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沉默的生命》——它，自寻出路
新的太阳又升起来了。
少女眯缝着双眼，凝视着从地平线传递的光芒。
她在这样的太阳下张开双臂，想要拥抱眼前的一切——清澈天空与树木、溪流所组成的油画，就像刚酿造出的葡萄酒口感，绵延不绝。
在无人机的镜头前，她笑着挥了挥手。
“大家好，欢迎收看云怜的直播，我正在地球表面做最新的报道。”
这幅画面转送到数千米深的地底——充满烟灰和雾霾的地下都市。
不管是拥挤的酒馆还是井然有序的工厂，正有无数双眼睛正通过电子屏幕，渴望地观察着少女的一举一动。
对于他们来说，地表完全是另外的世界。
这个灰暗浑浊，拥挤却浪漫的地下不夜城，是人类文明最后的壁垒。
居住于地幔层的他们却没有向外面的世界看一眼。
云怜便出生在空无一人的白色房间内，被一群科学家和医生养大。
不管是喂奶、走路、说话还是学习，都是被精心衡量过的，周围的气压和温度也与地表完全相同。
她只能透过透明玻璃窗去看地下城的冰山一角，走不出这所科学院一步。
总研究员艾德陪伴了云怜很久的时间。
毫不夸张的说，艾德就是父亲一样的存在。
这一天，艾德却对云怜说，你要出远门了。
她却好奇起来。
究竟会走多远呢？是隔离门与最远灯光的距离么？
穿上厚实的大衣，背起沉重的书包，云怜穿着防护服，第一次走出了科学院。
艾德牵着她的手，陪着她走到了电梯处。
他沉着脸，看向电梯内两位持枪的士兵，随后紧紧的握住了云怜的右手。
“父亲，手好疼。”她便说道。
“啊，抱歉。”艾德沙哑的声音似乎暴露了什么，“今天爸爸心情很不好。”
“是工作上的事情么？”云怜稚嫩地询问，
“听好了，云怜。”艾德半蹲下来，双手捧住云怜的脸颊，“等会你要听从旁边叔叔的指令，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旅游。”
云怜听完，摇了摇头。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假期么？”
“我想跟父亲一起去。”
“可是父亲去不了啊。”
“骗人。”
“那我给你一个礼物。”艾德从挎包中取出一个圆形的机器，后者悬浮了起来，在他的附近独自转圈。
“它可以全程记录你旅游的所有细节，可以给你提供保护，还有这个。”他掏出了麦克风，“这个你一定要保存好，这是我们之间的电话，你可以二十四小时打电话给爸爸。”
“好。”
云怜好奇地盯着眼前的物体。
“这次你旅游，地下城的所有人都会看着你哦，通过这个无人机的镜头。”
“真的，爸爸也会看到我么？”云怜听到这句话后，开心的说道。
“对，而且你回来后，爸爸会带你去这座城市的任何地方，我们想玩到几点就玩到几点。”
“爸爸可不要撒谎！”
“当然不会，爸爸怎么可能会撒谎呢？”
艾德站在原地，看着云怜坐着电梯，从视角中慢慢升起，就像一只鸟儿飞上了天空。
他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右手正在微微颤抖。
“你疯了！拿一个孩子的生命开玩笑。”
一天前，艾德愤怒地拍着桌子。“地球表面的气压和辐射我们早就承受不住了，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么，比如穿着宇航服上去，一定要云怜上去不成？”
“五百年前的核战争已经摧毁了旧人类文明的科技树，能够复现到现在还是靠电脑资料。”旁边顾问擦了一下眼镜。“我们已有的技术，就像当时第一次工业革命的人潜入深海一样，需要沉重的铁衣保护，对于地表复杂的情况来说，这根本行不通。”
“地下的资源已经很有限了，我们必须收集地表的数据，为后来的殖民和开采做准备，并且需要民众的拥护，直播地表计划是这两者的平衡点。”
坐在位子上的首相冷静地说道，“那个孩子的基因来自于地表人，要不是有她，我的将军就会派出一大堆士兵上地表亲自示范了。”
艾德正想严词拒绝，可顾问此时却端来了一份红头文件，上面的字体让他瞪大了眼睛。
“我想要得到一些机密并不困难。”首相冷静地抽烟，“可是你却为了她，只谋求个人的利益，对我们集体来说，可是大罪。”
首相敲了敲文件的封面。
“艾德，你要搞清楚局势。”
艾德清楚，人类文明的未来将会被云怜所寄托。
地下城市的能源将要用尽，他们不得不在这种状态下，重返地表。
换言之，云怜所带来的资料，将会成为唯一的希望。
地表已经从五百年前的核战中恢复过来，生命重新在这里焕发了光彩。
再也没有房间或者天花板束缚住云怜的乐趣。
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彩，绿色的树木...这些童话般幼稚的描写征服了云怜，似乎她伸手就可以够得到。
她也发现了诸多人类建筑的残骸，被掩埋在茁壮成长的植物和岩石下。
这里并不是人类存在的地方，荆棘遍布，树木丛生，连一条安全的道路都没有。
她携带的食物和淡水也很有限，必须就地得到补充。
在艾德以及指挥所员工的指挥下，云怜开始了生存的挑战。
“这个野果是有毒的，不能吃。”
“蘑菇的种类还是要鉴别一下。”
“晚上睡觉要把篝火升起来。”
在整个地下城市的信息支援后，云怜克服了困难，当然也遇到了很多挫折。
就像第三天云怜遭遇的野狼群，这些从宠物蜕变而来的生物充满了敌意，如果不是无人机用摄像闪光吓跑了野狼。
那么在人们的围观下，少女将会被分解成碎片。
“它们因为饿了才吃我，爸爸。”云怜轻声说道，“这是生命的出路。”
艾德惊讶的发现，云怜很自然地习惯了当下的生活，并且开始给地表的一些东西加以描述。
她开始向艾德询问人类的历史。
当他讲到新石器时代的时候，艾德听到云怜偷偷地笑了。
讲到封建时代，无数的帝国兴衰，云怜开始少言寡语。
谈到奴隶，资本，自由和解放的到来，让云怜不由地沉默。
而当太空航天，繁华的都市，那和平的黄金年代到来时，云怜又有了感叹。
“太厚重了，爸爸。我只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你说的是历史么？”
“不，我说的是宇宙。”
她在镜头前闭上了双眼，躺倒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此刻上面的星星闪耀着自己的光芒，似乎在围绕着云怜，想要把她吸入星空。
“我们那么伟大，却在地球上那么渺小。”
“早点睡吧云怜，记得往东走。”艾德打断云怜的呢喃，轻声说道，“去海洋边，爸爸会一直陪着你。”
没有人敢对云怜说出真相。
克隆计划本身的技术限制，只能让实验体有着二十年的寿命。
地表特殊的环境和辐射，即使是通过口服药的方式进行延缓，云怜也只剩下一年的时间。
这是死线，也是艾德不得不屈服的现实。
可是在众人的围观中，云怜翻越了无数的障碍。
她穿过了无人的废墟，挣脱了沼泽，度过了荒漠。
她身上的衣服开始朽坏，只能用草木进行修补，因为水源不充足，有时候一周才能洗一次澡，洗一下脸。
直到云怜发现自己的肌肤上起了红疹，这是躯体细胞死亡的征兆。
她遵循指示，开始吃双份的药。
这种无力感深深折磨着艾德，他酗酒，不穿衣服，不剪胡子，可每次的电话他却穿着一身正装，用温文尔雅的声音回答着云怜的问题。
他差点把指挥所的员工打成重伤，就因为他开了一句云怜的玩笑。
可没有人敢直面艾德。
“艾德疯了。”周围的人只能这样小声说道。
经过三个月的徒步行走，这个常年生活在地下城市的女孩，早已经看不出之前的模样。
她的衣服上到处都是补丁，脸上全是灰尘，身材骨瘦如柴，艾德每次看到镜头前她的笑容，都会低下头不敢直视。
当她跌落悬崖，手臂上被划开一个大口子的时候，艾德慌了神，在麦克风里着急地询问。
“没事的，爸爸，只是一个小伤。”云怜只是眉头一皱，便拉开绷带，轻轻的缠绕着，“有你在，我知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艾德在那天喝醉了酒，就在指挥所里哈哈大笑着。
“胆小鬼，你们都是一群胆小鬼，只敢躲在这里看她死的胆小鬼！”
可在这荒诞的场景背后，千里之外的云怜只是平淡地接受了这一切。
“这是生命的出路。”
这句云怜说的话，此刻被围观的众人铭记在心。
“那是海洋么？真大啊。”
“好像一条线，不，一条白色的线，后面铺着蓝色的地毯...爸爸，你看到了么？”
云怜此刻站在悬崖边，看着下面的海浪正在拍打岩石。
她气喘吁吁，因为肺部的肌肉和隔膜已经使不上力气，皮肤上大片的红色湿疹，连右腿都开始麻痹。
“我想去...下面看一下。”
云怜拄着木棍，步履蹒跚的到了海边。
整个海岸静悄悄的，除了海浪的声音，便只有破旧的鞋子踩踏沙子发出的沙沙声。
就在此刻，她一个不稳，躺倒在了沙滩上。
地下城的所有人都睁大了双眼，包括红了眼眶的艾德。
“爸爸，我站不起来了。”
云怜用双手支撑住了上半身，可是两条腿却怎么都使不上力。
“而且我好困，好渴...”
她随后像积木一样全身趴在了地上，无人机凑在她的脸颊旁边，仿佛在安慰她的无力。
大家终于发现，她的眼角也流下了泪水。
“爸爸...你在么？”
“我在。”艾德嘶哑着说道。
“我是不是要死了？”
“傻孩子，你这是完成任务了，要回家啦。”
“是...么？我怎么感觉越来越冷了。”云怜像婴儿一样蜷缩着身体。
“爸爸，爸爸。”
“我在。”艾德回答道。
“我听到鲸鱼的声音了，好远啊...它好像在唱歌。”
“是么，那你能看见什么？”
“我看见你了啊，在远边招手呢。”
“那你还能看见其他人是不是？他们应该都举着鲜花，还有你最爱吃的饼干和牛奶。”
“嗯嗯，我看到了，爸爸，你终于可以...带我...”
云怜长出了最后的一口气，在地下城所有人的围观中，在海滩边沉沉地睡去。
只不过，她再也醒不来了。
“嗨！大家好，欢迎收看千纱的第三次直播。”
“这次我到达了艾德海岸，据说在一百三十年前，我们的先辈为了收集资料和地表数据，让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的克隆少女牺牲在了这里。”
“看，前面就是她的铜像，她正躺倒在沙滩上，闭上双眼，似乎在睡觉。看上去美极了。”
“下面就是重头戏了，请大家看向云怜雕像的对面，大概三百米的地方。”
“对，那里就是艾德的铜像。”
“他张开自己的右手，似乎想要抓住云怜的手呢。”
“可惜的是历史中，艾德自杀后，先辈花了半年的时间才处理好了数据，修改了防护服的技术，才得以使我们重新活在地表上。”
“围观的大家，可千万不要忘记，在那遥远的时代，有一位少女默默拯救了我们。”
“也不要忘记她的名言。”
“生命...会自寻出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