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混子先生

当我在标题一栏写上「纪念混子先生」六个字的时候，我从直觉上感到不太对劲。

一方面，混子并不是这位仁兄的名字，应该说，在没办法使用中文名字的EldenRing里，根本不可能有这种名字存在。在我屏幕上出现的角色名，是冰冷的拉丁字母「hunzi」，我只是基于猜测和语感，勉强将它写成了汉字。这当然很可能是错的：也许这里的字母u其实按英文规律发音，读作「汉子」，又或许他是个三国杀玩家，名字取为「魂姿」是因为他是世间少有的孙笨厨，甚至他可能根本不是中国玩家，这名字也和汉字没什么关系……而另一方面，我说「混子先生」，先生一词假设了他的性别，因此也未必用得正确。万一网络的另一端其实是美少女呢？又思索片刻，我决定这样安慰自己，即「先生」一词也可以用来称呼尊敬的人，这用法是与性别无关的，例如我们都熟悉的「杨绛先生」。

我遇到混子先生是在圣树底层的雾门前。彼时我已经被玛莲妮亚暴打了几个小时，那句「I am Malenia, Blade of Miquella」几乎要和剑舞一起刻在我的DNA里，同时在等人帮忙的间隙我还顺便单挑了几个在boss门口画红符的扭曲pvp玩家（点名那些提着名刀月隐砍的武德极度缺乏的法师），可说是心力交瘁。就在这时，我刷到了混子的召唤符。在游戏刚发售的第一个周试图联机的玩家应该都体验过这种情况，愿意做好哥哥的玩家比卡关的玩家要少得多，所以喊人帮忙其实是个拼运气和手速的活，有点像抢购限量商品。我按下冲刺键就run了过去，万幸这次没有显示「无法召唤协助者」。

片刻之后，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朴素的金色身影。过了几个小时，正写短文回忆这一切的我根本不记得他究竟穿了什么。也许是魔法骑士套，也许是哪里来的长袍，总之没给人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唯一引起人注意的是他右手那把夜与火之剑。在看习惯了大剑和特大剑的人眼里，夜与火完全是把匕首，装饰华丽的剑柄和镂空剑身让它看起来像把玩具。但拿在加了智信的角色手里，它的战技能在三秒内打出弱智猛男三十秒都未必打得出的输出。最近已经有玩家送了这剑另一个名字，叫它离与谱之剑。依稀记得我本作第一次被红灵砍死，就是死在这剑的火焰之下——似乎扯得有点远。总之，我面前一个穿轻甲拿夜与火的法爷缓缓站起，身上还带着系列祖传的浮夸金色光效。

又是个法师，我心想。法师是相当强大的生物，这我已经领教过很多次了。事实上，我这个智力不到10的战士每次卡关都想过转法师玩，我的舍友听我呐喊「我他妈要是个法师」不下百遍，耳朵都该生出老茧了。但对于这个boss而言，法师的情况并不比我们这些莽夫好多少，毕竟魔法也没法防止自己被水鸟剑舞一套连死。

掏出唤声石打个招呼，又鞠躬敬礼，我们俩就走进雾门。bgm应声响起，女武神散着步朝我走来。我抄起大剑上去一个跳劈，女武神的丢人韧性允许我在她散步的时候偷两刀。砍完第二刀正要闪避，我的背后亮起了一束蓝光。深邃的、如同星空一般的蓝色……说文艺点就是那样。灵魂激流玩家应该见的不少，不过看来女武神在她漫长的人生里并没有很多和法师交手的经验。她倒地了。我也曾经用大弓和古雷电枪击倒过她，但看到她被灵魂激流打趴下，我还是感到有些惊讶。

必须指出的是，虽然这看起来完全是法师的功劳，但其实我也出了一份力。如果法师单挑这个boss，就会被这粪怪读指令闪掉大多数攻击，你只会看到她在场中左右横跳，而玩家则在一旁努力轰炸空气。多一个人拉仇恨，是命中散步的玛莲妮亚的关键所在。所以我并没有在摸鱼！真的，反正我信了。接下来就是复读了。我跳劈一刀，或者踩一脚老寒腿（学名好像叫做冰霜踏地），boss回头看我，然后被光炮摁在地上摩擦。中途她也使用过韧性正无穷的后跳接追斩，但滚两下就回到刚才的循环，并没什么意义。比较惊险的是女武神的剑舞，我是没看清这法师究竟怎么滚过去的，我只看到他和他头顶的血条向着场地边缘移动，在他面前白色的剑光凶狠地亮起又熄灭。也许他只是在向场地角落奔跑，又说不定混子先生多带了把有猎犬步伐的武器也未可知。不管他做了什么，哪怕他其实是掏出了一块铁壁大盾吧，反正他处理剑舞处理得相当漂亮，若是当时仇恨在我身上，那我少则掉半血，多则当场暴毙——这还是在我血量点到50还穿了一身重甲的情况下。

总之意外顺利地过了第一阶段。二阶段我在漫天的蝴蝶与花瓣特效中疲于奔命，没看清法师到底干了啥，不过考虑到我贫弱的伤害，混子先生应该在完美闪避女武神疯狗连段的情况下稳定输出了boss至少一条血。在我滚掉下劈开始喝血的时候，一记来自背后的光炮终结了比赛。屏幕上金色的英文飘出，我意识到自己几小时的坐牢结束了，一切好像一场梦。混子先生就站在那行字的后面，静静地看着在狂喜中操作角色反复跳跃的我，脚下潮湿的泥土表面花瓣凌乱。我不记得他在最后的时刻又做了些什么，我朝着他摆出那个名为「法环之姿」的诡异动作，他做了什么回应吗？拿着夜与火之剑的朴素金色身影像雾一般散去，女武神的bgm早已停下，这片开阔地上只剩下灰色的安静空气，还有一个双持优质君王军大剑+23身穿熔炉骑士铠甲的弱智战士背影。

等到胜利的余韵淡去，我下定决心写点什么，好好赞美一下这位强大的法师，又或者说，纪念这位强大的法师玩家。最近狼与香辛料要出新作动画的消息放出来，我久违地回去翻原作小说，在故事的开头，赫萝这样讲：「咱会一直传述汝的故事，让汝的名字成为美谈永远流传下去。」差不多的话神的记事本里爱丽丝也说过，「我一定会告诉大家你的事。告诉大家你曾经存在于此地，告诉大家你很勇敢，告诉大家你完成了该做的事。」我不是贤狼也不是尼特族侦探，明白自己讲的故事没法成为什么美谈，但我还是希望混子先生的事迹被人记住，至少通过写这些文字，我本人不要忘记今天发生过的事。也许帮助一个卡关的玩家击败一个数值爆炸动作离谱的粪怪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但作为接受了帮助的那个人，我确实——尽管这么说相当矫情——有些感动。我不知道操作那个名为hunzi的角色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玩家，充其量算是和他在网络世界擦肩而过，那我至少希望他在临走时带上我的祝福……祝他游戏顺利，也祝他在游戏外活得开心。

要是杉井光来写，一定能写出更漂亮的内容，可我只有些无聊的感想而已，这还挺让人遗憾的。最后，其实我一直觉得夜与火之剑很像巧克力棒，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