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Pete》小说 第三章
第三章
“潜在人格情感遗留？您怎么会突然对这种专业性如此之强的前沿问题感兴趣呢？”
Woods医生说出这句话时的嘴角是有些许扭曲和颤抖的，但似乎更多是由于压抑了许久终于被释放出的兴奋，他不自觉地向着Louis警官的床边走近了几步。
“没有没有，我作为警察虽然曾经为了审讯犯人专门接受过犯罪心理学的学习，但我那门课的成绩却一直不怎么好。听说您最近对自己身边许多病人的病状都进行了总结和研究，并且向医院提交了相关的研究报告，在这篇报告中你主要提出了潜在人格情感遗留的概念，只不过最后报告被医院退回了。是这样吗？”
Louis从嘴里吐出属于手中那根香烟的最后一口烟雾，将烟头塞进了早已被堆满的电子烟灰缸中，上面计数器中的数字似乎由于无法准确计算成堆烟头的数量而在反复地闪动和跳跃。
“是的，说来也奇怪，我那篇报告上交上去后院长竟然亲自叫我去到办公室向我说明报告的情况，算是一件挺稀奇的事情了。”
“按理来说，您作为一直以来在心理学理论和实践方面都具有重要开拓意义的心理学专家，在医院里您的研究报告自然应该是会被大家当作重要的科研资料来看待，会被突然退回就显得有些蹊跷了吧？”
Louis滑动金属烟盒侧面的按钮，他特意用右手的金属手指捏紧从中弹出的香烟，放入嘴中。
“其实报告退回的原因还挺有趣的，一想到当时院长郑重其事地说出：‘这篇报告中的部分理论猜想过于科幻不具有研究价值。’这种牵强借口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我碰到了某些不可以被触碰到的领域。”
“不可触碰，为什么不可触碰？”
Woods医生取下镶嵌着显示模组镜片的眼镜，直接穿过空气的视线，让Louis全身都感受到了一丝许久未有的寒意，
“Louis警官，做过调查的您想必也应该猜到了，我在报告中提出过一个猜想，
那就是潜在人格情感遗留的出现有两个前提：
一、患者本人在出现病状之前的意识和对世界的认知能力是完整的：
二、第二个意识强制进入患者大脑并与原本意识发生冲突，且侵入原本意识的第二个意识更加强大，足以对患者的肉体产生控制性的影响。
目前还没有任何的手段能够做到以上这两点从而创造出潜在人格情感遗留病状的患者，甚至是专门从事数字生命研究的科技公司也还做不到。”
“那为什么，你在向患者做心理治疗的时候，还要将这个完全不可能出现的病状概念告诉他们并作为你诊疗的依据呢？”
“因为潜在人格情感遗留最终得以验证的关键，就在这些患者的身上。他们同几乎所有人一样身上外挂和装载着的模块化的部件，但不同的是，在诊疗的沟通中，我了解到这些患者都参加了INVADE公司举办的OceanS系统的公测活动。”
一瞬间，Louis感受到的那一丝寒意瞬间变得刺骨难耐，
让他的右手合金手臂开始由于肌肉的收缩而突然抽搐了两下，
这似乎与他从病床上苏醒第一次用肉体有意识地触碰到自己的全新右臂时所感受到的寒冷完全相同。
“那也就是说，这些患者的大脑中应该都植入了INVADE公司的Ocean芯片……”
Louis打开之前发怒用力盖住的电脑，用最快却又极其不协调的速度在警局沟通系统中敲出了几行简短的像是命令的文字，最后拿右手的金属手指砸向那本就已经松动且回弹困难的回车键。
“Woods医生，谢谢您今晚的治疗，我想我现在得去办提前出院的手续了。”
“好的，祝您今晚的公司参观之旅一切顺利。”
“那个……Woods医生，我想最后问您一个问题，您对于潜在人格情感遗留的验证，现在结束了吗？”
Woods医生将眼镜顺着鼻子上深深的压痕嵌入原本就属于它的地方，
“它正走在被验证的路上。”
当Louis盯着画有INVADE公司logo的病房门缓缓打开，才意识到自己嘴中叼着的那根被捏扁的香烟还未被点燃。
进入城市中心广场，Louis看到一栋被浅蓝色全息影像覆盖的摩天高楼就伫立在广场的正中央，
人们由于这栋建筑方正而又极致规则的长方体外形，都称它为“FISHCUBOID（鱼缸）”。
Louis缓慢地抬起头，蓝色的人造光夹杂着空气中灰尘的阴影逐渐投射在他的脸颊上，
当额头都被从黑夜的阴影中拖拽出最终被光芒所淹没时，Louis再一次惊叹这栋建筑直破云层的高度。
Louis上一次来到INVADE公司的大门前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此时又一次站立在相同地方的他在大脑中依旧使用贫瘠的文字情不自禁却又尽量冷静地拼凑出了一段与二十多年前近乎相同的评价：
“城市中到处都是耸立的摩天大楼，但只有FISHCUBOID真正需要我抬头仰望，
城市中到处都是霓虹灯的光亮，也只有FISHCUBOID真正在夜间闪耀。”
“Louis长官。”
“哦，你们来了，公寓跳楼自杀案件的现场勘测工作完成的如何了？”
“报告长官，坠楼现场我们已经保护起来了，不过现在有个问题，就是死者的公寓房间我们还没有办法进入，房间的大门用数码密钥进行了上锁，并且利用工具进行了蓄意破坏，致使大门的关键开合机关发生了剧烈的形变，即使破除了数码密钥也无法正常打开。”
“不是，你们是白痴吗！开门的方法这么多，我就不相信一个破门能拦住你们。死者的公寓是重要的现场，里面必然有关键的破案线索，说不定对这间房子的探索能够成为解决最近这几十件自杀案件的关键，你们就是拿炸药炸，也要把公寓的门炸开。”
“Louis长官，您先别着急，我们也知道死者的公寓中可能有重要的破案线索，我们也不是不知道有其他办法，但是您也知道，目前我们的能力很有限，每个警署所配备的专职操作切割炸弹和无人机的技术人员都没有几个，现在也都受雇去处理其他案件了。而且这几十件自杀案，只要是有钱人也都会专门聘请软硬实力相比警察更强的私家侦探去处理，就是我们想插手，雇主也不会乐意的。这次死者的身份就是一个普通的三线铁皮生产工厂技术工人，我们也只是受政府雇佣才来做这份工作，已经完成了分内的事，剩下的情况都已经上报给了AI数据库让它去分析、处理和做下一步的安排了，面对这种私家侦探都无法解决的案件，我们也已经尽到自己的责任了。”
Louis长大了嘴，显然是想要大声地将自己的愤怒倾泻在面前的这些警官身上，但他最终还是选择被耳边的寂静所吞噬，只留下嘴角由于怒火转化成的不甘在轻微地抽搐和颤抖，
这是在战场失去右臂被分配到警署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比炮火在身边炸裂更加灼热的剧痛。
Louis推开了大门，迎接他们的是一个经过特殊改造的Vessel型号机器人，
“警察先生您好，欢迎来到INVADE公司，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能麻烦告诉我一下公司正在测试的一个系统：Ocean的运行情况吗？”
“警察先生，OceanS的运行目前还处于测试阶段，有众多的技术环节还无法向外界进行公布。”
“好好好，我知道，公司的很多项目确实都还有大量的信息没有公开，但最近城市里出现了多起自杀案件，且所有死者绝大部分都是Ocean系统内侧的参与者，不知道凭借这一点我能否了解到有关此项目的更多信息。”
“警官先生，您所说的案件本公司已经了解到了相关的情况，只不过您的猜测并没有充分的依据，所以针对OceanS项目除了已公开的信息，我们依旧无可奉告。不过既然您已经来到了本公司，想必肯定是想对INVADE公司做更深入的了解，今晚您和其他的警官都可以在公司的开放区域进行参观，我也将作为讲解员随时为您解答提出的问题。”
”好啊，正合我意。”
Louis在此时并没有和其他的警官那样由于能够借职务之便获得参观鱼缸的机会而兴奋和窃喜，他掏出烟盒想要再拿出一根香烟，但不管他如何按动烟盒上的按钮，都再也没有香烟弹出来了，
他意识到，最后一支烟的烟头就在几分钟前被他扔进了公司大门外的自动分类垃圾桶。
｜手动叙事记载模式取消，对话模式开启｜
“INVADE公司由Irvin Vave先生在21XX年创办，本公司的主要业务涉及人们生活的各个方面，目前主要侧重于人工智能、机器人制造、半导体生产、脑机交互、义体研发与制造等高精尖领域，目前全球已设立了23家分部，目前我们身处的就是坐落在……”
“不好意思，你说的这些信息基本上只要是活着的人都知道，我想我还是提出一些疑问供你解答会让我们这趟公司之旅显得更加有意义一些。”
“好的，警官先生，您可以随时进行提问。”
“首先，INVADE公司的创始人Irvin先生自创立公司之后就再也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所有的公司事务听说也几乎是由高度自动化的AI操纵的机器人助手们帮助完成，请问是这样的吗？”
“没错，Irvin先生的身体自从创立了INVADE公司之后就出现了比较严重的健康问题，所以在公司创立后就基本一直处在修养的状态中，公司运行的一切程序都是由AI所操纵的Vessel系列机器人所完成的。”
“那么请问，公司中所有正在进行的项目都是由AI在进行操纵和行使最终的决策吗？”
“是的，公司所有的项目都是由AI在操纵和执行，甚至包括了项目最终的决策。”
“那么，OceanS项目也是如此吗？”
“是的。”
“那我想请问，这样能保证公司项目的走向不违背Irvin先生创立本公司的初心吗？”
“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我向您保证，但是具体的原因我是无权向您告知的。”
“好，那我想问最后一个问题，假设公司项目使公司出现了亏损，造成了不好的社会效应，引起了政府的不满，甚至严重到需要承担法律责任，那么这些责任究竟应该由谁来承担？”
“INVADE公司的第一责任人在Irvin先生在世且没有亲自更改的情况下将始终是Irvin先生自己。”
“那么假如Irvin先生去世以后呢？”
“这种情况发生后所采取的措施我无权告诉您，但是再次请您放心，Irvin先生创立本公司的初心是绝对不会被违背的。”
“我无法相信你，你虽然是一个AI控制的机械躯体，是完完全全的的人造物，但你至少在一点上和我们一样，你也学会了隐瞒和欺骗。”
“不，您只是在假设而已，或许您的假设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而我透露给您这一点，
是为了利用无知来保护您。”
｜对话模式结束，对话已记载完成｜
｜Ocean系统进入维护模式，即将紧急关闭，两栖预案已启动，开始执行意识传输程序，传输目标：Amphibian1号｜
眼前的景象就在眨眼的一瞬间迅速地切换到了一个被白色墙壁包围起来的巨大房间，
Peter能够感觉到自己被某种机械臂吊悬在空中，而机械臂似乎又挂载在类似传送带的装置上，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脚下，并没有因为观察到自己那完全由机械组成的身体而感到惊奇，
因为那一层接着一层的传送带正向着脚底的深渊不断延续，
反射着房间微弱灯光的白色墙壁渗出的光芒将整个房间刚好照亮，
但它最终顺着层层旋转堆叠的传送带所形成的黑洞般的深渊，
逐渐暗淡，消失在了一个目光可及的光影交叉点之上。
这个交叉点所产生的视觉矛盾以及Amphibian这幅机械躯体中所含有的重力感应元件给予Peter对地球引力的充分体会，
仿佛在机械臂上自缢的恐惧遮蔽了所有的情绪让他无法思考，
直到传送带忽然开始运作所产生的震动和响声才让Peter回过神来，
陷入慌乱的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并不用真正的呼吸，这才逐渐冷静下来。
“Amphibian1号准备在04号平台投放，请您做好准备。”
Peter意识到这是MOON的声音，这让他具有了某种被保护的安全感，平静逐渐让恐惧退去，仿佛白色墙壁所反射的光芒也更加耀眼了一些。
“小月，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吗？”
“Peter先生，这里是INVADE公司总部中用于储存Vessel系列机器人的仓库，他就在总部大楼的正中央，也是整栋大楼最为重要的一根支柱。”
“你是说，我们现在是在那个被称为”鱼缸“的摩天大楼中？”
“是的，您现在所处的建筑楼层为149层，您的机械躯体即将在04号平台投放。”
Peter感受到传送带的速度正在逐渐变缓，一个似乎可以同时允许近一百个与自己躯体相同大小的机器人通过的非透明大门被从两侧墙壁中反射出的柔和白光照射得愈加清晰，
还没来得及惊叹，一个硕大的平台突然从Peter脚下的深渊中如同逃离黑洞般的巨大飞船快速升起，
Peter能看到那光滑的平台表面上的正中央写有两个都如同自己曾经乘坐过的小型核能长途飞机一样大小的数字：0和4。
“传送带已到达指定位置，机械臂准备释放，Amphibian1号准备投放，请Peter先生做好准备。”
在机械臂松手的那一刻，Peter深刻感受到了“投放”二字的真正含义，因为机械躯体中所有的感官元器件都在告诉他，自己是被机械臂如同被切断绳子随风飘荡的缢尸般甩向了平台的正中心。
但好在传送带距离平台表面的高度并不是很高，并且自己的这幅全新的机械躯体似乎相比原本笨重的肉身更加容易控制和操纵，
Peter还是顺利地着陆在了04号这个巨大的平台之上。
“Amphibian1号已成功到达04号平台。Peter先生，接下来还麻烦您跟着我的指引进入总部大楼，您将有一个重要的会面。”
“会面，和谁的会面？”
“和Irvin先生的会面。”
Peter顺着Moon的指引走上一段似乎是由玻璃制成的环绕楼梯，但尽头处并不是如其他楼层一样的完整楼层，而只有一个有些许老旧却又保养相当良好的带有机关钥匙锁的老式木门。
“我知道您依旧有很多疑问，但是现在您已经可以进去了，Irvin先生就在里面。”
“你确定吗，那么这个木门我该如何打开？”
“您的这幅躯体：Amphibian，就是打开这扇门的钥匙。进入这扇门后，我将消失一段时间，剩下的事情Irvin先生会亲自帮您解决。”
Peter听到自己要和Irvin见面时，他几乎失去了对Moon的信任，
因为他知道Irvin Vave自从创立INVADE公司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甚至有不少人都猜测Irvin已经去世，他也被这种舆论彻底裹挟，成为支持“INVADE公司实际上已经被AI控制”这种猜测的支持者，
但当Peter最终透过Amphibian躯体中安装的高精度LIDAR扫描仪与5亿像素的生物摄像头看到映射在自己意识中画面里的那扇似乎有些熟悉的木门时，
所剩无几的信任逐渐被意识中一个隐秘的角落所藏匿的某种记忆转化为的催化剂变成了一种亲切感，
成为了Peter最终进入那扇木门的动力。
我的听觉被钢琴声所占据，
鼻孔中已全是咖啡的香气，
似乎它们本就应该如此占据我的思考空间，
以至于让我忘记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回到了比死亡之前更加完整的样子。
我能感觉到，“死亡”在这里似乎是生命中完全不存在的一种状态，
但钢琴旋律节奏逐渐伴随着演奏者的情绪活动加快，咖啡的香味也变得些许刺鼻起来，
我能感觉到，“失去”似乎依旧在另一种维度上由外向内地对我施加不可抗拒的压力，
渐渐让我产生了不可逆转的流变。
琴声逐渐暗淡，最终消亡在了空气当中，
我的眼前也仿佛是拨开了一层浓浓的雾气，
方能让我伴随着愈来愈轻却越接近乐声源头的步伐看清坐在钢琴前抚摸着琴键之人的模样。
您好啊，Peter先生，我是Irvin Vave，
一个悲剧的叙述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