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巧合
晏温从来没有来过上海。其实,她就出生在浙江嘉兴的一个小镇上,但是因为学习忙,加上当时家里条件并不好,她十五年来去过最远的地方是绍兴的亲戚家。这是她十五年来第一次独自出门旅行。主要是因为这次期末考试考得好,晏温的爸爸妈妈很高兴,并且答应她去上海玩的愿望。 晏温是独自坐汽车前往上海的(主要是因为爸爸妈妈很忙)。其实一路上的风景并没有什么好看的,都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乡村景观,但是晏温还是一直看着车窗外面,好像有什么很吸引人的东西似的。 她一路坐到上海市金山区的一个小镇,转车前往上海市区。 车厢在公路上行驶,轻微的晃动着,座椅也柔软舒适。身边的乘客们也都很安静。不知不觉地,晏温睡着了。她的头靠在窗子上,但是眼睛仍然睁着,好像在梦里还要欣赏外面的风景。嘴巴张开着,好像要说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连梦话都没有。 眼前的景物从乡村田园一下子转变为了高楼大厦。晏温一开始还有点纳闷,后来想想,自己刚才大抵是睡着了吧。想到这里,她笑了。坐在她身边的那个男生也笑了。 “你笑什么!”晏温显然有点生气,她很讨厌别人取笑自己。“你刚刚睡觉的时候,那个动作,好好笑,呵呵呵……”那个男生轻声笑笑说。“你不知道这样子很不尊重人吗?”“对不起,但是我真的忍不住啊,哈哈哈……”那个男生的笑声引来了车上不少人的视线。晏温扭过头去看向窗外,不再说话了。不过他她显然没有注意到,直到她下车,那个男生一直在看着她。她只是觉得…… “这小子还蛮帅的。”在莲花路下车的时候她小声嘀咕,“可惜长了一张嘴。” 祁池雨,就是那个男生,在下车的时候长出一口气,望向天空。这女孩也蛮可爱的嘛。他心里这么想着。 然后晏温就去玩了,祁池雨也踏上了前往那家三甲医院的路,两人好像就这么分开了。两人的余生好像注定不会再有交集了。 好像一眨眼,晏温就高中毕业了。在晏温高中毕业典礼的那天晚上,她的母亲这么想着。这几年晏温的父亲干到了公司的领导层,拿着不错的工资;母亲的画作也得到了认可,多次在画展上展出,还当了一名初中美术老师。每天不是画画就是教人画画,满足爱好的同时还能拿不错的工资。 “ 妈,你说我都高中毕业了,总该去玩玩吧。”晏温说,脸上涂满了期待的颜色。“去哪里?”晏温的妈妈问。“我要去青海。”“青藏高原,景色很美啊。”妈妈陷入了陶醉,“我年轻的时候也去过青海的,那里的景色真的太美了,果然啊,小圆也喜欢。”晏温有些生气,因为她不喜欢这个以她的脸型起的小名,但是又不好打断。妈妈接着说:“我当时还画了几幅画呢。不过这几幅画好像正在展出,不能给你看,呵呵呵……”看着母亲陶醉的摸样,晏温又笑了。“说起来,我爸好像就是跟你在青海认识的吧。”母亲点点头:“那时不是你爸的话,我估计就……” 晏温有点后悔开始这个话题了。这个故事固然感人没错,但是母亲已经讲过几百遍了,再感人的故事也会听腻的吧。而且,因为太感人,晏温不好打断,于是直到睡觉前母亲都在讲这个故事。 但这种单调的生活就是天伦之乐吧。晏温想着,睡着了。 夜晚。 一条冷清的街。 晏温独自一人走在这里。 来到前面的小店门口,里面突然冒出一个人,是一个男生,十八九岁的样子,大概有一米八多一点,对晏温挥挥手。 昏暗的灯光之下,他身上的白T恤和黑色工装短裤颜色暗淡了许多,但是这样子更突出了他清秀的脸。 一头自来卷的黑色头发在月光中泛着银白色的光芒,略有点痩的身材,戴着口罩。 突然,他跑向晏温。 他抓住晏温的手,一把把她抱进怀里,向一遍倒去。 同时,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后快速划过。 梦醒了。晏温吓了一跳,又想起那个男生的脸,好像有点眼熟,但是她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反正这个不影响她前往青海的旅程。 也许是阴天的原因吧,茶卡盐湖并没有网上的照片那么美。她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虽然有三千多米的海拔,但是到了盛夏还是蛮热的。湖水其实很清澈,但是阴天的原因,看起来都是乌云的灰色。“唉。”身边响起一个声音,“今天天气不行,白来了。”晏温转头一看,是一个少女,十四五岁的样子,身上的穿着打扮……还有脖子上挂的单反相机……算了别想这些东西了,想了也没用的。 晏温走着,不知不觉间离开了天空之镜广场,走到了一处比较偏僻的地方。其实她从初中以来就喜欢在玩的时候去那些偏僻的,鲜有人迹的地方,静静欣赏大自然。 一阵悦耳的旋律传来,晏温不自觉地停了很久,听了很久。音乐戛然而止,晏温回头一看,是一个男生,十四岁左右的样子,正在伸手向湖里捡一片树叶。看来他是在用树叶吹奏的时候不小心吹到湖里去了。晏温笑了,静静地看着。那男孩捡起树叶,放到嘴边想吹,想了想又放下了,在衣服上擦了擦又想吹,想了想还是把树叶放回水里,掏出手机贴近水面,拍了一张照片。 “小朋友,你这张照片能让我看看嘛?”晏温问道。“啊,这个…”看这个男孩显然不擅长社交。这是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峰雪,就给姐姐看看吧。”晏温一回头,是一个戴着口罩的男生,好像也是十八岁左右的样子。“好的哥哥。”那个被称作峰雪的孩子拿出手机展示给晏温看。这的确是一张不错的照片,一望无际的平整湖面,在画面正中心是因为近景而显得巨大的树叶,看起来好像是一艘大船。这种照片能在人看到的一瞬间就给人震撼的感觉。晏温很喜欢这张照片。晏温看看这男孩,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又转头一看这个男孩的哥哥,那个戴着口罩的男生,好像也很眼熟,比那个男孩更加的眼熟。仔细看看,还蛮帅的。 谢过这对兄弟之后,晏温便离开了景区,开着租的车回了西宁。晚上,她随便来到一家餐厅吃饭。当她点完饭坐下时,发现旁边一桌正好书那对兄弟…和一个女生?之前没见过这个女生啊。这个女生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样子,正在和那个戴着口罩的男生聊天。 这应该就是他女朋友了。晏温想着,心里莫名有些失落。“欸,姐,你看那边那个人。”那个戴口罩的男生手指着另一个方向。晏温看过去,是一个很艳丽的女人。“你看那个人,你刚刚说的话的意识是你觉得我会喜欢那样的人吗?”“不是的池雨,我只是猜测…”“好啦姐姐,我喜欢的人不是那种很艳丽的,我喜欢的是那种,清新一点的,最好啊…”他不易被察觉地看了一眼晏温,“最好是那种脸稍微圆一点的,可爱一点的。” 晚上,晏温把拍的照片发给远在千里之外的朋友们看。“我觉得其实这景色并不怎么样。”晏温又发了一句。其实啊,那天的景色还是很美的,尤其是下午太阳出来之后的那几张照片。不过晏温还是这么觉得,也许因为她看到了什么她觉得更美好的东西吧。 晏温总是起的很早的。早上六点不到她就起来了。宾馆还没有提供早餐,她就到街上四处逛逛。不愧是西宁,省会城市,还是蛮繁华的。只不过这个时间,年轻人们还没起来,也显得冷清了。倒是有不少早餐店开门了,不过晏温并不饿。“又是你。”晏温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回头一看,是昨天那个戴着口罩的男生,现在还戴着口罩呢,但是和昨天的那个不是同一个颜色。“又是你。”晏温这么说,“第三次见面了。”那个男生走到晏温左前方停下说:“其实我们昨晚也算见面了,在同一家饭店吃饭。”晏温也停下说:“我知道,我算进去了。” 那个男生伸手摘下口罩:“那应该是第四次。”晏温好久都没想起来。 “四年前,我们一起坐过一班公交车,在上海。那次你的睡相很好笑。”晏温也总算是想起来了,那个“可惜长了张嘴”的男生。 “原来是你!我就说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晏温叫道。那男孩又把口罩戴了起来。 “我叫祁池雨,一起吃顿早饭吗?我请客。”晏温的脸有些红了,不过在朝阳的映照下并不那么明显。 “好啊。”她故作镇定地回答,“哦哦哦对了,我叫晏温。”晏温没发现自己和祁池雨的耳朵都已经红得像天边的朝阳一样了。祁池雨轻笑了一声,带着晏温去吃早饭了。 “话说,咱们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合适?”晏温问了一句。祁池雨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我不觉得啊。” “咱们才见过几次面就……” “好好吃饭。”老板走来上菜,正好听到了这段对话。她轻轻笑了两声,就转过身离开了,满脸磕到了的表情。 交通大学毕业后,晏温就留在了上海,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西宁的早餐后,她再也没见过那个叫祁池雨的上海男生。他就好像幽灵一样,来的快,走得也快,但是每次都能让她留下深刻印象。她并没有谈恋爱,一次都没有。她不像其他女孩一样会跟闺蜜出去玩,她总是独来独往,像一匹狼一样。她的工作是职业的写手兼画师,靠着在平台上写文章和画画能赚不少钱的。周末晚上,她会去家附近的一家小酒吧。她的很多作品(包括画和文章)都会有酒馆或者酒吧的场景,这估计也是取材于真实的经历吧。每次她喝完酒回家总会唱歌,有时候回到家还会拿起那把普通的吉他弹唱两句。当然,一般都是唱《传奇》。她好像也不怎么旅游了,可能是因为太忙吧。只不过每个星期六她都会在附近的几个街区转转,好像在寻找什么。有时候如果不忙,她就在附近的几个省一日游,或者回老家看爸妈。又一次碰到了一个算命的老人,她竟然也去算了算。那算命先生说她想要的在“西南碧蓝之中”。在这之后,她每天都在研究这句话。 晏温又喝多了。她一直都是喝一杯,但是今天点了一杯很烈的酒,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位小姐,你好!”晏温回过头,一个穿着皮衣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后。晏温回过了头,没有理他。那个男人也悻悻离开。 正在她喝完最后一口酒之后,她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你是叫晏温对吧。” 转过头,是一个女人。 “我是。”晏温简短地回答,这是她几个月以来第一次跟陌生人讲话。“你认识祁池雨对吧。” “对啊。” “他托我跟你说个事情,就是他想见见你。” “为什么?” 来人坐在了旁边的一个座位上。“他不让我跟你说。” “哦,那他在哪里?”来人点了一杯最便宜的饮料。 “他跟我说他在海南,这是具体位置。他让你在晚上去这个地方找他。” 来人递上一张纸条。“西南碧蓝之中,是吧。”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晏温没有再回答了,她马上就起身离开了。来人叹了一口气:“可惜,你们本来可以白头偕老的。”然后一口喝完了那杯饮料,也离开了。这个人是祁池雨几年来的主治医生,她还有几个病人要照看呢。 三亚的夜晚也是灯火通明的,毕竟是现代化的城市了。不过偏僻的海滩总是没有人,也没有灯的。自从奶奶离世之后,祁池雨就搬到了三亚的一间小公寓里,靠着父母留下的不菲的一笔遗产的利息过日子。姐姐和弟弟一起去了美国留学发展。在他叫他的主治医生陈医生联系晏温的前一天,那个和他关系一直不好的叔叔也去世了。这下子,祁池雨就彻底的没有亲人了。这段时间的祁池雨身体情况并不太好。 “就是这样的。”祁池雨这么对晏温说,就在那片很偏僻、黑暗的海滩,在晚上十二点多。 “那你……”晏温把双手双脚收紧了一些。祁池雨没有回答,只是摘下了口罩,想了想,又戴上了。晏温伸出手,把口罩又拿掉了。同时拿出手机,打开了手机的照明灯,对着祁池雨的脸。 “你干什么?”祁池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气,同时他用手挡住眼睛。“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你。”晏温关掉了照明灯。 趁着晏温还没有把手机锁屏,祁池雨迅速抢过晏温的手机,打开相册。 “果然。”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删掉了相册里有关他自己的所有照片—有在茶卡盐湖的广场上拍的,有西宁的饭店里拍的,还有在西宁吃完早餐以后告别时拍的,还有刚才在海滩上拍的。接着,他打开“最近删除”,准备彻底销毁这些照片。 “你干什么!”晏温突然尖叫起来,把手机从祁池雨手上打落,然后瘫坐在地上哭。 “我快死了,我得了癌症,已经没得治了!我不希望你记得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戴着口罩来见你吗?因为每次我都是从医院刚刚出来的!” 祁池雨又坐到晏温身边,看着晏温一边擦眼泪一边把那些照片全部恢复。 “好了,我该走了,不然医生又要给我打电话叫我回去了。再见了,晏……呃!” 祁池雨被晏温扑倒在地上。夜晚的沙滩很冷,尤其是两人穿的衣服都不多。 “别,别走,别走……”晏温靠在祁池雨的胸口上。 “好好好,我不走我不走,但是你能让我先起来一下吗,我的手上刚刚好像被石头划破了。” 晏温翻了个身爬起来。祁池雨的手臂上有个不小的伤口。祁池雨掏出一块纱布覆盖伤口,想了想又先拿开,用生理盐水清创之后再盖上纱布。晏温靠了过来,和祁池雨靠在同一块石头上,和他贴在一起,头靠在他的肩上。 祁池雨突然不见了。晏温思考了一下,自己刚刚大概就是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吧。欸?他人呢?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晏温强忍着酸痛站起身四处环顾。沙滩上,礁石后,甚至海水里,都没有他的身影。晏温拿出手机想联系祁池雨问问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加。她沮丧地低下头,看到脚下有一行沙子写的字。“你的睡相真好笑。”晏温笑了,但是眼泪也夺眶而出。在这行字的旁边还有一块纱布,上面沾着血,也不知道是谁有意或无意留下的。就当是他昨晚用的吧。想着,晏温把它捡起来放在口袋里。 “又是你。”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他的声音!晏温一回头,但是什么都没有。 太阳升得更高了,海水也来了。晏温早就走了,那沙滩上写的字也被冲走了。之后晏温回到了上海,生活还是像之前一样,只是写的文章和画的画再也不是那种多么多么幸福美好的东西了。有时她的耳边也会想起祁池雨的声音,但是他从来就没有真的再出现了。 “今天我们的演讲就到这里,谢谢各位。”晏温和旁边的作家朋友起身鞠躬,台下响起一阵掌声。作为三十九岁的年轻大作家,晏温被邀请到处演讲、讲课,今天是今年最后一场,毕竟是十二月三十一号。 当她走下舞台时,那个作家朋友跑到晏温身边说:“有一个男人一定要见你,现在就在后台。” “不去。”晏温打开保温杯。 “他说,他叫祁池雨。” 晏温盖上了保温杯,但是并没有喝水。“走吧,别管他了。”晏温转头就走。 “可是……” “你先上车,我去上个厕所,帮我把这个拿上吧。”晏温把保温杯塞到那个作家朋友手里。 作家朋友答应了一声,便离开了。晏温笑笑,走向了厕所。 她笑的好凄惨。祁池雨想着,她肯定不相信我真的在这里吧。其实他早就应该死了。不过他参加了人体低温冬眠实验。实验大获成功,他在几个月前苏醒,作为参加试验的回报,接受了最新技术的治疗。现在的他,还是二十几岁的模样。他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十几年了,她的世界早已不需要他了吧。 他的世界,不能没有她。 祁池雨走到停车场。雪下得很大,不可能跑步,走路都很困难。这是上海几年来下的最大的一场雪吧。 “你来这里干嘛?”身后突然想起一个声音,祁池雨吓得跳了起来,摔在雪地里。“哦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居然这么胆小。”那个女声的来源背对着灯光,看不清她的脸。那个人伸出手,拉祁池雨起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她又问了相同的问题。 “我的车停在这里,我要开车走。” “雪这么大,我的车走不了,你的车肯定也走不了吧。” “那怎么办?”祁池雨问道,同时那个女人拿出了手机。 “我们今晚只能住在这所大学宿舍的空房间了。”那个女人拿出手机,拉下祁池雨的围巾,打开照明灯。 祁池雨赶忙爬起来,向他的车子跑去。他明白了,这个人肯定是晏温,只有她才会这么干。晏温现在肯定早就不喜欢他了,他也不希望听到她亲口告诉他什么伤人的话。 晏温跟着跑过去,但是根本追不上。停车场的灯光很昏暗,她再也没有找到他。她坐在雪地里哭着。 突然天亮了,头顶是陌生的天花板。“你醒了。”身边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是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是他的声音。“又是你。”晏温闭上了眼睛,“我好困,可以等会儿再起床嘛。” “你最好先别起来,你昨天在雪地里睡着了,真的吓死人,我幸好是发现了你。没啥事的话我先走了。” 晏温睁开眼睛,祁池雨已经走了。她跳下床,走到门口。脚上生了冻疮,很痛。“等一下,我有事。”她坐回床上,祁池雨打开了门。“什么事?” “这就是你跟她的故事么。”我问道,“后来呢?她说了什么?”我一脸坏笑地问道。 “你肯定知道吧。”祁池雨回答道。他说这句话时脸红了,把头转了过去。 “所以你为什么要让我备份好这个故事?” “因为这是我们的故事,我要永远记得它。医生说了,我采用的最新的疗法会对神经有影响,尤其是海马体,等我年纪大了可能会忘记几乎一切东西,我现在就已经有点健忘了。不过我没跟晏温说,所以我要备份好这个故事,绝不能忘记。” “那为什么要我来?” “主要是为了虐狗。” 我把这个故事保存好,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好了,然后我们去哪里?” “去那个酒吧好了,晏温估计也在那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