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维世界住一年,会变成艺术家吗?(五)| 科幻小说

今日继续带来小说《大梦》连载!
村民们在凤凰山修筑挂壁公路时,意外陷入群体性昏迷,农民陈水根在昏迷中看到了光怪陆离的幻象,从此精神失常。几十年后,两个同样被幻象困扰的少年因水根留下的画相识,并卷入了神秘物体“凤凰”的研究工程中。
两代人、三个孤独的灵魂,在世俗的压力之下,接力探寻着脑中幻象的来源……

故熙原 | 曾用笔名“绿天”。以文字为载体,探寻人类文明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发表作品《芭芭拉号》《穆天子》《上帝保佑女王》《重庆雨季》《守望者》《沙滩酒馆》《雾都孤儿》,《通天塔》获第四届“原创之星"全国高校科幻征文一等奖,《易水之畔》获第七届晨星杯中篇小说提名,《深海》获第三届读客科幻文学奖银奖。
大梦(五)
全文约8600字,预计阅读时间17分钟
05 天囷八
陈星河的意识,从没有边际的深渊中不断上升,轰然间,眼前一片光明,幽深如海洋的阿卡西空间迅速从视野中褪去,失重感陡然消失。
陈星河大睁着眼,咀嚼着空气,感受它灌进肺里的舒畅感,随着胸膛的剧烈起伏,其他感官也在慢慢回归,瞳孔重新恢复了色彩,重力将他牢牢地固定在躺椅上。
任老和梁念冲了过来。
“水老头。”陈星河喘息着,咽了口唾沫,“水老头早就看到了。”
陈星河整个人,像被摁在水里快溺死的人,重新被拖上岸,边喝水边喘着气,讲述了在阿卡西空间中观测到的光怪陆离的一切。
“什么意思?”任老听完陈星河的“梦境”,诧异地问道。
“那是水老头在去世前的最后一幅画,我在兴盛土菜馆看到过,几乎一模一样。”陈星河平复着起伏的胸膛。
旅游业兴盛起来之后,挂壁公路上,陈水根当年画壁画的地方,已经改建成了饭店,老板正是阿兴,那个少年时的伙伴。
“时间过得真快,阿兴,你都这么老了,还当上了老板。”由于过去常年独居,性格孤僻,如今福利院没人跟他和得来,晚年的陈水根,说起话来吞吞吧吧。
“我儿子开的,我帮忙跑个堂。”阿兴挠挠头,“水老头,听说你也成画家了啊。”
“呵呵。”陈水根坐在店外,掏出旱烟袋,笨拙地点燃烟锅里的碎烟叶,无奈地笑起来,“那些画,没人懂,也没人看得上,快别笑话我了。”
“我是不懂画的,但是我知道,水老头的画也好,话也好,很难有人懂。”阿兴哈哈大笑两声。当然是指陈水根关于看见另一个世界的疯话。
陈水根也不过多解释,只是尴尬地问道:“阿兴,可以借用下你的店吗,打烊之后,我想在这里画点东西,不影响做生意。”
阿兴还没来得及反应,陈水根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保证不动店里的东西。只是,一切都是在这里发生的,我觉得,在这里画的话,能让我回忆得更清楚。”
“没问题。”阿兴最终爽快地答应道。毕竟,无论是什么样疯狂的理由,陈水根曾经凭借一己之力,带动了整个村子一起开凿挂壁公路,才有了长留村的今天,也才有了这间土菜馆。这样的小忙,没有理由拒绝。
陈水根知道,自己病了,走路越来越跛,脑子也开始不灵光。有两次,出门后甚至找不到回福利院的路。陈水根决计开始执笔创作最后一幅画,他怕自己马上就记不住那个场景了。于是,那一晚,陈水根带着画架和颜料,在兴盛土菜馆的杂物间里,熬了一整个通宵。
直到第二天早晨,阿兴打开店门后,发现陈水根倒在杂物间的地上,歪嘴翻着白眼。
陈水根中风了。
出院后,陈水根又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尿失禁让他失去了仅剩的尊严,在无限的迷惘中蹬了腿。
陈水根被葬在凤凰山,并没有像师父林永年说的那样,成为梵高一样的天才,直到死,他都是个不知道去向何方的癫狂之人。
而那幅画,陈水根的少年好友,始终将它保存在杂物间里。直到很多年后的某一天,老陈家的一个孩子,到杂物间看陈水根早年的壁画,这才发现了这副落满灰的油画,否则,它将永远被人遗忘。
陈星河摘掉缠绕在胸口和手腕上的体征指标监测线,拔掉脑后的插槽,刚从躺椅上迈出一步便重重倒在地上。“我得去把那幅画取回来。”
刚经历一趟如此漫长的异时空之旅,根本无法这么快适应地球的重力。
梁念替陈星河来到挂壁公路,很快取来那副油画,三人坐在研究室里,陈星河披着毯子,朝任老要了根烟。
“这画的是什么,看着像是一座迷宫啊。”任老眯缝着眼。
“不,这是阿卡西空间中的视角,虽然看起来古怪,但其还原后的三维结构是球形,应该是一颗恒星。”梁念长时间进行协量变化的计算,如今仅仅通过心算,已经能基本判断其几何结构。
“难道,这就是凤凰所要传达的信息,一颗恒星?”陈星河疑惑道。
梁念没有搭话,敲击着键盘,将油画的扫描数据导入协变量方程式,进行逆向模拟计算。
“的确,是颗恒星。有些模糊,手绘的线条,终归不那么精确,但轮廓还是很清晰的。”梁念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最终结果,突然沉默起来。
“是哪一颗恒星,能匹配到星图上吗?”任老问。
梁念怔怔地呆坐着,并未回答任老,随即又重新进行了一遍协变量逆向模拟,最终才无力地说出那个答案来:“这是,是一颗超新星。”
任老几近奔溃地问道:“你,你怎么能确定,这明明只是一座迷宫啊。”
“那些构成迷宫的线条,其实是阿卡西空间中所观测到的光谱数据和电磁波数据,我验证过了,即使考虑到手绘偏差,它仍旧是一颗切切实实的,正在爆发中的超新星。”
“距离我们有多远?”
这才是最令人忧心的,如果在近太阳系区域,那么,超新星的爆发,将可能直接终止人类文明的进程。
“系统已经在逆向计算了,通过爆发当量进行恒星数据的反推。”梁念目光空洞,“系统正在检索。”
“如果真是这样,地球会怎么样?”陈星河声音颤抖着问。
“这要看超新星与地球之间的距离,如果在50光年内,伽马射线将抹去地球上的一切生命迹象。”
就在这时,随着计算机“嘀”的一声,计算结果出来了,是天囷八——鲸鱼座γ,距离地球24.4秒差距,也就是80光年。
梁念在星图系统中点开星体信息,紧紧盯着屏幕说道:“准确的说,天囷八是一个三星系统,两颗主序星阶段的恒星不可能发生超新星爆发,只有可能是这颗矮星。”
“矮星?”任老疑惑地问道。矮星已经进入了恒星的暮年,根本不可能重新爆发,“难道?”
“没错,应该是捕获了另外两颗主序阶段恒星的气态物质,漫长的汲取后,质量突破了钱德拉塞卡极限,开始坍塌,进入超新星爆炸的进程。”梁念推测完,无力地说道,“只是,目前,还没有任何观测证据可以表明,这颗矮星爆发了。”
“什么意思。”陈星河问,“这么说,通过油画推导出的信息是错误的?”
“不。在地球观测不到,只是因为爆发产生的伽马射线,目前还没有抵达太阳系,光速限制了信息的传递速度。用光锥模型来说,这属于天囷八的未来光锥。然而,站在更高维度的阿卡西空间来看,未来光锥尽收眼底,因此,能看见爆发中的天囷八。”任老试图让陈星河理解,但很显然,陈星河更糊涂了。
梁念补充道:“假如你是站在月台上的乘客,列车何时从上一站出发,现在行驶到哪了,何时抵达你的月台,这些信息你其实都不清楚,但不代表这辆列车还没有向你驶来。”
“不是有列车时刻表吗?”
“没错,那是因为有调度员的存在,而调度员就相当于阿卡西空间中的信息传递者,在阿卡西空间中,能看到我们世界里的一切。”
陈星河彻底明白过来,即便没有观测到超新星爆发,但那已经是注定的命运。他看向任老,问出一个没有人知道答案的问题:“所以,我们的文明游戏,马上就要结束了?”
“文明世界转移到地下,也许是目前唯一的办法。”梁念的目光像是被掏空了般。
“不可能。”任老斩钉截铁地否定道,“星河的观测过程无法通过仪器记录下来,所以不会有人相信。因此,这一切都只能被认为是推断,没有严谨的科学推导,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能够通过协变量望远镜进行重复观测,不只是星河,而是其他人。”任老望向观测仪器的巨大环行结构,又自顾自地摇起头来,“还是不行,陈水根的画才是关键,没有这幅画,我们甚至无法定位到天囷八,而这幅画,本身就是非科学范畴的研究材料。”
梁念疲惫地瘫坐在椅子上:“也就是说,唯一的办法,只有继续凤凰的研究,从凤凰所传达的信息中,直接解码出超新星爆发的数据。”
无论如何,任老仍旧亲自执笔,将陈星河在协变量观测望远镜中所看到的,以及整个关于超新星爆发的合理推测,写了篇详尽的汇报材料。但毫无意外,汇报材料如泥牛入海。
所有的推论都来自于一个毫无科学素养的专科毕业生,如梦一样的观测结果,和一个整天叼着旱烟袋的疯子的油画,这当然得不到科学体系的认可。政府也不会因为这样的推论而进行大规模的地下掩体建设,简直是痴人说梦。
对凤凰的研究继续进行。
然而,重复观测试验仍旧毫无结果,梁念的状况已经不适合进行协变量观测,除了陈星河,没有任何人能成功进入观测领域。就仿佛,这台协变量观测望远镜,是为了陈星河量身定做的一般。而对凤凰的深度挖掘,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进展。
另一方面,更糟糕的消息骤然而至。
凤凰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通过高速摄像机拍下的视频画面显示,凤凰的消失,几乎是眨眼之间的。螺旋加速器再也无法检测到阿卡西空间所渗透的力场,凤凰在微观层面也消失了。
梁念很早就通过计算证明,阿卡西空间向我们投射稳定信息,是极其困难的,必然伴随着巨大的能量消耗,尤其是在确保信息准确性的前提下。看来,信息的传递者,已经无力再维持凤凰的稳定性。
但是,如此一来,重复观测实验,和凤凰的深度研究,都无法再进行下去,彻底失去希望了。
凤凰计划遭到终止,人员撤出,凤凰山里的研究基地也被严密封锁起来。任老和梁念成为唯一可以继续该计划研究的人,但研究材料,只剩下过去这些年的实验数据和凤凰的视频资料,经费也少的可怜。
而陈星河,结束了自己的使命。他在那个梦境般的世界中,找到了自己追寻半生的答案。他曾无法面对始终盘桓在眼前的虚幻,甚至因此而对人生感到迷惘,如今,一切都过去了。
但是,真的过去了吗。陈星河站在研究基地大门口,望向重重的铁门。那扇门背后,分明又给出了另一个巨大的问题,人类的未来,还有希望吗。
“对了。”梁念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在陈水根那副关于天囷八的油画背后,有七八行五线谱,我猜,应该是你写上去的吧。那是什么?”
“哦,是有这么回事。”陈星河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来,“我在兴盛土菜馆,第一次看见那幅画时,画中涌现出一段音乐,我只是记录了下来。现在想来,这段音乐急促而激烈,毫无渐进过程,倒是跟超新星爆发很贴切。如果当时便能看出来就好了。”
“别放在心上,已经过去了,向前看吧。”梁念安慰道。
“向前看吗。”陈星河自言自语后问道,“你说,我们所看见的飞船是什么,是我们的未来吗?”
“我已经失去了那部分记忆,但是,如果它们真的存在,我们就权当做,那是人类未来的某种可能性吧。”
陈星河沉吟着问道:“如果未来已经确定了,我们就没有必要做任何事。”
“所有可能的未来,都是以概率云的形式分布,踏进怎样的未来,仍旧取决于过去每一代人,甚至每个个体的选择。”
“如果,我是说如果。协变量观测望远镜能够实现稳定观测,我们是否可以通过阿卡西空间,找到除了地球以外的宜居星球。就像调度员能看到每一列列车的状态,也就能看到,究竟哪一列列车,是人类的第二家园,以及,这列列车,在哪里。这样的话,我们便可以向宜居星球移民。”陈星河目光呆滞地看着铁门,思绪飞舞,“甚至,如果我们的意识可以完全脱离肉体,并且稳定地维持在阿卡西空间中,跟信息的传递者一样,生存在那里。”
“理论上来说,的确有这个可能。”梁念拍了拍陈星河,“但是,凤凰消失了,我们不再拥有这样的可能性。尽管,这样的未来,看起来光明而辉煌。”
陈星河落寞地站在山顶,望着凤凰山北面的山下,浑黄江水翻滚而去,没有尽头。
在退出凤凰计划后的岁月里,陈星河仍然全国各地跑livehouse,抱着吉他踩效果器。用母亲的说,这跟自己年轻时候,在厂里踩缝纫机和弹棉花没什么区别,这是注定没有未来的。
母亲是对的,陈星河始终收入微薄,日复一日,在陌生的城市穿梭。
那个注定的未来,也还没有来到,像长留村山谷深秋的晨昏,掺了薄雾,笼罩着一切,看不到江对岸。
陈星河再次想起凤凰计划,这个高度机密的项目已经再无人关注,陈星河脑中的轰鸣声,也随着凤凰的消失而彻底褪去,妄想症再未复发过。
陈星河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成为长留村的守村人了。
而长留村外的世界,依旧有条不紊地发展着。协变量观测望远镜的关键技术——意识上传技术,已经开始进行人体实验。持续落寞的房地产经济大规模转移,元宇宙概念股疯狂上涨,成熟的韭菜一茬茬地被割倒。
但这些,对于陈星河而言,都无关紧要。枯燥而无趣的生活,在他32岁那年,彻底结束了。陈星河看着手中的病理诊断报告,无奈地笑了笑。
“喂,梁念,有空吗,想见一面,任老应该还跟你在一起工作吧,如果他方便的话,也一起吧。”陈星河拨通梁念的电话。
快傍晚的时候,任老和梁念驱车赶到,陈星河当晚驻唱的酒吧。
“怎么啦,星河?”任老如今已老态尽显,头发全白了。他快步走到吧台前,找到陈星河,“梁念说你语气不对,出什么事了吗?”
梁念站在一旁,静默地看着。
“我没有什么朋友,这个时候也只能想到你们,所以,想跟你们告个别。”陈星河平静地说着,把手机里拍下的诊断报告递过去,“颅内急性脑瘤,还有两三个月吧。”
梁念扑克牌一样的脸开始柔软起来,眼中瞬间被汹涌的泪水浸没。
“长得挺好看的女孩儿,就是没什么表情,现在哭起来更难看了,像个癞蛤蟆。”陈星河扭过头去。
“是,是因为协变量观测望远镜吗,是观测过程导致的辐射?”任老逐字看完手机里的诊断报告,抬头问,“我们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不,任老,我很感谢你和梁念,要不是因为你们,我一辈子都不会走出自己是怪胎的心里阴影,也不会找到答案。”陈星河笑着说,“而且,也不一定是因为凤凰。水老头也进行过观测,但是他一直活到改革开放,活到苏联解体、香港回归,甚至连新千年都经历了。所以,我并不认为是观测的缘故。只是……”陈星河顿了顿。
“只是什么?”
“庄周,最好还是再重新论证下。”
“你是说元宇宙相关的意识上传技术吧。”任老思忖着,“的确,庄周系统的升级,正是得益于当年协变量观测望远镜关键技术的衍生。”
“嗯,是的,以防万一吧。”陈星河勉强笑起来,“对了,你们还在研究凤凰吧,有什么进展吗?”
“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如果能进行稳定观测,通过阿卡西空间,我们便可以找到宜居行星吧。”梁念抹着眼角,“这其中,缺少关键的一环,那就是,阿卡西空间看到的星体,在三维世界的坐标是什么。”
“你不是可以进行转换吗?”
“你是说协量变换体系吗,不行,那仅仅是针对定律的转换表达,而不是空间坐标。即便是当年定位天囷八,也是通过水老头的油画,找到光谱数据后,通过星图对比,从而才确定坐标的。”
“我当时也只是随便那么一说,现在没了凤凰,什么事都做不了。”陈星河不忘安慰道。
“但是,你说的是对的,星河。而且,我们也找到坐标转换方式了。”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梁念婆娑的目光撇开来,“凤凰项目关闭后,我们从福利院把陈水根留下的三十幅画全部找来,进行了深入研究。其实,某种转换方式,始终隐藏在他的油画里。只是,一切都太迟了。”
06 涅槃计划
过去的2亿秒间,领航船与舰队之间的往来通讯,信息相当冗杂。春见大脑中的逻辑单元立即高速运转起来,在庞杂的通讯数据中,筛选着关键信息。
“银河列车号,我是领航船南华宫号。”领航船从3光年外,传来信号,“导航恒星距离南华宫约47光年,最新的航线分析发现,南华宫始终处在航线偏离,不断修正的过程中,这让我们感到很不安。我们利用其他两颗参考星体,使用三角视差法进行了对比分析,尽管,相对位置的结果并没有异常,但是导航星,对于我们而言,太过于重要,请求银河列车予以协助分析。”
如今,舰队正在穿越猎户臂与英仙臂之间1.95千秒差距的茫茫虚空,整个慢慢航程中,没有任何的补给星体,在能源如此匮乏的情况下,航线不能有任何闪失,一旦错过了目标航线,将是万劫不复的。因此,航线上导航星体的稳定性,对于舰队而言至关重要。
随着这段信号传输而来的,是导航星和参考星体的光谱、电磁波谱等信息。
“南华宫号,导航星以及参考星体的三角测距,都没有问题。但是,我们发现了其他异常的情况。”银河列车号的这段信息,显得急迫而焦躁,“我们没有观测到透镜效应。请立即提供导航船位置最新的全星域星图。”
“南华宫号已重新绘制最新星图,银河列车号请接收,期盼好的消息。”
“很遗憾,我们彻底错过了。”长久的沉默后,银河列车向南华宫发送了最新的回复,就在26万秒前,“导航星和参考星体,相对位置信息都没有问题,但是,它们共同地,在星图上发生了位置偏移。不止这三颗,附近至少32颗恒星,都存在相同的情况。无论是什么原因,导航星出现偏移,导致我们在目标航线上,出现了至少15度的偏离角,我们彻底错过了通往目标星系甲申318B的航线。”信息的最后,银河列车号要求道,“南华宫,请保持航速和航线,元老院即将启动一级应急标准程序,请耐心等待。”
春见从接收到的数据中惊愕地抬起头,导航星的光辉仍旧稳稳地闪烁在星图上,为什么会观测不到引力透镜效应,为什么航线会发生偏移呢。
“是暗能量,这是目前算学院给出,最有可能的一种解释。”元老院继续开始全体广播,“我们对暗能量知之甚少,对宇宙的认知也存在大量空白。这些星体,似乎是一种由暗能量影响而导致的投影现象,这解释了为何没有透镜效应,而随着暗能量的相对运动,投影出现位移也就不难理解了。”元老院以一种无奈的语气广播道,“导航恒星,它不在那里,这不是领航船的错,是宇宙深海,给风雨飘摇的我们,开了个几乎无法承受的巨大玩笑。”
“那,我们该怎么办。”一个声音哆哆嗦嗦地问出了所有人都关切的问题,紧接着,得到了无数人的附和。
在这个人类文明最后的方舟中,这样的恐惧感很容易滋生和蔓延开,舰队全体同伴,陷入了对未知未来的集体恐惧中。
元老院唯一能做的,就是重新进行航线矫正,而暗能量在这片广阔星域的投影效应,让导航星体的选择成了最大的困难。剩余的能量,是否能支撑舰队在60%倍光速的航速上,进行一次漫长的转向,仍然是未知的。
算学大师们,进入了无休无止的研究和计算中。
可就在这时候,暴乱发生了。
暴乱是从寂静岭号发起的,这是一艘武装船只,它的舰载激光炮锁定了其附近,包括春见所在的碎叶城号在内的10艘民用船只。
碎叶城号立即亮起了警戒红灯,警报声呜啦啦地响起来,“阁老,怎么啦?”
“我们被雷达锁定了,是寂静岭。”
很快,一份声明通过无线电广播到舰队所有船只中。“首先,感谢元老院所做的一切。我们都曾是舰队的一员,我们的祖辈,曾为了深海中的群星,踏上漫漫旅途。但是,很抱歉,同伴们,这太难了。漫长的航程,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一个又一个无法抵达的岛,无休无止。伴随我们的,只有宇宙海洋的虚无和漫长。我们不是暴徒,只是,想要一次选择的权利。”
广播里的声音顿了顿。“接下来,是我们的选择。寂静岭号的能源足够维持一个庄周系统的运行,至少,足够维持我们这一代。只需要把寂静岭留给我们,我们不会给舰队带来任何麻烦。否则,我们将与雷达锁定范围内的10艘飞船同归于尽。最后,请原谅我们的懦弱。”
“糟了。”春见惊声道。
“怎么了。虽然寂静岭号是武装船,但对目前的舰队而言,武装力量并没有实质上的意义。即便失去寂静岭,也不会对舰队造成什么影响吧。阁老一时没明白过来,似乎还在针对损失寂静岭号的利弊进行模拟计算。
“这不是一艘武装船的事。你忘了吗,是你告诉我的啊,地球文明也曾面临过相似的危机,如今,它重现在了这个危如累卵的文明中间。”春见沉吟着,“当整个文明全体,都处在灭亡的恐慌和毫无希望的情绪中时,内向型思想的一点点星火,便会焚烧掉文明所有向外探索的希望,而夹缝里的微弱希望,才是文明真正的未来。”
“你,你是说,马上会有其他船只效仿其做法?”阁老立即反应过来,“这样一来,舰队损失的就不只是一艘船了。”
“没错,正是这样。”
春见陷入长久的沉默,他看到甲板上其他的同伴,开始交头接耳,甚至有人喊出了支持寂静岭的口号。
以目前舰队的社会结构而言,虽然表面上维持着平和,但其实隐藏着极为躁动的危机,随时都可能在一点点星火中爆发出来,形成社会动乱,甚至暴动。
这就是解禁元宇宙技术可能带来的巨大隐患。春见曾经担心的事,如今正在真切地发生着。
春见煽动着鳍,摆动身体,迅速朝控制室方向游去。
阁老似乎知道他想去哪,这时候,最重要的,就是占领中央控制室。阁老迅速为他打开控制室的舱门,然后反锁起来。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阁老问。
“帮我计算个东西。”春见在脑中大喊道。随后,通过脑中的储存单元,向阁老发送了一串数据,“我需要目前既定航线中,在能源可抵达的范围内,所有满足这串数据条件的脉冲星信息。”
运算量很大,需要阁老的几乎所有计算单元。阁老迅速陷入了计算中,而碎叶城的管辖权,则全部交给了春见。
春见迅速切断碎叶城与其他船只的所有信号,进入无线电静默状态,以避免船员与其他船只通信。
很快,控制室外的舱门,传来了暴力撞击的声音。
“咚咚咚。”
像春见的心跳一样急促。
“春见,计算结果已经发送给你。但是,舱门快撑不住了。”在结束了漫长的计算过程后,阁老催促道。
春见漂浮在控制室中央,闭着眼,脑中的逻辑单元正在整理着数据。
“没关系。”春见睁开眼,眼中尽是光芒,“解除无线电静默,打开通讯通道,把我整理好的这份数据广播出去。”
阁老收到一份数据,很快便反应过来:“原来如此。”
很快,舰队里,所有的同伴都收到了这份数据,舱门外暴力破门的声音停止下来。
“元老院,请给我点时间。”
元老院收到数据,也立即明白过来:“这的确是目前的最优解啊,请做详细解释吧,春见学者。”
“同伴们,我们每一个个体都拥有选择的权利。所以,我们当然可以选择进入庄周系统,度过安详的余生。但是,当这一选择,已经危害到了文明的存亡,危害到那些,选择即便艰难万分,但仍旧愿意拼尽全力尝试的人,那么,这就不是索取自由的行径,而是危害文明的暴行。”
春见顿了顿继续说道:“如今,涅槃计划为我们找到了一个可行的出路。所有的同伴,你们的计算单元应该都接收到了关于涅槃计划的全部内容,这是在凤凰项目的基础上延伸出的计划。大家应该明白,即便现在错过了目标星体甲申318B,但是,在不改变既定航线的基础上,在舰队所剩无几的能源,所能抵达的航路上,只要通过阿卡西空间进行观测,实现对宜居行星的精确定位,仍然是有希望的。”
因自己而引发的蝴蝶效应,最终在舰队中带来了一场狂暴的飓风,春见要竭尽所能地扑灭它。庆幸的是,在元宇宙技术解禁之初,自己就看到了凤凰计划的无限可能性,重启凤凰计划,为如今的危局带来了一丝希望。
“坐标转换如何解决,阿卡西空间观测下的空间结构,跟我们经验世界的结构完全不同,即便在阿卡西空间观测到了,怎么才能知道宜居行星是否正好就在我们的航线上?”有同伴提出质疑。
“请仔细看,另一个被标记的数据包,那里有三十幅油画。在当年凤凰项目终止以后,研究方向回到了这些油画。而这些油画,其实存在多层覆盖,面色层的油画是绘画者对阿卡西空间所见进行的直接表达,从信息传递的角度而言,其实没有任何意义。而底色层,才是绘画者对无法理解的阿卡西空间结构的表达,它简易地呈现了整个银河系的星图对应关系。”
“天呐,居然需要三十幅油画的底色层全部拼接在一起才能看到全貌。”一个惊讶的声音传来。
“没错,这样的绘画方式非常隐晦,当时的研究人员对油画进行扫描,在三维打印过程中才发现,面层是在底色层干燥后进行绘制的。”
“换句话说,有了阿卡西空间投影的星图,只要找到参考星体,就能还原整个银河系在阿卡西空间中的坐标换算。”陆续有同伴明白过来,帮助解释道。
“没错,而且,阁老已经找到了参考星体,并且在刚才完成了整个银河系的坐标计算。”春见坚定道。
“那么,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如何进入阿卡西空间呢?”
“刚才广播出去的星图中,有一颗,我用闪烁的红光标注了。”春见在眼前展开星图,盯着那颗被标注的星体。
“一颗脉冲星?”
“没错。”春见脑中的思维过程,不断向外广播,“我们没有凤凰,无法复原相同的观测过程。在过去的157亿秒之间,涅槃计划曾试图在航线上寻找蜷曲在宇宙中的阿卡西空间,也的确曾成功捕获到过,但量子涨落并不支持其尺度可用于观测。”
“天呐。所以,你想利用脉冲星?”
“脉冲星能实现吗?”
越来越多的同伴明白了过来,但质疑声也更多了。
“质量可以改变空间的曲率,足够巨大的质量,甚至能将空间弯曲到连光都无法逃逸。但是,黑洞的引力过于强大,无法保证观测结束前不被潮汐力所撕裂,唯一存在可能的就只剩下脉冲星了,只有在脉冲星的近轨道处,能实现协变量观测。”春见看着眼前那颗闪烁的星体,“我已经拜托阁老帮忙计算过,在目前既定航线周围,最近的脉冲星,便是它,戊戌219。而且,通过星图比对,已确认该星体不受暗能量影响,不存在与导航恒星类似的投影现象,其坐标是准确的。”
“可是,它偏离航线达到35%。”另一个声音响起,“况且,从接收到的计算结果来看,要实现脉冲星近轨道观测,几乎是无法返航的。”
“我并不打算返航。”春见平静地说道。
所有同伴同时沉默下来,为春见的果敢而惊叹。但很快出现另一个问题:“可是,你确定自己能进行观测吗,根据凤凰计划的资料来看,目前只有一个人成功进行过协变量观测。”
“所以,并非我一个人啊。”春见的目光看向海水中某个并不存在的实体,“还有阁老。”
“我?”阁老疑惑地问道,“作为舰载智能系统,我当然跟你一起去。”
“不,你没有明白,阁老。”春见又从存储单元中找出一个数据包,抛向广播系统,“在记忆宫殿中,一些零碎的数据,记载了那个唯一成功进行协变量观测的人类——陈星河,去世后的信息。阁老,其实,你就是陈星河。这次,我需要还原模拟出你作为陈星河的神经网络,这颗大脑,才是观测所需的必要条件。而我,只是为你保驾护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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