价。
可到底是谁在寄生谁,又或者他们也是一种“共生”?我一时间也搞不清楚了。

惊喜
“今年过节回来不?再有几天就是八月十五了。”
“再说吧,我这儿也挺忙的。”
“我看都是瞎忙,都不知道你做的什么工作,连中秋节都不放假!再说回来看看又能怎么样?”
“不说了,我上班了。”
“你——”
男子匆匆结束了那端还没说完的通话,长叹一口气,把杯子里剩下的半杯水喝完,走出门去,从嘴角漏到地上的几滴水也没擦干。

今天早上急促的来电铃声打断他的睡眠。
无论那首动感十足的嗨曲多好听。
不是有那么句话嘛,要想讨厌一首歌,要么设置成闹铃,要么设置成来电提醒。
带着起床气,男人看了看手机屏幕,那是父亲打来的。通话内容无非是啰嗦一些没意义没营养的家常话,真是不知道有什么好聊的。
其实自己不擅长聊天的性格正是来自父亲的遗传。然而曾经以缄默著称,就连自己考了满分也只会说一个“好”或者“继续保持”,便再无其他鼓励,这样的父亲老来老去竟也如此啰嗦,他同样感到诧异。
要是自己真的回老家,指不定又会和父亲之间发生什么矛盾。事实上最近半年他们都只通过电话联系。
该出门了,他抓起桌上的扎啤杯倒了满满一杯凉水灌进喉咙。
地上还落下几滴。
清冽的刺激,让他清醒过来。
是时候下定决心了,有些事必须做个了断才行。抱着这样的想法,男人今天需要去医院办点事。

“注意饮食和心态的调整。”
听取了医生的嘱托,他顺着扶梯下楼来到缴费窗口。忽然他注意到楼下排队的某个老迈的背影格外眼熟,而那个人也同样发现了他,转过头来。两个人就像被什么难以言说的联系吸引着,在人潮里愕然相视。
良久,那个年老的男人叫出了他的小名;他则迎上去,诧异地问道:“爸?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来市里看病,这半边脸不能动了。”
老人颤抖的手捏着化验单和装有X光片的袋子,局促不安地笑着,仿佛让孩子知道自己的病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他笑的时候左半边脸依旧保持着冷漠的样子。
“唉,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
这句话却是男人说的,他也指了指自己的左半边脸:“和你一样,这张脸最近不能动了,要是就这么回家,你就该担心了。”
“我知道。”
听父亲这么说,他笑了,只是笑得也很难看。男人心里忽然明白了父亲最近性格的变化。
为了让自己不会去,才故意做那样的事。
“所以电话里才故意那么啰嗦的,是吗?”
老人点点头。
于是父与子,两个男人不再说话。男人自然地接下拐杖,扶着老人朝门口走去。也许他们想说的话早就蕴含在行动里,即便不表达出来,也能明白。即便不见面,也在为对方考虑。
他们缓缓走出医院入口,对话还在若有如无的持续着:
“你也不年轻了,下次看病和我说一声,我去接你就行。”
“你也是,有事记得和家里说。现在工作还忙吗?”
“再干几年吧,再干几年,赚够就回老家。”
说话间,他的电话又响了。看了眼来电的备注,是个陌生的号码。
“单位那边打来的,爸你先等我一会儿。”
把老人搀出门外,男人在接通了电话,但只回了短短三句:
好,我知道了。
我不也是么。
就数你会说话,我这还有事,先挂了。
接完电话,他和老人走出医院的大门。
在经过门口时,擦肩而过一名女性,但两人都没注意。一个是已经到了不再对这些事产生兴趣,而那个女性的容貌也不会让年轻人心里产生什么特殊的波动,尽管他确实偏好熟女。
至于她,则在挂号的地方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做。

她已经太久没到这么吵的地方了,背后讲电话的声音,四周讨论的嘈杂,好像都围绕着她。
一股莫名的烦躁感让她想到自己的半生。
她的婚姻已经走过十九个年头。从少女到妇人,还没积累下足够的阅历和常识,就把自己牢牢捆在家庭和丈夫的身上。虽然不缺钱,可也没有太多能花钱的兴趣;没有孩子,但丈夫也好她也好,对这件事似乎都并不太在意;缺乏激情,但也不需要什么所谓的新鲜感。对他们这个年纪——这个上有老下有小,总是在做决定前需要考虑很多的年纪而言,平稳就是一切。
可是最近丈夫的出差越发频繁,让她产生了新的怀疑,但她又能做什么呢?即便戳穿了谎言,她也什么都得不到,所以她对丈夫的事依旧保持着沉默。
今天来到医院,只是想亲眼确认丈夫到底在做什么。
今天,丈夫依旧在“出差”。其实去出差只是个借口,她知道的,因为早就从那个人的行李中发现了谎言的痕迹,以及某个事实——她的丈夫也在大厅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就在她所能看到的某行队列中,她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同床共枕将近二十年的身形她不会认错。
“这就是你说的出差?”
说罢,她奔向丈夫所在的地方。心里有太多的话,但此刻却又只剩下一个动作,她抓住了男人的手。
“被发现了?”
男性展现出已婚男士的余裕,低声说道。
“这个,是你的对吧,在你包里找到的。”
她一边亮出上衣口袋里的收费票据一边说着,可是等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是丈夫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
票据上是身体检查的项目,而且大多都与男性某方面的机能有关。
“我,呃……”男人一时语塞,只能笨拙地回应着,甚至还有些红着脸。妻子也被这小小的惊喜陶醉着,竟然觉得这个没有一天谈过恋爱,只是相亲结婚的男人有些可爱了。
“想给你个惊喜。我觉得我们也应该有个孩子了,最近几次检查都是我自己偷偷来的……那个……”
他说完这些,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许久才挤出一句也许是心底的话:
“我们回家就要个孩子吧。”
男人说出这句比任何情话都能打动她的话语。两人对视,凝望,拥吻。
大堂响起了掌声,也许向往幸福是人们的本能。就像看到婴儿,大多数人都会想抱一抱,看到可爱的女孩子,有的人也会想抱一抱,看到美熟妇,也有人想……
总之,人们心中默默祝福着他们,甚至还有拍照发布到社交媒体上的,同时附上许多令人暖心的文案,来歌颂生活里的小确幸,这些意外的惊喜。

抱着不算苗条甚至有些臃肿的妻子,男人的心中所想却只是觉得虚惊一场,他也没想到自己能在这里遇到这个和自己纠缠了将近二十年的女人。
闻着过于浓重的化妆品的香味,此刻他想的是自己该如何摆脱妻子,从这场阴差阳错可结果却并不糟糕的误会中抽身。
而埋藏在男人心底,同样不被发现的,是他心底正策划着一场彻彻底底与爱无关,但又发端于爱的背叛。
套路也好,计划也罢,直接告诉各位也无妨,他已经委托了某人,准备趁着今晚动手杀了这个碍事的妻子,然后把家产全部据为己有,为了他和他在茫茫人海中偶然邂逅不到三个月的情人。

楼上,就在半个小时前,他的情人已经接受过妇产科的检查。
医院三楼妇产科门前,站着一位身材火辣,穿着露出度和季节明显不搭调的女性,她正朝着洗手间走去,身边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都会多看她一眼,无论是出自妒忌还是对异性肉体的欣赏。
她走入卫生间,确认周围没有人以后拨打了一个号码,电话打通后她低声对那边说着些什么。
楼下,某个男人的手机响了:
“喂,已经搞定啦,今晚看来就能拿到我们的那份钱了。”
“好,我知道了。”
“男人都是这么容易就上钩的吗?也太蠢了吧。”
“我不也是么。”
“你不一样啦。”
“就数你会说话,好了,我这里还有事,先挂了。”
女性走出卫生间,看到楼下忽然围成一圈的人群,以及中间拥吻的男女,心中不禁好奇起来。
当晚的报纸刊登了这样几则新闻:
感人,相互隐瞒病情的父子二人医院相聚
丈夫暗中多年辗转各地寻医问药,妻子不离不弃
我市一男子意外坠亡,系出轨殉情
阅读这份报纸的时候,丰腴的女性身着浴袍,容貌明显经过精心打理。似乎和从前那个为围着家庭和丈夫转圈圈的苦情女性判若两人。
读了几行,她放下报纸,看着窗外的夜景。
晚秋时白昼已经很短了,傍晚时分天色正黑。千家灯火里,究竟埋藏了多少个家庭悲剧呢?但在外人看来依旧只是明亮的一扇扇窗口,代表着温馨代表着幸福,而她今后也将融入其中,就像无数的人家一样,没什么不同。
突然,远处传来猛烈的刹车声,紧接着又是一声相似的巨响。或许是交通事故吧,但她并没有过多的闲心去理会那些事情。
“太太,我们的计划您还满意吗。”
话声将她的注意力拉回身旁,客厅沙发上坐着一对年轻男女,男人摊开双手微笑着说道。
妇人点点头示意认可。
“可是亡夫也未免太可怜了吧,到死都没想过可能是您为他设了这么个局。”
年轻女性说着,展现出和她不同的妩媚。对此妇人稍稍皱眉,但这样过于私人化的表情转瞬即逝,她还是那个绝情的雇主。
是的,恐怕那个坠楼身亡的丈夫到死也没想到,原来自己准备的一切都是为他人做嫁衣,那些精心谋划的安排全都用在了自己的身上:丈夫出轨的证据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被她掌握;重金聘请的杀手原来早就和妻子有联系,也就是说那个杀妻夺财的计划,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而当初以为在人海茫茫中邂逅的真爱,也早已被她找到并且用钱收买。
于是在她的策划下,三个人联手为被蒙在鼓里的男人设下了一个圈套。
原因?很简单,她只是想开始全新的生活,因为她受够了这样枯燥平庸的日子,但又不能轻易离婚,于是她想到了最直接的办法——把他杀掉。这样就没人能用家庭,能用婚姻关系约束她了。
丈夫的死,会成为她新人生的开始。
女人如此想着。此时救护车的鸣笛声尖利地刺穿城市夜晚的寂静。
“那个人本来就是这样的,只是他没想到我会比他更早一步下手。这是你们俩的报酬。”
女人将保险箱推到两人面前。
“但是还有最后一步。干杯吧两位,只当是告个别,希望今后我们不会再见面。”
女人率先举起酒杯,饮下红酒,杯子上还留着浅淡的唇印,那边的男女也笑着喝完自己的那杯酒。
喝完酒以后,她随手把茶几上的国际象棋挪了挪位置。
将军了。
士兵吃掉某个棋子,在最后一格升变成为国王,靠近了敌方的皇后。
同时,就在年轻女人将酒杯放到桌上之前,她和杯子一同摔倒在地,郁金香杯碎掉,她也不再有呼吸。
“这下,所有的细节都吻合了,男人出轨坠楼,女人服毒自杀,他们是出轨被发现而殉情。这件秘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这里只有我们了……”
妇人坐到男人的身边,彼此依偎着,构成了一幅有些奇妙的景象。
“说好给你的钱一分都不会少。”
她轻抚着对方的脸。
两人缠绵许久,从沙发到茶几再到落地窗前。他们依偎着,在忘我的欢愉中一同俯瞰下面的街道。
寒冷的夜色中,街上的行人们匆匆走过。比如那名醺醺然的醉汉,脚步凌乱,神色恍惚,仿佛不知道自己是谁;再比如那名被人撞倒的青年,原本抱在怀里的东西散落一地,而与之相撞的那个人拖着身子行尸走肉般离去,面如死灰。
这冷漠的样子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刚刚死去不久的丈夫平时在自己面前也是这副样子。可很快情人的爱抚又让她忘记了那一切。
就在离那些行人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好像围了不少人,那或许就是刚才的车祸现场。
但比起那个,眼前还有必须要处理的东西。他们很快把目光转向地板上,那儿还睡着个曾经是人的物体。
“那东西的处理就交给你咯~”
妇人对她的秘密情人撒娇说着,又为自己倒了杯红酒并且一饮而尽,就像在啜饮鲜血,让她的脸色和嘴唇越发鲜艳。
其实那个女人最初就是要被除掉的对象,只是她还不知道自己也在计划内,甚至还想着能从这件事上分一杯羹。
原本这件事以后她就打算金盆洗手的。她本来就不会对一个钱包(男人)产生过多的感情,这次也不例外,所以她在对方的妻子找上门来时,很轻易的接受了来自同为女性的她提出的交易。
她并不打算恋爱和结婚,这份工作让她对男女的情爱丝毫不抱有信任,哪怕是身边这个硬派而帅气的男人,也只是利用的对象。她只想用一笔巨额存款过着独自美丽的余生。
但她不曾想到自己就在最后的工作里丧命;
她更想不到原来自己也在这场谋杀的计划之内。
男人默默收拾着地上的尸体,对这件事他已经习惯了,尽管那个女人看上去依旧充满活色生香的魅力,可他在眼中只是一滩尚未腐烂的肉。
其实他对这两个女人也好,整件事都没有兴趣,最初也只是在一群熟女同好组织的活动上认识了她,并且在一次次的耳鬓厮磨中,得知她就是自己的目标,并且在又是一次次的覆雨翻云中达成了更划算的交易。
他只需要钱,需要一大笔钱,至少得是几十年花不完的那种,但这样的猎物不好找。
当晚男人没有接受留在她家的提案,理由是她男人刚死,让年轻的陌生男人逗留未免过于惹人怀疑,妇人也没什么异议,毕竟她觉得今后他和她的时间还长着呢。
男人离开了妇人所在的高级小区,走在深秋的街上。虽然冲锋衣十分厚实,可他还是觉得有些冷。
没走出多远,就能看到十字路口的地方正围着不少人,这也许就是他刚才在楼上看到的那场车祸吧。只见道路中央横着一具尸体,血肉模糊,看身形多半是男性的,地上的血迹不知混合了什么,已经渐渐泛起微妙的粉红。
在工作中他也见过各种各样的尸体,只是眼前的这个给他的感受却有些不同。
也许是今天遇见了父亲,陪老人待了一会儿之后他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又或许是最近的某些经历让他也过早地感悟起生死无常的道理。
看了一会儿,他就离开了。

回到家,借着窗外的月光,他欣赏起银行卡上的花纹。刚刚存进去的那笔钱,那数据所代表的大笔财富就在里面。
等老头儿看到这么大一笔钱一定很惊喜吧。
望着一张薄薄的塑料卡片,他想到了十岁生日那天,父亲买给自己的塑料画片。
屋子里没开灯,他把一沓A4纸一张张丢进烟灰缸里,纸张慢慢被点燃,男人看着火光,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也没起来。
“爸,对不起。”
这是他睡着前的最后一句话。
烧成灰烬的诊断书上还留着只言片语,其中有几个字眼不免让人格外在意:
晚期
脑肿瘤
神经压迫导致面瘫

“真是奇怪啊……”
夜里,值班医生翻阅到那个年轻人病例时不禁感叹着。
“父子俩的病情都是一样的,明明这种病症并不会遗传才对。”

大约三天后,一封书信寄到了青年所在的公寓,只是再也没被人拆开:
孩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去医院的那天我的确是去看病,只是我得的病似乎已经治不好了,根据医生的推测多半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所以趁着我还清醒,就给你写这封信。
真没想到能和你再见最后一面。半年来我一直都没敢和你说这件事,你在外面工作一定很忙,你有你自己的人生。
为了不给你添麻烦,我先走一步了,你妈妈在那边等着我,我走了。
自己一个人住别总熬夜,好好照顾自己别感冒了。面瘫我也得过,注意饮食和心态的调节,会慢慢好起来的,你还年轻,未来的日子还很长。
爸爸不在了,你得好好的活着,带着我和你妈的那份儿。

当晚,父亲和儿子在不同的地方因为同样的疾病离世。
同时父亲的账户上多出了一大笔钱。
这笔谁也没用上的钱,是儿子留给父亲的,生命最后的惊喜。

领导与辞职信
“下面我再重申一遍下周的工作目标,我们……我们……嗯?”
会议室的屏幕前那个满口废话、脑满肠肥的家伙忽然傻了眼。他恐怕没料到会有人在他慷慨陈词的时候走到面前,更不会料到他面前的这个人——也就是我接下来的话:
“这种会议,我认为不需要再开下去了!纯属是浪费大家的时间和生命。”
说完,我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把脚搁在桌面,双臂环抱等着看那个平日里自以为是的家伙,现在会有什么样的盛怒。
来吧,来骂我吧,越难听越好!
周围议论声渐起,同事们渐渐从刚才发生的事所带来的震惊中脱离,对我这超出常识的举动大为不解。
或许您也以为我疯了,或者觉得我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有什么原因,或者说——
你不想干了吧,敢和领导顶牛。
没错,我就是不想干了。
口袋里的辞职信跃跃欲试,就等着领导一句:“你不想干了吧!”,然后我将会帅气的把这封信丢到他脸上,并且逼着他当众念出我琢磨了一晚上,从网上抄……不,是借鉴来的旷世名作。
当然通篇核心只有五个字:
我不想干了。

我不想干了。
这种情绪是不是大家都曾经有过或者正在出现呢?
就在今天早上。就在我为了多躺五分钟又不想迟到,忍耐着闹钟吵个没完的时候;就在从胃疼和睡意里挣扎着醒来,不得不起床的时候;就在我看着卫生间镜子里那副憔悴宛如瘾君子的面孔,被工作又一次打垮的时候——
就在这些时候,我正酝酿着一个从前未曾有过的主意:
我要辞职。
当然这并非是什么一时的情绪。站在镜子前发呆的我,仿佛从这张脸上看到了自己后半生的缩影:
每天一睁开眼就有做不完的事,哪怕自己不想这样风风火火,周围也有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推着你拼命往前赶。工作最多让人身体疲惫,但还不得不应付比长篇小说都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及那些无能却又坐在你头上,一副指导者架子的领导。
自己的人生——现在,今后,也许几十年时间都会被耗在同一个地方,做没有意义的事,换取一点点点微薄的工资。

当我从这些悲观的想法里挣脱出来的时候,自己正在附近的面馆,准备简单吃一顿加了葱花的阳春面当作早饭,并且谋划起自己的辞职计划。
您也许会问辞职有什么计划可谈?当然需要计划!如果只是递交一份辞职书也未免太容易了,什么都不留的带走,悲惨地抱着纸箱子,饱受人们背后的嘲讽和指指点点,说不定还会在每次开会时被拿出来当笑料。如果这种辞职的话那我可是敬谢不敏。
所以说啊,我要在所有人面前光明磊落的提出辞职,并且找个理由把辞职信丢在那个只会动嘴皮子的上司脸上,将这场辞职化作那个男人心中难以磨灭的梦魇!
不,我还要将这场潇洒快意的离别化作所有同事心中的憧憬,甚至成为他们反抗不合理压榨的火种。我就是他们心中的陈胜吴广,就是打工人心中不屈的精神领袖。
想到这儿,我又吃了一大碗肥肠面,满意地在去上班的路上,此刻我感觉自己正在进行一项伟大的事业,仿佛走路都带着气场,我这就要出师讨伐无道的暴君——
“兄弟等下,还没给钱呐。”
然后因为忘了给钱,被老板叫了回去,真是丢人。

计划结束,我照旧早早挤着地铁和公交来到单位。看来苦命上班族的习性真是可怕。
地铁上,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好脸色。百无聊赖之际,一个男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在一众或昏昏欲睡或愁眉苦脸的面孔中显得神采奕奕,西装笔挺到不像是常穿的样子。应该是准备去应聘的吧,可年纪又有些超出求职的年纪。一路上他时不时起身给那些年老之人,或者看起来气度不凡的中年人让座。
那人没病吧……我这么想着下了车,强打起精神走出地铁车站。
到了单位正好一大堆人排队打卡,到我这里恰好晚了五分钟,但全勤奖金都已经不重要了,今天的我将会在这里留下最后,也是最壮丽的一抹身影。

晨会照常在大会议室举行。
果不其然,会议室里大家长着同一张脸,同样昏昏沉沉的死相,但当他们看到我向慷慨激昂唾沫横飞的领导那边走去,而且面带杀意(自己脑补的),纷纷来了精神,恨不得现在手里有份爆米花似的。
哈哈,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我,看吧,今天我就给你们演一出好戏!
说完刚才那几句话,会议室里静得吓人,恐怕无论是谁都没想到我能来这么一出。领导比其他人都先从状况里缓过来,上前关切地问道:“小X啊,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我对咱们单位现在的状况很不满!”
打量着周围的同事,我继续道:“大家都有各自要忙的工作,可不是像某些人在办公室里一混就是一天,偶尔出去假装巡视一圈就完事了。而且每天动不动就是一个会,不觉得烦吗?本来很多东西发个文件就可以解释清楚,非得兴师动众叫一堆人陪着你玩儿过家家,有病吧。”
说完,人们依旧沉默着。领导,同事,我……在这会议室里,无数的心跳正在鼓噪。
看来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只等领导一句“你这是胡闹,到底想不想干了!”我就能把口袋里早被手汗搓出毛边的那个信封,那封辞职信甩在丫这张油腻腻的老脸上!
沉默了片刻,领导那边忽然响起掌声:
“小x这个建议就很不错嘛。说实话我早就不想开这些会了,但一直没有人跟我提出这个建议,我还以为大家都喜欢开会呢。这样吧,为了提高效率,以后这样的会议咱们尽量取消,散会!”
大家听领导这样说,纷纷向我投来惊讶的目光,不,也许倒映在他们眼中的我的脸同样也是惊讶的。
这……欸?怎、怎么回事?本来的计划,本来的想法,此时从脑子里逃得一干二净,不对啊,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只记得在大家的簇拥下,我离开了会议室,背后看到了领导充满鼓励的微笑。
莫非是老东西转了性?

下午,我在工位上什么都没干。当然其他人也是一样,只不过在有领导经过时才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但今天哪怕他就站在我身后,我也还是这副德行。
不,我就是要当着他的面这样。既然晨会没有得逞,那我用最直接的方式,来个非暴力不抵抗又如何呢?
四周,一群人嘁哩喀喳敲打键盘,莎莎地在公文纸上勾画着,而我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刷着某个段视频app,时不时还滋溜滋溜喝几口茶。
恰好此时领导走到我旁边停下了脚步,他上钩了。
我静静等待着他的暴怒。看着吧,只要你一张嘴,我直接把辞职信甩你脸上。此刻我的心跳丝毫不比,仿佛临战的鼓声。
好,他张嘴了,他呲着那副被烟熏得焦黄的大牙出声了,他说话了——
“大家都要向小X学习!”
嗯嗯,就是这样,向我学习……嗯?我的手还在口袋里,握着那封辞职信,但没能拿出来,而是再度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大约一普朗克时间过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玩儿砸了。
“哈?”
我的下巴差点没脱臼,这tm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我刚才”,我小声对领导说:“我其实什么都没干。”
“这不说明你业务水平高,有空闲时间做自己的事嘛,大家都要和小X学习,看看人家的办事效率。”
领导说完,走了。
工位上只留一个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的我。
刷手机……好像也没什么乐趣了,算了。我打开电脑上的某个表格,开始工作。

晚上,单位组织聚餐。
看来我的机会又来了,上午两次可以说是领导老糊涂不明白事,但酒桌上的事情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毕竟这种规矩礼节的事,对这种酒场老油条来说最是在意。只要我“好好表现”,肯定会戳中他的忌讳,让他好好恶心一把。
这种举杯庆祝的时候突然被我搅和了,你就算是个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
总之,看我的吧。
于是在这场酒席上,大家可以想象到的所有忌讳,我都犯了:一开始坐到主位,碰杯的时候酒杯举得老高,领导夹菜我转卓,领导敬酒我先喝,领导身边的女同事我乱摸,一秒十夹酒到杯空。
一起吃饭的同事表情变化肉眼可见,多半他们都以为我疯了。没错,我就是疯了,不疯魔不成活嘛,后来,后来……
我喝多了,断片儿了。
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一排凳子组成的“床”上,发现自己还在饭店包间。同事们看来早就走光了。领导站在旁边打电话,好像再说什么:“上一个科长,账目,这年轻人不错,可以……”可更细节的地方我没听清。
他似乎发现我醒了,走过来,满脸幽怨的样子。
“今天的酒桌上,你可真行。”
这一句话比任何醒酒汤都管用,让我当时清醒了不少。虽然现在包间里没有其他人,可事情既然赶到这儿了,就来吧!
“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来,挺老实一个人,还能做出这种事。”
没错,没错,继续说吧!
插进口袋的手里,那封辞职信早已蓄势待发,朝着领导的脸上,瞄准,开火——
“没想到你是这么敢想敢干的人!我太欣赏你了,小子!”
“欸?”
搞乜啊!又来是吧!
我忽然怀疑自己今天到底他妈干了什么,我的人生不会是一出狗血烂片吧……
脑子里一片空白,加上刚才的酒精作用,领导拍着我的肩膀,一阵阵晃悠让我有点想吐。
“我……我坐的可是主位,酒杯也比你高啊。”
“坐主位,酒杯比领导高,说明你有野心,以后肯定提拔你。”
卧槽这也他妈的行!
“我只顾喝酒吃菜,你……您讲话的时候我也没注意听”
“那是你踏实,务实,还不浪费,真是难得的好青年!”
“我和小红(领导身边的女同事)有一腿!”
“她本来就那样,你要是喜欢就拿去用。要是不喜欢,我这儿还有更好的。”
“我……”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我感觉这货的脸都比平时顺眼了不少,四四方方国字脸,啤酒肚圆滚滚的不由得让人心底升起一股“盘他”的冲动。借着脑子热乎乎晕乎乎的酒劲儿,我扶着墙憋住吐意,继续说道:
“我今天把公司厕所的卷纸拿回家了!”
“说明你有主人翁意识,把单位当家里看待!”
“我扎小人咒你来着!”
“我说那几天腰上怎么跟针灸似的——”
看他这样,有戏?
“现在我的腰疼全好啦!谢谢你啊。”
我就不信了?!
面对这么个滚刀肉混不吝,看来我只能用最绝最绝的一招。我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朝手上淬口唾沫抡圆了就是那么一下!
啪!
我打了他一耳光,看你还有什么话说。领导被我打了一巴掌,幽怨的神情仿佛再说“连我爸爸都没打过我”,眼底泛起了一股杀气。好啊,既然这样就快点把那句话说出来吧,你明天……
“你明天……”
就——
“就……”
不用来了——
“休息一天吧,你可能太累了。”
“哈?那个,我今天冒犯了您那么多次,还打了您,您为什么……”
我指着领导的脸上,巴掌印子五指分明,
“唉……被你这么一打,我确实清醒了很多,谢谢你啊小X,可能我确实做错了什么才会。”
领导摸着被我打过的左脸,并没有向我伸出右脸,而是接着道:
“明天收拾收拾东西吧。”
终于要把我开除了?想到这儿,我的心里仿佛落下了一个两百多斤的我。
“前段时间咱们有个科长犯了点错误离职了,你顶上去没问题吧。”
领导临走前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好干吧,小伙子。你是个人才。”
当天晚上我回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一路上看到了什么,不知道;
一路上听见了什么,不知道;
路灯,明晃晃的,人,醉醺醺的。
好像路过某条街的时候目睹了一场车祸,又好像没有……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的成为了科长,产房传喜讯,我升了。
原本我想干什么来着?
半年后,我正坐在我的办公室里。听好了,是我的办公室!外面那些苦命的小职员还在继续着两眼一睁,忙到熄灯的人生,而我却已经没必要继续那样了,我是他们的头儿!
至于那封一直没丢出去的辞职信现在正在我的桌子里,也许再也不会拿出来了。
身边的女助理身材窈窕,容貌端丽,正对我暗送秋波,或许今晚我们还能做点什么浪漫的事。
一切都像一场稀里糊涂,毫无理由的梦,但仔细想想又是那样的合情合理,或许我真的错怪了领导吧,如此有容人之量和用人之才的男人,坐到那个位子上理所当然。
对此,我没想太多。因为现在我正准备舒舒服服的来一个带薪拉屎,突然门外闯进来一伙身穿制服的人。
“你们是?”
“请您配合我们调查,据调查你涉嫌挪用公款,账目造假。”
说话的同时,他们亮明了案件调查取证的相关文件。
“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不,不是……
我本想这样辩解几句,可是被他们带走时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也没有任何挣扎。
从办公室到门口,大家都看着我。人群里那张面孔依旧微笑着,在惊讶的人群中,那充满鼓励和期待的微笑竟是如此扎眼。
让我不寒而栗。
早知道就乖乖辞职了。

真正的男人
首先,我想讲一个关于“男人”的故事。也许您以前读过一个类似的故事。
说有这么一个大型企业,为了招聘老板助理发出公告,上面什么都没写,只要招聘一个“真正的男人”。
可想而知这份好差事吸引了不少因为长着某样器官便以男人自居的家伙。
为了展现男人的定义,他们参加了众多艰难的考验,无论是踩在玻璃渣上应答提问,还是在众人面前光着身子跳舞,亦或是冲破没有钥匙的门获取房间里的答卷,以及打败手无寸铁的瘦弱老人,得到他手上的筹码……
最后伤痕累累的男人们聚集在面试官面前,那么问题来了。
亲爱的读者们,他们谁将得到这份工作呢?

男人读到这儿,合上这本名为《学会放弃,懂得选择》的书籍,他满心欢喜的看着墙上挂着的西装,但是怕因房间潮湿而出现的虫类爬过留下痕迹,又放在自己身上,他就这么睡着了。
男人正要准备参加明天的面试。他从没几件好衣服的衣柜里找出唯一一套能出去见人的西装,换上以后站在穿衣镜前,好像志在必得的样子。
身后的桌上,手机黯淡的屏幕上浮现着某个招聘启事的页面。
这次的面试是为某个大型企业的老板招一名助理。但这名助理的招聘标准很奇怪,没有任何工作经验上的要求,也不曾在学历专业等方面有所限制,唯一的条件:
是男人。
薪资标准和工作时间也写得很明确,绝对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待遇。
男人看到招聘启事,心里忽然一阵亮光,仿佛耳边响起哈利路亚,眼前看到小天使……不,他没死,只是高兴得快死了。
他看着床头书架上的那些读物:《人性的弱点》,《性格决定一切》,《情商》,这些可都是至理宝典!今天就派上用场了。
因为那个招聘启事明显就没有按照常理出牌。似的,像这种招聘肯定不会按常理出牌,一般都是考验人性啊良知啊,或者用,不一定非得,也就是说哪怕末流二本毕业,几年待业,被家里扫地出门,只能靠打零工生活的自己也可以有一份体面高薪的工作。
于是男人翻出了唯一一套求职用的西装,幻想着自己以后可以走上人生巅峰成为上流人士,中产阶级……
他抱着那身衣服睡着了。

招聘这天,他赶在面试开始前,将将来到会场。路上扶了好几个老人,又故意在几个中年男人面前留下了“正直青年”这样深刻的印象。
万一里面有公司老总呢?
等来到现场,他发现自己也并非最早的,已经有数人来到现场,清一色都是男性。他看着地上有几个纸团,随手抄起墙角的扫帚和簸箕打扫起来。
等到应聘者差不多来全之后,从楼上走下一位相貌端正的中年男人,当然这并不在他今早遇到的人之列。并没有什么冗杂的开场白和寒暄,自称面试官的那个男人说出了唯一的一句话:“我们公司需要的并非虚有其表的花架子,而是真正的男人。”
话音落下,他马上带着求职者们来到写字楼内的某个房间。
地上是一滩玻璃渣,考官的要求很简单,需要站在上面完成几个问题的回答。
果然,和书里写的一样,男人暗自窃喜。一部分人走了,嘴里喃喃着变态,有病,神经病,一部分人想要拍照却被旁边的保镖拦了下来。
至于我们的主人公,这个早已做好对策的男人则摇摇头拒绝这项内容,但并没有走。负责招聘的男性对着他略微点了点头,目光中似乎包含着期许。
看来有戏!
他不显山不露水,内心只是稍稍狂喜了一下,大概也就火山爆发的那种程度。
顺带一提,除他之外还有几个同样放弃这项内容的竞争者。难道说他们也知道那个故事吗?男人感到一丝不安。
这时面试的人大部分已经离开,有几个硬着头皮踩上去的,在回答完问题之后得到了这样的答复:
“你们是懂得忍耐的,面对痛苦依旧能镇定自若的完成面试。这样的你们值得敬佩,请回去等待通知吧。”
于是那些男人拖着脚上的伤,走了。
接下来,他们来到一扇门前,那是一扇没有钥匙孔的门。
没有钥匙的门,面试官说门后的房间有下一份面试的问题,需要应聘者想办法开门。正当竞争者们一筹莫展之时,人群中走出一名壮汉,他选择了最直接的办法,用撞的。
门虽然结实,却在他的几番冲击下逐渐被破坏掉,但相应的壮汉也头破血流,其他几个人同样效法壮汉,也同样头破血流。
“你呢?”
男人摇摇头,和刚才面对玻璃渣时一样。面试官笑笑,对其他人说:“很好,你们是明智的,没有选择毫无意义的痛苦,也是勇敢的,面那对困难可以勇往直前。现在你们也可以回去等通知了。”
而到了他这里,他依旧摇摇头拒绝。现在的考场上,只有两个没有完成的人,他和一个不起眼的小个子。
男人意识到自己如果想得到这份工作,那个和自己一样的家伙也许是最大的障碍,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做和自己一样的事。
不及多想,面试官把他们带到了最后的房间。
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屋子里有一名老人,瘦小枯干的身躯仿佛被一阵风都能吹散,他的手里握着某样色彩鲜艳的扁圆形物件。
“这是求职的最后考验,用一切办法夺走他手里的筹码,交给面试官,但那个老人异常顽固,无论外人说什么都不会轻易交出筹码。”
另一名男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走了进去。
男人拒绝了,说道:“我不会欺负比我弱小的人,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男人,那我宁远不是。”
“但你有可能失去这份工作,这样也无所谓吗?”
男人故作镇定,像昨天晚上恶补的硬汉电影的主角一样,点了点头。
良久,面试官笑着鼓掌说道:“说的不错,看来你才是真正的男人,应该有自己的决断,而不是盲从听从他人的命令。男人,无论到哪里都是男人,不会为了这些无聊的理由改变,才是真正的男人。”
男人心中狂喜不已,可表面依旧维持着刚才那副拽拽的态度问道:“那么我可以得到这份工作了?”
“当然不。”
说话的人是那个小个子。这时他从房间里走出,手中还拿着一枚颜色鲜艳的筹码。
“恭喜你!”
公司的老板,无数次出现在新闻里的人物从楼上下来,看着两名年轻人,从另一个男人手中接过筹码。
那人和老板勾肩搭背,全然不顾另一个竞争者的惊愕。
男人懵了,难道自己看错书了?难道这个鸡汤文有另一个结局?不对啊,自己能把类似的所有故事都背下来,明明是拒绝所有的考验,才会得到这份工作,为什么……
“懂得交涉也是男人重要的能力,咳咳,恭喜你。”
说罢,他握住了小个子的手,小个子显然没把他当回事,转身对老板问道:“姐夫,明天我几点来?”
然后房间里又走出了一个人,那个瘦小枯干的老人。
“爸,等会儿咱下馆子,我请客,姐夫你也来啊。”
三人,三个男人,三个明显是亲属关系的男人走远了,欢声笑语一路。
男人呆呆站在原地,面试官似乎看出他心中在想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相信你这样有原则有信念的人,像你这样真正的男人,一定能在别的地方施展才华,祝你好运!”
面试官撇下男人,跟在老板和那个得到工作的人的后面,如果他有尾巴的话一定会摇个不停。
就这样,公司有了新的热度,因为这样的面试成为当时的话题,小舅子有了工作,只有那个人什么都没得到。
真是可喜可贺,又令人暖心啊。

被现实和人情关系击败的鸡汤男打道回府,但由于囊中羞涩只好走路回家,一路上心里还在念叨着“到底是哪儿出了错……到底是哪儿不对……”。
失魂落魄的他并没有关注近在咫尺的一场车祸,只是在路上撞到了一个和他一样面无血色,看起来不是很健康的青年。对方散落了一地的衣服也没有替他捡起来,继续行尸走肉般地拖着身子喃喃自语,踽踽独行。
回到家,他瘫倒在床上,看着满是污垢的天花板,手边又摸到那本《学会放弃,懂得选择》
这本书一点用都没有!都是放屁!
男人把书撕烂并丢到垃圾桶里,怀着一肚子怨气和今天积累下的疲惫,睡着了。
楼上的住户已经搬走很久,新的住户也没有出现,他渐渐适应了天花板上没有脚踏声的睡眠环境。
不知过了多久,邮箱的提示音忽然响起,将他惊醒。
(注:本篇原本和下篇要放在一起,但因字数限制只能单独以上下的形式出现,虽然每个小故事单独成文,但请读完本篇故事之后联合下篇一同使用,效果更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