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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Umy」There is no love

2023-06-24 15:24 作者:发烟酸-  |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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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st you.





咩栗半夜醒来,在昏然的睡意里突然想起小她一岁的学妹、那个关不住的青春秘密来了,心里浮现出一种莫名的预感,摁开二十四小时不关机的手机,在学妹的聊天对话框里看到了几条新的未读消息。


00:48  今晚的月亮很漂亮

00:53  好讨厌文学史

01:02  晚安。


咩栗睁着那双被光源刺痛的眼睛,在凌晨两点给她回:晚安。

她原本的那点雀跃心情此时已经沉寂下来,在夜里无波纹地漾开,但思绪像被淋湿,或整个被浸泡着酸软,呼吸和眼睑一起塌下来,悄然滋生的疲倦感重重挫着她,把她压得很扁很扁。“因为少女的爱足以杀人 。”不知为何,她用唇形模拟了“爱”这个字,这时咩栗想:杀死的究竟是对方还是自己呢?

她发觉失眠又把自己那颗春心碾烂了,掀开被子,在地板上乱踩一通时只找到一只拖鞋,索性光脚走到客厅,把玻璃杯里的隔夜水倒掉,接新的凉白开,好像河流在她手心涨起来,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夜很亮,满地都是白霜,她站在窗口,举起玻璃杯,眯起眼,往四周旋转看了一圈,才突然发现呜米坐在尽头的阳台那,把她吓得几乎跳起来。

咩栗问:你怎么这么晚不睡觉。然后似乎听到呜米嗤笑了一声,说:看某人半夜一个人在客厅跳舞。咩栗举起玻璃杯,解释说:我只是想起初中物理课似乎说水里的世界是颠倒的。但也许我记错了。呜米把身子转回去,眼睛贴回CELESTRON的目镜,说:那是左右颠倒。笨蛋。接着呜米才回答她:我在看月亮。

咩栗这下又想起那条简讯了,她心不在焉地走向呜米,问道:好看吗。呜米答得很干脆:不好看。月海不过听着漂亮,实际上看上去就是青春期脸上抠烂的痘疮。在这瞬间,有种不讲道理的微妙的羞耻啃啮着咩栗热热的心,好像自己藏着的那点造作的情绪突然被拉扯开,光天化日地暴露在谁的眼睛下,她感到不适。但很显然呜米并没有察觉到咩栗这样的心思,只是问:你要不要看看?

咩栗就点头,学着呜米的样子,弯下身,从这头望过去,却只看到一片晕开的白影:我看不清。呜米的声音在耳边:因为我还没给你调焦距。咩栗哦了一声,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和呜米的眼睛看见的也是不同的东西。视野明晰了的时候,她喊了停,细细地看,看不懂,只觉得那么远。最后挑了最意味不明的话说:感觉很冷。呜米说:谁让你不穿鞋。

咩栗把位置让回给呜米,低头看她时才发现呜米戴着蓝牙耳机。上周她们去医院挂五官科,操着外地口音的大夫指着病例单说的话她们一句没听懂,只听见他说,最近左耳少听耳机,晓得不?于是她一把摘下,在她开口之前呜米先喊:没电的没电的!我只是不习惯只戴一只耳朵!咩栗只得熄火,说:你在听什么,让我听听。呜米不给。但说我可以给你唱。


“一声再见/犹如在说谎/不知可会再走近...”


咩栗坐在旁边抱住自己,用手捂热自己的脚心,在窗户上看见自己影影绰绰的样子,想到呜米最近不好用的左耳,自己右边牙床上蜷着的一颗坏牙,不知道飞去哪的拖鞋,看月亮也只用瞄一只眼,大家残缺一半的人生,左右仍然亲密非常。她最后站起身,打了个哈欠往回走,说:我去睡了,晚安。还有呜米,你的粤语太烂了,我一句都没有听懂。




呜米和咩栗六岁时就已经协同趴在地板上学写字,一笔一划,刻到田字格本的背面,那么用力,那么深,地老天荒之感。初中时一起读杂志,半月刊,在同龄人间火爆非常,也一度以为自己会沉迷很久,然而她们高中毕业前杂志就从半月刊变成一月一刊,最后销声匿迹,幸运的是在那之前她们的爱就已经和报刊亭一道埋进旧岁月了。咩栗读大学前,念青山去去,然后才发现半刻钟的高铁就够失落在他乡,第一次为了分别在夜里偷偷哭起来,次日呜米盯着她眼睛看很久,想到咩栗背在草稿纸上的诗: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用穿得卷了胶的鞋顺势把脚边石子踢飞,就说:我和你报同一所大学吧。

把冰西瓜水递过去,咩栗望她,她喃喃自语:西瓜总是今年比去年贵。


于是去另一座城市,不下梅雨,但仍然同以往的六月一样总是被困在一起,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们已经不读同一本书了,咩栗读“梦寐不能收拾万斗愁”的时候呜米在看八月十八的《时代杂志》,阿姆斯特朗的脚,重重踩在月表上。咩栗哼"When you know you know, it's time it's time to go." 时呜米在靠「終わるな,夏よ終わるな。」背日语。第四年课也上完,咩栗去图书馆呜米泡实验室,闲暇的很多时候,她们窝在一室一厅却月租两千的房子里,略显寂寞地浪费水浪费电,浪费她们相识的十六年。



图书馆闭馆时她和学妹一起下楼,结果在阶梯下看见呜米,实验服还挂在她单薄的身上,人一动不动,好像锈在那里好久。出于多年的默契,呜米抬头,看见咩栗的学妹同咩栗一道朝她走近,学妹向她问好,然后挥手作别,咩栗就看着女孩子的背,和她灯下的影,各分一半的明暗,郁郁葱葱又苍苍茫茫。回过神她问,你怎么没有回去?呜米收起电量告罄的手机,说你今早出门没发现?楼下那条街的路灯不亮了,这个点回去会很黑。话毕她又笑起来。咩栗问你笑什么?呜米一语破的:你喜欢她?咩栗干瘪地说哪有。接着沉默。呜米说:没什么,挺好的,感觉说不定马上就可以和你这个烦人精说再见了。

她先跨步,撞碎一片夜风:我们回去吧。



咩栗中学时想:什么是爱情呢?彼时就有青春期的男孩女孩私下互传小字条,吹嘘着要永远在一起,大多自然是破裂了,咩栗以为确实,这样的情感积垢得甚至不如握笔磨出的茧厚。和同学聊八卦时也问过,得到的答案是:人就是会无缘无故喜欢上什么人啊。等你遇到喜欢的人就知道了,你会只想和他在一起。

怎么会突然就爱上谁呢?这份感情这么轻、这么新——这么突兀,横插进生命里——她感到一种被捅穿的荒诞感,然后伴生的痛苦在日后磨得越来越重。

爱情只是生理欲望。咩栗闭上眼这么想:我不要这样。



学妹有一双鹿的眼睛,一张还略显稚气的脸,一颗安徒生童话的心,第一次和咩栗搭话时,没有开腔,只用手指出来: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明白我会爱你。才小声说,我很喜欢她,却没有读过这一本。那时咩栗还不懂什么是楼怕高书怕旧旧书最怕有书签,只觉得不知为何就答应下来:那借给你看吧。

学妹的眼睛同这个生活比起,好像白鹤掠过沼泽那般突兀的亮,咩栗心口一紧,说嗯,我快要期末考试了。没时间。

之后才知道原来两个人都读文学院,等她后知后觉地在学妹身旁听到自己的心跳时,才意识到她的诅咒已经翩然而至了。想见她、想同她说话、想看她笑。喜欢她把她们的名字写在一起,喜欢她下雨天蹲在她教室门口等她说要蹭伞,喜欢看她偶尔忧郁不说话,喜欢她也轻轻唱Paris, Texas...却又浑身渗出冷汗,看见呜米总莫名的心不在焉,说话比过去十几年都轻,词不达意。

先前说过了。咩栗不要爱情,因为以为这里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现在才知道这份心情原比臆想中更偏执。慌乱之下,便躲着学妹不见了,自己坐在自己的碑上,想到爱情,就憎恨起来,想到学妹,却又悲伤。然而确有其用,自己那颗心好似已冷静下来,让她以为她的爱情只是夜晚一阵过热,烧退又是健康。却某天又被打个措手不及,在看到图书借阅表的最后一栏写着学妹的名字时,瞬间又觉得心脏被攫住,仿佛撕下一道很新的伤口上的创口贴,她猛地一下合上书,塞回了书柜转身逃走了。回家之后咩栗给自己灌了两杯隔夜凉白开,冷静下来后她感到痛苦袭来,而这份痛苦来源于她,一个没有出口、不断反噬她的恨。

是把牙齿咬碎,问这副身体,凭什么、凭什么把她推进爱河里。

在她被吞掉之前,她听见呜米在门外落锁的声音。



学妹后来问她,怎么感觉好久不见你。咩栗含糊其辞,说最近有点忙。因为没敢看她的眼睛,没想到那个性子软的她竟会给自己递情书,夹在自己文学史的书间,右下角有小小的落款,复习时唐突掉出来。

咩栗一下被蜡在原地,意识到浑身上下的所有知觉、情感、欲望都黏稠如经血,在她的身体里暗涌,最后从某个隐秘的角落流出。

不讲道理的爱、不讲缘由的爱。想撬开她唇齿,让她说出她无法控制的渴望的——

她曾经想过很多次爱情应该是什么样的,现在察觉爱情就是呕吐,是当它发生时你就知道有冲动在你的胃里翻卷,然后逼你从嘴里落实。另一半、另一半。可谁都没办法理解咩栗有多恨这个“另一半”,如果这就是人类的天性,然后握住一个突然闯进你生命里的人的手,而这一秒就是爱情发生的瞬间。她的身体总是自顾自地爱上什么人。直到谁占领这个可笑的“另一半”。

她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呜米。十七八岁时她们参加高考体检,酒精点涂在手肘内侧,少女纤细的脉络,生命的河流,不熟练的医护连着扎了四次,咩栗看那管从身体里抽走的血,总以为呜米的颜色比自己更亮一些。耐不住寂寞,于是手牵手溜出人群,从白色的逃生通道一路跑去四楼的病房了,躺在床上的人那么老、浑身插满颜色崭新的管子,而窗户外的她们那么年轻,可以屏息猫腰沿着墙根飞掠而过,一个自大又刻薄的年纪,于是在无人的尽头旋即大笑起来。咩栗说,如果你以后也这样,我就把你呼吸机都拔掉!她做出这样的动作,好像那一瞬间她们的这一生就已离她们而去。那时怎么会如此荒唐、不讲理、自然而然却又郑重其事地认为:我们这辈子会在一起老到死掉呢?

呜米,总有一天,你我身边会出现掉代替你我的人吗?代替你我一起生活,代替你我陪对方看病、看烟花、看电影——用这样一份爱情。

咩栗看向那个轻松就可以拿捏自己情绪,而自己拼力也难以挣脱的,名为爱情的天性。她不得已喜欢了这么久的人,原来以同样地心情喜欢她。

可她最后也没有拆那封情书。只是点开和学妹的对话框。盯着闪动的光标,看着一串符号具化成一个个的字。


4:53 我快毕业了,不能收你的情书。

4:53 对不起。

4:53 我其实不喜欢邱妙津。


4:55 那本书我不要了。



她看见学妹的“正在输入中”消失了,第一次,学妹什么都没有给她回复。她觉得精疲力尽,被疲倦的黑潮淹没,一点点沉下去,在里面泡了又泡,一种脱离的心情在困意里膨胀饱和。醒来后呜米已经回来了,这个毕业的年纪里呜米还是只会煮泡面,然后问咩栗有没有吃饭,咩栗说:她和我表白了。

呜米拉开板凳坐下:哇...

咩栗:我拒绝了。

呜米哑言三秒,戏谑的语气打趣:怎么,你舍不得我?

咩栗:是啊,舍不得你。


空气静默下来,缺氧,没人讲话,那么冷,够患风湿。

呜米叹气:你总要有新生活的。比如恋爱。总有一天,我们会向我们的日子说再见的。

咩栗说:我和她不过认识六个月。

呜米说:幸运的话今后日子会很长——

咩栗打断:可我们已经一起生活十六年了。


如此漫长的光景,今后又如何呢?可我希望我们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呜米,事实上正是我不爱你因而我爱你——如果人活在这世上,自己选择的浪漫无法胜过骨子里的基因的话——她闭上眼睛:我不要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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