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下午五点钟到六点半是自由活动时间,我和你一起去学校的食堂吃饭。你说今天想吃面条,于是我们就上了食堂的二楼,要了两碗西红柿打卤面。我忘记还有什么其他的卤了,只记得西红柿鸡蛋,因为这是最好吃的。我一般会就着两瓣儿蒜,因为妈妈总说外面的东西不干净,要吃点儿蒜来杀菌。你一般会加点儿醋,也许你妈妈也告诉过你什么吧。
吃过饭后我和你从食堂走出来,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下面的风景。从这里可以看到左边的宿舍楼和右边开阔的大操场,操场上有很多正在打篮球的学生。在没有认识你之前,现在的我应该也在打篮球吧。再向远望去,可以隐约地看到一些树木和藏在树木间的图书馆。这时候太阳正要落山,余晖洒在了同是砖红色的图书馆的墙上。其中有几块玻璃是墨绿色的,不小心就会被他们反射的光晃到。
突然间操场上响起了《运动员进行曲》,之后是《国际歌》,之后是《绿岛小夜曲》,之后是《荷塘月色》。这种时候总该是有风的,所以风便轻轻地吹着你的刘海和你刚刚留起来的辫子。我说今天吃饭忘记加蛋了,你说吃的是西红柿鸡蛋面还加什么蛋。我一想也是,但听着很有道理,细想总感觉哪里不太对。你说我最近怎么开始喜欢说起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来了,我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长大了吧。
九点半铃声响起,下晚自习了。学校的铃声是八个很慢的“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到这个铃声我都会想起那句“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我和你躺在操场的中心,这里像是高中,但又像是在大学。操场的灯光突然熄灭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因光明突然离去而黑暗突然降临的惊呼。我想每天操场都是在一个固定的时间熄灯,但每天熄灯的时候却都能听到大大小小的惊呼声,就好像人们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将要发生,但当它真的发生时还是会感到惊喜,或失望。我把前面的这句话告诉了你,你说你喜欢我这样的念头。我说总这样想会不会太怪,你笑了笑没有说话。我们总是努力着让自己变得独一无二,同时却又那么地渴望被别人理解。就像我现在多么希望你能知道我在说什么,但也许独一无二和被理解是不能兼得的。这世上好像还有很多事是对立的,比如善良和智慧。也许我想得不对,但仅仅就我来说,我感到自己知道得越多,越感觉自己其实是那样的邪恶。
想到这里,突然又刮起了一阵风。我忙去扶住我的头发,却已忘记自己早已没有刘海了。风来时我总是喜欢眯起眼去扶住头发,等我睁开眼时你却已经不见了。我向四周看去,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他们讲着我听不懂的话,歪歪扭扭地在我周围走来走去。有的人有很大的鼻子,有的人有很大的嘴,有的人戴着很大的眼镜,全都不是你。我向天上看去,忽然发现你仿佛飘在一朵云彩旁边。天好像又突然亮了,因为我能看到你穿着那件鲜红的外衣。你的头发不长也不短,刚好在肩膀上边我最喜欢的位置。你也还穿着那条黑色的牛仔裤,上面棕色的花纹我总是当作你笨手笨脚弄上去的污渍。你有很多好看的鞋和不好看的鞋,但现在你穿的是那双最好看的帆布鞋。你从一朵云跳到另一朵云,之后又跳到了树梢上,跳到了图书馆的楼顶上。天空是橘红色的,你在天上,就像背靠着学校里的那堵砖红色的旧墙。你身旁的一朵朵云让我想起我们曾经说要一起去云南,你还把“彩云之南”这四个字写在了我的英语字典上。
我还是在操场上,却好像仍看得清你的脸。我能看到你的眉毛,你的眼睛,你的嘴,却不知道你是假装生气还是真生气了。你离我越来越远,终于看不到了。我一直很羡慕电影里的各种桥段以及各种人物,总是感叹为什么现实中没有这样那样的情景,这样那样的人们。但从现在起我突然明白了,既然没有那么自己去创造不就好了。也许很久以后这个世界将不复存在,也许古往今来一切的一切到时候都不会留下一丝痕迹,但无论如何,无论之后会发生什么,都抹杀不掉你我曾经存在过这件事情。
我不知怎地走到了一个理发店,这时已经很晚了,他们正要关门。但理发师还是同意给我理发了,他的朋友们在等他理完发之后一起去吃饭。店里有一个挂在墙上的小电视,放的应该是《汉武大帝》之类的历史剧。理发师一会儿用邯郸话和他的朋友们讨论剧情,一会儿用普通话问我在学校的事情。我很喜欢这样的气氛,甚至想理完发和他们一起去吃饭,尽管我已经吃过饭了。但我知道我不能,那样的话未免太怪了些吧。炎热的夏季让这一切变得恍恍惚惚的,理发师好像突然变成了燕大的豆浆小哥,你也好像根本不曾出现过。这时我的电话响起来了,铃声是有里知花的《泪的物语》。我感到一丝奇怪,因为我记得自己早已换掉这个铃声了。我接通电话,竟然听到了你的声音。印象中这时候好像很乱,有马路上的汽车声,理发店里的电视声,理发师和他的朋友们的交谈声,食堂里的嘈杂声,蛐蛐的叫声,宿舍里的键盘声,鼠标声,吵闹声,还有电扇转头时的机械声。但除却这些声音,我仍能清楚地听到你对我说:别害怕。做一个独一无二的灵魂。
2017年3月3日 于墨尔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