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因扎尔:寂静风暴】第四章 序 个人翻译
热风洗刷着登陆艇敞开的舱门,但当贾因扎尔看到阿苏曼带她来到的地方时,一阵寒意却贯穿了她的全身。他平静地大步走上降落平台,而平台之下巨大的圆顶毫无疑问属于血舞竞技场。
“为什么……?” 她没有踏上通往降落平台的坡道,而是一只手紧紧抓住了门边。“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觅食,” 阿苏曼说。“我们需要合适的武器和盔甲。我认为这里还留有一个可运行的自动军械系统。”
“太危险了,那些血舞者……” 她怎么能说得出口呢?难道他真的对威胁视而不见吗?“要是有人发现了我们该怎么办?”
“这里已被废弃了,贾因扎尔。” 阿苏曼一脸困惑地转过身来。“很安全的。”
她不确定地迈出了一步。阿苏曼继续走着,他看上去泰然自若。他的自信有着某种感染力,激励着她一同前进。尽管如此,她还是从腰带上抽出了那把细长的单分子剑,手里握着武器的感觉无疑让她鼓起了勇气。
城市的光景在他们周围展开,比他们上次来这里时更加破碎且扭曲了。远处的空气似乎在扭动,仿佛看到了一个破碎的、布满星光的宇宙,就像在一面黑暗而破裂的镜子里看到的倒影。显然恶魔的能量正在泄露进这个世界,贾因扎尔感觉皮肤发痒,一股沉闷的悸动似乎在她的头骨之下徘徊。
阿苏曼正朝着一个大门走去,这个大门通向主入口上方的高大穹顶。贾因扎尔知道他走错了方向,军械库应该在靠近竞技场后方的地下一层,但她保持着沉默。
“他们去哪儿了?” 当二人从炎热的外部走至遮蔽上层看台的大篷阴凉处时,她假装表现出模糊的兴趣。“那些血舞者?”
“像其他人一样躲进网道了。”
他停了下来,贾因扎尔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那椭圆形的苍白沙地。她仿佛能看见溅洒的鲜血和战斗的身影——有影子在沙地上舞动,摇摆着,闪烁着,毫无疑问,那是一场正在进行的血舞所投下的。她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僵住了。
“回声。” 阿苏曼解释说。他把一只手放在她的手臂上试图安慰她,但是他手指的触碰反而使她更加畏缩。“大灾祸产生的精神涟漪从这里的石头上反弹回来,进入了我们的脑海。这个世界正在滑入另一个位面,随着灵纱逐渐变薄,更多的异常现象还会继续出现。”
贾因扎尔几乎没听他在说什么,她仍然被竞技场地板上正在进行的一场打斗的影子戏所吸引着。虽然她只能看到一幅幅最模糊的残余,但她可以跟随两个战士在沙滩上来回移动时所投下的阴影还原出他们战斗的动作。出于好奇,她开始走下台阶,想仔细看看。
阿苏曼突然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了回来。她猛地转过身来,心脏怦怦直跳,武器在突然的接触下应激般指向阿苏曼。当他们目光相遇时,两人的心灵也刹那间连接在了一起。
在阿苏曼的心灵障壁像堡垒的大门一样关上之前,他们的思想已经彼此共享了。她被卷入了一场激烈的回忆中。她几乎站在与现实中一模一样的地方,就在自己真实位置的左前方几排,但血舞竞技场却略有不同。没有沙地,地板上铺着的是人造草皮,上面画着线条和符号。各种各样的环和网从墙上的柱子中伸出来,每个都恰好离竞技场中涌动的灵族人有一段距离。她发现自己卷入了阿苏曼的回忆,她正在经历他曾经历过的事情。
当虚空渡鸦队的一名球员倒在地上,鲜血从他被撕裂的内脏中喷涌而出时,观众们不约而同地抽搐和喘息起来。笛声长啸着,表明裁判认定这是犯规。那名做出令人厌恶的砍杀行为的球员大喊大叫着说自己无辜,她的乞求很快就变成了威胁的尖叫,直到一队警卫机器人走入球场强行把她拖走。当虚空渡鸦队的教练在场边重新组织队伍时,刚刚才犯下骇人恶行的太阳杀手队队员们却纷纷发出了轻蔑的嘲笑和不屑的哼声。
“你知道的,” 伊利亚辛对他的同伴说着,“我个人对这些规则变化有些看法。当他们允许拳打脚踢的时候,比赛变成了一场无聊的球场斗殴,但是剑斗的引入几乎是一个天才般的行为。你只能截断持球者来阻止对手(此处是双关:cut the ball carrier,cut有中断运球的意思,也有砍伤的意思),它让这项运动重新变成了操纵与传球、佯攻与速度的花式秀。技巧重新占据了重要地位。”
同伴没有回应。他转头望向他的朋友。
“马耳修斯?”
他的朋友低头紧盯着场边,他脸上的表情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伊利亚辛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他这样去审视。他也向球场里看了看,发现他朋友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受伤的球员身上。这名虚空渡鸦的队员浑身是血,他挥舞的手臂和紧绷的手指在被血浸透的草地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伊利亚辛可以从下面的场景中感受到一种奇怪的美丽,生命的活力慢慢从受伤的球员身上渗出,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活下去。球场的颜色是如此鲜艳,鲜红的血液与球场边的黄色围栏形成了漂亮的对比。
“他要……有人会救助他吗?” 伊利亚辛不禁移开了目光。他被死亡中透出的魅力弄得心烦意乱,而马耳修斯眼中闪烁着的残忍喜悦让他更加害怕了。
“不会有场边援助的,” 他的朋友喃喃地低语着,眼睛仍盯着下面的死亡场面。“这是昨天新宣布的规定。”
“我需要……” 伊利亚辛本想找个借口离开,却意识到他其实不需要这么做。马耳修斯几乎没有注意到他,甚至顾不上看他一眼。
伊利亚辛看着观众席上的人群,听着他们逐渐高昂的颂歌。虚空渡鸦队的支持者大声呼吁着复仇,要求他们的球员进行报复。太阳杀手队的支持者们则高呼叫嚷着嘲笑和侮辱的语句,试图进一步煽动对方的支持者。人群的边缘已经爆发了斗殴,伊利亚辛可以感觉到气氛在变得越来越紧张。
贾因扎尔踉跄着后退,她自己的思想代替她同伴的记忆,重新占据了她意识的主导权,这使得她感觉一阵眩晕。阿苏曼的目光呆滞了几个心跳的时间,显然与同伴的精神分离让他心烦意乱。
但当他看向她时,他的眼瞳已再次变得清澈而明朗了。
“那是什么?” 贾因扎尔问道。“那不是……”
“我已经忘了。” 阿苏曼低声说。“忘了这个地方曾经的样子。忘了体育运动的成就感和团队自豪感是如何被恶意竞争和暴力野蛮所消耗殆尽的。”
“那是……血舞之前的这里吗?” 贾因扎尔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竞技场除了进行血腥的战斗外还能做什么事。她想知道阿苏曼到底活了多久,但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个问题。“我们的种族到底发生了什么?”
起初,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摇着头,想打发掉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他离开座位,走向下行的螺旋阶梯,贾因扎尔赶忙跟了上去。
“你真的不记得大陨落之前的事了吗?”
“至少我不记得这个地方曾作为……进行无害球类运动的体育场。”
“无害吗?” 阿苏曼停了下来,他面前的一扇门打开了,楼梯的螺旋形路径映入两人的眼帘。他踩了上去,阶梯自动激活,开始移动。贾因扎尔快步跟在他后面,迈了几大步站到他身边。“即使在球员们被煽动进行暴力行为之前,即使在我们对胜利的渴望转变为要求那些为之奋斗的人做出牺牲之前,这个地方也没有多少无害的部分。我的转变让我对我早年生活中发生的事情有了些新的看法,但客观性是一个需要持续追逐的幻影目标。即便如此,我也明白,球场上发生的一切只是我们这些看客欲望的延伸。我们过于强烈地认同团队合作和个人抱负的错误观念,迷恋于他人给与的空洞成就,以掩盖自己存在的空虚。”
“但是……” 贾因扎尔意识到她没能精确地描述出她真正想问的那个问题。“那有什么意义呢?我是说那个球?为什么要带着一个球战斗?”
阿苏曼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在困惑、愉悦和关心之间迅速切换了一遍。
“它被用于得分,决定谁会在比赛中获胜。你真的不知道吗?”
贾因扎尔想了一会儿。
“但为什么要得分呢?幸存者肯定是赢家吧?” 他们快到一楼了,阿苏曼走下了旋梯。贾因扎尔知道他们必须得继续下到地底,但她忍住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假装思考在分散她的注意力。“这就意味着战斗毫无意义。这很……粗俗。”
阿苏曼意识到她并没有跟上他的思路,便停步站在了旋梯的扶手边上。他透过拱门向外看了看围绕着竞技场座位的主干道,然后又看了看她。
“这就是我想要说明的一点。” 他叹了口气,指着旋转的楼梯。“我们被卷入了自己创造的漩涡,这是一场由冷漠和享乐主义带来的灾难。我们的欲望,我们种族精致的感官和情绪是我们堕落的原因。我们渴望越来越出格的刺激,这无疑助长了我们的欲望,以至于我们永远不会得到满足。”
扶梯下到了底部,来到一个宽阔的洞口前,他们在阶梯滑入地板前就跳了下来。阿苏曼环顾四周,想寻找他们所处位置和目标地点的迹象。贾因扎尔走向他前方笼罩着阴影的走廊,装出一幅不耐烦的样子。
“让我们这样试试——军械库一定在这下面的某个地方。”
“一开始,我们只是需要更多的刺激,一种不仅仅是自豪的渴望,但欲望的发展如脱缰野马般失去了控制。” 阿苏曼一边大步走在贾因扎尔身边,一边继续说着。“目标,胜利,都已经不够满足我们了。过程必须更加戏剧化,更加……血腥。”
贾因扎尔领着他往前走着。她在下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犹豫不决地耸了耸肩,然后转向阿苏曼。
“想到什么了吗?”
他默默地指着墙上的一块牌匾。上面刻着一张整洁的示意图,描绘了竞技场下层的结构,旁边的符号表上标注了不同区域的独特标记。正如贾因扎尔所知,军械库被清晰地显示了出来。
“这边走,” 她假装看了看地图。她带着他沿着一条通道前进,这条通道正好位于上层的战斗地板下方。肋状的结构支撑着天花板,不仅要承受沙地的重量,还要承受偶尔在最奢侈的表演和宴会上出现的一些大型生物的体重。
军械库在走道的尽头。她本以为里面会是空的,所有武器和盔甲都被洗劫一空,但墙上的挂钩和人体模型上仍然装满了各种致命的刀剑、鞭子、长矛、刃网、护甲板和鳞甲。
“我想他们走得很是匆忙,” 阿苏曼在她的问题出口之前就回答了。“或者说,带走他们的东西并不需要他们的武器。”
贾因扎尔不假思索地走向那三个存放着她曾经装备的人体模型,她的目光投向了它们身后墙上的三分战刃和拳甲手套。她伸出了手。
“别管它们了,” 阿苏曼说。他指了指房间后部的小凹室,自动铸造系统静静地在角落里沉睡。“我们需要制造武器的手段,而不仅仅是武器本身。”
他们检查了在壁龛里休眠的自动化装置。它的各种分支能够喷射、塑型、切割且敲打各种复杂的形状,大量的材料可以在原子水平上从其主腔内的微锻炉中生产出来。两人打开了把它挂在墙上的固定件,只需轻轻一碰它就飘了出来,由一条吊带支撑着。阿苏曼轻轻地推了它一下,它就能在空中随意滑行了。
在他们离开的路上,贾因扎尔再次停在了武器架旁边。
“制造新的武器还需要时间。” 她举起剑,好像在解释她的行为。“与这里展出的精品相比,机器能打造的只是粗糙的刀片。”
“我阻止不了你。” 阿苏曼说,尽管贾因扎尔希望他能多带一点热情。
她急切地脱下衣服,换上臂甲和胸甲。她紧了紧绑带,又从墙上取下一把投掷用的三分战刃。最后,她拿起一把决斗长刀,它那长长的弯刃在其水晶般的边缘映照着军械库内的灯光。
两人走回廊道,看了看另一块地图牌,想找座最近的旋梯回到顶层。然而,两人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阿苏曼突然转过身来,因为他看见了某些贾因扎尔没有看见,或者说不能看见的东西。
“那是什么?” 阿苏焉之手说道。
贾因扎尔没有回答。她感到周围有动静,就像细风拂过裸露的手臂和脸颊般轻微,模糊的影子从她身边掠过。她仿佛看见有穿盔甲的人正从军械库走过。她和阿苏曼继续往前走去,但当他们经过一条通向治疗师房间的走廊时,她敢发誓她看到了两个虚无的人影拖着第三个人,留下一道幽灵般的血迹,但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地板上。
“你看到了什么?”
贾因扎尔意识到她在不自觉中停下了脚步。她没有理会阿苏曼的问题,因为她的注意力不止是被眼前的景象,而是被某种飘渺的声音所吸引住了。上方有人群在狂呼,遥远而低沉,模糊得难以分辨。有雷鸣似的跺脚声。她很清楚观众的这种反应来源于极其恶毒或精心策划的死亡。阿苏曼说话了,但她没有听见。她的血液在身体里沸腾,这是对她意识中浮现的景象和声音的反应。她的四肢在颤抖,正如那半想象,半现实中的看台。
在她大脑中一个分离的、孤立的部分里,她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她身体的其它部分不愿配合。她手里紧握着武器,沿着走廊走上了通往沙地的斜坡。
事实上,竞技场只是被穹顶外的光线照亮着,但在她的脑海里,她仍然记得当她走出阴影中的大门,进入观众们急切的凝视中时,聚集在她身上的刺眼灯光。她轻轻地喘了口气。手里的长刀很轻,它尖刃的嗖嗖声打破了她心中所期待的寂静。
贾因扎尔慢慢转过身来,看到一排又一排苍白的面孔从看台上斜睨着她——一群死者,有的皮肉干枯,近乎骷髅,有的头骨开裂,脸被划破,喉咙被割开,胸骨被刺穿,胸腔被撕断。
这些都是她的对手。她的受害者。
所有人都来观看她的最后一战了。他们的沉默不是期待,而是指责。
她旋转着寻找敌人,双脚毫不费力地在沙地上移动,她先把武器对准其中一扇大门,然后又转回她走出的那扇大门。她看见那里有个人影,几乎记不起是谁了。
“贾因扎尔!”
毫无意义的叫喊。声音随着从大门飘来的气流消失了。
她朝那个幽灵般的身影走了两步,注意到他腰上佩着剑,以及他那轻松的姿势,他全身都充斥着潜在的能量和运动。一个威胁。
“这不是你。”
她能闻到血的味道,新鲜、刺鼻、令人陶醉。她脚下的沙地在移动,每一粒沙子都在颤抖,期待着她的下一步行动。人群——她的人群——期待地看着她。
“你在哪儿?告诉我。” 那声音很坚决,但并不咄咄逼人。“贾因扎尔,跟我说话。”
这个请求很奇怪,却出乎意料地拨开了她心头的迷雾。灯光似乎暗了下来,血腥味也变得若有若无。她再次环顾四周,看到的只有腐朽的废墟,破败的看台和空荡荡的座位,古老的血液已在白色的沙粒上彻底干涸。
跺脚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那同样剧烈的心跳。耀眼的聚光灯也消失了,透过圆顶的只有一束从裂缝中照下的红润阳光。
“我……” 强迫自己说出这些话有助于她集中注意力。“我对这个地方很熟悉。”
忏悔让她恢复了些许理智。她看见了阿苏曼,认出了他的脸,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紧紧地凝视着她。
“障眼法。” 一想到他把她带到这里的目的是强迫她坦白,贾因扎尔怒火中烧,比过去的幻觉给她带来的怒意更甚。她的声音变成了尖叫。“你骗了我!”
这个地方,还有那种在她心中涌动的情感,让她迸发出了一股异样的活力。她的意识还没来得及做出选择,身体就拿着武器跑动了起来。她的手移到了腰间的三分战刃上,但在她抽出武器之前,阿苏曼就做出了反应。他的手臂悠闲地划了一道弧线,一枚投射物从他手中抛射而出,他慵懒的动作掩盖了这颗子弹的威力和准确性。
她甚至都没能看清他扔的是什么东西,子弹就击中了她的眉心。她轰然倒地,头晕目眩,眼冒金星,手中的武器也掉了,在沙地上划出一层白色和深红色的灰尘。
贾因扎尔摇了摇头,她能感觉到阿苏曼的影子在她身上移动。她望向他的眼睛,而他的眼里只有温柔的保护欲和理解。他把自动铸造机挪到身后,伸出一只手扶她站起来。
“我发誓我不知道,” 他告诉她。“我是说,我不知道你与这个地方有关。我知道你一定是个角斗士,这很明显,但我以为是某个不知名的小坑,不是这里,不是这样的大舞台。”
“这些回声……它们在我体内,召唤我回去。”
“是我错了,” 阿苏曼悲哀地摇了摇头。他望着那些在他们周围鬼祟盘旋的幽灵,他们无声地互相缠绕,发出听不见的嘲弄声,亦或是死亡的呼喊。“这不是什么回声……他们留在了这里,成为了这个地方的一部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们血腥的过往。他们被困住了。”
贾因扎尔颤抖了一下,但她的目光被吸引到了血舞大师所在的地方,那个熟悉的位置。果不其然,王座被笼罩在她的目光也无法穿透的黑暗中,但她发现了两道银色的闪光。她移开了眼睛。
“你打算这样支撑我多少次?” 贾因扎尔问着,抓住了阿苏曼的手从沙地里站了起来。
“无论我需要做多少次。”
即便如此,她还是注意到他的脚踩在了她的长刀柄上,将它牢牢地钉在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