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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灯如昼(上)【羡忘】

2022-07-17 21:31 作者:萤火染尘埃  | 我要投稿

本章预警:羡忘,双儿文学,二孩。

魏婴做梦也没敢梦过,时隔四年,他还有机会亲眼目睹、亲身参与他的小双儿为他孕育子嗣的艰辛十月。

 

缺席了绵绵降临的魏婴不知孕早期的征兆,独自熬过头胎的蓝湛却是记忆犹新的。若说白日里总嗜睡疲乏可能是晚上被折腾得狠了,一连数日闻见鱼肉腥气还直犯恶心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再联想到近日云雨后小腹处阵阵的酸坠感,蓝湛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害喜”这念头一冒出来,他的心几乎要蹦到嗓子眼,可看到魏婴连忙放下玉箸将他揽进怀里顺气,满脸的紧张担忧,他话到嘴边却又不敢说了。毕竟……虽然一年前温情已陆陆续续给他停了药,但是有些亏空能补回来,有些根基却是养不回来的,双儿的体质摆在那儿,饥寒交迫让本就贫瘠的土壤彻底沦为不毛之地,纵然温情不说,魏婴不提,经过这四年,他们也算是心照不宣。他想想又怕其实是别的什么毛病,白闹一出乌龙,或许还会让他的魏哥哥感到失落,便只顺从地让人先抱离了食案,焦灼地等着温情来给他把脉。

 

他的脉搏一定很快,耳膜里都是“砰砰”“砰砰”的心跳声,会不会影响到温情的诊断呢?蓝湛胡思乱想着,悄悄地深呼吸,想放缓自己的心率,却听得面前轻轻一声笑。猛然抬眼,不安的双眸望见她嘴角弯起的弧度,听着身旁魏婴关切地询问,蓝湛不由也跟着咽了口唾沫。

“莫慌,并非有恙,是你娘子有喜了~”温情放下蓝湛的袖口,收起脉枕净了手,拾起案上的羊毫笔行云流水正写着什么,又忍不住向还呆愣着的二人挤眉弄眼,“该夸你们谁厉害啊二位?哎~你俩这招牌要是给我打出去,我是不是就飞黄腾达了?”

那厢自顾自开起了玩笑,这厢半晌还回不过神来。魏婴搭在蓝湛肩上的双手下意识蜷起,双唇细密地颤抖着,眼眶渐渐映出了粉色:“有…有喜了?你…你是说湛湛他……”

“嗯,怀上了……有两月了~”

“可…可之前不是说……”

“这凡事不都有个万一?万分之一的概率也有一,些许就是这孩子与你们的缘分。”温情丢了笔,把写好的药方子塞给魏婴,“想保胎呢,就去找找陛下赏你的珍品里可有这些我要的药材,近月里克制些,别太亲近了。若是不想留……”

“要留!”

“留啊~”

突然的异口同声,魏婴连即扶稳着急忙慌站起来的蓝湛,盈眶的热泪朦胧了小双儿局促的神情,他激动地将人搂紧在怀里,又小心翼翼卸掉力气,手掌顺着蓝湛的脊梁骨来回摩挲,“留的,留,留得住自然要留。”

凑近的面容放大了眼角的笑意,温热的鼻息从他的睫毛扫到鼻梁,鼻尖被亲昵触碰了两下,小双儿才悄悄松了口气,方才充血的脸看着更多了些含羞带怯的意味,猝不及防被他官人拦腰抱起,温柔地摆上了床榻,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间,消散在他发顶落上的宠溺的抚摸里。

 

“这些名字看着眼熟,估摸着是有的,但长什么样陈叔怕是也不认得。”掸了掸手里的方子捧在眼前仔细瞅了瞅,魏婴从橱柜的暗格里取出库房的钥匙递给温情,“喏,给。你喊陈叔一道去找找?”

“我去吧,我去,我……”

“知道乖乖能干,但库里难免阴潮,还容易磕着碰着。”魏婴笑着回头,按下蓝湛端着臂弯高高举起的手,“你近来本就不太爽利,我哪里还放心你去?好好歇着,嗯?乖~”

 

余光中瞥见温情已经挎着医箱出了门,手上的钥匙甩得都要飞起,魏婴便索性也不拘着了,摁着不安分的小双儿倚在床头,急不可耐隔着衣料埋在蓝湛小腹深深嗅了几口,然后亲一下便抬头望人一眼,亲一下又望一眼,脸上的笑容如灼灼琉璃,爱慕流转,细碎闪耀着的是感激与知足。

那些他错过的旅程,欠了他乖乖的陪伴和呵护,他那时以为,他终于能加倍补偿。

 

 

不知是否是双份的欣喜与期待太过浓烈,让腹中的小不点儿都感应到了,得意地恃宠而骄起来,打那日起,蓝湛的妊娠反应似乎愈发严重了。遥想最初刚在府中定居时,小双儿每日甚至都在魏婴起身前醒来,等着同他一道梳洗,后来才渐渐睡得安稳,是被枕边人起身的动静惊醒,然后一骨碌翻身下床定要为他更衣,再到慵懒地抱着软枕,依依不舍地目送着羡哥哥出门,如今却是迷迷糊糊怎么都睁不开眼,被耳畔絮絮叨叨的叮嘱、黏黏糊糊的亲吻恼得翻了个身,浑然不知背后他官人无奈又宠溺的眼神。有时等到魏婴下朝回府了来寻时,他都还睡得昏昏沉沉。

 

指腹轻柔地从爱人的眉头抚至眉梢,魏婴坐在床沿,盯着蓝湛眉心那一小团揪起出神:他的乖乖该是睡饱了的,可神色间却不见餍足,反倒更显疲态,莫非…是受困于梦魇,被搅的心神不宁?思及此,魏婴赶紧伸手从蓝湛颈下穿过去,正欲将人托起抱进怀里抚慰,小双儿已先他一步欠起了身,眼睛都还没能完全睁开,飞快推开他的手,光着脚就跑下了床,瘫坐在痰盂前剧烈地呕吐起来。魏婴忙不迭拿了外袍跟上去,蹲在蓝湛身旁为他披好了,顺着他的脊背给他顺气……但见效甚微。

呕吐伴着咳嗽,酸臭味渐渐在屋里弥漫开来,让闻着的人也对被酸水呛到喉咙口的不适感同身受。魏婴轻唤了一声“湛湛”,喉口便不由之主地跟着紧张起来,等他手忙脚乱去桌案边倒了茶水回来,小双儿已随手从一旁他都未发觉是何时挪到那处的矮杌子上端起了备好的清水漱口。

白嫩的脸上震出了细细的红血丝,流到嘴角的鼻涕水被小双儿背过脸小声擤净了。魏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又还能做什么,直到蓝湛终于缓和了些,清了清嗓子,抬起泪水还未收尽的双眼,局促又娇嗔地向着他伸出了双臂,他才想起得赶紧把人先从地上抱起来。

“不要看……魏哥哥别看了,很恶心的……”

带着浓重鼻音的嘟囔难掩声带的嘶哑,嘴角却还扯着笑,颤抖的手掌捧着他的脸掰正了、覆上他的眼睫,微凉的指尖扫过他的山根,不让他再看那些秽物,仿佛方才难受的人是他,不是他。

“傻瓜。”

无需他传唤,洒扫的婆子们已自觉分工收拾了狼藉,动作熟练,显然并非一朝一夕。魏婴执着羊角梳,一段一段轻轻捋顺蓝湛的青丝,却还是梳掉了许多的落发。忽然一根两根的白发突兀地闯入他眼帘,手一颤,又顺着梳齿藏进了发间。铜镜模糊了身前人的神情,魏婴只能看清小双儿端着碗,大口大口,狼吞虎咽,像是饿极了,像是药膳也香甜。

“是不是很难受啊?”

他问的太滞后了,滞后到他的小双儿闻言还怔愣了片刻,嘴角挂着粥渍,眼睫扇啊扇。

“要不……”

——要不,咱不吃这个苦了,要不,这个孩子咱不要了。

很突然的念头,一闪而过,却强烈地让人无法忽视,他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但他的小乖乖,先回头,朝他笑了。

“不难受啊,孕吐是正常的嘛,我就晨起吐完就没事了,很幸运啦!之前我……我听说还有人会整日整日地想吐呢~”

“这样啊……”

魏婴抚过蓝湛的面颊,难道真的是他关心则乱,才怎么看都觉得他的小乖乖瘦了,憔悴了,太辛苦了?

“那宝宝还算懂事,知道要心疼爹爹。”

“嗯~”

小双儿耸起的腮肉似乎是往日一样的弧度,魏婴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心里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原来,他其实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险些就这么轻而易举要放弃那孩子了;而他的乖乖,或许早在七年前,就已然成长为了伟大的母亲。

他那时以为,他爱孩子,都不会为自己感到委屈。

 

——如果不是某日夜半梦醒时,竟听见他隐忍地啜泣。

 

“怎么了乖乖?你在哭吗?”

魏婴半睁了眼,哑着嗓子问道。但夜深人静,无人回应,哽咽声似乎也戛然而止。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梦迷糊了,又不放心地撑起身伸手摸了一把,却真真实实摸到一脸的湿意。

“怎么啦?怎么哭了?”

他肉眼可见地慌张了起来,当即就要下床去拿火折子点灯察看,胳膊肘却被人拽在怀里,抱紧了。

“别走,你别走。”

薄薄的亵衣很快被泪水浸湿了,他的臂弯能感受到蓝湛的心跳得很快,跳得惊惶。

“不走,我在这儿呢,魏哥哥在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怎么哭了呢?我去点灯,让魏哥哥看看好不好?”

“不好。”胳膊被搂得更紧了,魏婴的半边身子又被拽倒了回去,一张热热的、湿乎乎的小脸埋在他臂膀上,小心地蹭了蹭,随后传来小猫一般的嘤咛,“我没哭,不要看……你…抱抱我…一会儿会儿就好了……”

隐忍的只是哭泣,不是苦痛。魏婴卸了劲儿,侧躺下来,把猝然脆弱的小乖乖揽进心口,下巴搁在他的发顶,怕向外挪动会刺激到他,便只敢吸着气儿收腹来避开他已经有五六月看着却像是七月有余的肚子,手掌顺着他的脊骨缓慢上下。

 

还要过几日才入伏,往常沾点儿寒气便会手脚冰凉的小双儿却在这深夜出了一身的汗。魏婴将薄被掀开了些,又生怕人出汗后着凉,手掌来回摩挲,温暖着蓝湛那段露在蚕丝被外的脊背。

就这样彼此相拥静静呆了一会儿,果如小双儿自己所言,抽噎声渐渐停了。听着耳畔“沙沙”,睫毛与软枕摩擦的声音,魏婴又将胸膛与蓝湛贴近了些,试探着开口问道:“乖乖是做噩梦了吗?”

怀里的小脑袋迟缓地,左右微微晃了晃,应是在摇头。

“嗯……那湛湛是有什么心事啊?跟魏哥哥说说呗,乖乖受委屈啦?”半是求知,半是哄睡,魏婴的声音很轻,牵着小双儿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带着他一起放缓呼吸。

“没有……”蓝湛揪着魏婴的襟口,缓了又缓才开口,一开口却还是忍不住瘪了嘴,压着嗓子大哭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就是突然好难过…老是会突然就…好难过……”

“没事,没事昂……难过就跟魏哥哥说,说出来就好些了……“魏婴温柔地给他的娘子擦着眼泪,语气听着轻松,实则早已心焦,他担心小双儿哭狠了会难受,担心他明儿睡醒会不会头痛。

“我…我想把孩子生下来,他,他是我和你的孩子。”

“嗯,魏哥哥知道,湛湛是一位好爹爹。”

“可是…我怀着宝宝…我好累,我都,陪绵绵还有阿愿玩,一会工夫我就累了,他们都要不跟我亲了,他们吵着要跟父亲玩……”

“怎么会呢……”

“你不要…你先听我说!”

崩溃的小人儿捶起魏婴的胸口也没了轻重,吼停了人又只会呜咽了,半晌后开口却是道歉,然后便企图如同蜗牛缩进壳中那般背过身去默默地擦眼泪,不料被人按住了脑袋。

“没关系的湛湛,你说。”抚摸蓝湛发顶的手顺势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眼眶,魏婴低头,用亲吻安抚不小心大胆“冒犯”了他的小人儿,“你说吧,魏哥哥听着,魏哥哥想听你说。”

“我其实…很难受……我…吃不好,睡不好……药膳很寡淡,我嘴里都没有味道了……宝宝好重,我,我坐着也腰疼,躺着也疼,好久好久睡不着,困的时候,他还老踢我,他踢我其实我会有点痛,不舒服……我有的时候也会好讨厌他,不想吃药膳,想多陪陪绵绵和阿愿,想跟你一起进宫,一起去骑射场……”

夜的黑,隐没了人的神情,放大了人的情绪。魏婴听着小双儿断断续续地抱怨,每一句,他其实都能回应一些安慰,只是想说的太多了,“当初不要这个孩子就好了”的念头就在他脑海里千百遍地翻滚,从他的眼角溢出来……他忍着没有开口,他直觉令他小双儿崩溃的,是这些,又不是这些,他还没有说完。

“但是…但是我没有后悔要这个孩子,我不是真的讨厌他,我还是期待他的出生……我知道药膳是为了我、为了孩子康健,我知道宝宝在长大、有动静是好事,我知道绵绵和阿愿不缠着我是他们懂事了,我知道不让我出门是怕有什么闪失……我…我也就只是想要发泄一下委屈,想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让我舒服一些,想要你哄哄我而已,可我又怕你也因为心疼我,就不要这个孩子,就会不喜欢他,怕你也觉得我任性,觉得我自作自受,也会说'不是你自己要留下这个孩子的吗'……我,我就只能忍着,我就好难过……”

 

傻乖乖,怎么会呢?

魏婴很想反驳,却惭愧地发现,他无法反驳。小双儿说“也”,是不是当年,是不是他的爹娘,心疼他,却拿孩子要挟他了?让他怀着孕,却要更听话,更懂事,失去了埋怨的权利、任性的勇气,才换来他母女平安,换来他们老两口一个心安?他当然不会说那样的话,毕竟当时,他同样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感到惊喜。可因为他的心疼怜爱、他的茫然无措,因为他因噎废食,他图省事,却还是变相地让怀孕变成了他爱人的本分……所有的关怀,最后殊途同归,成了他的小乖乖有苦难言的负担。

 

“傻瓜,不会的,你可以任性,也可以发泄,你想怎样都可以,魏哥哥不会嫌你……你忘了是谁让你怀孕的啦?孕育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湛湛,你的官人在这呢。你说的是对的,他是我们的孩子,他寄宿在你肚子里,倚赖你汲取营养,你已经为他,为我们,牺牲很多、付出很多了。既然我不能替你承受这份辛苦,当然就该更体谅你、照顾你、多哄哄你,不是吗?你别怕,别想太多,也别憋着,一切有我呢,我们一起分享也一起分担,嗯?”

梅雨未过,静悄悄的夜徐徐传来水声,密密地落进松软的土壤。丝丝渗入的清凉似乎终于抚平了小双儿躁动的情绪,他听着他官人舒缓的语调,慢慢,慢慢,平静下来,闭上疲乏的双眼,娇娇地“嗯”了一声。

“是这里酸吗?我给你揉揉,会不会好些?明天我让人来给你做个腰靠吧,你垫着点儿或许能舒服些呢?你想吃什么就传话给膳房那边,让厨子们想办法去腥下火。等明后天你休息好了,我带你出门,顺便让那两个小的也沾沾光,去……大栅栏吗?还是别的什么地儿?到时候都听你的~还有你肚子里这个呀……他再闹腾你尽管告诉我,等他出来,我一定好好收拾他……”

 

怀里人哼哼唧唧的回应一点点融入了梦里,魏婴手臂轻柔地拍抚还在习惯性地继续。他望着床顶,双目放空,却又满眼都是他的小双儿的那些分不清是真实的还是臆想的曾经。

没有灯亮的深夜,该是有多漆黑啊?呜咽藏进了枕头里,还生怕被零丁的星星听去。

那些错过的就是错过了,他欠了他乖乖的那一程,他摘遍漫天的星星也赎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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