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振东]第三人称(二十九)
29.再靠近一点点
收拾完毕的陈徐言跟着樊振东出了门,也终于知道了此次目的地。
训练馆。
他想让她更加了解他的一切,语言都太过苍白。
虽然樊振东之前对她说,“训练馆管理还是挺严的,还要提前报备,我也不能随便带你进去,如果你是跟着记者进去的就容易多了。”
但她还是没有想到来接他们的是周琪瑗,某台体育频道知名记者,也没想到他们关系那么好。
樊振东率先打招呼。“周姨。”
见到眼前穿着亮眼,姿色过人的长辈,陈徐言有些呆愣。
她应该跟着叫周姨吗?
与此同时,周琪瑗也在打量着眼前青涩稚嫩的陈徐言。
因为之前感冒,陈徐言今天穿得比以前更厚,但不显臃肿。
微卷的长发散在双肩,将她本就小巧精致的脸衬得更加惹人怜爱,一双漂亮的眼睛里还有着对她的好奇。
周琪瑗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唯独面前的她给人一种独特的感受。她身上有的与他人不同的干净与纯粹。
或许用纤尘不染来形容更合适,让她莫名联想到易碎的半透明琉璃,而樊振东就像一束投在上面的阳光。
陈徐言回过神来,站在樊振东身边腼腆又小声的说了一句。
“周姨好。”
周琪瑗又瞟了一眼陈徐言身边躲闪着她探究目光的樊振东,随后露出一副了然的笑容,豪爽的说,“是小胖的朋友吧,来,上车。”
“好嘞,谢谢周姨。”樊振东松了一口气,说完就拉开了车门请陈徐言先进去。
周琪瑗扶在方向盘上看着这一幕只是笑。
不知道是不是记者这行业的特点,她的笑容舒服,亲切的同时又有一股深埋在底的疏离感。
陈徐言一度怀疑是自己想多了。
“你是知道我要去做新年专访才打电话给我的吧。”周琪瑗声音带笑,故意揶揄他。
樊振东反应得很快,“哪能啊?这不顺便回去一趟吗?周姨对我那么好,肯定不会拒绝我的。”
她听闻这话笑着哼了一声。“行行行,那你到了地方后配合我做个新年祝福视频。”
“没问题。”他答应得很爽快。
“那个……姑娘。”周琪瑗虽然大概猜到他们是怎么回事了,但还是想求证一下。
突然被点到名的陈徐言紧张起来。
“你哪人啊?”
樊振东抢先答到,“她四川的。”
周姨被他这番护人的态度逗笑了,“我问你话了吗?”
陈徐言赶紧补上,“嗯,四川的。”
“在读书吧?”周姨问这个问题是有自己考量的。
她可是看着樊振东长大的,当然不希望小胖跟那谁一样,和一堆乱七八糟的女生混在一起,然后被无良媒体大书特书。
“她在曼彻斯特大学,”这次樊振东不仅学会抢答了,还学会举一反三了。“大一,建筑专业。”
“嘿,胖,我说你今天怎么回事?”
樊振东撅了撅嘴,“你问的我都知道嘛。”
两人一唱一和的,陈徐言也跟着笑,气氛欢快起来了不少。
“你们怎么认识的?”问之前周琪瑗就暗自思忖了一番。
看她对樊振东的态度也不像是粉丝的憧憬与狂热,两人身份也八竿子打不着的,她实在是看不出他们怎么产生的交集。
问完周姨又赶紧补上一句,“小胖禁止回答。”成功让樊振东张了一半的嘴给闭上了,然后可怜兮兮的看向陈徐言,用表情生动形象诠释了成语“爱莫能助”。
“在曼彻斯特,当时我在餐厅兼职,他们刚好过来吃饭。”
陈徐言记得是这样的,说完还偏过头去看樊振东,目光像是在询问“我记得没错吧”。
樊振东心下了然。“嗯,之后她来看比赛,还帮忙做了翻译,你应该看过了吧,就决赛那场。”
他这么一提周姨就想起来了,脸上笑容也更大了,“原来是你啊,我是说这孩子看着有点眼熟。”
樊振东笑着对陈徐言挑了挑眉,充满孩子气的求表扬。
看我配合得好吧?
陈徐言随即甩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继续端坐好,一边听他们讨论起国家队训练安排一边觉得自己现在拘束的样子真像是在见他家长。
等到车到了训练馆,她喜提周姨的“小陈”称号。
小陈,小胖,小沉,小胖……
她联想到这里不禁眉眼含笑,惹得樊振东不禁多看了她一眼,跟着弯了弯嘴角。
陈徐言下了车才发现节目组其他人早就到了,就等着主持人了。樊振东帮着扛摄影设备,陈徐言则帮忙提着他昨晚在夜市上买给众人的礼物。
她抬头看了一眼训练馆,内心有些激动。
这地方是他最重要的存在,也是她一片空白的领域。
陈徐言偷偷看了一眼身边与她并排走的樊振东,心想如果不是遇见他,这一切她一辈子也不会接触到,甚至在最开始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陈徐言再一次回忆起两人的相遇,望着前方的路眨眨眼,感叹道命运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训练馆很气派,但设计很中规中矩,一眼就能看出这建筑有着悠久的历史。
她跟着工作人员和樊振东穿过一片广阔的空地来到室内,一路上忍不住分析起整栋建筑的构造来,随后赶紧摇摇头,把一切胡思乱想甩出去。
还没有毕业呢,职业病就先犯了。
樊振东见状只是微微一笑,桃花眼里盛满了宠溺。
穿过一间又一间房屋,他们这才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门口墙边贴着一张告示牌,有张照片,底下标了一行字。
“球场禁止裸露上半身”
陈徐言认出了上面的人是许昕,顿时哭笑不得。
樊振东略微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发,干巴巴解释道“这个贴这好久了。”
陈徐言故作淡然的不再多看,“你们经常光着上半身打球吗?”
“额……”樊振东有些呆滞,他过去确实是经常的,但想着不能让她反感于是解释道,“因为太容易出汗了,衣服贴着身体不舒服,现在不会了。”
她看过他在比赛时被汗水浸透的模样,可实在是想象不出他赤露上半身会是什么光景,更别提一群人裸露上半身打球的场面了。
陈徐言听到这个解释只是望着他笑,笑得他有点招架不住,赶紧借口去帮忙架机子落荒而逃了。
现在还是乒乓球队训练时间,所以第一个录的是樊振东的新年祝福视频。为了不打扰他们正常训练,地点选择在了大厅。
陈徐言站在周姨旁边,蹭着看了看摄影机,第一次透过镜头看着他站在中间还有点不习惯。
这一刻,陈徐言感觉自己和他又远了,可到底是为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樊振东也感觉挺别扭,紧抿住唇,眨着眼,不断在脑海中复述一会要说的内容内容,一遍又一遍。
摄像师打了个手势,他了然的点点头,信心十足的对着镜头开口,“大家好,我是樊振东,祝大家新的一年……纪年……说错了,对不起。”
因为知道他看不到她,陈徐言认真注视着画面里他低着头,一脸无可奈何,小声嘀咕着“是鸡年,鸡年。”的样子,眼神也更加明目张胆起来。
现在她想明白了,长时间的相处让她忘记他的身份,他属于赛场,属于球迷,属于国家……最重要的是他不属于任何人。
他飞快的看了一眼人群,准确找到里面盯着摄像机一脸严肃正经的陈徐言,感觉更加伤脑筋了。
周姨建议道“要不你录粤语版的吧。”
他眼睛亮了亮,简直是把大喜过望四个字写脸上了。“可以吗?”
“当然!”
陈徐言不再看摄像机,而是站在人群里注视着他,就像第一次在观众席看他比赛时的模样。
他每说一句,陈徐言就学着他的语调语气在心中重复一句。
和他有关的每一件小事,她都想了解。
也许是粤语熟悉得多,他很流畅的录完了,建立了信心之后普通话版本也跟着一遍过。
陈徐言跟着周姨对他竖了个大拇指以示认可,他反而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节目组决定等他们结束训练再录队员的采访和祝福视频,但要提前录一些训练的素材备用。
陈徐言这才跟着进了训练室,出乎她意料的是这里面训练着的都是八九岁的孩子。
陈徐言愣在原地,蹙着眉,不可置信的望着这些还在打球的孩子。他们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坚毅。
她看不懂球,但这不妨碍她能感受到他们训练的强度和竞争的残酷。
她想起自己八九岁的时候还在村子里当村霸,学爬树,抓鱼,采桑椹,折纸飞机,想着不交作业而满山遍野的跑。
噼里啪啦的乒乓球声传到她耳朵里,让她心绪更加杂乱。
也许是她真的对体育漠不关心,今天见到的场面她从来没有想过。
她怔愣的样子落入樊振东的眼里,他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坚定的站在了她旁边说。
“有天赋却发挥不到正确的地方也许更是一种浪费和残忍。”
陈徐言沉默了,觉得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显得矫情和虚伪,说出口会反而有种“何不食肉糜”的优越感。
樊振东将节目组带来的礼物和自己买的小零食放在了一起。陈徐言这才想通了逛夜市的时候他为什么要买那么多份小玩意。昨晚问他的时候,他还一脸神秘兮兮的说保密。
樊振东此举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自从能独当一面以后,他每年都会准备一些小礼物送给他们。
陈徐言想伸手拉住他衣袖,可手紧了又松,就是没有勇气。
她不自在地咬了咬嘴唇,低声问,“你也是吗?”
“是,”他点头,想起最开始打球的那段日子。
他也几乎算不上是有童年的,第一次去游乐园还是在十六岁。
刘国梁教练曾告诉他们要先明确扎根,后野蛮生长,厚积才能薄发。
竞技体育都是残酷的,那“国球”内部的竞争说是最无情最凶狠也不为过。外界只看到国乒的繁荣与辉煌,没想过是薪火相传拼了命厮杀出来的。
人人都说他是横空出世的天才少年,只有他知道背后要付出些什么。
历史的主流和人们都是健忘的,只有伟大的事物才能长存不灭。
那些差一点就能有比赛资格的运动员,差一点就能走上球场的运动员,差一点就能站上领奖台的运动员,就真的没人会记得。
辛苦是必然的,但最大的对手其实是压力和病痛。回望既没有退路,抬头也看不到前途,只有日复一日的为遥不可及的目标咬牙坚持。
因为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所以他更了解这段在漆黑的地里扎根,不知道能不能出头的日子有多难熬。
“……”陈徐言彻底说不出话来。她很难想象数十年如一日般除了训练就是比赛的生活。
陈徐言开始深刻的反思自己。大家都说国乒是最厉害的,甚至她一个不了解乒乓球的人也觉得获得世界第一是自然的,因而忘了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国乒的荣誉是一代又一代的运动员拼死拼活付出才守住的。
“你……快乐吗?”她这话很小心翼翼。她知道他可能早已习惯,只是她蓦地有些心疼,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
风水轮流转,这也是昨晚樊振东面对她那句“熬熬就过去”时的感受。
樊振东被很多人问过问题,“如果不打乒乓球会做什么?”“在比赛场上你会想什么?”“这次比赛的收获是什么?”“你想对球迷说什么?”等等围绕乒乓球的问题。
唯独她问了一句“你快乐吗?”
他目光在嘈杂的训练场上流转,最后定格在训练场墙中央的国旗上。
在陈徐言眼中,他身后的一切景物都模糊了,就像所有的聚光灯都打在了他身上般闪耀着。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能很早就找到热爱的事并为此奋斗,我觉得很快乐。”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身边有很多朋友,也认识了很多的人,我觉得挺值的。”
陈徐言仰着头凝视着他精致的眉眼。她这样看过他很多次,这一次却更显不同。
他心里有山海,比她想象之中还要强大的多,他目光里的温柔和坚定,她都感受到了。
他目光充满贯穿足以黑暗的力量,缓缓的说,“他们对我来说,是朋友,是同学,是老师,是亲人,也是对手。”
陈徐言这才发觉,她以为她看透了他,其实她根本就不懂他当时在长椅上轻飘飘说出口的过去有多么的厚重。
她只是一直在放大自己的痛苦,对别人的伤痛视而不见。他身上毫不掩饰的率真,坦诚和喜欢显得珍贵又难得,她小心掩盖的自卑,懦弱和渺小显得刺眼又尖锐。
陈徐言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而后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樊振东,你真的太好了!好到我觉得你接受我的拥抱是因为怜悯我了,我又要到何种程度才能算的上是真正了解你呢?
陈徐言将自己那不可告人的心思咽了下去,抿了抿嘴,下定了决心,自告奋勇的为他分担着。
她站到他的身边,趁他没反应过来就提起了袋子,不容拒绝的说,“我来帮你发。”
她愿意做出改变,愿意向前走,愿意去付出,她再也不想以观察者的视角偏安一隅。
樊振东见到她一脸认真,充满干劲的样子点了点头。
陈徐言记住了每一个小运动员的脸,笑着将礼物递给他们的同时祝他们新年快乐。
“师傅!”
樊振东和陈徐言同时循声而望。
一个小男生一边远远地挥着手,一边兴奋地往这边跑,最后终于紧紧抱住了樊振东的腰,亲昵又欢快的
叫他师傅,背后具象化的尾巴摇啊摇。樊振东则难得的流露出了类似慈爱的笑容,十分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背,然后大力地揉了揉他的头顶,“今天练得怎么样?”
提起这个,小男生就有非常多想说了,语速快得陈徐言明明就在旁边,愣是一点都没听明白。
随后他们往旁边走了走,
悄悄的耳语了几句 陈徐言敏锐的感觉到他们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是在谈论她。男生听明白后
点了点头,又转过头对着樊振东悄声说了几句。最后
走到了疑惑但不问的陈徐言面前,笑嘻嘻的打了个招呼,稚嫩的脸庞充满青春与活力,额头上的汗水都没来得及擦干。陈徐言忍不住想樊振东这么大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美女姐姐好,我是徐杰然,是樊师傅的徒弟。”
虽然是散养自封的,不过他相信他早晚会成为像师傅一样厉害的人。
陈徐言被他的笑容所感染,下意识偏过头去看樊振东
。他只是笑着注视着他们俩的互动,就像上一次陈徐言笑盈盈的站在旁边看着他帮日本游客照相一样。
徐杰然是他第一次参加学校乒乓球运动宣传活动时遇见的小孩,没想到被挖了过来。
他也只在训练结束后路过球台看见他还在练球时指导过他几次,他就师傅师傅的叫个不停。
实在是热情难却,他便应了下来。
陈徐言将手中的礼物递给他,笑容甜甜的,“你好,我是陈徐言,你师傅的朋友。”
徐杰然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默默在心里对她定位,机灵将称呼修改为“师母”。
“谢谢陈姐姐!新年快乐!师傅再见!师…再见!”说完他挥挥手就一溜烟的跑掉了。
后面一个字被他隐去,陈徐言一脸困惑的看向身边的某人,樊振东则耸了耸肩,一脸无辜的表示他也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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