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之秋有时飘零

悲兮，桂地之秋风，粤地之霜落，醉翁起兮秋声，乐天弹兮秋瑟。高日难见于楼头，寒霜暗流于穿梭，人头之潺动，十月朔归于终寂。江流东转西回眸，十八九折散落滩头，稻禾虫蛙一并探头，秋夕丝竹轻叹明月，中秋飞越天际高楼。天穹之高远光辽，而绵绵雨丝软刷火烧西云。此为南国之早秋！

人都言，南国四季即春，绿满高桥，花开天际。然不知南国，八月背灼天光，九月手倦抛书，十月冬风难过，盼愁杀卖炭翁。然今年之秋风，乍起于北漠高寒，骤风暴雨，金铁皆鸣，奔腾东土，似铁马冰河，踏破梦碎之地，轰然呼啸，凛然而缩于湘桂之山峡，其如凝针，针针逼人，其如刀剑，剑剑刮骨。而后如喷薄之泉涌，昆山之崩流，洒泄于山脚下，成桂南之绿洲，粤西之冰岛。

南国之秋，虽眼及而绿，七步可成春诗，但秋绿不似春绿，德可之句“一声梧桐一声秋”，以为“一场秋雨一场寒”为妙。长安之秋，满城金甲，所见者可言“我花开后百花杀”，江南之秋，轻罗小扇，所触者但言“山明水净数树清”。唯有南国之秋，绿染溪桥，所见者惊叹“竟不见金秋”！

竟不见金秋！的确，南国之秋不见于金色麦田，不见于金色原野，但见晨露轻抚于石缝，无月藻荇交横摇曳，镜湖揉碎繁星点点，鸟鸣渐密，雁过留痕，高桥呼啸，大厦不耀。故义山“欲成西北望，又见鹧鸪飞”，南国之秋，别于东土金秋！

然为何又悲于南国之秋？月离于毕，参辰不见，东坡谪于琼州天涯，北望故土之滨，穿林打叶。子厚伏于柳州峡间，东向百越大荒，溪居山林。高桥以外，大厦不见，杂丛飞生，草虫踏践，泥裹残鞋，水卷大荒，昏灯之下，抠心沥血，日月不顾，书断三尺，寸寸愁肠结成千丝少年白发，盈盈珠泪蚀留沟壑眉头眼角，不见秋月尚以奋笔而书，但见秋月愁杀笔下无路行舟人，秋绿而眼触及灰，风暖而耳闻则寒，江流尚且归东，秋风横扫南岸，而行舟之人如今年之凛冬，踏破湘桂之山峡，刻骨铭心，终崩泄而不汇成百川之流。

南国有三秋，秋潮、秋雨、秋鸣，每逢寒露初绽，于蝶舞红艳处，涛涛如泰山之光轮，层层如竹林之波浪，从孤舟自横处，岩溶寸寸间，金黛抹妆，芙蕾雅泪洒，而终成秋后之江潮。

每逢秋分高日而斜，秋雨时至，绵绵而寒。轻刷火烧之西云，突惊无檐之路人，泄千里之洪堤，催寒露而起秋潮，倚树老农猝起而赶农忙，倦书孩童激起而书功课。秋雨时至，万籁收紧。

每逢霜降东土，秋鸣及至，卯起不见羲和，酉息但见望舒，飞廉揭过屏翳，七曜不再匆忙，秋鸣悄起于卯酉，低吟于丛草，如浆拍波涛，箭过水幕，刀劈碎镜，针没寒冰，高柜书倾，瓢盆即倒。秋鸣而至，竞相争鸣，杂而不知其音。

南国之秋，实悲！南人顾秋，亦秋亦春。东坡虽谪于天涯，然云散月明，天溶海色，苦雨辛风终也可以解晴；子厚虽伏于柳州，然闲依农圃，夜傍响石，来往不逢人也可以长歌楚天碧。秋潮虽晚，可以乘舟渡晚霞。秋雨虽寒，可以卧听东窗叮铃。秋鸣虽杂，可以晚散听声鼓琴。皆南国之秋所助也。

倚树老农尚可猝起而赶农忙，倦书孩童亦会激起而书功课。南国之秋有时飘零，南人性灵为秋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