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脖子树” 第三章

三

悲中之欢

“我用过许多名字，至于现在，你可以称呼我为‘落红’。”诗人说。

我很好奇他的本名。

“本名吗……我忘记了。”

对于诗人的回答，我只觉得敷衍。在路边露宿了一晚，落红身上本来就破烂的衣服更加的肮脏了。

“从这里开始讲起吧。

“如你所见，我被这个社会所抛弃了。是的，也是被‘她’抛弃了。

“她曾是我愿以托付终生的‘朋友’。那曾是一份至死不渝的契约。

“‘做一辈子的朋友吧’，她如此在我的耳畔呢喃。

“没周末，我和她都会在一条小巷里见面。她总是笑着，宛若叶下丰满的果，微胖的脸颊如是被神明涂抹的粉嫩可爱。

“我本不在意这些，以为她本是过客。

“直到那一份承诺，一份终生的承诺。

“‘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吗？’我常常问她。

“‘是哦。’她会笑着回答我。

“为什么过去的回忆中，永别的人总是笑着的呢？我无从解答。

“如流水注入湖泊，我的脑海逐渐被她占领。

“积灰的古籍上，仿佛也刻有她的名字。”

我猜想，这种情况，恐是人类神秘的情感在作祟吧，在我受过的教育里，这样的情感通常都是廉价的。

我去找些吃的吧，我告诉落红。当然，这句话只是表示我对感情的事情不感兴趣——用于道别的敷衍罢了。

“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诗人玩弄着断掉的琴弦，低着眉。

既然他当真了，那我便不得不为之了。用船夫给我的一些零钱，买到了两份夹肠的面包。我回到诗人身边，递给他一份。

“不用了……我不想欠你什么。”诗人说。

你不欠我的。这是你用故事换来的。我安慰他说。是的，他终于接受了。

“谢谢。我会在街边弹奏歌曲，它的收益会满足我一天的物质需要。再走一段路，就到‘演出’的时间了。”吃完了面包，落红说。

经济问题是我们俩流浪者无可避免的问题。不过，凑合一下吧。我告诉他，我可以为他伴唱，是过去集体培训过的。

“噢，这次的演出，也只有演唱了吧。”诗人抱着他坏掉的琴，说，“不远处就是澜沧最热闹的集市了。我们可要躲那里远远的。你问为什么？啊，因为……在吵闹的人群中的歌声，是噪音啊。”

没想到他还挺有……风情的。

在集市前，有一个十字路口，其中央是一个手持军刀的船长。我们便在船长的刀刃下席地而坐。

“这个雕像，刻的是邓肯船长。他是水心的挚友，只可惜他的后人因为无力反抗封建王朝的建立，深夜启航出海，却遇见了海啸。那位船长，海利德，就这样永远沉睡在了澜沧西北方海洋的海底……和邓肯船长的船一起。”

“你们是干什么的？以摄政王的名义，在这里停留是会被派去服役的。”一位戴着白手套的，手持火铳的士兵对我和诗人发出了警告。

“对不起，我们这就离开，看在‘利亚神’的份上，请原谅我们的鲁莽！”诗人的声音是长时间哭喊那般的沧桑。他拉着我，迅速地离开了。

“好在我们没有被抓走。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还没有向你介绍吧？虽然从属于内圆岛，外圆岛是由一位摄政王管理的。这位摄政王脾气乖戾，所以，我们属于是交上好运了……啊，你问‘利亚神’？我们的摄政王是一个……一位来自天燚的人。他来自的地区在天燚的神话里，是受‘利亚神’，即天燚神话中的慈爱之神所护佑的。”

天燚是哪里？

“天燚啊，是约莫三十年前从新界分裂出的一块地区。你说想知道天燚是怎么独立的？简要来说，是通过各地以不同的宗教团结群众，分别的独立，最后组成了一个邦联。不过后来由于内外环境的恶劣，他们达成了协议，建立了天燚联邦。你说那些宗教的受众吗？嗯……我听说，在这些宗教所在的城邦进行自行改革前的那个本源的传播版本，是由新界中心城的人传入，以给天燚地区的人洗脑的，好让他们认为活着就是为了战争之类吧。我毕竟不是天燚人，道听途说而已，只当听个乐呵吧。”诗人说，“这里不错，就在这里吧。那，我要开始唱咯……”在地上倒放他的帽子，诗人唱道：

……

请不要忘却我啊，

那远去的。

纵使夕阳让你我分别，

我仍对你深爱。

反侧之间，

是你的容颜，

随今夜沉眠。

……

让我将你忘记吧，

让我将你舍弃吧，

没有记忆的人啊，

不会懂得悲伤吧。

像他的歌喉那般，

如孤兽的悲鸣那般，

将你我的美好吞咽，

虚无是美丽的归宿，

黑暗是我行的路。

……

至少在唱歌的时候，他看起来很高兴，我想。不过，他的声音很好听。行人驻足而又离开，好在没有人赶他走。望向他的帽子，里面已经堆满了面值小的纸币。我想，他已经习惯如此了吧。

他，有没有被赶走过呢？

我不应该关心这个。我的任务是勘察这个世界。不过……

这个猫耳朵的女孩子，一直在街对面看着我们吧……那是装饰吗……

在我犯闲之中，她竟向着我们“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