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欢歌(6)
第六回 集体户
百家姓氏一户收,
怀春含情几春秋,
雏鸟离巢不知愁,
苦乐酸甜一并收。
高中毕业的时候有人问:学生们都教育好了吗?啊,还没有!那就去农村接受再教育吧。第一次去农村的时候我小学还没毕业,还不大懂事,显然没教育好,现在虽然高中毕业了,但是阶级觉悟不高,需要再教育才行。就这样我再次到农村去了。
下乡之前,家里人都会嘱咐说要好好学习,别耽误自己。那个时候年龄小,对大人说的话只是点头答应,究竟有什么意义没谁能说得清楚。
学生下乡是按家长所在部门组织的。父亲是市政府机关的干部,自然由《长春市革命委员会》负责,归计划委员会管。上级单位为我们每个人准备了一套行头:一只用于存放个人衣物的特大号木箱子,一把铁锹,一套毛主席著作,一个笔记本和一只钢笔。其他的物件自己准备。母亲在我箱子里放了四季衣物,我把电工刀、电笔、电烙铁、手电筒、理发工具、板报图集、农村养猪技术等看起来用得着的书籍都塞进木箱,另外还有几本崭新的塑料封皮的笔记本,这就是我全部的家当了。好像真的要在农村干上一辈子似的,谁知道呢。
那会农村还没有电,点油灯。千百年来都是这个做法,日出而作,日落而归,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农活。晚上没有现在几乎每家必备的电视机,只有一台饭盒大小的收音机,业余活动极其匮乏,特别是冬季,漫漫长夜,如何熬过呢,看书几乎是很多人共同的或许是无奈的选择。你不能出去打牌,我们管理制度规定不能参与封建迷信赌博等非法活动;你也不能出去喝大酒,也没有那地方,顶多是谁家杀猪或有红白喜事请你到场,或你应邀(硬要)参加;更不能去歌厅唱歌,那时候也没有。还不能乱搞男女关系(大人们是这么说的)。这都是些高中毕业的二十左右岁的大姑娘小伙子,正值青春期,精力无比旺盛,吃饱喝足了总要干点什么吧。
下乡以后开始是闲来无事随便翻看,后来就开始像模像样的琢磨了。反正晚上没别的事,时间也多得很。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看书,手边有什么就看什么,从养猪、种地到文学、曲艺什么都看。在没有电视没有报纸的年代,读书几乎是唯一与文化有关的活动。对我来说,除了看一些与农业有关的书籍就是看毛主席著作,第一至第四卷看的最多。倒不是我比别人更喜欢看这类书,而是那年月工作干得好了,单位不是发床单被罩而是给精神奖励,除了给个镶着红边盖着红章的奖状还有一套毛泽东选集。日子久了奖励的红宝书就多,屋里随处可见,自然就有更多机会翻阅。有些章节是反复看,从中学习辩证法、哲学。晚上夜深人静,一只油灯下,户里的几个学生都捧着书认真的品读。有点可笑是吧,那时候的人思想单纯差不多都这样。有句话说的好:遇到问题到毛主席著作中去找答案。反正我是这么做得。就好像我也要写一篇关于农村的什么考察报告似的,真是很当一回事在做。就像集体户里的很多人一样,我也有写日记的习惯。记录事件、抒发感想、排解寂寞、练习文笔,捎带着记录一段历史。
户里慢慢的出现了不管平仄音的顺口溜诗人,还有刚学会吹口琴只认得简谱使大劲才能从1数到7的音乐家,胡编海吹的故事大王,也多亏有了这些搞艺术的人,像徐徐的春风给枯燥的生活平添一摸绿色。光读书还是不行的,还要实践,就是斗嘴。从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到人类起源,只要能想起来的题目几乎都能提出来讨论,不,应该算是辩论吧。有人张口闭口马克思主义,人称克思同志;有人动不动就马列主义,唤作马列同志;其中也少不了我,自认为崇尚唯物辩证法,被扣上唯物同志头衔。几个人各自带领一拨人马有事没事就掐,看谁口才好。
那些类似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命题都被我们叨咕烂了,当然也有轻松的活动,那就是唱歌。唱得最多的是陕西民歌、红梅赞、歌剧洪湖水浪打浪、刘三姐等歌颂祖国颂扬毛主席的歌曲,其实那年月你也唱不出别的来。集体户里一排五间砖瓦房,中间是厨房,男生女生宿舍两边分,我们男生在东侧。有一段时间男生只有5个人,女生由于并户新来了七八个,就把原来男生住的房间腾出一个给女生住,这样一来男生女生的寝室布局就出现一墙之隔这种千载难逢的景象。到了晚上那可真是热闹,男生专讲鬼故事,胡说八道的吓人,然后那边就有求饶的、愤怒的、恐吓的,我们呢,提出变通条件,要求来个女生替我们顶饭班、洗衣服等,或者干脆唱歌,反正嘴长在我们身上,你们管不着,再怎么折磨人你们也不能过来制止吧,再说了,我们还真是巴不得你们过来呢。情绪好了还可以来个男女生二重唱,然后唱歌的人与评委们又是一顿唇枪舌剑的战斗,很是享受这番情景。当然,也有急眼的时候,大家就从间壁墙房梁上的空当来回丢东西,什么笤帚、枕头、得什么扔什么,打得昏天地暗一片狼藉,我们男生自知理亏也不生气,还接着斗嘴,一边敲着炕沿一边叨咕“小两口打架不用愁,白天吃着一锅饭,晚上睡觉一个枕头”。哗,一瓢凉水泼了过来。男生全体闭嘴,女生集体狂欢。
说是说闹事闹,都是出门在外的集体户学生,互相之间也是知道照顾关心。这个女生给那个男生缝补衣裳,这个男生帮那个女生干点体力活,很平常。我比较好胜,包饺子的手艺可是我教给大伙的,左手拿面皮,右手填肉馅,两手合拢一捏就做好一个,关键是筷子始终要夹在手里,节省了换手和捏摺的时间,比女生包的还快。户里有个孟大哥缝被子更是绝活,手快,针脚密实,许多女生都找他帮忙呢。我可没那两下子,只能将就着补衣服,还弄得邹邹巴巴的。但也有个大弱点,就是不爱洗衣服,实在没辙了就跟别人换工,唱天仙配,我帮你挑水,你帮我浆洗。其他男生也都类似,人无完人,都要互相帮助嘛,不过男生们比起女生们唱天仙配不但更直接还填新台词,往往是沾了便宜嘴上还不老实:哎呀,人活二十几,衣服脏了没人洗呀,干脆以后你就给我洗衣服吧。女生也不客气:美得你,这么大的孩子还不会洗衣服,都怨我这当妈的没教好,丢人哪。这男生更是来劲:哎呀,大家看那,我这小妈多年轻啊,…谁是你小妈!哗啦,脏水泼来了,又是一场混战。但是日子久了慢慢的就有区别了,噢,怎么这位女生愿意给那位男生缝衣服啊,是不是有点意思呀。你要追问下去,双方谁也不会承认,调皮的男生还根据男女之间的亲密程度安排张大哥、张大嫂,李大哥、李大嫂,反正都是叫来玩的胡闹。现在回忆起来知青们也真是不容易,都是二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年轻人,在远离家乡的农村,看着当地那些与我们同龄的小青年一个个的结婚生子,听着原版二人转词曲里那些粉词(黄色),农民嘴里冒出来的那些一句句无遮无拦的逗人嗑、调情话,是怎样熬过一个个漫漫长夜的呢。又有多少人实在熬不住了,先贡献出肉体来个城乡结合,至少能留下个种子,也算是亲身践行扎根农村到广阔天地去大有作为了。我们户还没发展到那样的程度,一方面是带队老师看管的比较严格,客观原因可能是我们户正气浓,现在叫思想工作搞得好,没有那样的环境气氛,导致学生们生理成熟度低,太年轻不懂事,属于晚熟品种吧。比如我的衣服被别人偷偷地洗干净了(肯定是女生),心里明镜似的,就不去追问,憋死你。就算你当面(大伙都在场)奉承说我勤快、节俭、爱学习,那个女生要是能跟我过一辈子该是多幸福啊。听着心里是美滋滋的,但就是不接招。嗨,那个年代呀,泯灭人性。现在回想起来在那样的环境中,一个女生说的这话该有多直白呀,你还能让她咋说呀!
平时人多热热闹闹的倒是不觉得什么,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男生总比女生强吧,至少胆子要多少大一点。
去年是两个女生看家,晚上被突发情况吓得半死,因此我们再也不敢让女生看留下来家了。那是去年初一的夜晚,两个女生白天在几个好友家里吃过饺子,玩够了晚上回到户里喂饱了猪、把鸡赶上架之后也没别的事可以做,在被窝里悄悄的说女孩子的私房话。
她们躺在被窝里畅想着回城上班的美好未来,梦想着分配到医院当护士,身穿白大褂,走在街上别提有多让人羡慕了,集体户里这几个坏小子要来追咱还不理呢,不知怎么走着走着就进了黑暗阴冷的太平间,忽然从冰柜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响动,啊,要诈尸吗!拔腿就跑可是脚下都是软的走不动,要喊人吗,干着急也说不出话来,忽然咣当一声那怪物撞破墙出来了,眼前一亮,这才从梦中惊醒。啊,只见窗户上隐约有个巨大的黑影醉汉般缓慢的晃动,手里似乎还拿着尖刀,天哪,有坏人!两个女孩子顿时吓得在被窝里抱成一团浑身瑟瑟发抖,心里还憋憋屈屈的想,呜呜嘤嘤的哭,这坏人进来要干什么呢,干嘛非要逞强留下来过年,早知如此干嘛不留下一个男生呢,这事传出去怎么见人哪,两人在被窝里捂着,不敢往外看,也不敢出声。不知过了多久仔细听附近有鸡打鸣的声音,那坏人该不是走了吧,两个姑娘这才试探着从被窝里扒开一条缝向外看,天已经大亮了,有脚步声传来,很轻,正疑惑间,猛然又听到敲门的声音,妈呀他还没走,可是觉得有些不对头,这敲门的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呢,还没等屋里的人猜出是谁,就听门外喊:“大白天的干啥坏事呢,偷汉子啦,还不开门哪”。是街对面穆家的穆三姐,妇女队长,多难听的话她都能说出口。要在平时听到这样的恶心话非要跟她对吵一阵子才解气,可是这会听到这话感觉怎么这么亲切呢,救星到了,亲人来了。倆姑娘飞速从被窝里爬出来,打开门哭着跑出去扑到穆三姐怀里痛哭不止,见到这两人穿着不整,头发凌乱,满脸挂着脏兮兮的泪痕的女学生,把个穆三姐也惊得目瞪口呆。这是咋啦、这是咋啦,有谁欺负你们啦,啊?简单的问明情况,穆三姐虽然心里也十分担心,但是她胆子大,一边劝两位泪人别怕,不是没出什么事吗,都过去了。一边查看周围的情况,自己进来时院门是开着的,柴火垛被老牛给掏开了,玉米秸散落在院子里到处都是。昨夜下过小青雪,一行小脚印直通到门口,那是自己进院时刚才留下的,再就是几行乱七八糟的牛蹄子印,其中一躺蹄子印在窗户下停留,穆三姐说:嗨,别怕,那是老牛,你看窗户下还拉了一大泡牛粪呢。听到此话两个姑娘这才破涕为笑,是啊,满街到处响起爆竹声,院子里的鸡站在窗台上打鸣,街上小孩子奔跑着玩闹着,哪来的坏人哪。
打这以后,集体户里再也不敢留女生看家了。多吓人哪。
平时都好过,到了春节的时候,多数学生都要回家与父母一起过年,集体户里有五间砖瓦房,还有一头猪、十几只鸡总要留人看守吧。好事我粘的太多了,好容易盼到过年了,就让别人回去团圆吧,我就留下来看房子,也算是平衡嘛。
一个人留在户里,嘴上说是有胆子什么都不怕。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怕,晚上睡觉时把菜刀放在枕头边上,门后也用木杠子顶上才放心的回到屋里。就一个人吃饭,灶坑都是凉的,屋里就更冷了。点上地炉子,火苗在里面噗噗的跳跃着,一会就把炉箅子烧的滚烫,原本想把屋里弄热好睡觉,这会反而全没了睡意。几乎冻僵的大脑也随着火炉子的升温慢慢的苏醒了,写点什么吧,随手打开日记本一页页翻动着,思绪也趁机从手指尖溜出去,在页面上游荡,一旦遇到文字便悄无声息的钻进墨迹里了去。
**年*月*日 抓赌
夜晚我们刚睡下,突然有人敲窗户,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你们快起来,到队部集合,我们要去抓赌”是村里的治保主任老刘头。几个男生兴奋的互相催促快起来。来到院里子,月光下刘主任一副夜行人打扮,头带老式的军帽,帽檐朝后,手里拿着长把手电筒。去哪里?我们急着问。到拉拉屯去,都来,人越多越好,带着电筒啊。我们收拾好跟着刘主任到了大队部与先前已经等候在哪里的另一波年青人集合然后出发。
路上经过村东的一片小树林,刘主任示意我们弄几根应手的树棍,对我们说:“赌徒都是玩命人,我们要小心,打死人不行,都给我往腿上擂啊”。我们很奇怪,他是怎么知道哪里有人赌博呢,刘主任不回答我们的疑问,只是一再提醒大家要小心,不能弄出响动,不要招惹狗。还教我们说路上有人看见,就说是江北过来到乡里粮库干零活的民工。一行人在月夜下静悄悄的赶路,没有人说话,一个跟一个的往前走,连脚步声都比平时轻巧,呼吸声倒是听得真切,令人想起红军当年在夜晚偷袭敌人的行动,紧张兴奋。周围一片灰蒙蒙的,远处那片低矮黑暗的村庄就是拉拉屯,能看见几盏暗黄色的灯光。还没到村头,在一个拐角处,路旁闪出一个人影,有人!我们一惊头发都竖起来了,下意识的攥紧木棒包围过去,刘主任伸手示意我们停下,镇静的靠了过去,看来是等在哪里接应我们的自己人。看不清脸部,他只跟刘主任低低的耳语几句,然后朝前走去,刘主任一甩头示意大家跟着他。怕村口有人放哨,我们不敢走大路,跟着向导沿着村边从一户人家的围墙悄悄翻过去,蹑手蹑脚地猫着腰从窗下经过,又穿过几个农户院落在一个路口处停了下来。刘主任指着一户人家,小声说就是这,我们分两组,一组跟我进院子,一组绕到房后,防备他们从后窗户逃走。我们很纳闷,这家人也没点灯都在睡觉啊。刘主任似乎看出我们的疑问,说他们用棉被当着窗户呢,一会我们进去要把住窗户和门口,先用木棍敲打窗户让里面的人知道窗户外面已经被封住了,跳窗户是死路,然后我们再进屋抓人。
布置完毕,我们低身悄悄的潜入院落,也怪,听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啊,不是搞错了吧。只见刘主任一个坚定有力的手势,我们猛的直起身,几个人急促的挥舞木棒不停的敲打窗户,还有人大喊“抓赌啦!”,这下可是通了马蜂窝,里面的人拉下遮挡窗户的被子,一脚踢碎玻璃就要往外跳,我们大喊“谁都别动,想逃跑的,出来一个打死一个”。都说我们知青胆子大,也真敢喊哪。里面的人听见外面有这么多人在喊,窗户敲得震天响,知道跳窗户是没门了。就又一窝蜂的朝门口冲过去,原本我们以为门最结实,玻璃窗户最薄弱,因此我们分配守窗口的人数多,把守门口的只有刘主任和董大个子。他们两个人拼命用肩膀顶着门,突然轰隆一声响,只见那半截炕大小的木门竟然被里面的人撞开,向外翻到在地,把守门口两个人撞了个趔乞,差点就压在下面。一个赌鬼眼看要从里面冲出来,我见到此景,一个跨步冲到门口,一把抓住肩膀,竟被他一拧身挣脱了,我就势来个腿拌把他绊倒,刘主任和董大个子立刻抱住他,几个人在地上打滚。见里面还有人继续往外冲,我猛扑过去,还没看清那人是个什么样,手里的电筒就被打飞了,黑暗中被里面的人撞一下,脸上挨了一家伙,几乎被推出门口,我急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低头挥臂一顿乱拳过去,愣是把那人打倒在地,屋里的赌徒还在往外冲,我拼力靠住房门,双方反复较劲,赌徒照门就是一脚把门撞开玻璃哗啦碎一声碎了,我被撞出去很远,一屁股坐在锅台上,眼看赌徒就要冲出来了,就在这时我们的大队人马到了,一哄而上冲进屋去震慑住赌徒这才控制了局面。赌徒们一个个被从屋里带出来,在院子里靠墙站好,我们进屋重新打开灯,收集赌徒的证据,牌九和现金。赌徒们在我们冲进去之前,把成捆的钱到处藏,炕席底下、炕洞子里、炕柜下面、酸菜缸里、连火盆里都藏,亏他们想得出来。当地生产队的干部们也赶来了,作为见证人一起收集证据。几个赌徒及参与人员被我们带到大队部暂时看管,等天亮以后送公社治安办处理。后来才知道,治保主任在当地都有眼线的,接到报案以后要悄悄地召集人马,还不能使用事发村屯的人员,农村都是圈套圈的亲属关系,怕走漏消息。老治保主任战斗经验丰富,不愧是当兵的出身。
在农村赌博坑害了不少人家。有些人家原本生活过得很好,只因出了个赌鬼,小日子就算完蛋了。曾经有个赌鬼多次被抓,每次被抓进学习班都启事发怨的说再干就剁手指头。回去没几天,有赌鬼一勾搭就犯病。家里过的日子没准,赌赢的时候家里就像过年一样,买酒吃肉,赌输了人家就来家里赶猪、收自行车、抬炕柜、扛粮食。然而十赌九输,家里什么也没留下,他媳妇整天哭爹喊娘的求大队干部要教育他家当家的,帮助他改正。也难哪,赌鬼色鬼病都在内心,生产队又不是监狱,靠看管哪行呢。
**年7月1日
七一党的生日。我什么时候能在这个日子站在党旗下呢。
人是要有点信仰的,不管你信啥,总该有点追求吧。我自小就崇拜毛泽东,自然是信仰共产党主义。18岁下乡就递交第一份入党志愿书,由于对知识青年下乡有正确认识,在实际工作中表现突出,因此第二年公社党委经过考核后把我列为积极分子,随后填写入党志愿书。要说我入党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父母都是市政府干部,老党员,本人家庭出身贫农,个人成分是学生,工作表现积极。哎,怪了,你说几年来全公社那一批积极分子都上去了(入党),就我没通过。
公社党委来人找我谈话说,在这批积极分子中都是当地人,只有你是知青。你的父母又是南方人,需要外调,由于出差经费太少,外调工作不能及时完成,没有赶上党委会。继续努力把,就算是党对你的考验。我虽然心里觉得有些埋怨,但是我还年轻,考验并不怕,再努力吧,是我还没有达到使党委认可的程度。细想起来,党员就该是百里挑一的干将,看来入围的必定比我强。自己找原因吧,第一,要求入党的时间太短,还不到一年,早就听说过有些要求入党的人,从青年开始直到白发苍苍行将入土了,留点遗言吧,最后的请求仍然是加入共产党。第二,没有经历艰苦卓绝、大是大非、惊天动地、生离死别的事件来判断你对信仰的坚定程度;第三,对党的贡献不突出,党员要在工作中起到带头骨干作用,时时处处是模范,自己做的还不够好;第四,信仰的培养是最根本的事情,组织上入党不过是必要的形式而已,思想上入党才是根本。这次就当是对自己的考验,我不但要该怎么干还怎么干,还应在工作中更严格地查找差距,细化目标。
关键是要提高思想觉悟,不光是肯吃苦能干的就是党员。有一个笑话,说有一位在丰满水电厂工作的老工人,对工作兢兢业业,技术精,责任心强。党委就宣传说他在解放以后在党的培养教育下,从以前的吊儿郎当到现在积极为党工作,进步很快,观念一转变,一步一层天,…。记者来采访他,问你在工作中那么努力是读了毛主席著作那一段才想到的?那位老工人十分坚定自信的回答说:没看过书,不过我在伪满的时候就是这样干的,日本人都表扬我,……,全场愕然?!所以呀,老牛能干,你能选它入党吗。要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干,不光自己干,还要带领群众干。
从这以后,我在劳动的时候不仅自己干在前面,还要想方设方找到与社员沟通与交流的切入点,说出我们建设农村的意义和对未来的展望。知识分子嘛,这个时候可以来点建设新农村的科普宣传,互相教育嘛。
有意思了,渐渐出现原来在干农活的时候都是他们本地人教育(转弯抹角的骂人)我们知青,那些农村人嘴边上的骂人话,那些圈套圈的亲属利益矛盾的冲突历史渊源与现实,那些极端自私的利己主义言论,那些小农意识,…,当然也不能说他们就错了,他们就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每个人都要学会保护和争取个人利益。其实我也是收益者之一,至少在农村系统的学习和实践了其特有的语文课“哨”——系统骂人话。别看我是高中毕业生学过语文自认为成绩还不错,但是,真正使自己学会逻辑思维和雄辩口才的还是因为有下乡这段实践经历,建议申报联合国世界文化无形资产,当然这是个笑话。后来就是我们知青通过掌握的科学知识宣传未来农业的诱人前景,通过讨论文学著作倡导文明、通过解说国家与公社,公社与社员的利益关系来强调大局意识,逐步引导他们,还捎带着培养出一批捧臭脚的当地年轻人(现在改名叫粉丝了)。没有窗明几净的教室,没有固定的时间,更没有类似现在的专题报告,更没有多媒体技术支持,全凭一张嘴,一切都在平常工作中,在生活中进行,那才叫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互相影响,共同进步呢。共产党员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除了政治觉悟高,其他与常人无异,饿了就要吃,渴了就得喝,长成了就要娶媳妇,不然费裤衩子不是。
最难的是时时以党员标准要求自己,处处当模范。一个人做件好事并不难,难得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一切以人民的利益为重。涉及个人利益的事就得能吃亏、能忍耐。
**年*月*日
公社按省委要求要《反击右倾翻案风》每个生产队都要组织文艺宣传队,在农闲的时候表演给社员看,也算是用毛泽东思想占领农村。我这个年轻的生产队长责无旁贷的被推选出来但当此任,摇身一变成了兼职的宣传队长。按说搞文艺宣传我还真是有资格呢,那是小学的时候,文化大革命期间,学校里进驻解放军宣传队,其实就是几个年轻的小战士。来到学校以后根据上级要求结合他们的特长,教我们学习唱歌跳舞。学校老师在各班千挑万选的把我给选上了,我们十几个学生开始学习舞蹈。节目是《我绣心中红太阳》,《雪山顶上》先要学习歌谱,不学五线谱也不学简谱,其实那时候的小学生也没几个能认得歌谱的,就是用嘴唱“都来咪发所啦稀”。还记得歌曲的前奏,“啦啦来咪来咪,啦、啦、啦、啦,唆唆啦唆咪唆咪、咪、咪、咪,唆啦多啦唆啦啦唆咪,咪来咪咪咪,啦啦咪啦,啦啦咪啦”,线儿细啊,线儿长,我绣心中红太阳……,“…..,那不是太阳,那是呦,毛主席的光辉,嘞呵嘞呵,嘞”。我们学习热情很高,几乎每天都去学校排练,熟悉歌词歌谱以后就练习走场,边唱边走,变换队形,一会纵列,一会横列,一会交叉,就是现在舞台上的多人舞蹈。我们学校还有一个女生独唱节目,为毛主席诗词谱曲的《北国风光》,那优美的旋律至今记忆犹新,在各学校比赛中我们还得奖呢。文化大革命期间全国普及样板戏及为毛主席诗词谱写的歌曲,也算是全国性的音乐普及教育吧。红歌就产生在那个年代,影响当时人们的思想感情,并且还将世世代代的延续下去。
现在轮到我来组织文艺节目了,先回城到图书馆查资料,收集有关书籍画报等资料,然后再结合现实改编、创新。为此我们还专门走访民间艺人,学习地方曲调,就是现在的二人转。没多久,快板,舞蹈,独唱等节目就完成初稿并开始排练。搞文艺其实与搞技术差不多,就是嫁接、改编、创新。把二人转曲调拿来,换个新词。“长白山下呀,红旗飘哇,哎嗨、哎嗨、哎哎嗨、哎嗨哎嗨,哎嗨哎嗨呦;凯歌阵阵哪,冲云霄哇啊,哎嗨呦”。舞蹈“大红枣儿甜又香”,有军训的经验,训练舞蹈还真有效,评价是“齐”。每个人的动作细节都严格按要求做,从头到脚,从动作到表情整齐划一。我们搞文艺宣传回回都与政治关联,文化大革命如此,那时的反击右倾翻案风亦如此。什么时候能根据自己的爱好,熏陶点音乐、美术,提高生活品味该有多好。
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农村生活艰苦,但是我们还是要从中找乐子,丰富业余生活。
**年*月*日 抉择
人生很多时候都是要做出抉择的,从吃什么样式的冰棍,到要考那家大学,去哪个部门工作,找对象,选择无时不在。小时候是父母帮着做,以后是自己拿主意。
下乡一年过去了,长春开始召人了,我们队知青点分到一个名额。那年月的知青谁都削尖脑门要回城里,如果按工作表现和群众印象评价,我肯定是回去了。不过想到自己已经是党的积极分子,公社马上又要开始新一年对积极分子的考核评选,通过后将成为正式党员。我很自然的放弃了这个回城的机会,把它让给了别人。决定先入党,后回城。
态度够坚决吧,就是现在把谁的户口从农村转到城市也有着巨大的诱惑,能作出留下来的决定必然具有极大地挑战。说一说可以,真要这么做可不是那个人都有这股劲头的。执着是成功的双脚。现在回忆起来这事,仍然不后悔。人生能有这样一个选择的机会,能有这样一种执着的追求和态度谁能说不是一次升华,不是一大收获呢。以平常心而论,人生的命运好比路上的跑的汽车,相交不管是好事或肇事都需要走在某一条线路上的某一特定时刻巧遇(或遭遇)才能发生,提前或错后都是不会发生的。假如我那个时候回到长春,人生道路将走另一条线,一条至今未知的道路,或许更加顺利,或许更加坎坷。
**年*月*日
掏粪
一年夏天,挂锄以后生产队里没有很多活要做,只留下几个人收集肥料。我和生产队会计一组挨家挨户的收集农家肥就是人粪尿。要说那里都一样,总有处处都想着占集体小便宜的人。按说收集农家肥应该没什么好说的,到大缸里面掏就是了,其实不然。有的人家货干,有的人家货稀,差别很大。我们一看怪了,吃的都是五谷杂粮,拉的怎么就干稀有别呢,难道这家人天天跑肚拉稀。回去和队长一商量拿出一个鉴别标准,到那一家,就在大缸里插一根苞米杆,能直立的是一等,记三分,倒下的算三等,记一分,哩溜歪斜的就记二等,记两分,按肥料等级记工分。有人不服气,说自家的肥料那是有多纯,俗话讲的好啊,吃得香才拉的臭嘛,你也不是不知道,咱家全屯子都有名,家里有人在乡里上班,伙食好啊,所以呢自然能产出上等的肥料,虽然看上去是稀了点,但是油水大啊。
经他这么一说,把我们都给逗乐了,还真就有点没注意了,说的也对啊,我们没法判定肥料里油水的大小啊。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似乎是为了证明主人的论断,大缸里并不十分浑浊的液体表面上出现一只白白胖胖的玉米虫,这下我们都乐出声了,可算是找到了科学依据。我们就纳了闷勒,你们家伙食再好也不能吃苞米粒子拉苞米虫子吧!这会脸红的是他了,原来听说肥料能算工分,就把煮苞米的水倒进大缸里充肥料了。
收集肥料还好办,用长把的舀子掏出来就行。到了用肥料的时候我可就犯难了,着怎么弄啊。挑来一旦沤熟的肥水,手里拿一只玻璃罐头瓶,下不去手啊。生产队会计倒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你不用怕,这都沤熟了,没有大粪臭哪有五谷香啊。他捡来一根玉米杆,两头一撅夹住瓶子,开始从桶里舀肥水浇到地里的作物根部,还说你们城里人讲究卫生,这脏活还是我来弄吧。我很惭愧,心里想着没事,跟他学吧,可是怎么也做不到。嗨,我的臭毛病多了。
**年7月1日
我又一次郑重的填写入党志愿书。书记开会回来说这次在公社党委会通过的可能性很大,全公社9名积极分子里,只有你一名知青。我很高兴,一直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这是下乡第二年,也是第二次填写入党志愿书,我依然是那么认真,那么虔诚。材料递地上去了,可是公社党委一直没有要讨论的消息。等待,等待。终于有一天等来了消息,不是自己入党申请的批准,而是更大好消息一个涉及全民族的历史性转变。
打倒四人帮全国人民都十分振奋,好时候到了,一切都在迅速的改变。可是我心里似乎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纠结。果然,没过多久,公社党委传达中央的文件精神,鉴于林彪反党集团在党内的广泛影响,为慎重起见,暂时停止现有的发展新党员工作,一切重新考察。我有些郁闷,真是不赶点呀。林彪错了,党没错,信仰没错。我是在为党的事业努力工作,中国共产党不是林彪个人的党,党章是对全体党员的要求,我按照党章按照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做事有什么错呢。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感觉很别扭,下那么大的决心留下来,等来的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巨大的反差使我有些难以招架,个人的前途命运在历史面前就像黄河里的一只独木舟,尽管你在拼命地向前划水,但未必就是在前进。有个跟我很好的老农劝我,说我的命像横垄地拉磙子——步步是坎。还有人说我眼看着就要拜佛了,哎,说你庙投差了,认命吧。
我不信命,入党是一辈子的事,有些坎坷很正常,就像写文章,一帆风顺平铺直叙的写肯定没有看头,咱年轻身体好,抗造,继续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