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密欧与朱丽叶》之宋元流传本、十字教、拖雷之死及长明地
《罗密欧与朱丽叶》之宋元流传本
术忽难（今译作约翰内斯，不列颠人，蒙古西征时被俘，掳至哈拉和林）说起北大海商路上一则旧事。彼时，不连旦（即不列颠）有经商大家族要束木（今译约瑟）氏，与朵颐孜（今译德意志）北地吕碧丝城（又作留比斯，意为“可爱之城”，今名为吕贝克，位于德国北部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州，乃中世纪汉萨同盟的中心）福定氏（今译作弗雷德里克）争海道，结怨成仇。某一日，福定氏家大郎杭忽思（今译汉斯）与一干游手好闲之徒往吕碧丝城外一大栈房赴宴，于宴会上见一女子名也里失八（今译伊丽莎白），明眸皓齿，艳彩照人。杭忽思唐突上前示爱，女子羞涩，当即遁入园中玫瑰林。杭忽思回转城中，打听得也里失八正是仇家要束木氏次女，便心生退意。又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竟趁黑复往城外栈房去，想偷觑一眼妙丽女子，觑着若舍得则舍，若舍不得再另图别计。此栈房乃要束木氏为占商道自不连旦来建，据守要冲，防备森严。杭忽思翻墙潜入，寻至闺房，于窗外听得也里失八梦呓，呼杭忽思名，遂知女子亦有意，二人乃一见钟情。杭忽思左思右想，无计，便往城中大寺去，向司铎（教廷神甫）问计。司铎思忖，盖二人好，或可解两族怨，便差人寻着也里失八奶娘，令奶娘引也里失八至寺中，叫杭忽思与她见着，并为二人证婚赐福。午间，杭忽思出寺，恰遇也里失八堂兄窝剌罕（今译亚伯拉罕），窝剌罕见仇家，拔刀相向，欲与杭忽思决斗，杭忽思不愿出剑，避之。然杭忽思童仆意气用事，恐避而不斗失尽脸面，便拔剑与窝剌罕斗，死。杭忽思见童仆死，大怒，转身抽剑，刺死窝剌罕。城中断事官拿着命案，按律处罚，逐杭忽思出城，发配旷野，不得回转，倘进城，必处死。杭忽思去后数日，城中望族彻里（即查理）氏差媒妁向要束木氏求婚，要束木为攀附权势，一口应诺。也里失八心中不愿，便去寺中向司铎求救。司铎出一种迷魂药与也里失八，谓服后佯死三日，人视之与尸无异，族人必落葬入穴，可速报杭忽思，令回转掘开墓室，届时复生，与杭忽思远走。也里失八服药后，果仆厥，婚礼不得已成葬礼。然司铎差人去迟，杭忽思已先得误报，以为也里失八命绝，便自去墓地，掘开墓穴，拥也里失八而卧，誓生死同归云云，誓罢饮毒身亡。这边杭忽思死，那边也里失八药力消散，渐甦醒，见杭忽思已命归西天，悲怆难抑，奋而拔杭忽思佩剑自尽。此事殊悲壮，令两家主子悔悟，遂罢仇争，结盟共护海道，建商社会馆。
（摘自《南荣家的越》第四册“大野浦” 张广天 著 2018年四川文艺出版社）
十字教
【南荣靖桑冤屈而死，魂灵不息，随其子入金国，遇瓦舍中戏魂瑾奕。二者话及景教，即聂思托里派在中原的衣钵。】
从山上下来，我有颇多疑惑，想起瑾奕，便又去辇瓦（金国于中都之戏场）。
一出罢，瑾奕从台前下来，转到台后，见到我，说：“多日不见，汝萎黄至此，儿辈无有供奉？”
“儿辈并不知有我相随，何来供奉！”
遂引至供桌，请吃果品、酒食。饕餮一阵，稍歇，问：“我前日闻一神，名弥诗诃（景教文献译弥赛亚为弥诗诃），未尝见于典籍中，姐姐可知？”
“弥诗诃乃大神，西域诸部谓之先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盼弥诗诃来，救人脱离苦难。后弥诗诃果至。天尊（景教谓天主）使净风（圣灵）吹向一童女，名为末艳（即圣母玛利亚）。净风即入末艳腹內，其无男夫而怀妊。末艳怀后产一男，名为移鼠（景教旧译耶稣）。移鼠传妙道，唤醒众生。入多难河（今译作约旦河）中受洗，忽有净风从天而降，有声言曰：‘弥诗诃是我儿。世间所有众生，皆取弥诗诃进止，所是处分皆作好。’年过三十二，有习恶人等向大王毗罗都思（今译作彼拉多，罗马帝国犹太行省总督，《圣经》和合本称他为“巡抚”，当时景教文献中称他为大王）言，谓弥诗诃当死罪。毗罗都思索水洗手，曰，其人当死罪，我实不闻不见，乃汝等欲流义人血，不干我事。弥诗诃遂替众罪业人死，被缚木上，及至日西，四方暗黑，地战山崩。死后三日，复活。其教义宗旨：信弥诗诃，呼移鼠名，蒙无限恩典，脱罪业，得永生。”
“姐姐说到净风，一是末艳受净风生移鼠，二是移鼠入多难河时有净风天降。何为净风？净风之力何故大无形？”
“净风乃天力。弥诗诃教所谓天尊、移鼠、净风三一妙身（今译作“三位一体”，即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天尊即天，移鼠即天，净风即天，然三者又三相，闻其一者便有福。”
“妙哉大道！实为人间大便宜。难怪做奴的人都信！”听瑾奕言，我似有所悟，又问，“此世间何处借得净风？”
“天生净风，吹入我身。人得净风生，净风去则死。吾辈魂不死，乃净风未去故。”
“如此说来，净风即真心，人皆有之。净风满，则心亮；净风偃，则心暗。吾心等同汝心，故悲悯。”
“心在我中，又不是我的，由着天尊管辖，斯为命。”
“怪不得禅师说‘真心便由不得你’！”
“哪位禅师说的？”
“就是栖隐寺万松师。”
“哦，这是个厉害人。”
“姐姐也晓得他？”
“他是当今圣上宠僧，谁不晓得他！”
“再问姐姐一件事。人死，魂真可以投胎再世么？”
“人死，魂固宜与骸归葬。然有屈不伸者，或恋生者，或性犟不安分者，多离骸而漂游。”
“吾即有屈难伸者。”便俱告身世前情。又问，“魂寿几何？”
“得善养者若我，生于孝宣帝太建年，迄今盖六百三十余岁；更有甚者，若周公、仲尼、武圣，凡风神、火神、娲娘等先贤大德，俱成神羽化，其魂千年不朽，皆因子嗣民人供养隆盛。倘不绝祭祀，寿无终。”
“我这般凄苦，魂命不久矣！”
“子在，终有祀。”
“姐姐何以知生死两界？”
“信弥诗诃，得全知。”
“汝亦十字教徒？”
“生时未闻妙音。唐时有十字教上德（唐时景教中称主教为上德）阿罗本至长安，建大秦寺，寺碑曰：‘真常之道，妙而难名；功用昭彰，强称景教。’故十字教在我中华，又名景教，乃光明景福之义，取移鼠之言：‘吾乃此世间之光！’入教必先受洗礼，身死无缘受洗，然移鼠有言，弥诗诃施灵与火之洗，远胜水洗。吾随伶人入寺听教，闻景福之音，直信之，知真道不假，如此而已。”
“如是亦可得救乎？”
“也未可知。既三一妙身，人受净风而生，料想未闻移鼠时，已在命中；倘修得净风浩荡，或亦永生。”
“佛门所谓轮回，造业无穷，投胎转世，生生不息，自造业复消业，困险万重，姐姐所言弥诗诃，听着大便宜，若生时间早有所闻，灵魂何苦投胎？何苦飘零？但守墓穴中枯骸，便得好。是故，信弥诗诃者，不应投胎。”
“弥诗诃经中，亦记投胎事。瑜罕难法王（今译作圣徒约翰）书云，移鼠见一盲人，弟子问此人生来盲不可视，自造孽或父母造孽，移鼠答曰，非自造亦非父母造，乃要借其身显现神力。又瑜罕难法王传有秘籍一卷，卷中移鼠曰，灵魂宜随永生之灵而去，则不复转世入肉身。”
“我孤苦至此，非移鼠无救矣！”
死，好似一座囚笼；魂，有甘于服役的，也有欲挣脱而自求解放的。挣脱者如越狱，或潜行避人耳目，或戾谬乱力怪神，更有嚣张翻云覆雨者，为神为鬼，皆不从命。我也是那不甘服役的，竟不知死是不可逆转的判决，要自我主张，要讨回公道。倘公道可以由己讨回，公道还叫公道么？如今我似乎晓得，那灵魂强硬的，是与命运抗争，愈讨亏欠愈亏欠，直是自讨苦吃；而那灵魂黯弱贫困的，或者真的有福，因虚病而松懈，魂之腠理开，净风于是入而浩荡。唯净风中藏有运命天机，凡天命所赐，方为恩典。
那些不死的千古众神，他们的魂灵比我强硬得多，他们的苦痛该是多么无涯无际！十万里的悲风，旷古不息的凄楚！阔胜瀚海，深比渊洋。
（摘自《南荣家的越》第二册“太液池” 张广天 著 2018年四川文艺出版社）
拖雷之死
拖雷与兄窝阔台一道伐金。拖雷善战，用兵运筹帷幄，制胜于无形。合罕（万汗之汗，窝阔台的称呼）或忌之，凯旋途中称病不起，召孛额（蒙古旧时呼萨满为孛额）入帐祛魔。
孛额占卜，得兆曰：“金地土地神、水神，因百姓遭掳遭杀，大城焚毁，故急遽为祟。许以人口、牲畜、金银禳之，神不允，为祟愈急。又问神，可以亲人替代么？如是问着，作祟便放慢。当听凭圣裁。”
合罕睁眼问：“此间身边随征的宗王有谁？”
左右有人回：“唯拖雷王。”
拖雷于是进帐，见状曰：“父皇曾拣兄继大位，吾曾于父皇面前说，日后兄长酒醉不起，我便入帐叫醒他，令其不废弛朝政。今日倘若不测，还有谁需要我去叫醒呢？兄若不在，蒙古亲者痛，金国仇者快，多少百姓将无依无靠！我曾劈断鱏鱼脊梁，也曾扭折黑熊颈项，我曾战胜顽敌，力搏群雄，我身形魁伟，面貌俊美，我来替代兄长，再好不过了，诸神应悦纳不拒。孛额可速下咒！”
孛额于是下咒，将下了咒语的水付与拖雷喝下。坐一会儿，拖雷说：“我醉了，不打紧的，兄长勿虑，只醉而已。迨我睡沉时，望兄长替我照料幼儿寡媳，令他们安好便是。我醉了，只醉罢了，还说什么好呢？”说罢，出帐，令人铺展一床毡垫，静卧其上，便离世而去。
亲睹者传云，其时落叶刁骚，青而赤而金，一瞬色浓，似是夺了拖雷王的血去。
（摘自《南荣家的越》第三册“怯绿连巷” 张广天 著 2018年四川文艺出版社）
长明地旧歌
【蒙古的本义是长明地，有火长明而不熄灭。】
厄乐孛忒，血之花，
一路流淌到我门下。
马怒札怒，云的花，
妹妹的白身，没有一丝污瑕。
想那年花谢的辰光，
你随着花一道隐藏，
你躲起来叫我寻你，
一直寻到视茫茫、齿松摇、发苍苍……
厄乐孛忒，心之花，
空心的人儿，只剩一个影画。
马怒札怒，骨之花，
无骨的人儿，谁将我悬挂？
看今年花儿又放，
你怎不随着花儿进帐？
帐儿上改了别人的花样，
你寻不见当年的儿郎……
厄乐孛忒，一种北地梅花，叶如榆；马怒，即札怒，一种飘丝碎花。皆色纯妍泽，视之叫人心痛。
（摘自《南荣家的越》第三册“怯绿连巷” 张广天 著 2018年 四川文艺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