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成因不在于缺乏什么东西,而在于对那些东西感到需要


图/瑞典摄影师Tommy Ingberg超现实主义作品
我们在呱呱坠地的时候就已进入一个竞技场,直到身死时才能离开。当赛程已到终点时,学习如何把车驾得更好又有什么用呢?这时该想的只应是怎么离去。
男人大谈他知道的事,女人只谈受欢迎的事。
我们的痛苦正是产生于我们的愿望和能力的不相称。
如果允许我们在这个世界上长生不老,试问谁愿意接受这件不吉祥的礼物?
一个孤独的人,才是真正幸福的人。唯有上帝才享受了绝对的幸福。
痛苦的成因不在于缺乏什么东西,而在于对那些东西感到需要。
忧郁和淫乐是相陪伴的,同情和眼泪是随甜蜜的快乐而来的,极端的快乐,将使人哭而不会使人笑。
在我们中间,谁最能容忍生活中的幸福和忧患,我认为就是受了最好教育的人。
——卢梭
—卢梭:憎恶死亡是人的天性—
作者:孙胜杰
【一】
订婚喜宴上,22岁的他幸福地牵着新娘走进大厅,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女友却拉起另一个年轻人的手对他说:“对不起,我觉得,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正沉浸在幸福中的他呆若木鸡,亲戚朋友诧异的目光让他无地自容。
这件事传遍了整个家乡小镇,他决定逃离这个让他觉得羞辱的小镇。他发誓将来一定要风光地回到家乡,找回自己丢失的尊严。
果然,30年后,他成为伟大的文学家和思想家。他的著作《忏悔录》、《社会契约论》在欧洲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享誉欧洲。他衣锦还乡,一个老朋友问他:“你还记得艾丽尔吗?”他笑着说:“当然记得,她差一点儿做了我的新娘。”“当初她带给了你莫大的羞辱,自己也没有好下场,这些年来,一直生活在贫困潦倒之中,靠着亲戚们的救济艰难度日。上帝惩罚了她对你的背叛。”朋友对他说。朋友本以为他会高兴,因为当初背叛自己的人落个悲惨下场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可是他却说:“我很难过,上帝不应该惩罚她。我这里有一些钱,请你转交给她,不要告诉她是我给的,以免她以为我在羞辱她而拒绝。”
“你真的对艾丽尔没有丝毫的怨恨吗?当初,她可是让你丢尽了脸。”朋友用质疑的语气问。
“如果有怨恨,那也是30年前的事。如果这些年我一直对她怀有怨恨,那我自己岂不是在怨恨中生活了30年,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就像我提着一袋死老鼠去见你,那一路上闻着臭味的岂不是我?”
卢梭(1712—1778),他是一个生活在女人怀抱中的思想家;一个一辈子生活都在依靠女人,为女人,在女人中生活的一个巨人;他的《新爱洛伊斯》,正是为女人写的一部散文诗集;他一天教师也没有当过,却写出了千古绝唱的教育经典著作《爱弥尔》。至今无论是研究教育的,还是研究文学的,甚至是研究社会及政治的,都把他的书念念不忘地记在心里。
卢梭的高祖原是法国新教徒,因躲避宗教迫害于16世纪中期来到瑞士。卢梭生于日内瓦,母亲在生下他后就去世了,父亲是一个钟表匠,辛苦地供他读书。从小他就在父亲的鼓励下读了许多古希腊、古罗马文学中的名人传记。后来,父亲也去世了,他10岁时被送到朗莫西埃牧师那里学拉丁文,后来又被送到一个暴虐的镂刻师的店铺当学徒,吃了很多苦。两年后他终于弃职离乡,来到法国,开始了长期颠沛流离的生活。他相信自己可以独立生活,自由地支配一切。
【二】
他幸运地结识了华伦夫人。
第一次见到华伦夫人,他16岁,她28岁,但这个年纪女人的美不在面貌上,而是在风姿上,因此经久不衰。华伦夫人肤色明亮、眼神柔媚、明艳照人,这就是初见的所有印象。他曾说:“要找比她更美的头、更美的胸部、更美的手和更美的胳膊,那是办不到的事。”
华伦夫人原是瑞士佛威市的贵族小姐,年轻时嫁给了洛桑·华伦先生,但她的家庭生活和婚姻生活都不幸福,她就逃离出来,投奔了撒丁王国维克多·亚梅德王。撒丁王赐给她年金,于1722年将她安顿在安纳西。她为人宽厚仁爱,每一个过往行人或前途无着的人,只要向她提出,都可以从这里得到帮助。
从16岁头一次拜访华伦夫人,到29岁只身去闯巴黎,这13年中的大部分时间,卢梭都是在华伦夫人身边度过的。他每次流浪归来,都得到华伦夫人的欢迎和收养,两人始终以“妈妈”、“孩子”称呼对方,即使同居时也没改变。华伦夫人既怜悯他的身世,也看重他的才华,千方百计培养他,自己教他学音乐,又送他去音乐学校,还曾送他去神学院学习。
可是他对别人的要求太高,只要有人来华伦夫人这里,不论是男是女,他都不愿意,因为他不能忍受自己待在她身旁时有第三者在场。他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千百次地咒骂这些久坐不走的客人,他的爱毫无保留,他的爱无理取闹、几近疯狂。后来,华伦夫人完全没有征兆地疏远了他。
1740年,他到里昂司法长官德·马布利家做了家庭教师,就在这期间,即1741年的时候,华伦夫人有了新的情人——温增里德,卢梭渐渐失去了她的宠爱。他曾试图和温增里德共享华伦夫人,但不久发现自己已经是一个“多余人”,勉强过了一段时间后,他静静地离开了。
1742年他揣着一份乐谱,来到巴黎,但最终却无人赏识,寄出去的乐谱如石沉大海,毫无结果。然后他像一只迷途的羔羊,不知前路在何方,只好四处游荡,他先后当过家庭教师、书记员、法国驻威尼斯大使馆的秘书等,但基本属于一事无成。不过,这期间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值得一提,那就是他结识了有着共同兴趣爱好的、才华横溢的狄德罗,他们建立起深厚的友谊。
卢梭再一次陷入了穷困潦倒的境地。这个时候,他遇到了戴莱丝。
戴莱丝虽然是个洗衣妇,但她温柔、漂亮,还有一颗善良的心。见到卢梭的那一刻,她的心动了,而此时的卢梭也太需要这样一份触手可及的感情,这种感觉是温暖、是依靠,但绝不是爱情。他们同居了,相继有了5个孩子,但没钱供养,他就学着在“体面人物”中间盛行的那种办法,把自己嗷嗷待哺的孩子送进了育婴堂。最初由接生婆送去,还在襁褓里做标记、写卡片,但送得次数多了,就连标记也懒得做了。这样不负责的爸爸,后来还写成了探讨儿童教育的《爱弥儿》,虽然让人费解,但他把这本书写得却是感人至深、鞭辟入里。
直至他37岁那一年,他一直是被人忽略的。
1749年的夏天,他去监狱里看望好友狄德罗,在去探监的路上边走边翻阅一本杂志。突然他发现了当时的第戎科学院的征文公告:《科学与艺术的进步是有助于伤风败俗或是移风易俗呢?》,就是这个征文公告让他茅塞顿开,仿佛人生瞬间有了希望。一时间脑海里刮起了思想的狂飙,这是上天赋予他的使命。他后来形容说这个时候呼吸闭塞,兴奋到极点;他倒在大路旁边的一棵树下,在精神错乱的状态中度过了半个多小时。当他睡醒过来时外套的前面都被泪水湿透了。他和狄德罗滔滔不绝地讲自己的思想,狄德罗也激动地鼓励他写作。探监回去后,他写下了《论艺术和科学》应征。1750年,这篇论文获得了头等奖。这一年,他38岁。这种思想如泉水一样涌出的状态他一直保持了12年,这期间他完成了一系列不朽的文章和著作,直到晚年才又重新归于平淡与平庸。
44~45岁这两年,卢梭住在埃皮奈夫人送给他的别墅里。他终于脱离都市返归自然,回忆往事,他感慨万千,已近暮年,病痛不断,心中渴望的幸福从不曾来过。他多么希望自己再重新年轻一次,谈一次疯狂的恋爱,在这样的遐想中,他开始酝酿他唯一的长篇小说《新爱洛伊斯》。正在这时,乌德托夫人光鲜耀眼地出现在他面前。
乌德托夫人出生在贵族家庭,丈夫是宫廷近卫队军官,和卢梭也认识。不但如此,卢梭还认识乌德托夫人的情夫圣朗拜尔,这位日后以长诗《咏四季》出名的诗人,当时是一位军官,在外服役。乌德托夫人和卢梭的第一次相遇就是受圣朗拜尔的委托前来拜访的。这次拜访令卢梭充满喜悦,但并没有激起涟漪,直到第二年,乌德托夫人才第二次来访,这一次让卢梭激情迸发。
乌德托夫人不是很漂亮,眼睛近视,皮肤也不是很好,脸上还有些小麻子,但她活泼、温柔、娇小、可爱,给人的那股亲切感最让一个中年男子着迷,他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正在写的小说中的主人公朱丽的形象。他们在一起谈文学、谈思想,甚至谈情人,无拘无束的交往让卢梭无法自拔,几番忐忑后,他向她袒露了自己的心思。可是乌德托夫人的心早就给了圣朗拜尔,她只是以极大的敬意和温存怜悯他的痴情,有时还有一点责备。尽管她对卢梭非常尊敬,也能理解他的火热感情,可是她对圣朗拜尔的坚贞爱情不允许她另有所依。凡是最缠绵的友情所能给予的,她都尽情给予卢梭,这一年,乌德托夫人27岁。这一次动情,卢梭所付出的代价是受到上流社会的一致攻击,首先是引起了乌德托夫人的嫂嫂埃皮奈夫人的嫉妒。不仅是嫉妒,还有埃皮奈夫人和情夫频繁往来,在卢梭搬进去不久,就有了孩子。所有的人都怂恿卢梭和有孕在身的埃皮奈夫人去日内瓦旅行,甚至连埃皮奈先生也默许了这个旅行计划。她想把这件不体面的事情让这个已经有了很多私生子的人来承担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老实的卢梭这一次变得很有骨气,他坚决不同意,惹恼了埃皮奈夫人,两人终于闹翻了,卢梭搬出了埃皮奈夫人的别墅。埃皮奈夫人还把他和乌德托夫人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诉圣朗拜尔,致使乌德托夫人跟卢梭中断了来往。
1761年自传体小说《新爱洛伊斯》在巴黎出版,获巨大成功。1762年,卢梭发表《社会契约论》、《爱弥儿》。
【三】
卢梭是一个异常虔诚的基督新教徒,他声称自己是法国唯一信仰上帝的人,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把一本《圣经》带在身边,他觉得他思想突然灵光,是上帝派他来传道的。他的思想无论在文学、教育还是在政治领域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实在是太突出了,甚至让百科全书派的领袖人物伏尔泰都坐立不安,伏尔泰甚至对卢梭大声咆哮。当卢梭把新作《爱弥尔》寄给伏尔泰看时,伏尔泰只是用了一句话“读先生大作,我恨不能四脚爬行”来嘲笑他的自然主义教育观点,而他却惊人地提出了“自由、平等、博爱”的思想,构建新共和制度。他崇尚自然,性情浪漫,毫无拘束,率性而为,无所顾忌,与当时的法国贵族王权政府为敌,与启蒙学派的百科全书派的众多思想家为敌,他把身边的所有男性朋友都得罪光了,他一个人孤身奋战,幸而他有那么多女粉丝,才没使这个天才之星早早陨落。不久《爱弥儿》一书被警察没收,在巴黎受到批评,遭国会查禁,当局****他,他立刻逃往瑞士,而不久瑞士也命令他在一天之内必须离开,最后卢梭又搬到普鲁士国管辖的地区。
可怜的卢梭,又开始了童年时的流浪,无家可归,在残酷的世界里四处奔逃。他痛苦地说:“在人世间我是孤单一人,除了我自己,没有兄弟,没有邻居,没有朋友,没有交往。最喜欢群居和最爱人类的人已经被完全一致地放逐了。”
几年后,卢梭改名回到法国,在寂寞中去世,终年66岁。有生之年的痛苦在一百年后得到补偿,他被法国革命者称为革命的先驱与伟大的思想导师,号称共和国的国父。
卢梭尽管自己选择了自杀,但是他坚决反对别人自杀,他说“个人绝对没有处置自身生命的权利”,他反对以“恶生存,热恋死亡”为基本特征的中世纪基督教死亡观,认为每个人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可以使用一切必要的手段,甚至可以冒生命危险。他所说的冒险并不是轻生,而是为了更好地生存,抱着避免死亡的“希望”去冒险。人们“关切生存,厌恶死亡”并不是出于理性判断,而是人的天性和本能,尤其是行将就木的老年人在最后的日子如果还要学习的话,那就只应该学习怎样去死。
为什么老年人特别应该学习死亡呢?人不会因为到了老年而失去眷恋生存是人的天性,当拥有曾经为之奋斗的事业、辛苦赚来的财产、日渐长大的孩子,幸福生活还没过够就要离开,这是何等残忍,所以老年人比年轻人更眷恋有生的日子。所以,他在晚年的自传体著作《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梦想》中写道:“我们在呱呱坠地的时候就已进入一个竞技场,直到身死时才能离开。当赛程已到终点时,学习如何把车驾得更好又有什么用呢?这时该想的只应是怎么离去。”老年人学习死亡的秘诀无非就两条:一个是要意识到死亡的必然性,另一个是要有一个能够使心灵感到充实、圆满的精神寄托。只要能做到这两点,人就可以幸福地离去。
进入老年后的卢梭,开始自我反省,反省人生,反省过往,写下了不朽的著作《忏悔录》,这可以说是他自己学习死亡的总结,也是他的哲学生死观。
卢梭是真诚的,但他的真诚让人无法理解,自卢梭以后人类再也没出现过这样的真诚。他热爱人类,开创了一代新思想,可是他的思想无人理解,一生历经苦难与孤独;他在痛苦和屈辱中死去,他用他的死彰显了一个天才思想家的人格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