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有恶魔
一
人这一辈子活着能看到些什么？
当然，很多，每个人都能说出很多。
但若是问山草村的村民，他们的答案却肯定都是一样的。
山，望不尽的山，走不出的山，以及永远看不到尽头的穷苦。
荒山是他们的家，囚笼一般围着他们，传说是他们的祖先偷吃了神明的祭品，因此神明降下惩罚，让他们只能在穷山恶水中安家，代代不得出。
所以山草村的村民们家家户户都供奉神明，他们虔诚祈祷，日夜乞求，希望神明大发慈悲，把惩罚收回去，好将他们送出这什么也没有的大山，过上富足的日子。
当然，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几代人了，他们依然还在大山里，这期间有人提议过靠自己走出大山去，也有人质疑过神明是否真的存在。
这些人，都将被送上祭台。
是啊，肯定就是因为这些心不诚还对神明大不敬的人存在，神明才会觉得他们没有真心悔过的！
这些人，就该用自己的命向神明恕罪！
可惜，神明还是没有原谅他们，倒是引来了一只恶魔，住进了群山最深处的洞穴里。
没人知道这恶魔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传闻他样貌可怖，能呼风唤雨，手能生火，眼能驱雷，可日行千里，动动手指就能杀人，且性情残暴，要求山草村每年都向他进贡一个女孩，否则就会给山草村降下灾厄。
一年又一年，不知多少个女孩被送入了恶魔的洞穴，自此再也没有出来过。
村民们都说，那是吃人的魔窟。
于是更加虔诚地供奉神明了。
又快到向恶魔进贡的时候了，村子里的几个长辈聚在一块儿商量，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了刚满十五岁的阿花身上。
原因很简单，阿花她没爹没娘，瘦得跟皮包骨似的，村里小孩没有和她一起玩的，好抓。
于是这天阿花刚从山里采完野果子回来，就被几个壮汉摁住五花大绑塞住嘴送去了那个魔窟洞口。
“大、大人！今年的贡品俺们给送来了，就给您放门口了哈！”
喊完，几个壮汉连滚带爬地就离开了，生怕走晚一步就要被拖进洞里吃掉。
阿花躺在地上呜呜地叫着，泪水将泥沙糊在她蜡黄的脸上，粗粝的绳子隔着一层浅薄的皮肉与骨头摩擦，在她的挣扎下磨开了皮肉，流出血来被绳子贪婪吸收。
但阿花并不在意这些疼痛，她只有哀哀听着魔窟里渐渐出现脚步声，像是迎接她的死亡，越来越近。
数分钟后，阿花消失在洞口，一如以往消失的那些女孩，没有人会再记得这些活祭品。
一个没人要浪费粮食的女孩就能换一年平安，这当然是神明的恩赐。
山草村的村民跪在祭台前，无比虔诚。
二
熟练把处理好的肉切成丝，和新鲜的竹笋一起放在锅里翻炒，带着血的肉在油里发出哀叫，一如它的主人死于屠刀时那样，随后迅速褪去血色转为嫩白，之后再加入适量的调料，伴随扬起的热气，香味便在一瞬间爆发出来，勾得馋虫蠢蠢欲动。
“新鲜的肉就是好。”
男人愉悦地勾着嘴角，对自己做出来的美食很是满意，手上动作不停地将竹笋炒肉装盘，随后扭过头。
“看清楚怎么做的没？以后就用这个当你们那儿的灶做饭，下次就你来了。”
“啊！是！”
面黄肌瘦的女孩战战兢兢地挺直了身子，将先前男人的操作都牢牢记在脑海，生怕要是自己不照做，下一秒自己就会成为那锅里的菜。
没错，这男人就是魔窟里的恶魔，尽管除了那张脸之外长得和人似乎没什么差别，但阿花清楚记得，这男人先前对她说了一句不知是什么话，接着就扛着她穿过山洞来到了这个奇怪的大房子里，这里有很多神奇的东西，比如能喷出冷气的箱子、能喷出冷水或者热水的管子、能凭空冒出火来的台子，要不是恶魔会魔法，这房子里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神奇的东西呢？
所以这个男人肯定就是恶魔！
不过恶魔目前并不想吃掉阿花，而是教阿花怎么使用房子里那些神奇的东西，看上去是嫌弃阿花太瘦太脏，打算养养胖再享用。
“行了，过来吃饭，吃好了自己去洗澡睡觉，花洒之类的东西怎么用，你应该都会了吧？”
“是！都、都会了！”
坐上椅子，阿花抖着手拿起筷子，面前的四菜一汤是她活了十五年来见过最豪华的阵容，想到自己胖了以后就要被吃了，不免悲从心来，但饥饿的身体又很诚实地开始大口干饭。
于是餐桌上就多了个边哭边狼吞虎咽的女孩。
恶魔倒是见惯不怪，淡定地把纸巾推到女孩面前，随后从容地吃起了饭，眼见女孩把饭吃得干干净净，布满烧痕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但阿花吃完了饭，哭得更伤心了。
这恶魔怎么能做出那么好吃的东西，这下她肯定很快就要变胖被吃掉了！
恶魔一定对食物用了诱惑人去吃的邪恶魔法！
一边哭，阿花一边接过了恶魔递过来的第二碗饭。
恶魔把纸巾又往阿花的方向推了推。
当阿花哭着干完第三碗饭的时候，恶魔又教了她怎么洗碗收拾餐桌，然后就把她扔进了浴室。
“太脏了，好好洗干净，然后九点前去睡觉。”
丢下这句话，恶魔便离开了。
为什么要让她洗干净？还要让她早点睡？
阿花惊恐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确定自己除了肚子圆鼓鼓的之外其他地方依然没什么肉，所以排除了恶魔想在她睡着的时候吃掉她的可能。
那就是为了让她的肉更好吃了！
果然没安好心！
阿花哭丧着脸，打开了花洒。
但是洗澡真的好舒服……
新衣服好舒服……
床也好舒服……
哭唧唧的女孩在九点前准时睡得昏天黑地。
门口的恶魔听见小小的鼾声，满意离去。
三
一眨眼大半年过去，阿花的个子猛蹿，该长肉的地方也长了肉，变成了水灵灵的好看模样，且做得一手好菜，能干得很，现在若是把她放回村里，怕是没有人能认出她是阿花了。
恶魔在阿花变白嫩变高以后就再没让阿花干三碗饭了，还天天督促阿花运动健身，阿花觉得这可能是恶魔喜欢吃瘦肉，有劲道。
现在阿花的心态已经很坦然了，在恶魔这里的半年比之前活的十五年都要舒服自在，恶魔还教她读书认字，教她很多很多的道理，虽然阿花觉得这是培养食材口感的一种方式，但阿花依然感激恶魔。
至少在生命的最后，她过得很快乐。
所以阿花后面不管是学做菜的时候炸了多少次厨房，让恶魔吃了多少次黑暗料理，还是打扫卫生的时候砸坏了多少东西，她都理直气壮了起来。
反正是要被吃掉的，战战兢兢也没用，倒不如自在快乐些呢！
对了，阿花识字后还给自己取了个大名叫“郑寻花”，因为她从书上看到有个叫“郑和”的人开着大船出海，她都没见过海，这个人却出海出了七次，去过很多很多地方，太了不起了！所以她想要是有下辈子，她也要像这个人一样去很多很多的地方，看看外面的花是什么样的。
“你想真正出去看看山外面吗？”
这一天，恶魔突然这样问阿花。
“当然想！”阿花秒答，之后语气又弱了下来，“可、可以吗？”
“当然，只要你想。”
恶魔笑了笑，带动着脸上那些烧痕都扭曲起来，看上去更为恐怖。
但阿花一点也不害怕，她兴奋地抓起恶魔那青筋凸起有六根手指的粗糙大手，笑得眉眼弯弯：“我想，我非常想！”
就算这只是恶魔满足她死前最后的心愿，她也想。
于是恶魔让她坐上了名为“飞机”的神奇工具，她看着窗外，天空触手可及，连云都在脚下，尽管看不见山，但她能感到，山在离她而去。
恶魔带着她看了海，看了花，看了雪，看了城市，看了很多从没见过的动物。
最后，恶魔带着她爬了一座山。
登上山顶，阿花看到太阳在她面前缓缓升起，那样的光仿佛要点燃世间的一切，却又只是照亮了她的眼，让她看清，山被她踩在脚下。
“还想回到山里吗？”
一旁的恶魔问。
“不。”阿花定定看着前方，望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这辈子都不想了。”
睁到干涩的眼里涌出了泪水，阿花先是小声啜泣，最后捂住了脸，嚎啕大哭。
恶魔默默掏出一包纸巾，捏在手里往阿花面前递了递。
阿花一把抱住了恶魔，把鼻涕眼泪都蹭到恶魔的衣服上。
恶魔的眼一只灰白，一只却漆黑发亮，此刻透出了些许无措，看着怀里的女孩轻轻叹了口气。
“郑寻花，去上学吧。”
“我送你去上学，再也别回山里。”
女孩抽抽噎噎，乖乖点头，但又问：“那、那你什么时候吃我啊……”
“我说过我不吃人……”
“骗、骗人！”阿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吃人你对我那么好做什么！你肯定图谋不轨！”
女孩很聪明，学习很认真，现在用成语都这么溜了。
“……对，我图你聪明，我缺后代，以后你要继承我的事业，所以别想着逃跑。”
沉默一会儿，恶魔说出了自己的图谋，阿花这才满意地放过了恶魔那皱巴巴不成样子的衣服，抢过纸巾擤鼻涕。
“这才对嘛！”
于是，又一个女孩高高兴兴踏入了校园学习魔法。
于是，又一个女孩再也没从魔窟里出来。
于是，未来的恶魔又多了一位。
四
“怪物！这就是怪物！烧死他！”
“贱女人！是不是你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没有……我没有……”
“居然藏了怪物在屋子里！你这个贱人！”
“神啊，请饶恕我们吧！”
“烧死他！向神明赎罪！”
“孩子！我的孩子……啊！”
火光，带着贪婪吞噬他的血肉，他已听不见那些咒骂，他看着那些扭曲的嘴脸离去。
山，荒凉的山如囚牢，困在其中的人日夜祈祷，却从未向山外踏出一步。
“孩子，快走！逃出这山！”
“你一定要出去！你一定要出去！”
“不要管我！不要回头！”
疼痛是什么，他知道，那疼痛刻在骨子里，却并非是火的滋味。
而是目光，是那些愚昧者看向他的目光，是母亲带血的目光，是这身皮肉带来的目光。
他习惯了疼痛，他从未向疼痛屈服。
“您还不到四十，却宣布退居幕后，听说您打算隐居到山里，请问是否是因为更喜欢山里的清净？”
“不，我只是……太讨厌山了。”
讨厌到去给大山撕碎一道口子，去成为会给山降下灾厄的恶魔。
“你一定要出去。”
走出山洞，站到因恐惧而失神的女孩面前，恶魔又一次扬起了微笑。
后言：这篇文的脑洞来自于网络，说了要写就写出来了。写得不好，但是写得很开心，谢谢愿意看到最后的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