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已惘然-Chapter 3
曾有人问过天鹅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让你在登陆和海上消散两种结局中选一个，你会选什么？”
而她是这样回答的。
“我选择死于大海的怀抱。”
天鹅猛然睁开眼睛。眼前是直直朝她撞来的高山，高耸入云的山脉环抱着一块小小的平原。如果在有山的地方登陆，她必死无疑。但是三面环山也给了她机会。假如她能进入那个低洼地区，她就能利用地形辐合维持自己的形态。不过相隔几十公里，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大陆高压，拜托了，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陆地上的高压听到了她的低声呼唤，慢慢朝她靠近。天鹅仍然处于鞍形场中，移速变得更加缓慢，但她能明显感到自己的移动方向有向西偏的趋势。她在心里默默地对陆地高压说了声谢谢。
她一点点向西移动，离陆地近了，更近了……澳门早已刮起烈风，地面上的灯柱被吹得摇摇晃晃。由于北部接触到了陆地，她的北侧环流开始衰弱，好不容易整理出的结构开始崩塌。她的心跳得比刚才还要厉害，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与陆地的摩擦正逐渐剥离她的对流。随之而来的是强度的崩溃式减弱，很快她就感到喘不过气来。先前轻快的感觉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忍着钝刀割肉般的疼痛，用自己全部的力气祈祷。
请……容我在这片蔚蓝的海洋上，再停留片刻……
仿佛连无情的苍天也听到了她的声音，在半圈眼墙上岸之后，她不再继续深入陆地，转而沿着海岸线移动。而且好巧不巧，正如她先前所希望的，她没有撞上山脉，反而在山与山之间找到了挣扎的缝隙。
南侧对流仍在海上，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水汽，天鹅得以藉此继续存活。她拖着残躯，撑着一口气，尽力向西面靠去。
天鹅爆发那时，莫拉克正享受着暖池的馈赠，缓慢升级。他的环流虽然大而散乱，但他深信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在登陆前把它整合好。远洋TC就是可以这么任性，因为他们有时间有空间，只要没有诸如风切之类的干扰。而莫拉克很幸运，流出有机会打开，微弱的风切也恰到好处，对于不追求强度的他来说，这样的环境刚刚好。
所以他一直都对自己旁边那个小系统充满同情。老天保佑，她至少没有跟那些个食物链底层的家伙一样，生成以后就不再加强，T值曲线都平得和飞机场一样。然而她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普普通通的一员。他知道，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只会集中在他身上。就算是外行人看到那张云图，也都只会指着莫拉克惊叹，而小到根本看不出来的天鹅，在他们眼中和周围那些对流云也没什么区别。
但是天鹅反问他的那句话，让他瞠目结舌，面红耳赤。他看到天鹅回过头去，用最后的力量做出决绝的一击。然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没资格对别人的命运做出审判。他可笑的优越感被赤裸裸地剥离出来，扔在天鹅脚下，被她用行动踩得粉碎。
莫拉克闭上眼睛。他小看了天鹅的坚韧，也轻视了她的尊严。
但是，可能就到此为止了吧……
莫拉克叹了口气，收回在天鹅身上的注意力。他们都知道登陆意味着什么。他想，他可能很快就要和天鹅说再见了。然后她会回到那个温馨的宿舍，和其他人一起，或期待或紧张地关注他的发展。
入夜了。这个夜晚的两人各怀心事。
第二天早上，莫拉克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结构，开始准备卷眼了。一切都很顺利，和他预计的一样。就在此时他无意间瞟了一眼南海，眼前的景象顿时狠狠地击中了他的心脏。
他看到那个个子娇小的气旋沿着海岸缓慢移动着，而且还保持着螺旋形结构。她竟然还在坚持。在触陆后整整一夜，她竟然还硬撑着没有消散。即使好几家机构都已经提前宣布了她的死期。
“为什么？！”他忍不住大喊，“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你不是应该已经消散了吗？你不是应该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在登陆后乖乖地结束自己这一世，回到自己应该回去的地方吗？
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执着！
他们的距离已经比前几天近了很多，莫拉克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天鹅的耳朵里，如惊雷一般唤醒她混沌的意识。
她转向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我只是想……再回到这片海上……”
仅仅是爱着这片海啊。登陆后消散，在干涩的陆地上消磨掉余生，不是她想要的。她爱着这片海，因而她想把自己从它那里得来的的水汽全部还给它。就是这么一个朴素单纯的愿望，对他们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
大海也会有生命吗？那涌动的浪涛，是它呼吸的脉搏吗？
莫拉克觉得自己的灵魂颤抖起来，这个住在他隔壁，他以前却从来没注意过的女孩，竟在今日带给他如此的震撼。恍惚之下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他眼中只有天鹅倔强的身影。
“……到南边去……”他开口，声音干涩不似自己。
“什么？”天鹅瞪大了眼睛。
“到南边去，那里有水汽补给！”莫拉克喊道，“你要是再继续往前，北部的对流就会一点不剩。到南边去，现在，立刻！只要往南走，你就还有重新出海的希望！”
天鹅愣了一下，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莫拉克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
“没有为什么，想说就说了……你要是不想……”
“不，没什么。”天鹅露出一个微笑，“其实我也正在纠结接下来该往哪走。谢谢你的建议。”
莫拉克呆呆地看着她，淡淡的喜悦悄悄在心底绽放开来。
我才是该说谢谢的那一个啊……如果不是看到了你，我恐怕会就这么堕落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