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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宦海失意该怪谁?

2023-03-23 19:11 作者:复活的怀光抱玉  | 我要投稿

中学老师赏析古诗词有一种套路,叫“知人论世”,就是给诗人的一生划分时期,由此总结每个时期都写什么样的诗。比如杜甫,一生可以划分为,青年漫游、长安十年、安史战乱、蜀中时期、漂泊病逝等时期。

冯至《“万方多难”中成就的“诗圣”》一文作为高中选修课文,对每个时期都进行了详细描述,而在长安十年时期,对杜甫没能做官给出如下解释:

杜甫在长安科举求官,但是由于奸相李林甫导演“野无遗贤”的闹剧,杜甫又不肯和奸臣同流合污,最终没当成官。

诗人失意,必然是政权问题,不是唐玄宗瞎了眼,就是李林甫太坏,杜甫肯定没问题。

1.野无遗贤?

天宝六载,踌躇满志的杜甫参与科举,希望谋得一官半职。

而此时,大明宫里的玄宗很愁,几十年励精图治,天下是逐渐繁荣了,但是身边的大臣不停地换,退休的、政治斗争失败的、涉嫌犯罪撤职的……有人退去,就要有新人补上,但是玄宗却找不到合格的官员。比如财政人才就极度匮乏,开元二十一年,时年九十余岁的户部尚书杨崇礼退休,由于缺少财政人才,玄宗已经不知多少次留任他了。无奈之下,玄宗只好让杨崇礼之子杨慎矜接替,但杨慎矜不如其父不说,还涉嫌贪腐,户部尚书马上又要换人。

门荫、科举、荐举、捐官,能用的办法都用了,却永远找不到足够的人才。而登基之初,人才遍地都是。

为何会如此?

此前,武后广纳天下人士,被人讥讽“车载斗量”,但经过多年历练和淘洗,这批人已然可堪使用,玄宗初年继承了这份遗产,自然不愁没人用。

但是,武后的方法有致命的缺点。武后为了扳倒敌对势力,而大量授官,这导致了官僚队伍畸形膨胀,素质良莠不齐,腐败问题接踵而来。武后选择以酷吏应对,于是政治风气变得恐怖。而由以上种种,武后中宗时期政局极度动荡。唐王朝的宫廷政变,尤以此时为多。

玄宗可不敢用这个方法,只能频繁在常科之外开制科,期望能通过提高科举考试的频率,吸纳更多士子。

玄宗真的会相信“野无遗贤”吗?

 

2.三《大礼赋》

天宝九载九月不寻常,某天夜里的天象出现了“五星聚会”。据今天学者测算,应该是四星聚会,而不是五星聚会。

然而无论四星还是五星,意思都差不多:要出现王朝鼎革。唯一区别就是,五星聚会的鼎革,是完完全全顺应天意民心的,比如传说中的武王伐纣。

这可要了命了,民间议论纷纷,玄宗急得不行。这时候,李林甫给玄宗想了个办法“北周北隋,都是半壁江山,唐不该承隋的火德,该承汉的火德。”改易正朔,也可以视为鼎革。于是玄宗赶紧张罗起来,要亲享太清宫﹑太庙,合祭天地于南郊。

杜甫看到了机会,在这年冬天,献上了三篇《大礼赋》,在三篇赋里,狠狠地夸了玄宗和李林甫一番。于是杜甫被令在集贤院待制,“参列选序”,但这之后又没了下文。 

这还真不算委屈,因为唐朝科举考试之后,士子只是获得了做官资格,能不能做官,要再通过吏部的考试,文书行政能力不合格,是不允许做官的。而杜甫此时,完成了第一步,获得了资格。

唐朝非常看重实干之才,其他能力是次要的。玄宗和李林甫,对此尤其重视。

此时,常科的明经、进士都僵化了,玄宗常用的手段是制科选才。他相信民间总有高人在,只是被常科三年一次的规矩害了,不能及时进入官僚系统,为己所用。

为了制科有足够的吸引力,玄宗下足了功夫。首先是面子工程做足,布告天下的制敕,言辞恳切。不过光有面子还不够,还要拿出实惠来。玄宗左思右想,给出了两个实惠,第一,种类丰富,文学、儒学、军事、道教等,总有一款适合考生。第二,考过制科的人升官快,至少要快过常科和门荫,这样才有吸引力理想很丰满,但现实给了玄宗一耳光:这样的改革反而导致,大量士子集中于几个比较简单的,不需要太多实干之才的制科科目上,根本达不到玄宗招揽吏干之才的目的。

而杜甫献赋,就属于一个冷门科目:进献文章。而这恰好是一个体现不出任何实干才能的科目。玄宗对这一科目基本已经放弃,此时的杜甫,在玄宗与李林甫眼里,只是个写文章拍马屁的小文人。

虽然如杜甫这样的考生很不讨玄宗喜欢,但玄宗却不得不录用,李林甫可以替你背一次“野无遗贤”的黑锅,但大家也不是傻子,考而不录的次数如果多了,天下士子可还会相信玄宗的求才之心吗?

  

3.坐失良机

天宝十一载,李林甫病逝。很快,李林甫的党羽就被玄宗怀疑,削爵查抄流放一气呵成。李林甫重视吏干,大力反对以华丽的诗文作为用人标准。似乎是为了给因李林甫的标准而久久不能入仕的人一个交待,玄宗任用了一批有做官资格,却无官做的人。杜甫也在此时被任命为“河西尉”。

但是杜甫却拒绝了这一官职,理由是河西尉官位太小,“凄凉为折腰”。于是,这样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就被杜甫错过了。本来玄宗就看不上杜甫这种只会写诗文的小诗人,朝廷已然给过机会,表明了自己愿意求才用人的态度,你杜甫不想任职,就不能怪朝廷了。最终,杜甫改做了“右卫率府兵曹参军”,这实际上是一个管理仓库钥匙的职位,也就是看大门的,可以说毫无前途。

人的命运,还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安史之乱爆发,杜甫那本来可以一眼望到头的生活也随之改变。由于杜甫的职位低,此时诗名也不显著,玄宗奔蜀根本不可能带上他,而安禄山叛军在抓住杜甫后,也只是草草把他关押起来,并未在意。

终于,杜甫找到机会逃出关押,并在至德二载赶到了肃宗所在的凤翔。对杜甫来说,做官的机会又来了。

此时的肃宗,在战乱中仓促自立,身边十分缺乏自己的政治势力。杜甫此时赶来,肃宗自然十分乐高兴,把他视作自己的亲信,准备慢慢培养,授予了他“左拾遗”的官职。

然而,杜甫还是太过天真。不久后,杜甫为战败的房琯求情。但杜甫恰恰忘了,肃宗在战乱中自立,和玄宗的关系已是势同水火。房琯正是玄宗派来监视肃宗的人。肃宗一直盼着能贬走房琯。杜甫此时上疏求情,深深地触犯了肃宗的忌讳,也让肃宗和杜甫之间仅有的一点感情彻底破裂。政治路线问题是根本问题,你和皇帝的路线不同,除非皇帝死了,否则不可能再升官了。

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肃宗并不长命,没过几年就病逝了。杜甫在老友严武的帮助下成了“检校工部员外郎”,这已经是从六品上的检校官,只要再晋升到五品,那么杜甫就一跃成为高级官员,地位也会大幅提升。 

杜甫却又一次选择了主动放弃,不过和放弃“河西尉”不同的是,杜甫这次没有“真香”,拒绝严武的好意之后,杜甫再未涉足过官场。十几年的沉浮波折,杜甫也明白了政治不适合自己,不如安心做个诗人。

 

4.谁来背锅?

回到最初的问题,杜甫宦海失意,是谁的过错?

且不论天宝六载和天宝九载杜甫两次求官而未得。从天宝十四载杜甫被授予“河西尉”开始,他就一直摆脱不了出任低级官吏的命运。于是乎,对玄宗、肃宗的批评不绝于耳。什么“河西尉”,杜甫都说“凄凉为折腰”,能有什么权力或油水?这不浪费杜甫的才华吗?还有那个左拾遗,一个八品芝麻官,在上级面前肯定低三下四,还能进谏吗?

从九品上的县尉,从八品上的左拾遗,包括后来从六品上的“检校工部员外郎”,的确都不大。但是官位不高,不代表其不重要。

白居易曾说过:“伏见国家公卿将相之具,选于丞、郎、给、舍;丞、郎、给、舍之材,选于御史、遗、补、郎官;御史、遗、补、郎官之器,选于秘、著、校、正、畿赤簿、尉,虽未尽是,十常六七。”

翻译过来的意思是:国家任用的宰相等文武重臣,是从尚书左右丞、六部侍郎、给事中、中书舍人这些职位里晋升的。而上述这些职位,由各种御史、拾遗、补阙、郎官升任。御史拾遗等等,是由秘书郎、著作郎、校书郎、正字、以及临近长安地区的县主簿与县尉升任的。重臣的仕途履历,十之六七都是如此。

这番话,描述的恰是玄宗末年以来逐渐形成的一种升官模式。而且是最迅速,也最受人重视的一种升官途径。

《梦游录》中,权势通天的阿姑让卢生以最快速度位极人臣,正是从小小的校书郎与县尉开始做起。

左拾遗一官,常在皇帝左右进谏,身处权力核心,无比清要。可以说,肃宗给足了杜甫面子,根本没有把他当成一个看管钥匙的小吏,而是当作一个非常宠信的亲信。

而 “检校工部员外郎”,也就是白居易所说的郎官,同样属于容易晋升的行列。

杜甫一再错过良机,却又一再在诗文里抒发自己的志向。放眼玄宗一朝,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李白“遍干诸侯,心雄万夫”,却一再嫌弃官小,最终被“赐金放还”。殷璠悲叹时事不公,弃官而隐。储光羲认为县尉太小,也选择辞官隐居。孟浩然、王昌龄、常建、崔颢、李颀……玄宗一朝出现的诗人往往都志向远大,但他们认为这样的志向必须要获得公卿之位才能实现。于是,他们也常常不满官位低下,在最终确定自己无法获得高位后,就会选择辞官离去。

而这种获得高位的迷之自信,正是来自他们的祖辈父辈。武后在夺权的过程中,大肆杀戮,造成了统治阶层内部的大换血,庶族地主中的人物,通过支持武后而平步青云,这样的时代,造就了一批敢于冒险的草莽英雄。而文学取士,正是武后从庶族地主中提拔自己的政治势力的重要手段。相比于此前大量的开国勋贵,苏味道、李峤、张说、郭元振等诗人的拜相,对大量的民间诗人释放出一种强烈的吸引力,让他们相信,只要自己敢于冒险、勇于进取,也可由布衣至卿相。但当他们成年之后,时代已变,玄宗需要的是重新稳定动荡的政局,人才选拔也回归到循序渐进的常态。以纵横之术大谈王霸之业,便可位极人臣的情况,再也不可能出现。只是李白杜甫们,没有看清时代的变化罢了。

 

参考文献:

吕正惠:《武周革命与盛唐诗风》,《洛阳师范学院学报》,2012年第1期。

张国刚:《唐代官制》,西安:三秦出版社,1987年。

吴宗国:《唐代科举制度研究》,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92年。

仇鹿鸣:《长安与河北之间》,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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