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传】同人 炎云净 拾伍·朝露昙花(六)

慕容晗面朝里和被卧于淡如胧月的织金绡帐中,淡淡开口道:“青天白日便敢只身潜入国主寝殿,你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庚辰一身玄衣褐甲,饶是慕容晗并不转身看他,依旧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一礼:“公主谬赞了。属下这点胆色和您比起来,并算不得什么。”
但慕容晗今天好像并没有什么精力和兴致说笑,依旧恹恹的:“说罢,什么事?”
“前夜的事,少主承认殿下走了一步好棋,但是——”庚辰顿了顿,“少主很不高兴,嘱咐您万不可再如此行事,要……要您好好地活着……”
慕容晗不再言语。半晌,才徐徐道来:“一则,虽然陵钰的事多少有我们推波助澜,但此人暴戾恣睢、穷兵黩武,也有些手段和本领,他若真取陵光而代之,于我们、特别是于我,不是一件好事;二来,当年陵钰为了探得瑶光三大矿脉所在,当着我的面折磨死了太傅和所有服侍我的宫人,于私我也断不能放过他……”
“呵,”她一声轻笑,却像是在哭,“你以为我如此是要天璇摸不透我所求为何么?是要陵光对我感恩戴德么?”
“我只是不想教他死得那么痛快罢了。”她兀自说道,语气恢复如初,“我要他看着敌国兵临四境,看着天璇千疮百孔;我要他遍尝国破家亡、亲离友散的滋味;那些他视若珍宝、爱逾性命的,我会全部夺去……就像当初哥哥和我经历的那样……”
“回去复命吧……”慕容晗幽幽叹道,不欲多言。
“是……殿下保重,属下告退……”庚辰很是震惊,他知道经历了亡国之痛的慕容晗必然变了很多,可这样的她还是让他感到陌生,甚至,还有一丝畏惧。
自家主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且慢。”庚辰听到身后帐中一声轻唤,急忙转身听命。
“回去告诉哥哥,南边的亲戚,我们也该走动走动了。”那清泠柔和的声线透着一丝玩味。
翻身微微抬起头,确定庚辰已然走远,慕容晗一下子把头埋进被子里开始呜咽。这么久了,总是强挨着不掉眼泪,如今终于不管不顾地哭了出来。她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这么难过,但是真的,很难受,仿佛所有的情欲和顾念都被抽空了一样,只剩下这种翻江倒海、不得逃脱的难受的感觉。
反反复复都是今晨陵光在她眼前缓缓睁开双眸的模样,那安详朦胧的容颜和笑影,真不像一个穷凶极恶、青面獠牙的仇人。
别怨我……让一切变得无可挽回的人,是你,不是我。
死,原来是再轻易不过的事。她自嘲一笑。两行清泪滑落,她也不擦,由着它挂在腮上,一会儿就干了……
一转眼秋天也就过了。天璇不似瑶光那般潮湿多雨,入冬只是干冷,天色总是又白又亮,晴日也多。平心而论,天璇的冬季更舒适宜人些。
只是即便瑶光多雨,瑶光人也并不以为苦。
她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虽然从小到大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也没杀过那么多人。对了,那天晚上还是她第一次杀人。居然还是为了天璇王,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
慕容晗和公孙钤并排走在王宫的甬道上。
“说起来我还不曾谢过镜泠救了王上的性命。”公孙钤略理了理衣衫,朝她整肃地作了一揖。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慕容晗忙抬住他的手臂,清朗调皮地一笑,“如此说来我也该谢公孙前些日子时常探望,让我不至于躺得闷死。”
公孙钤闻言不禁莞尔。
“今日休沐,公孙还进宫来议政,未免太辛苦了些。”她柔声道。
“虽则朝臣有休沐之期,朝政却无作息之别。”公孙钤抿唇一笑,似雨过天青色的瓷盛着高洁含芬的水仙,“分内之事,总要尽心才好。”
“分内之事……” 慕容晗微微愣了一下,讷讷低念道,又强然一笑,“那公孙会不会觉得,被分内之事束缚牵绊,难免身不由己?”
公孙钤温文的笑意并不褪去:“怎么会呢?人虽各有职分,说到底都是自己的选择。或许可选的余地并不大,但相中的一定也是本心所向之事。余心所善,九死不悔。”他顿了顿,风趣道:“我倒是很情愿被分内之事牵绊。”
“哦?”慕容晗很受触动,但又存了些抬杠的心思,“可公孙有没有向往过远处江湖、寄情山水的日子?天璇公孙世家,生来便属于庙堂,心系国家与门楣,便要积极入世、出将入相;公孙是否想过,也许另外一种生活更得你心呢?不过是责任牵系,累得你少了尝试的机会和选择的余地罢了。”
公孙钤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又不置可否:“或许吧。只是我觉得现在就很好。”他脸上洋溢着一种幸福和满足:“能够替天璇尽绵薄之力,国之兴盛有我一份心血,于世而言,我并非无用之人;吾王执掌神器,君临盛世,吾兢兢业业、为王前驱,于君而言,我并非无用之臣。如此,死而无憾了。”
慕容晗阖目轻叹一声,忽又睁眼涩涩地笑道:“也罢也罢,这才是公孙钤啊。”
公孙钤温柔地看向她,唇边笑意有如雪下馥郁淡雅的腊梅,却并没有发现她笑意里埋藏着深深的苦涩。
过了晌午越发冷得出奇,天色变灰,果然夜间便下了雪。
慕容晗取过琴并一根弦,小心地架在案几上。昨夜弹的时候断了一根,还没来得及续新的。
陵光阅罢奏章,慵懒地倚在朱雀戏云榉木贵妃榻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松开琴轸又解开了雁足上的断弦。身为君王,乐师伶人见过千千万,园丁医丞更是司空见惯,他从前对这些琐事从不上心,但日日看着她调琴插瓶、施针开药,竟觉得格外有趣。
陵光有时感叹:“就没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大概有吧,我一下子倒也想不出来。”她通常会歪头想一会儿,然后无比认真地回答他。
为,为什么要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好玩啊。”
“……”(行的吧。。。)
“你这张琴取自何材?看上去不似常有。”陵光从榻上下来,慢慢行至她身边坐下。
“玢霜玉,瑶光北部山脉独产,玉质脆软且细密,易于切割;色以纯白为上,紫、青次之;通体润泽,触手生温,产量极少,王室每每以此制嘉礼所用之冠簪;更难得的是此玉极轻灵,制成瑶琴也便于携带,且共鸣纯厚,又有如月下清泉之清越。浮玉山便以盛产此玉而得名……”说起这玉的来历慕容晗眼里便忍不住溢出一丝轻快的神采,怪不得她如数家珍——这本就是她家的“家珍”啊……
“原来如此,”陵光寻思道。此玉罕有,王室尚只用作仪礼首饰,竟能寻来这一整块为她斫一把琴,可见其父兄宠溺。如此想来,心下不免叹息。
因为无风,他便命人启了一扇窗,负手立于窗前看外面的雪景。雪一朵一朵,密密麻麻次第飘落,落地便瞬间消亡在一片无垠的苍白之中。
身后之人续了弦,拨捻了几下,直到音调满意了方才作罢。
陵光转过身来发问道:“会弹琵琶么?”
慕容晗有些惊诧,微微点头:“会一点。”
“那,可曾听说过一把叫做‘翠斛‘的琵琶?”陵光神秘一笑。
“翠斛?”她低声默念道,忽然油然而生一丝兴奋,“可是传说中取上古螭龙骨所制成的名琴,翠斛?”
陵光绽开一抹明艳的笑意:“想不想弹一下?”
翠斛,取“翠斛盛珠”之意,说的是琴音如同珠玉泠琅般空灵动人,琴便是盛这一斛珠玉的容器。此琴只活在传说中,近世并不曾听闻其消息。并没有人想到,它就在天璇王宫中。
慕容晗怀着一种崇敬和激动从琴侍手中抱过那把神迹一般的琵琶,细细打量,只觉线条柔美、浑然天成,雕饰的螭龙出云纹精美又不显繁复,用的又是天蚕丝弦,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月白色的光辉,固非凡品。
“想听文曲还是武曲?”她熟练地转了转琴轴调准了音,指尖轻拂过四弦琴面,那声音像极了珠帘风动、又好似了暮春之雨滴落在清圆水面。
“随你。自然是要配今日此情此境,否则岂不煞风景了?”陵光悠悠然舒了一口气。
慕容晗细想了一会儿,左手扶上相位,轻展右指弹拨了起来。初时如流泉出谷,仿佛是踏准了雪花落地的节奏;继而声色渐暖、悠长绵延,正配围炉夜话的闲适与慵懒……
暖炉铜罩之下幽幽闪着红亮的火光,茶在炭火上蒸腾着乳白色热气,书牍整齐,门扉静闭。琴声似一道密密的织网,编进了万事万物的律动,编进了岁月悠悠的流逝。
白衣君王半卧在貂绒坐席上,带着一抹清浅的笑意凝视着身畔侧坐的红衫女子轻拢慢捻,低吟浅唱: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下午要上课了上午还在更文,真不知道该不该夸我自己勤奋哈哈哈哈哈。
感觉这一章写得特别认真,特别仔细。写到公孙那一段的时候我自己都要哭了啊啊啊啊。
其实我经常想阿离筹谋支撑了这么多年,会不会有过想要放弃的时候?会不会有厌弃自己身份和责任的时候?也许有吧,但他真的不能停、也不能逃,只能逼自己接受甚至是享受这种谋算人心且遥遥无尽的日子。
最后一句“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的唱词选自《牡丹亭》第十回,原文为“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感觉氛围很搭啊有木有。而且没加上去的那句“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更扎心。驰骋天下、搅弄风云,锦屏之后、庙堂之上,曾经轻视的静好韶光与柔情风存,最终都化作奢侈的回忆。
真的,刺客全员cp哪一对不是如此?
现世的温柔和陪伴,都该道一声珍重从容。
P.S.没错“朝露昙花”的副线要开虐了hiahiahiah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