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狱寻月:地狱旅纪(下)

地狱第三层 流魂桥
其实,他并没有十足把握能战胜无常女——倘若她选择不去束缚那些逸散而去的恶魂。而是全力阻止他。
那么,他可能已经死在了罪人阶。
通过了地狱的第二层,他对这炎狱中守门人的实力,有了一些清晰的了解。
虽然他在人间,是举世无双的高手,被无数拥簇称为天老大。
但那不过是鹤立鸡群。
他在这地狱之中,仅仅第二层的守门人,已可要了他的命。那么再往下去呢?
下面还有什么?
这些沉淀着数百,甚至数千年罪人力量的怪物,真的是他可以以一己之力战胜的吗?
当死亡与自我怀疑开始影响他的想法时,他还能继续走下去吗?
走过无常女黑发后的洞窟,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第三层地狱,一座残破的长桥上。
比起闭塞的岩洞上方,这里的地势开阔,桥身两侧,并非是炎洞石壁,而是两个巨大的风洞,风洞向外延伸,不知通往何处,那里也同样吹动着不知何处而来,又不知往何处而去的大风,风中万千流魂于其中若隐若现。
在地狱第一层时,听到的嗡嗡鬼鸣,正是这阴风之中传来的。那嘈杂的声音,已不同于在第一层时,远远听去,只是令人心烦意乱。
在这里,只要你仔细听,能听到它们的感情——那是一种搅碎之后,又消磨流荡在一起的情感——悲伤、恐惧、不甘、沮丧、癫狂。你能从中找到任意一种你能想找到的负面情感。
看来,这里便是黑无常口中的流魂桥了。
于此再向上望,便如同坐井观天。
回想起,那被掷下山崖,最终魂魄消陨于风中的场景,炎天忽然有了种想法。
阴风之所以被称作阴风,便是因为这风中,混杂了魂魄的情感,当风中这种负面的情感,吹动新来的魂魄时,那魂魄便再无法保持自我,它将被磨碎,重新融合,并被吹向远方,这便是阴风散魂的真相。
至少在白无常介绍这“阴风”时,并没有骗他。
空旷无垠的地狱第三层,已经没有沿着炎洞下行的石壁,唯一通往下层的,是桥对面黑洞洞的石窟,黑暗巨大的空间,只有这残破的木桥,作为他唯一的凭依。
如今桥在身前,巨风不歇。
炎天望向桥下,炎狱深处漫布着紫色的雾气。想要抵达第七层,看来还是很遥远的事。
只不过这样的距离,如果使用踏云步,攀住崖边的话,或许可以直接跳下去。抵达下层。
因为,他的确没有把握,可以活着走过这座流魂桥。
他留下鬼火分身,在流魂桥前,接着炎天纵身一跃,向那炎狱底层直坠而去。
下坠约有三十米时,他已到达了无风带,可也就在这时,腥风突起。炎天立刻察觉到不对,双掌一合,与鬼火分身交换身形,回到桥前。再往下望,一条周身铁铸的妖蛇咬着那鬼火分身撞向石壁。一时间,地府震颤,阴风骤歇,天地摇晃。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看来讨巧的办法,是不能用了。”
炎天默念“冰心诀”。妻子留下的冰寒之力,能令人心安稳,情绪冷静,庞事杂念难入心扉。又以“春花秋月剑 立春剑诀”护体,这剑诀,可护心神,不受幻术所扰。
再以鬼火披风,披在身上,外有鬼火护体,阴风即是强劲,也难直接扰乱他的心魂。
最后,他外层又起了一层阳炎业火,这层外罩,令外界流转而入的荒魂,触之即散。
四重保护,由内至外。纵使在人界至凶之地,被最强的幻术师攻击,他也可以确保自己心神不会受到丝毫干扰。
可是,这桥实在是太长了,他仍旧没有什么把握。
桥随风摇,其下又有那伺机而动的巨大铁蛇。
桥的另一端,在他眼里,宛如一点墨。
这一步一摇的走去,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对岸。
眼前的景色,渐渐模糊。炎天猛地摇了摇头,想要令自己清醒,可却发现自己仍然处于一片黑暗之中。
黑暗悠远的环境中,忽然传来一个古老而熟悉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却仿佛是另一个自己。
“身为剑阁的阁主,你得不到别的女人的青睐吗?”
“我?从来便没有人喜欢我。”
“所以,你才来救她?”
“......”
“她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
黑暗中,传来嘲弄的笑意,“你,真的被这个世界所需要吗?”
他是剑阁的阁主,理应是被世界所需要的。只是,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并非是那种具备大格局,足已统御天下的人。
剑圣 孔凤秋将阁主之位传于炎天时,炎天便将权力分配给了几位原本便极为优秀的剑客,后来,又使关梦河成为了代理阁主。
他自己,却游历天下,为一村一寨解决在那些大人物眼中,看来无足轻重的麻烦事。他一直只相信一件事,有衣有粮,保证每个人的人身安全,才能令大家完成“活下去”的目标。
而为了使这个目标变为现实,他寻访每一处剑阁分部,细细观察他们内部的行动规律,人员配比,分部剑主是否有能力将他管辖的一亩三分地治理好。
很多人都怕他,但没有人喜欢他,甚至那些被他保护的人,也会有人问他,为什么没让他们过上“城里人”那样舒适的生活。
更可悲的是,怕他的人,并非是因为自惭形秽,而是因为他的地位与力量。
可他少年时,受到的打击已经足够多了。只要能令世界变得好一点,那过程并不重要。
他曾与剑阁诸多剑士,合力研发出了“文谨训练系统”与“炎天除魔守则”,那的确凝结了他许多的智慧,正因为这两套体系,使佩玉剑士们的作战能力节节攀升,并且在面对魔兽的作战时,生还率提高到了96.8%。
可这些东西,已经进入了实际应用阶段,纵使出现了什么问题,仍活着的人,也已可以慢慢调整修正。
而回首今朝,这个世界真的还需要他吗?
关梦河赠予的“关帝像”,是真的祝福,还是只是表述他对炎天的厌恶?
沈翠为什么要将一串自己发现“瑕疵”的铃铛送给他?
他忽然感觉他的这些弟子们,对他充满了恶意。
可这也并不怪他们,他本就不是个招人喜欢的人。
他第一次喜欢一个女人时,对方只是想得到他身上“阴阳火”的力量。
他的第一位过命兄弟 左,因为某件事,被他伤了心,于是两人老死不相往来。
就连冬千月,最初也不过是一个被“天月门”设计成“喜欢他”的人偶道具,那群女人的目的,也是为了夺取她“阴阳火”,来拯救她们的姐姐。
而阴错阳差下,千月后来真的成为了他的妻子。
如果以她自己的意志,恐怕两人根本便不会有交集吧?
只是,大多数人的人生,都是没法重复的。
炎天至今也无法忘记,关于千月的记忆。
她曾面对四五头巨大的兽兵时,挡在他的身前,不准任何人伤害他的性命。
也曾带着重伤濒死的他,逃遁“十三堂”的追杀,直到自己也因疲惫困倦,陷入了死境。
她明明有更好的归属,却因为担心他的安危与他共赴那必死之地。又在他体内“阴阳火”逆流时,与他饮下了“同生共死”之酒。
他在情感上,是有些木讷的人,经常不知道怎样告诉她,他喜欢她。甚至在他说出那句“我爱你”时,都觉得自己肉麻恶心。
但与她的点滴生活,他都记在心里。
她烧得一手好菜,与他说过,“如果有一天,我能开一家小饭馆就好了。”
那时,他们颠沛流离,后来又因为“天月门”的干预,两人分别了许久,将她救回后,她却一直重病缠身。
只是,他后来有了事业,为了更多人的幸福,他亏欠了她太多。
连那么一个小小的愿望,至今都未曾实现。
两人膝下无子。
早年,炎天这一路血脉尽绝,而他那一族又有“薪火相传”的诅咒,当火之一族只剩下他一人,年仅六岁的他,便强行承受着“阴阳火”在体内的焚烧与煎熬。如非剑圣相救,他在六岁那年,便已尸骨无存了。
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后代也与他承受同样的痛苦。
当他通过“三旋太极”的内功,将冰火之力控制在体内时,千月也已病重。
他的人生从最初到现在。
都像是一个有趣的玩笑,外人看来或许精彩,自己却一直活在失败之中。
这个世界,可能早就不需要我了吧?
炎天微微一笑。
世界忽然变得光明,眼前,是一位身穿白衣,脸上带着天使般笑容的少女,她伸出一双手,微笑道:“阿天,那你便随我来吧......”
那是冬千月,她的笑容是那样熟悉,语气也是那么温柔。
炎天看着她也笑了笑,却并没有伸出手。
“千月啊,她不是那样软弱的人。否则,我怎么可能在她的鼓励下,活到现在呢?”炎天的声音无比温柔。
但这温柔的声音,却像是一只铁锤,生生将这白色的世界砸的粉碎。
炎天猛然睁眼,这才发现,自己已渡过了流魂桥,而身上的阳炎业火,早已消散,就连阴火披风,也已残破不堪。
望着眼前巨大的石窟,炎天喘着粗气。
千月。
我,这就去救你。
地狱第四层 将军墓
为躲避流魂桥下,可怕的巨大铁蛇。
炎天选择自流魂桥另一侧的岩洞,迂回通过地狱第四层。
他以“春花秋月剑 清明剑诀”以灵气探明了这洞窟的出口,便在第五层。
于是才走了进去。
虽说是岩洞,但这里的地域开阔,路线明了,也不再有它处那些可怖的残肢断臂,人头鬼面。
说来奇怪,这里是炎天下到这炎狱之下后,唯一一处不再有鬼鸣声,不再有阴风吹动的区域。
可不知为何,炎天在进入这岩洞时,便开始汗毛直竖。
这并不是绝对安全的区域,或许在这庞大的岩洞之中,隐藏着连恶鬼都不敢侵袭的东西。
不幸的是,炎天的判断并没有错误。
前方,是一片足已匹敌人间平原的开阔地,通过这片开阔地,才有向下的通路。
这片土地前,立有一块石碑,石碑上上书五个古字“飞将军之墓”。
就在他紧张地思索这五个字的含义时。
震耳欲聋的怒吼,忽然自岩洞之中响彻开来,四处回荡。
寻声望去,炎天便见一人一马,这人身形魁伟,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此刻正恶虎一般盯着他。胯下大马,通身幽黑,四蹄之下,是如沙般细碎的幽暗业火。
他的武器最特别,那是一柄长矛,枪尖如蛇信一般弯弯曲曲。
这独特的武器,让炎天想起一个传说中的名字“丈八蛇矛”。
这柄枪的传奇,只流传于上古传说之中,人世之间,不见蛇矛,只有一套唤作“西蜀霸王枪”的残本。
炎天有幸见过这残本。
虽仅残三式,却可管中窥豹。
那是至刚至阳的招式。只要一出手便是有进无退,有死无生。
传说中,那位飞将军,驰骋战场,未尝一败,凭得就是那一杆枪。
如果只是“西蜀霸王枪”上的招式,炎天还有信心破解——他曾依靠这招式的前三式,推演过其余四式的用法。
甚至这七式枪法,他施展时还得到过诸多枪术高手的认同。
但如果直面那上古时期的绝世高手,他却未必有把握生还。
要知道,凡是记录在册的招式,皆是成法——亦是前人的智慧总结。招式是死的,人却是活得。
往往武学宗师自创的武学,在本人手中,都要胜于弟子十数余倍。这并非只是前人藏招。而多是后人智慧体质本不一定完全适用于前人的招式,又不及前人经验丰富,懂得灵活变通。
如果后世武者,只将武学的发展局限于死招之上,师父一辈一旦身死。招式自然越传越少,越用越差。
而成法即多,肯花费十数年新创武学的人,便更少。
人言,武学消陨于藏私。实毁亡于堕怠。
这亦是数百年前,武学大废大兴的缘由。
炎天的两位师父,孔凤秋与龙依然都懂得这道理,他们不仅武学冠绝天下,亦是绝世之良师。
两人都懂得因材施教,故而门下弟子招式虽不尽相同,却尽得真传。
那“春花秋月剑”便是炎天的独门武学了。
这套剑法糅杂 剑圣 孔凤秋剑法中节气 开花两大门剑法中,至刚至强的招式,辅以龙依然传授的操鬼纵魂之术,加上他这一生庞杂所学,去繁存简,终得完成。
剑成之日,关梦河称此剑法太过刚强,总该加入些阴柔之气。
炎天便从节气剑法起手式 立春剑诀,开花剑法 绝学 旋花剑气,各取一字。
又从故去师父孔凤秋,爱妻 冬千月的名字中各取一字。更名为“春花秋月剑”。这名字明媚温暖,浪漫温柔,却是一套杀人无算,摧城夺命的至刚剑诀。
马上将领手持丈八蛇矛,怒目圆睁,只待炎天踏前一步。
炎天可以退去,但他若想退,在罪人阶时,便早已折返。
他踏前一步,一双火瞳凝视着眼前的将军。
战争,一触即发。
当炎天一步踏入这将军墓,古战场时。
才发现,这里并非只有那将军一人。
百骑骤起,群立于那黑马将军身后。百人百马,寂静无声。
这一百鬼骑士,同时手执长枪、大斧,一声不吭,只死死凝视着炎天。
气势犹盛于鬼门关前那诸多断首。
炎天面对这飞将军本已预料到是一场苦战,加上他身后这群阴兵鬼将,岂有胜理?
换做别人遇到此种情形怕是双腿早已抖如筛糠,或弃剑转身,落荒而逃。
就算是胆大妄为的勇士,也不过鼓足勇气,向前冲击,死于冲锋而已。
炎天初见此阵,脑内飞转,只想知道堕入这炎狱的恶魂,是如何变成这里的兵士的。
按照白无常的说法,魂魄行至流魂桥上,便已完成了轮回。
那么这些鬼兵又是从何而来?
更可怕的是,这将军墓中虽阴魂满室,却没有丝毫声响,他们存在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杀死任何入侵者。
在这群兵将动手之前,炎天已将双臂展开,烈火从左掌间冲流成剑,右手剑则燃烧起阳炎。
飞将军“杀”字出口时,炎天左右双手高举过顶,周身烈焰骤然爆起,又在刹那间尽数聚在剑上。
百兵奔驰,刀剑所向,即是炎天。
“春花秋月剑 潮汐剑气”
炎天一剑直刺而下,剑尖砸入地面,就在剑地相接之处,涌出无尽烈焰,亦如崩山决堤,六道炎潮高低有序,分别向前涌去。
那些阴兵鬼将,本是前冲,但触在那浪潮之上,立刻身形顿灭,化作泥淖。
可有一人一骑是例外——那便是那手持丈八蛇矛的飞将军,那阴黑大马猛地一跃,跨过炎浪,他连人带马俯冲而下,一柄丈八点钢矛,流星一般直点炎天头颅。
这并非什么特别的武功招式,但其杀气浑然天成,一招随浪而起,就势而下,当真所向披靡,避无可避。
炎天对此早有准备,所以炎浪突起时,他便立刻收剑变招,准备抵挡飞将军的攻击。
只是真见到这一枪,他心下犹是一颤。
“春花秋月剑 旋花剑气 梅开二度!”
他顺势将剑一抬,对准那直击而下的丈八蛇矛,腕子左右两旋,只见两朵飞火剑气凭空绽放,宛若花开。
这“旋花剑气”虽然看似绚烂美丽,却是天下间至刚至强的招式。
天下间,无论何门何派的硬气功,亦无论哪个工匠大师打造的宝甲铁具,都禁不起这旋花剑气的一刺一旋。
而这双花对一枪的结果,却是炎天被震开七步,口吐鲜血,而飞将军胯下黑马也禁受不起如此冲击带来的震荡,扬起前蹄,发出一长串骇人的嘶鸣。
炎天半跪在地上,喘着气,而那鬼马后蹄已骤然发力,双蹄直踏炎天。
马蹄踏落时,炎天已遁走,地上只剩下鬼火分身幻化成的十数双鬼手,不知疲倦,不知畏惧地将尖利的指尖嵌入那猛然踏落的马蹄。
炎天用了“代身凭体”之法,这飞将军却使了“走马脱缰”之计。
刚刚对招之后,飞将军已不在马上。
此时鬼马前蹄虽被鬼手抓住,飞将军却早已提枪候在炎天鬼火分身所隐匿的地方,炎天与那分身一做交换,丈八蛇矛便对着他刺出。
炎天看着这丈八蛇矛朝自己头颅砸了过来,犹然一惊——虽然这飞将军生得粗野,招式中却粗中有细,看似粗鲁的一击,却至少藏着无数种变化,那招式之后留有后劲,无论是他是逃是挡,都绝无法避开他的第二枪。
一时间,眼前枪影重重,竟是无处走避。
“冬至剑气!”
炎天左手骤然抬起,冰剑未生之际,炎天只觉得那蛇矛掀起的恶风触及了指尖。下一刻,寒冰成柱,爆涨七尺。
飞将军长矛对上这暴起的冰柱,被震得退了整整一十三步。
但那冰柱,竟也在一次对攻之下碎成冰沫。
炎天看着几乎被蛇矛粉碎的双指,已明白,不能再和他对招了。
那鬼马的四蹄已踏碎鬼手,飞将军也已顺势一跃,回到马上。
他一声号令,那些流魂再次化为阴兵鬼将,集结于他的身后。
刚刚那潮汐剑气清理掉的鬼兵,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重生了。
看见自己费尽气力,不过在做无用功,绝望感油然而生。
而这种绝望,也激起了炎天的韧性,他许多年,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了。
他起身时,阴火附体,身上似有鬼影重重。
他缓步走向那些奔杀而来的阴兵。
一步踏在地上,一个鬼火分身便离体而去。
二步踏出,二鬼遂生。
三步踏出,四鬼持剑,结成剑阵。
他一步一步虽极为缓慢,但每走一步,地面都寸寸裂开,鬼火分身越来越多。
八步一至,鬼火分身遮天蔽日,充盈满室,那些阴兵鬼将,初时还与这些鬼火分身有些较量,此刻,却已尽灭于阴火鬼剑之下。
炎天握着燃烧着紫色火焰的炎劫剑,冷冷凝视着飞将军。
如此多的鬼火分身,已无需再谈什么招式,随着他长剑前指,这些分身便向飞将军冲击而去。
这正是他毕生绝学“八步断魂”。
饶是如此,炎天依然做好了飞将军反扑的准备,他身上的鬼火披风,足已令他身法增快三倍,就算刚刚对上那丈八蛇矛无法走避,此刻在如此夹攻下,也定然有心无力了。
他仍失算了。
在鬼影包围的中心,一声鬼神皆惊,足已令人丧魂失魄的怒吼,如爆炸一般发散开来。
他听到这一声咆哮,心神突失,回过神时,才发现数百鬼火分身此刻早已形失神散,就连他身上的鬼火披风,也已彻底散了。
他这不知杀了多少人的绝学,竟被这一声咆哮破了。
飞将军的丈八蛇矛再次刺向他,飞将军纵马前刺,依旧对着他的头颅。
恍然间,他似乎从那蛇矛上看见了那险些将他吞噬的巨大铁蛇。
前两次对招,他不是尚有准备,便是有藏在手里的杀手锏。
如今,却只是仓惶应对,抬手以“冬至剑气”强挡丈八蛇矛,他的反应已极快,但他仍被震飞到洞口。一只手臂,已被丈八蛇矛削断。
若非冰气阻绝,他的整个身子,可能都已被这一枪毁灭。
飞将军已重整兵阵,朝着洞口杀来。
“好在,这里可以隐约看到天了。”
炎天拖着重伤的身躯,爬出了洞窟,却被探出洞口的丈八蛇矛追上。
眼看他已无从招架,天空中坠下七道天雷,硬生生地将飞将军和他的兵将们逼了回去。
“看来,唯一能对付他的招式,只有‘惊蛰’了。”
炎天长叹着,坐在流魂桥前,阴风簌簌,他又听见了那些恼人的鬼鸣。以如今的体力,是绝无法再踏上那流魂桥回返了。
鬼火缓缓燃烧,令他的断臂缓缓复原。
此刻,他已得出一个结论,他绝无法击败将军墓里这位守关人。
随着气力的慢慢恢复,他长身而起。
将军墓与下面的巨大铁蛇,这是两条完全不通的路。那么,该如何到达地狱第七层的底部呢?
巨大的铁蛇、丈八蛇矛、西蜀霸王枪。
飞将军......炎天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张飞”这个名字。
他从怀中掏出“武财神”像,心中一凛。关梦河信奉的武财神教,那财神的姓名,唤作关羽。正是西蜀的另一位将军,也是这张飞的二哥。
既然这张飞真的能以“鬼神”的姿态存在,莫非那关羽也不是杜撰中的人物?
一直以来,他对于关梦河信仰,都颇为不满,认为他不切实际。倘若他这位徒弟的信仰是真的,那么一直以来,他都对自己的弟子做了什么啊。
然而,关梦河又是如何知道,这“神像”能在这地狱之中给他提供帮助的?
此刻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感萦绕在他心中。
他手持着那尊神像,再度踏入将军墓中,幕中此时已恢复平静。
路过飞将军的墓碑时,他将“武财神”放在墓碑之侧,下跪叩拜。
古墓之中,竟再无异动。
又走下一条极长极陡的石阶,也不知前后折返了几遍,才终于看见了出口。
那出口之外,便是填满炎狱的深紫色泥淖。
看来,这便是地狱的第五层了。
地狱第五层 万魂沼
要穿过第五层地狱,便必须通过这层泥淖。
这紫色的泥淖,似不断翻滚,沸腾着。
炎天忽然想起,那老狱吏的话,如果千月被囚禁在地狱第七层,永受劫火之刑。那么这泥淖下方,便是永世不竭的火焰了。
他一双火瞳,发出幽暗的紫色光辉——既然身在地狱,那便用这双窥探阴魂鬼魄的眼睛,好好看一看这紫色的雾气究竟是什么。
这一看不要紧,原本勇武果敢的他,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竟不禁向后退却了几步。
这片如沼泽一般深邃的鬼狱,里面潜藏着无数恶鬼厉魄,虽然早已不成人形,但依稀可以分辨的是他们尖利的牙齿和如刀一般的指甲。
如果贸然坠入其中,必将被这些东西生吞活剥。
在这第五层地狱的上层,已渐渐有窒息之感。他抬眼望天,看着流魂桥上的阴风,开始梳理起这万魂沼构成的原因。
阴风峡间吹过的阴风,将轮回的魂魄绞碎打散,混合着“情感”,让他们转生而重回人间。
但人之魂魄,却并非只有携带“情感”的清魂——魂魄本身是混合着无数杂质的。这些杂质,便可以被统称为“浊魂”,炎天可以操纵的“鬼火”,实际便属于“浊魂”的一种——但在这地狱之中,那些无法被阴风带走的浊魂,终究去了哪里呢?
炎天想起在将军墓前,那些被他击溃的“无情阴兵”,它们“死亡”时便化为了泥淖。想必他们的身躯就是浊魂构成的。
再想起流魂桥下,那巨大的噬人铁蛇,或许它存在的意义,便是守在流魂桥下,吞噬坠落下来的浊魂,供飞将军制造阴兵,保护地狱。
这万魂沼里的浊魂,应该便是“幸存”于巨蛇口下之物了。
这些失去大量“情感”、“意识”的浊魂,因为无法进入轮回转生,沉淀在此,又被业火灼烧,相互融合,成为了无底的深渊泥谭。他们可能只剩下一种“憎恨”生者的本能了。
当炎天稍稍接近万魂沼时,果真有无数双手伸出,准备将他拖入其中。
这个巨大的“垃圾场”,成为阻绝生人进入地狱的最大屏障。
而它们则在此终身受着灼烧之苦。
对付这些浊魂,恐怕阳炎烈火是毫无作用的。
炎天将剑上凝起旋花剑气,这至刚至阳的招式,刺在这万魂沼中,果真便连那花朵都已开不起来,只眨眼间,便枯萎凋零。
如何通过这沼泽?
如果不能打败对方,那么就与他们融为一体。
面对这“无底泥潭”中的魂之泥淖,本来还有一丝踟蹰的他,忽地想定了主意。
周身缠上三层阴火,对着天空,呼唤出“惊蛰剑气”的雷霆之力。
数道闪光,转瞬之间,便将万魂沼劈出了一个大洞。
在那大洞再度融合前,炎天纵身一跃连人带火坠入了这泥淖之中。
在被这些阴骸吞噬融化前,强行通过这无底泥潭,便是他想到的办法。
这是个相当鲁莽的决定。
虽然有阴火护体,但这泥淖之中的渣滓,早已没有了识别敌我的意识,炎天以阴火护体,隐蔽了它们对生者的无尽恨意。但仍然躲避不了这群渣滓的无差别攻击。
不同于流魂桥上的意识侵袭,在这“沼泽”里,炎天的意识无比清醒。
只是,他一进入这泥淖之中,只感觉四面八方的压力,还有根本无法防备的自阴火保护层外伸入的指甲与利齿。
最令人恐惧的是,进入泥潭后,他的眼前只有黑,五感已辨别不清上下,他开始迷失方向。
他的目的,不过是一条直线,却在此时已迷失改变,一旦找不到出去的路,那么他的身体也会在这些手与牙的残骸下,被磨得支离破碎,终究与万魂沼混为一体。
好在他反应奇快无比。
想起了一种极好的定位方法。
他想要去的,是万魂沼下方。而天雷一定是由天上劈击而下的。
他将自己选为雷霆击杀的目标。
指尖闪动雷光时,无数道“惊蛰”剑气破空而来,劈开了厚厚的沼泽,直直劈向炎天,那“惊蛰”的力量,本可以将常人瞬间化为飞灰,但在经过阴骸的缓冲后,在击中炎天时,威力竟然已只剩下四成不到。
炎天借由这雷电下劈之力,直直向下坠了去。
地狱第六层 地狱火门
以踏云步稳住坠势的炎天,跌落在地面上。
他浑身浴血,惊蛰与这万魂沼对他造成的伤害,已近乎致命。
第六层的高温,也足已将人瞬间蒸干。好在,他已活着到达了地狱的第六层。
炎天检查自己的身体,他身上数处已被那些阴骸划出了极深的血口。最深处已可见骨。
他发出一声苦笑,这次致命的伤害,他连报复的目标都没有。
万魂沼本就是地狱最底层的泥潭,没被淹没其中,与其彻底同化,已是幸事。又有哪个人真的能做到,向“环境”复仇呢?
他周身燃起鬼火,想要修复身上的伤害,却发现,在这地狱第六层的巨大蒸笼里,他身上的火焰只要点燃,便会被瞬间蒸发,飞向上方的万魂沼之中。
没错,他身上的鬼火,也是浊魂。
看来,他已治不了这身上的伤了。
环顾四周,所谓的地狱第六层,却实在不大,狭小的空间,活活像一个大蒸笼,不停向上翻滚的火气,使得万魂沼向下流动的浊魂,不断汽化、沸腾,却绝对无法下坠。
那魂之泥潭,果真是如此产生的。
倘若这里有不停沸腾的热气,那这一层下面,就该是无穷无尽的烈火了。
炎天四顾,寻找着这个狭小的地方,可以通往下层的路。
很快,他就看到了一扇门。
那扇门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远没有最初的地府大门那般气派。
只是整扇门都燃着火。
那是地狱业火。
面前这扇门,便是见到千月最后的考验了。
而这扇门生灵触之即死,魂魄触之则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它可以隔绝万物。
原来,这便是最后的考验。
如果其他人,见到面前的这扇门,可能会崩溃。
但炎天见到它,却只是庆幸,自己真的坚持到了现在。
作为封魔一族族中火之一族最后的血脉,没有任何火焰能够阻挡的了他。
他没有想到,先前的每一关都充满了痛苦挣扎,面对这最后一道火门时,竟是如此轻松、简单。
他上前,双手各握住一个门环,火焰立刻在他身上猛烈地燃烧起来。
他身上的伤,奇迹般地恢复。
腰间的炎劫剑也瞬间将那燃烧着炎天的火焰吞没。
“开!”他猛然发力。
大门生生被他拉了开。
地狱第七层 炎罗宫
走过一圈圈看似无尽地盘旋着的楼梯。
他终于抵达了地狱第七层。
在狭小的房间内,只有一座炎罗魔像,不断地生发着火焰。在这,却没有任何其它魂魄的踪迹。
唯有一滴冰洁的泪,悬于半空中。
炎天冲到那一滴冰泪前,嗅出了冬千月魂魄残留的气息。
她的魂已经被这地狱的烈火焚烧殆尽了。
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这一路上,他历尽艰险,九死一生,最后换来的,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那个老人不是说过,她会在这,永世经受烈火焚身之苦吗?
就在这时,炎天掌中炎劫剑,开始发出异样的火光。
面前的炎罗像,仿佛活过来一般,脚步一点点挪向炎天。
他的四肢百骸,此时已完全不受控制,全身仿佛麻痹一般,只能看着那炎罗像向自己缓慢移动。
炎劫剑......
它是为了这柄炎劫剑吗?
炎天回想起,孔凤秋赠予他这柄剑时,曾经提起过,这柄剑取自于深渊。
莫非......
这柄剑,原先便是镇压这炎狱之物?
万魂沼在头顶,化作了遮蔽“惊蛰”剑气的屏障。
第七层下,被无尽的火焰覆盖。
无论是“冬至”剑气,还是“阴阳火”,对这炎罗像的伤害都不过杯水车薪。
此刻,最令他感到痛苦的,还是冬千月消陨的灵魂。
这一路,为了救她,无论是自己,还是这个世界,都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换回的不过是一场空。
他的生命在此时,似乎也变得毫无意义了。
许多人的人生都不能重来。
所以,许多遗憾都无法弥补。
可他的人生,仍可以重来。
“被火焰焚烧的炎罗,这柄剑,仍未到交还于你的时候。”
炎劫剑在他的掌中开始嗡鸣,第七层的地狱下,竟然飘起白茫茫的雪花。
炎天合起了眼睛。
许久之后,当他睁开双眼时。
面前是一个身宽体胖的秃子,精赤着上身,手握着极厚的皮裘,汗水已将他整个身子映的油光锃亮。
“天老大,您当真要下去?”
炎天看着他,长叹了一口气,道:“承祖,我回来了。”
金承祖神识一震,之后,便是涕泪横流,“您......失败了吗?”
“关梦河的武财神像给我,我还要再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