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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罗:灰衣骑士》第二章

2023-06-17 18:20 作者:泰拉围城翻译庭  | 我要投稿

第二章


玛麦克斯

唯有真相

低语

       火焰伴随着浓烟与狂怒在迪莱克托防区宽阔的锯齿状石墙上劈啪作响,火势越过速干混凝土板,在大批被围困的守军身边咆哮。

       梅德·科斯塔加拉开激光左轮的枪管,用光的电池烫伤了她短粗的棕色手指。上尉低声咒骂了一句,把滚烫的弹轮顺着城垛丢进了回收桶里。那里装满了从连队的步枪上卸下来的电池,几乎要溢出桶的边缘。只要后勤机仆还没有躺在某个角落里报废成一堆冰冷的烂肉和废铁,就该会跑来把回收桶拖到充电站去充电。

       科斯塔加尽力不去思考即将耗尽的激光枪电池、伐木枪子弹、医疗包或者战士,她向枪的后部压进一块新电池,手腕一抖将其锁紧。古老的武器嗡鸣着重获生命,如同破晓一般可靠,比她所有的前夫都更值得她的信赖和关怀。然而部队储藏的电池正在逐渐老化,变得越来越难以充电,维持电压的时间也越来越短。科斯塔加也尽力不去思考这件事情。

       她从掩体后探出身体,杀掉了一个离她最近的邪教败类,那家伙正在顺着城墙的斜坡攀爬。这个遗弃者——士兵们如此命名这类敌人——裹着脏兮兮的绿色带子,徒手抓着用锈铁片焊接成的爪子爬上陡峭的斜坡。他的脸上用秽物胡乱涂抹出三个歪歪扭扭的圆圈,框住了他狂乱的眼睛和大张的嘴巴。

       科斯塔加射出的光束穿胸而过,在遗弃者的背后炸出一片高热的血花。攻击者从斜坡上滚落,砸进在他身后攀爬的大批同伴之中。在破烂的尸体消失在战场迷雾中之前他带走了几个人,但更多的敌人仍在进攻。似乎每分每秒都有新的敌人赶来围攻他们。

       有些人带着爪子和记忆金属的梯子,另一些人带着矿工锄和冲击锤之类的工具,还有人用气动发射器将拴着线缆的桩子打进石头之中。他们爬上了玛麦克斯要塞的外层防线,高呼祷文,嚎叫着对鲜血的渴望,屠杀着挡在他们面前的一切。一道又一道的防线接连陷落在他们的血盆大口之中,科斯塔加的部队被迫封锁了通往下层的楼梯井和电梯管道,在原地筑起路障。

       她身边的男男女女是来自十个不同的连队的幸存者,全靠她的智慧——又或者是她的愚蠢——才勉勉强强拼凑成了一支队伍。他们的制服和作战装备同样五花八门,集合了他们从原来的单位带来的一切,再加上能搜刮到的一切。她将这些人零星地安排到每个主要通道上,他们只有一半有效火力,却要防御本需要十倍人数的区域。

       制服警卫和常规步兵。外勤警察和后方军人。还有更多人,他们扛着激光步枪和伐木枪,短棍形的投弹器,甚至还有射方镞箭的弩,唯一的共同点是战斗的意志。让这必然迫近的末日去死吧,他们要继续战斗下去。

       科斯塔加有一双刺客一般的眼睛,她小心地瞄准开火,每一发激光消灭一个敌人。

       没人知道这些满身秽物,纹着三个一组形状纹身的疯狂遗弃者究竟来自哪里。一些下级军官说这些人是被叛徒们从征服的世界上带到泰拉来的,他们说这些人经过了化学改造,被当做突击部队使用。另一些人则充满恐惧地悄声低语,他们说遗弃者是被叛军俘虏的人,在抹掉了人格后被丢回来攻打他们曾经驻守的这座要塞。

       科斯塔加对后一种说法表示怀疑。叛徒们没有抓俘虏。而她最惧怕的并不是被洗脑,而是遗弃者们的攻击背后所蕴含的警告。

       迪莱克托防区现在正被敌人的凡人辅助军围攻。这意味着真正的侵略者马上就会到了——那些聚集在战帅旗下,背弃荣誉的阿斯塔特军团。

       在如火如荼的帝国皇宫围城战中,遗弃者仅仅是一场具体战斗的序幕,没有什么军事技巧,仅仅是用来松动玛麦克斯周边防线的炮灰。他们要做的是用微不足道的生命堵住要塞的枪口,蚕食士气,消磨守军的体力。为无可避免的重锤一击扫清道路。

       “他们究竟在干什么?”一名身穿甲壳甲的年轻人扯着难听的高音喊道,他端着一把靠弹鼓供弹的伐木枪,向入侵者的阵线中倾泻子弹。他睁圆了眼睛。“这群狗娘养的是哪里来的老鼠吗?他们人数太多了!”

       “那我们就接着开枪,”上尉说道,年轻人吃惊地缩了下头。格里夫。他的名字是罗尔德·格里夫,她回忆起来。格里夫没看见她,没注意到他们蹲在同一面护墙后面。“直到他们学到教训,是吧?”

       格里夫木然地点点头,但是她知道那种眼神。她看到了年轻人眼神背后的茫然,他害怕耳中听到的每一次心跳声都是最后一声。

       就和他,还有其他冲着在墙上持续攀爬的敌人开枪的友军一样,科斯塔加完全是靠陈旧的雷卡咖啡、麻醉烟和珍贵的少许睡眠来硬撑着。她知道疲倦的阴影正潜伏在自己身后,如果她放松了一丝,那疲倦就会裹住她。将她拖下去。令她的思维麻木。

       而如果发生了这种事……那么敌人就会乘机淹没他们。

       遗弃者源源不绝,时不时就从烟雾中冒出来,攻击间隔完全无法预测。最终他们会消磨掉迪莱克托防区上的每一丝抵抗,就像他们对下面几层的守军所做的那样。

       我们是最后一道防线了。如果我们的阵地丢了……那么玛麦克斯要塞就陷落了。

       在要塞另一侧的机库里有一架飞机,也许在极限装载的情况下能疏散所有仍在防线上战斗的人。但是围城总司令,原体罗格·多恩本人已经下令,坚守阵地。那么他们就会坚守,直到全军覆没。

       然后,一片奇异的寂静降临到城墙上,似乎所有的枪炮极为偶然地同时停歇了,同时敌人的尖啸也短暂地平息了。

       “寸步不让,”一个声音说道,“我知道这很难。我知道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挣扎。每一步都如同远征。但你们能做到。你们能守住这道防线。

       那个声音并非呐喊。那不是某种军队的战吼,也不是捶着胸口喊出的训导。那不是赞美诗或者布道词。但那也不是耳语,而是某种坚定、有力且发自肺腑的声音。每个人都在听。每个人都听到了。

       “我深知你们见证了什么,”声音说道,“知道你们目睹的恐怖和做出的牺牲。我知道你们饥肠辘辘,希望世界暂且停步,允你们小憩片刻。我知道你们所感受到的黑暗与内心中的空洞。那些绝望与恐惧。但我同样知道你们是何等的坚强。我相信你们所有人。你们能够做到。你们能挺过去。

       声音传遍了各处,从开放的音讯频道中传出,被播音号角所广播,甚至被裹挟在吹过的强风之中。

       科斯塔加感觉这声音让她回想起了关于姐姐格蕾的温暖记忆,虽然她早已逝去,但从未在科斯塔加的脑海中远去。小梅德从噩梦或者悲伤中惊醒的时候,她总是知道如何才能安慰她。其他人听到的声音有所不同,但都有着相同的感受。一段斩断恐惧的温柔演说,激励了那些听到的人。

       “寸步不让,”声音说道,“看看你们身边的人吧。你为他们而战。他们也为你而战。同心协力,我们敢于对抗一切。

       上尉的圆脸不由自主地咧开嘴笑了起来。一种全新的信心在她的胸中萌发,她敢于相信或许今天他们能够获胜,他们能让迪莱克托防区再坚持一段时间。

       她身边的格里夫似乎长高了一点——又或者是他只是站得比刚才更直了?那个年轻人不再畏缩。他依然害怕,但他现在拒绝让恐惧支配自己。

       “寸步不让!”科斯塔加喊道,城墙上传来一阵又一阵附和的回声。

       “寸步不让!”“寸步不让!”“寸步不让!”

       枪炮伴着呐喊开火,守军开始回击。激光光束切开烟雾,尖利地撕裂空气分子,蒸汽发出刺耳的鸣叫。伐木枪、大口径便携武器和磁吸肩扛武器也一起炸响,向混乱的遗弃者人群中倾泻雨点一般的火力。

       敌军在弹雨下畏缩了,后退了。攻城梯和线缆断裂倒塌,攻击者们开始撤退。遗弃者的阵线逐渐无法维持,局面随之变成了混乱的崩溃。他们绝望地逃进从下层不断翻涌的火焰与烟雾之中。

       侵略者们的战吼逐渐消逝。攻势又一次被打退了,科斯塔加和她的部队得到了一次喘息的机会。

       她一屁股坐下,检查激光手枪的电量,吹开装饰华丽的长枪管中散出的废热蒸汽。她又活过了一场战斗,活下来讲述这段故事。

       格里夫和其他人发出粗鲁傲慢的欢呼声,在长长的走道上此起彼伏,像是争球比赛中的看台流氓在嘲弄输家一样。上尉对此视而不见。她早就没力气去要求士兵们遵守无意义的礼节规范了。

       就让他们叫吧,她想着。或许用不了多久那就是他们唯一的武器了。

       “梅德,”声音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说道。“你受伤了。”

       “是吗?”话一说出口,科斯塔加就感觉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眉毛流下。她伸手摸过去,发现了一道浅浅的伤口正在流血,混战中一块石头碎片打中了她。她都没感觉到疼痛。“哦。只是看上去比较糟糕而已。“她说道,抬头看着刚刚说话的人。

       ”但仍然可能感染。让我帮你处理一下。“幼发拉底·琪乐穿着一件普通工人的紧身服,外面套着一件对她来说太大了的破旧防风外套,乍看之下和其他在战帅的猛攻中幸存下来的人没什么不同。她打开背在肩上的应急处理包,翻出了几卷粘性绷带,着手清理包扎上尉的伤口。

       琪乐亲切温和的声音比她涂在伤口上的抗菌药物更能抚慰人心,科斯塔加微微一笑。”谢谢你。再一次谢谢你,幼发拉底。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你说的话比所有的口号和陈词滥调都有用。“

       “我只不过是帮大家回想起了自己内心的勇气,”她说道,回绝了这份赞誉。“仅此而已。”

       如果其他人这样说,那听上去可能是装样子的谦虚,但琪乐是认真的。科斯塔加几乎没见过可以被真正地称作“无私”的人,但眼前这个女人可以位列其中。琪乐出现在这里提出要帮助伤员的时候,战斗还集中在更下层的防线。上尉当时迫切地需要任何形式的援助,所以非常高兴地接受了琪乐的提议。很快就有消息传开了:有个目光慈祥的女人,时不时用背着的破旧老相机拍几张战场的照片,总能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在有需要的人前。

       琪乐和科斯塔加逝去多年的姐姐一样,似乎知道该在什么时间对某个人说些什么。她既不会奉承也不会哄骗,仅仅是指出当下需要知道的真相。

       上尉迎上了琪乐的目光。“你知道,没有你的话……我们活不到现在。”她深吸了一口气,用耳语般的声音问出了一个问题。“幼发拉底,你是谁派来的吗?”

       “我看到了需要。”琪乐移开了目光,一边把绷带贴好。“在这样的恐怖之中,像我这种人只能在两件事中选一个。我可以伸出援手,或者逃得远远的。而我已经厌倦了逃跑。”

       科斯塔加站了起来,想要进一步逼问,但远处城墙传来的一声喊叫吸引了她的注意。格里夫跑到上尉的身边,在喜马拉齐雅稀薄的空气中气喘吁吁。“长官,有枪声。”他报告说。"二号平台,来自下面的雾中!听上去像是大口径爆弹枪!“

       她的下巴僵住了。难道遗弃者们已经卷土重来,连一分一秒的喘息都不打算留给守军?她在格里夫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问题,她摇了摇头。“我要亲眼看看。”

       格里夫带着她沿着墙垛向回走,在高墙的缺口和机仆们正努力修复损伤的区域中找了一条路。科斯塔加发现琪乐跟在她身后,在琪乐经过时,她看到士兵们疲倦的点头以及虚弱的微笑。

       上尉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战斗声音。爆弹枪开火时低沉的爆炸声如雷鸣一般响彻了要塞周围,她鼓起勇气走到城垛边缘,冒险向着下方宽阔的石头斜坡看去。下方滚滚的浓烟让视线很差,但科斯塔加发现了耀眼的枪焰一闪而过,喷出的火焰从下方照亮了雾霾。

       还有其他的声音。痛苦的高声尖叫被突然打断,还有破片手雷发出的轰鸣。她看到有什么东西打着旋飞出来又滚到了其他地方,似乎是从下面某一层被丢到了空中,然后远远地砸在地面上。

       “那是个人,”格里夫说道,他冒险伸头出来观察。“一个遗弃者?”

       “他们在自相残杀?”科斯塔加问道。如果这是真的,那敌人的行为前所未见。

       下面的枪声安静了下来,平台上的士兵僵硬地举起激光步枪,揣测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科斯塔加下意识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枪,她举起手枪静静地示意:不要开火

       “你看到了吗?”格里夫降低了声音,听上去像是恐惧的嘶嘶声。他用一根手指指向翻滚的浓烟。“长官,看那边!”

       起初那里仅有一点移动的痕迹,模糊的轮廓在黑烟中飘过。那或许是人类,也可能是什么更加糟糕的东西。科斯塔加听到了陶钢在碎石上发出的嘎吱声,她感到巨人脚步产生的震颤从脚下传来。

       “我看见了。”她说道。

       庞大的身影从要塞被烧毁的下层中浮现出来,他们身着饱经战火的坑洼动力装甲,开始在堡垒一侧攀登。科斯塔加的心脏几乎从嘴里跳了出来。

       军团战士。

       不再有遗弃者了,不再有疯子和征召兵了。这些帝皇亲自设计的战争之主,仅仅一人就足以荡平她指挥的所有士兵。他们的枪炮与刀剑乃是为比人的头颅还大的手掌所设计的。他们披挂的铠甲足以弹开坦克的炮弹。

       据说没有什么能杀死他们的同类,许多年里梅德·科斯塔加一直认为这不过是泰拉议会编造出的夸张宣传罢了。然后她从位于印度平原的家乡被提拔到了皇宫中一个令人垂涎的职位之中。就在那里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了阿斯塔特军团的战士,她意识到自己曾经的认识有问题。

       军团所到之处,毁灭如影随形。现在,两个毁灭的化身正在攀爬她脚下的石头,缓慢,坚定,无可阻挡。他们盔甲的阴影模糊不清,但上尉之前曾见过成群的死亡守卫,她知道绝没有其他可能。

       她举起手枪瞄准,士兵们也跟着举枪。这是他们仅有的能做出有意义抵抗的机会。或许一发幸运的子弹能救他们的命。科斯塔加深知,即使只有一个军团战士凭借那种粗暴的专注到达了他们的防线上,他们都没有可能活下来。

       然而当上尉的手指扣紧扳机的时候,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她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梅德,请住手,”琪乐说道。琪乐就站在她身边,在城垛边缘的掩护之外。“让我和他说话。”

       你疯了吗?科斯塔加几乎就要说出这句话了,琪乐从她身边走过,故意让自己全部暴露出来。“幼发拉底,不要!”她抓住了琪乐的袖子,试图把她拽回来。

       琪乐挥开了她的手,大声喊道,“欢迎你,纳撒尼尔!再看到你感觉真好!”

       领头的那位战士停下了攀爬的脚步,抬头看去,他头盔上复眼状的目镜捕捉到了两个女人的身影。科斯塔加意识到自己正举枪指着那名军团战士的脑袋,她慢慢放下了枪。战士点头回礼。

       “上尉,请行个方便,”他说道,声音传遍了城垛。“能否允许我们穿过你的防线?”

       “如果她为你担保的话,”科斯塔加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充满威信,“那我认为可以。”

       “说得像我们有得选一样。”格里夫蠕动着嘴唇小声嘟囔。

       上尉一边向后退一边警告地瞥了他一眼。“谨言慎行。”格里夫露出一副收到惩罚的表情,他在两名灰甲巨人爬上城墙翻过残骸的时候退了下去。

       科斯塔加用上全部的自制力才在矗立着的战士前站稳了脚跟,握枪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变白。她没法把枪收进枪套,构成她的每一根纤维都在尖叫着危险!

       琪乐站在两名军团战士中间,和他们比起来琪乐身材十分矮小,但她完全没有被吓倒。战士们一齐伸手取下头盔,露出伤痕累累的脸庞。

       科斯塔加上下打量着他们。刚刚说话的那人,被琪乐称为“纳撒尼尔”的人,他的武装和同伴不同,而且他的容貌有一种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奇异和善之感。另一个人看起来更年轻,他正在警惕着,流露出不信任的申请。

       “你在这儿,”年长的军团战士低头看着琪乐说道。“找到你真是让我又喜又气。”他转头看向科斯塔加。"上尉。希望你原谅我们未经通知就前来此处。我是纳撒尼尔·伽罗,我是……“他停了下来,似乎要更正自己想说的东西。“我是泰拉和人类帝皇的仆人。”伽罗对他的同伴做了个手势。“他是赫利格·盖洛尔。我的战斗兄弟。”

       “你们是死亡守卫。”也许曾经是?现在她看得更清楚了,他们盔甲的颜色与那个军团微妙地不同。在她说出这些话时,每个人仍然屏住了呼吸。

       盖洛尔哼了一声。“曾经是。自从背叛之后就不再是了。”

       上尉决定就此打住这个话题。“我的名字是梅德·科斯塔加。我是玛麦克斯要塞迪莱克托防线的连队指挥官。”她点了点头。“什么风把你们吹到了地狱的这个角落?”

       “他们是来找我的,”琪乐替伽罗回答道。

       “是的,”年长的军团战士说道,他的视线转向了琪乐。“幼发拉底,我们必须谈谈。”


       原体站在瞭望台上,黄疸的眼睛扫过一片片复现出的废墟景象:拦腰截断的塔楼,残破的墙壁,还有精美雕塑的破碎遗存。现在一切皆为残骸,皆为毁灭,城市化为瓦砾,再不复昔日。

       设有莫塔里安指挥所的战斗驳船绿心号低空悬浮在废墟上,如同一艘航行在碎石之海上的帆船,引擎嗡嗡作响,下方是死亡守卫与辅助军的行军队列。随军的尸体泰坦时不时遮挡住太阳,猩红的天空中,太阳微弱惨淡的光芒以机械的规律忽隐忽现。庞大的机器大步走在队伍边缘,随着雷鸣般的脚步摇摆不定。

       死亡之主瘦骨嶙峋的手指伸向挂在褴褛长袍上的几个香炉球之一。他像从树上摘下果实一般取下它,让它在苍白的手掌中滚动,直到其中的化学物质开始沸腾。球体表面的空洞中冒出一缕缕有毒的烟雾,莫塔里安把球体凑近呼吸面罩的通风口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特制毒药的泥土气味充满了他的喉咙,他感到兴奋剂正在和自己的肉体交战,试图摧毁它。但是破坏并未扩散,毒药凝结了,然后被本身就比最致命的毒液更具毒性的血液所吞噬。这幅不安而变异的肉体对他来说是全新的,即使是现在,原体也仍在学习其赐予的天赋。因慈父的印记而解锁的潜能每天都在变化和增长,而他不再对此感到恐惧了。他已经选择了拥抱这份潜能。

       莫塔里安吸入了气体混合物中的每一个原子,享受着燃烧的滋味。这种毒药采自巴巴鲁斯的高耸峭壁,那里对普通人来说只有痛苦的死亡。

       巴巴鲁斯,原体的故乡世界,它荒凉的天空已经被莱昂和他的黑暗天使暴躁地撕成了碎片。它将永远成为一块死寂的岩石,只有很少一部分真正的痕迹遗留了下来。随着香炉内容物的燃烧,这些痕迹又少了一丝。他捏碎球体,把碎片从瞭望台腐蚀的栏杆上丢进皇宫外围的废墟中。

       让它去死。这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低语,或许是来自他自己的思想深处,也可能是来自其他更加转瞬即逝的领域。让巴巴鲁斯去死吧,下一个就是泰拉。让整个世界死去,然后重生。

       真是个恰如其分的想法。莫塔里安身材高大,面容憔悴,他的背后斜挎着一把巨大的镰刀,如同数千种人类文明神话中的死亡使者化身一般。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检查着苍白皮肤上的伤疤,这些印记以三个一组的形式反复出现。

       生命。腐朽。重生。存在的三种本真状态。

       他将要摧毁父亲的皇宫这等精美之物,对此他没有任何感觉。归根结底,什么是美呢?难道不是一个光鲜亮丽的谎言吗?他从没有真正理解这个概念的深层含义,从没有像他的兄弟福格瑞姆一样将自己淹没在这个理想中。美——由人类所划定,经人手成形——在他眼里是某种可鄙之物。那是赝品。

       莫塔里安所追求的唯独是真相。

       传来一声湿漉漉的排气声,通往他房间的虹膜门打开了,原体从瞭望台转过身来,他身旁的两名死亡寿衣上前准备拦住这名不速之客。莫塔里安沉默的近卫和他有着相似的外形,他们举起了手中的镰刀。

       一名被征召而来的邪教徒冲进房间倒在地上,似乎是被踢进来的,他的脸上满是恶臭的血迹,翠绿色的背心破烂不堪。死亡寿衣正要走向那个哭哭啼啼的人类时,第二个身影进入了房间。

       是泰弗斯。曾经有一段时间,原体把这名战士视为他相识最久,最为亲密的朋友,是他备受信任的兄弟……但那些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现在,莫塔里安和他的一连长,所谓的“旅行者”,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只能用复杂来形容。

       一团细小的苍蝇在泰弗斯背上的角状增生物周围嗡嗡作响,他鞠了一躬,展示出恰到好处的尊敬。“大人,”他说道,低沉的声音隆隆作响,“前线传来消息。”他指着畏缩的奴隶,“对玛麦克斯要塞的试探攻击已经停止。他们击退了进攻。

       莫塔里安的身体一僵。撤退,以及与之相关的想法,不是是他的死亡守卫会轻易放纵的事情。“我的命令是前进,不准后退。全军覆灭,或者胜利。

       “是的。”泰弗斯点点头,“然而……”他向那名邪教徒示意,后者正伏在甲板上不住地求饶,“这家伙从前线逃跑了。他活了下来。”旅行者最后的一句话是恶狠狠的羞辱。

       “谁在防御这座要塞?”莫塔里安挥手屏退近卫,向着第一连长走去,“战帅的预言者声称那里只有凡人士兵驻守。

       泰弗斯踢了奴隶一脚,“回答你主人的问题。

       “战士!”那个人颤抖着盯着甲板,没有胆量去直视周围的庞大身影。“打不过他们,赢不了,太强了,太坚强了,他们没有崩溃,他们不会崩溃……”

       “不可能,”莫塔里安说道,“在我投入的数量面前    这不可能。

       “然而……”泰弗斯重复道,嘴角一抿。

       “解释!”原体咆哮着命令道,然而奴隶说出的只有无意义的重复,他的神经崩溃了。

       “啊,不,”泰弗斯哼了一声,“恐惧摧垮了他的心智。现在我们从他嘴里打听不出什么有意义的信息了。

       “自有其他方式可以获取情报。”莫塔里安说道。他伸手捏住了那人的喉咙,把他从地板上抓了起来。原体用另一只手包住了奴隶剃光的头颅。他猛力一捏,奴隶还来不及抵抗就被捏碎了头骨。这一下谨慎而有力地打碎了骨头,没有伤到其中脆弱的灰质。

       莫塔里安用一柄镰刀状的处刑小刀打开了奴隶的头颅,露出其中糊状的脑浆,就在这一切进行时奴隶仍然活着。原体探手深入旋涡状的物质,以外科手术般的精准找到了其中的海马体。死亡之主一口吞下那片脑组织,把尸体随手丢在一边。

       片刻之后,莫塔里安体内的吞噬节点就将已其溶解,人造器官中神秘的生物过程分离出了记忆的化学链,他能在鼻腔中闻到记忆的味道,就如同香炉中刚刚烧过的内容物一样。

       他闭上眼睛,集中精力,聆听着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让它去死,传来一声低语,让它去死。他吃了一惊,这句话并非来自他自己的思想,而是来自那个死人的脑海。无论是何种力量在那些寂静的时刻向莫塔里安说话,它也向哪些奴隶说了同样的话。或许所有被祖父之印触碰的都听到了,他沉思着。

       他集中在自己的目的上,把它和其他构成死人一生的琐事区分开来。

       然后,他进入了袭击玛麦克斯的模糊记忆梦境,他置身于这个矮小人类的狭小身体之中,感受着周围兴奋与狂怒的回响,还有恐惧与嗜血的触感。咆哮的枪炮,尖叫的攻击者,粉碎的石头。这一切像是狂暴的洪水,如同在倾盆大雨中观看全息影像,但莫塔里安曾经做过这种事,他知道应该寻找什么。

       被吞噬的记忆效力已经开始消退,原体继续深入。让它去死,低语说道。

       记忆的边缘闪过一道光——并非是物理的照明,而是一种比喻意味上的,主观的光亮。透过死人的眼睛,莫塔里安看到了让这个人恐慌并逃跑的瞬间。

       一排普通士兵向他的方向开火,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出顽强的反抗精神;在他们之中跪着一个手无寸铁的无名女人,几乎无人注意到她。她在说话。

       她在说什么?逐渐消退的记忆中并没有留下那部分内容,但它捕捉到了一些重要的东西——某种这个死人可以凭本能捕捉但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东西,就像是一头动物无意识地捕捉恐惧的气味一样。

       然而,莫塔里安知道。在他读过的禁书之中,在他吸收的禁忌作品之中,在他和慈父缔结的联系之中,他增长的理解中包含了这些知识。

       巫术。

       那女人周围有一种不可见的光环,她就像是一枚棱镜,另一个更加强大的心灵将些许力量赋予其上。不可见的光芒触碰了她身边的人,给予他们力量与勇气。

       是她激励了那些人。她血液中迸发的潜力是无价之宝。莫塔里安迫切地想要知道那将给慈父带来何等的滋养。

       让它去死,低语声说道。

       记忆消失无踪,莫塔里安对于他杀掉的这个人留下的唯一印象是流过手中的温热鲜血。

       他眨眨眼集中精神,发现泰弗斯正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找到想要的启示了吗,大人?您对知识的渴望是否得到了满足?

       “我看的够多了,”他回答道,转身不去看泰弗斯,“照原定计划进军。

       旅行者留在原地,无视了原体语气中遣退他的暗示。“我们一定要这样吗?军团正以最慢的速度行军,这是为了什么?我们不出几小时就能到达玛麦克斯。然而,我们在废墟中缓慢地寻找出路,而敌人正在地平线上重新集结。

       泰弗斯急于求战,他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原体谨慎推进的愤怒。要不是莫塔里安明令禁止,泰弗斯早就带着自己的连队离开大部队去追寻自己的入侵目标了。

       “时机一到,我们就让刀剑见红,”莫塔里安用手试着战镰的刀锋,“耐心,卡拉斯,耐心。

       被用旧名称呼让旅行者面色一黑。“如果我告诉你,我们的占卜侦察在临近的区域发现了掌印者的特攻,那你还会如此闲庭信步吗?大人,游侠骑士。灰衣战士。

       “你应该早点说,”莫塔里安烦躁地反驳道,“消息来源是?

       “来自一只瘟疫机蜂,”泰弗斯回答,“它在死亡之前捕捉到了一位老朋友的痕迹。艾森斯坦的叛徒。

       伽罗。低语说出了他的名字,原体的胸口涌上一股冰冷的愉悦。如果他在这里,那么他是为了那个光之女来的。不会有其他的原因。

       莫塔里安沙哑刺耳地哼了一声。多日以来,他一直感到来自慈父三重之手的指引,指引他向着要塞顶部闪烁的微弱光环前进。那光环在满溢的恐惧中是如此耀眼,犹如一座灯塔一般。眼下叛徒出现的消息证明了他了解到的是真的。这必定是命运,是慈父在移动诸般事件,他如此下定决心。

       眼下是一个一箭双雕的机会。夷平玛麦克斯并抓到记忆中的那个女人,用她的鲜血浇灌纳垢的花园;让那个背信弃义的伽罗在银河中消失,他若是顺从就可以得到一个痛快,否则就残忍地谋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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