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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天命》

2023-07-01 05:15 作者:TagX_  | 我要投稿

黎明。 “好慢啊。” 『金眼豹』施恩和『操刀鬼』曹正站在梁山之巅,遥望北方的天空。相比山间被薄雾包裹的道路,山顶却意外地明亮。

施恩凝视着逐渐明亮的远方。这已经成了他这段时间里每天必做的事情。 施恩的眼睛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但现在,他始终看不见自己最想看见的东西。 “武松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一边的曹正也呻吟起来。施恩知道曹正心里想的是什么。 “啊,还有林教头。” 湖的对岸屹立着一堵冰墙。远在北冥以北的某个地方,应该有梁山泊军从北京回来。 闰一月十九日。再过十天,晁盖的丧事就正式结束了。到了那时,战争也会再次开始吧。 “大家,快点回来吧……” 施恩如同祈祷般低语。

「再不见面的话,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施恩与曹正道别,独自离开了山顶。 山下的九天玄女庙前,『玉臂匠』金大坚正烧着纸钱。庙后的晁盖之墓也被扫得干干净净。 山下的树林里,『金钱豹子』汤隆和杜迁、宋万正砍树。因为造船的木材紧缺,所以只能来这里砍伐新的木料。 梁山泊近日的风景一如既往,清晨也与从前没什么两样。大家都在默默地为守护梁山泊而各自工作着。 施恩来到了聚义厅。正要向吴用打招呼时,施恩发现对方今天有些奇怪。 今早的聚义厅,罕见地无人进出,厅前的石阶寂静无声,呼延灼的长女剑娘和她的妹妹们正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 呼延灼——出走。 听到这个消息,『轰天雷』凌振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这里是位于鸭嘴滩的凌振的炮台作业场。今天早些时候,吴用突然访问至此。作业场的桌子上摆着炮弹,凌振为了开发新型炮弹正心无旁骛地工作着。 “呼延灼将军出走了。” 吴用开门见山地说道。他的语气和表情都不涵盖言语以外的任何意思。不过,凌振很快就察觉到了吴用来访的意图。 “将军他,背叛了梁山泊吗?” 说到呼延灼的心腹,除了从官军时代开始跟随于他的副将『百胜将』韩滔和『天目将』彭玘之外,就是一同攻打梁山泊的『轰天雷』凌振了。韩滔早已前往北京,彭玘和凌振则留在梁山泊驻守。 “我什么都没听说。” 凌振迅速转向炮弹。工作台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炮弹和火药。凌振拿起一颗炮弹。 “我发明了一种新型炮弹,这种炮弹可以在其中钻孔,并在里面装上火药,这样炮弹就会在命中时碎裂,引起巨大的爆炸。” “你会开炮吗?”

听到吴用的问话,凌振停下了装火药的手。 “如果目标是呼延将军的话,你会开炮吗?” 凌振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翻滚着手中的炮弹,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我已经像将军开过炮了。” 吴用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他看了看凌振,紧接着将视线转移到炮弹上。 然后,吴用离开了工作场。 凌振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再次走向工作台,把调好的火药装进炮弹里。吴用的话在凌振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你会开炮吗——吴用问道。 「我真的,会开炮吗?」 凌振曾与呼延灼一起攻打梁山泊,后来成为了梁山泊的俘虏。凌振对朝廷使用火炮的方法感到不满,就这样加入了梁山泊,他曾向呼延灼军开炮,作为入山的投名状。但是,那只是示威,并没有真的想打中什么人。如果凌振是认真的,呼延灼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不过,这次我要动真格的咯。」 那是发生在昨天傍晚的事。同样在这个地方,是呼延灼前来访问。 “晦日半夜,我会把关胜引到湖上——如果看到有灯火通明的船只朝梁山泊驶来,无论上面坐的是谁,立即开炮!” 呼延灼命令道。 “无论对方是谁?” 对于凌振的问题,呼延灼默默地点了点头。 世人尽皆认为『轰天雷』凌振除了火炮什么都不关心。当然,这是事实。但是,当凌振瞄准几里外的敌人并将其一击毙命的时候,他的心其实比谁都清楚。 这时,呼延灼的目光似乎聚集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凌振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在不久的将来开炮时的决心。 呼延灼为了拯救梁山泊,打算带着关胜一同赴死。 “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 在留下这句话之后,呼延灼就离开了。 到底能否真的向呼延灼开炮,凌振自己也不清楚。 明明是最喜欢的炮弹,此刻在『轰天雷』凌振的手中,却变得前所未有地沉重。 ———————————————————— 吴用离开作业场,悄悄唤来了跟随前来的『青眼虎』李云  “李云——” 李云把木匠工具收进腰里,站在吴用面前。 “监视凌振。” 吴用以为李云会说些什么。 但是,异相的蓝眼男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吴用独自回到聚义厅。他并非不相信凌振和呼延灼。呼延灼不可能背叛梁山泊。如果是会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逃跑的男人,早在失去晁盖的曾头市之战中败走的时候就已经逃走了。如果他想再次“回归”官军,那当时就不会加入梁山泊,而是在青州战死。 吴用心里明白。 呼延灼准备了一场危险的赌博。他之所以没有告诉吴用,大概是是想到了他会反对吧。 「赌博的对象,是那个『大刀』关胜——」 这给吴用带来了比“呼延灼出走”消息本身更大的不安。 现在还不知道呼延灼到底准备了什么计策。但是,如果被关胜识破的话,呼延灼就会有生命危险。 除此之外。 「被称为“武神”,无论部下还是连敌人都非常崇敬的关胜,万一呼延将军的心在见到那个男人时动摇的话……」 『双鞭』呼延灼是骄傲的男人。吴用知道,他对自己背叛官军一事,心中总有些羞怯。 吴用在通往聚义厅的台阶上停下脚步,仰望起闰一月的天空。远处可以看到聚义厅。长长的阶梯看不见尽头。吴用孤零零地伫立在冻僵的石阶之间,一动不动。 「晁盖殿,如果是您的话……」 吴用将手放在了口袋中的香囊上。这是晁盖出征曾头市前托付给吴用的东西。 “如果遇到困惑,就打开这个——” 这是晁盖留给吴用的,唯一一句话。 北风夹杂着雪花,从山顶吹向湖边。 在风中再次迈步时,吴用的脸上没有一丝犹豫。 不管其他人如何——应对一切可能性,寻求可行之策才是“军师”吴用的职责。 之后的事情,就由上天来决定吧。 ———————————————————— “究竟是,怎么回事?” 『金枪手』徐宁无法接受。 “难道,吴用老师真的怀疑呼延灼将军吗?”

徐宁和『镇三山』黄信一起接受了吴用的命令,乘船渡过湖面,前往湖外的连环马基地。徐宁的身后,是他部下三百名钩镰枪兵。 『天目将』彭玘并不常驻山寨。 北冥一侧,西岸以北有着广阔的杂木林,杂木林的深处就是连环马的秘密驻地。 连环马军,可以说是梁山泊的王牌部队,但作为重装骑兵,应急时想要渡湖出阵十分困难。因此,整只部队都携带着马匹装备,一起屯驻于西岸。 负责管理这里的是呼延灼的副将『百胜将』韩滔和『天目将』彭玘。如今,韩滔远征未归,连环马军的指挥全部交由彭玘一人担任。 彭玘将指挥权移交给黄信,回到聚义厅等待新的委任——这是吴用下达的命令。让徐宁的钩镰枪班陪同,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徐宁心情很复杂。他为了传家宝赛唐猊而舍弃官职,自愿来到了梁山泊。但呼延灼不一样。呼延灼落草的原因不是其它,正是徐宁的钩镰枪法。 因此,虽然同为官军出身,徐宁和呼延灼的关系却并不亲密。不过,徐宁一直以来都十分敬重呼延灼。 “祈祷钩镰枪不会出场吧——” 黄信坐在船头,默默地望着水平线。黎明开始的雾气,缓缓地在水面上流动。 两人在雾霭弥漫的码头登陆,向着连环马基地走去。在他们的面前,『天目将』彭玘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的背后,连环马军全副武装,已经列成整齐的队伍。黄信制止了正要摆起迎战架势的徐宁,无言地走向前去。 虽然已经收到了呼延灼失踪的报告,但彭玘丝毫不见动摇。

“我什么都没听说。” 彭玘面无表情的说道。随后,黄信传达了吴用的命令。 “现在连环马军的指挥权归聚义厅直属。没有吴军师的命令,一兵一马也不可轻动。连环马军的指挥暂时由黄信代行,彭将军请返回山寨——” “抱歉,无法做到——” 彭玘的眼睛第一次颤动起来。 “连环马军,只能听从呼延灼将军的命令而行动。” “如果将军背叛了,该怎么办?” 对于黄信的提问,彭玘没有回答。无言,就是他的回答。 “请您退后——” 连环马兵一同举起了枪。钩镰枪兵也抬起了钩镰枪。 黄信和彭玘,在早晨的暮霭中对峙着。 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树林很快便陷入到一场令人窒息的寂静当中。 黄信举起手,示意钩镰枪班退下。两军就这样拉开距离,不久,连环马军返回了杂木林内。 徐宁重重地叹息一声。 这样的发展,吴用从一开始就预想到了。那时,徐宁接到的命令还包括和钩镰枪兵一起,监视留下的连环马军。但如果现在将兵力在这里分散,不管彭玘的想法如何,连环马都已经变成了一个危险的因素,绝不能放着不管。 “呼延灼将军,真的……” 黄信仿佛要打断徐宁的话一样,转身向湖畔走去。 “那个人,跟我们不同。他为自己作为官军时的事情感到骄傲。” “也对——” 徐宁擦去赛唐猊上凝结的露水。 两人并排站在湖畔。枯萎的苇原上冻结着波浪形成的冰块。黄信拢了拢战袍的下摆。 “好冷啊。” “好大的雾——” 虽说是晴天,雾霭却愈加浓烈起来。 ———————————————————— 此时,『黑旋风』李逵也正在浓雾中彷徨。 “可恶!可恶!可恶!!!” 李逵一边奔跑,一边挥舞着手的双斧,但浓雾一波接一波地飘来,完全遮蔽住前方的道路。 不久前,李逵冲出聚义厅,跳上小船,直奔关胜军的本阵划去。袭击关胜的大本营,然后把背叛的呼延灼和关胜全部干掉——李逵正是抱着这样的决心离开了梁山泊。可越往前走,雾就变得越浓,终于,李逵完全迷失了前进的方向。 途中,一艘小船与李逵擦身而过。李逵似乎在雾中看到了戴宗,但看起来更像是幻觉,因为没过多久,小船就在浓雾中消失了。 不一会儿,湖畔刮起强风,小船被水流冲到了岸边。李逵登上眼前陌生的河岸。荒芜的土地上延伸着一条路——这里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李逵双手紧握斧头,沿着弯弯曲曲的乡路揍了下去。 道路的四周全都是树丛——一片片干枯的白树丛。李逵从来都不知道,梁山泊附近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就在这时,树林里走出来一个男人。男人身材魁梧,比李逵还高大。那张像在冬瓜上刻画出眼睛和鼻子的脸,看起来既有些可爱,又有点瘆人。李逵看着男子的脸,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是什么奇怪的表情嘛!!” 男人没有回答,径直地走开了。但一旁的李逵却紧追不舍。 “嘿,我迷路了!” 直到李逵绕到面前,男人才停下脚步。李逵挠了挠头,从怀里掏出从山上带出来的馒头递到男人手中。男人接过李逵手中的馒头,一声不吱吃了起来。见男人有所反应,李逵又从怀里摸出几两散银来。男人仍然没有说话,只是无言地把接过来的银子,放进腰间悬挂的口袋里,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喂,等等!” 李逵抓住了男人的手臂。 下一个瞬间,男人弯下腰,反手抱住了李逵。李逵将全身力气汇聚在手臂上,但只不过一瞬之间,李逵的四肢就被男人翻了个翻。

男人顺势绕过半身,一把抓住李逵的脖子。还没等李逵回过神来,已经被男人摔了个仰面朝天。 “喂!刚才是我让着你的!” 李逵伸出双手,沾了沾唾沫,再次猛地朝男人撞了过去。等李逵回过神来时,自己又一次躺在了地上。不管再尝试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下完蛋了!” 李逵盘起双腿,坐在地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叫焦、焦、焦挺。” 焦挺,绰号『没面目』——意为不讨人喜欢的大力士。出身于中山府代代相传的相扑之家,如今为了继续修行武艺而流浪全国各地。由于焦挺的口吃非常严重,光是听这一句话就花了李逵很长的时间。 “刚才那招叫什么?能不能教教我?” “铁风筝。” “铁风筝”——即利用铁与风筝原理的相扑技巧,是焦家世代相传的禁手。不管对方以什么姿势迎接,焦挺都会抓住对方的脖子,然后将对方像风筝一样摆成“大”字扔飞出去。这是一招必杀技,不仅非常考验使用者手臂的力量,还需要其远超常人的腰部力量。 五年前,焦挺在泰山参加决出“大宋第一力士”的相扑比赛时,就使用了这招禁手,杀死了对手。从此,焦挺被永久驱逐出相扑界。但是,无法舍弃相扑的焦挺,在流浪中仍然以外行人为对手继续度过着充实的相扑生活。 李逵一边抖落裤脚的灰尘站起身,一边对焦挺说道。 “我是梁山泊的铁牛大人!看在你是仅次于我的强者的份儿上,今天就勉强收你做我的小弟吧!” 『没面目』焦挺默默地点了点头。 “跟我走吧!” 就这样,李逵带着焦挺,沿着弯曲的乡路走了下去。突然,焦挺拉住了李逵的胳膊。 “那、那不能去。那很、很危险——” 焦挺指着对面的山说道。 “那、那座山里,住着死、死神。” 那座山的名字叫做枯树山。其名字的由来,大概是因为周围没有一棵活树吧。同样地,那里更不会有活人。因为那座山上,有着被称为死神的男人——『丧门神』鲍旭建造的堡垒。他所打劫的不是财宝,而是人——听说他会吃掉所有被他抓住的人。 李逵抽了抽鼻子。 “好香——” 李逵循着气味走了过去。不久,两人来到了枯树山脚下。这里是个无比冷清的地方,成排的枯木之间有一条小河蜿蜒流过。两边的河滩上落满了枯枝。李逵若无其事地捡起其中一根,惊讶地发现那其实并不是枯枝,而是清洗过的人骨。 散落满人骨的河滩上,升起了一缕白烟。走近看去,一个男人正在一顶自制的石灶上煮肉。男人的眼神凶恶无比,想来正是“死神”鲍旭。

李逵在男人面前盘腿而坐。 “嘿,我今天还没有吃饭——” 李逵被雾水沾湿的身体,此时被温热的篝火熏得很舒服。男人没有理会李逵,无言地继续搅动石锅。见男人没有理会自己,李逵竟然擅自从锅里拽出尚未脱骨的肉,撕咬起来。在一番狼吞虎咽过后,李逵把手中吃的一干二净的骨头扔到了一旁。不久,焦挺也坐到李逵旁边,无言地吃了起来。三个人就这样围着篝火,一言不发地各自吃肉。石锅很快就见底了。 “已经没有了。” “我们三个刚才可是吃掉了整整一个人啊……” 鲍旭瞥了一眼一旁的焦挺。 “你看起来,很好吃——” 察觉到危险的焦挺正准备逃走,却被鲍旭从旁边一把摁住。 李逵笑着把手中最后一根骨头扔了出去,随即舔舐着沾满油脂的手指。 “我是梁山泊的李逵大人,既然你让我吃饱了饭,那你就是我小弟了,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吧!” 李逵兴高采烈地站了起来。这时,林中出现了二三十名看起来像是鲍旭手下的男人。 “老大,您吃饱了吗?” 鲍旭端起只剩汤汁的石锅。 “刚好够吃嘛。” 手下们再次躲进树林之中。鲍旭缓缓站起身,把汤汁倒进了篝火里。林间再次升起白色的炊烟。 “跟我下山一趟——” 鲍旭放下空锅,和李逵、焦挺一起,离开了这片布满白骨的丛林。他的手下们纷纷跟在他的身后,一个也没有留下。 ———————————————————— 持续数日的雾霾,终于稍微放晴了。 闰月晦日。 中午过后,『井木犴』郝思文站在五丈河的河岸上,抬头仰望着天空。不知是否与母亲在梦到井宿后怀孕有关,郝思文在预测天向上有着格外出色的天赋。 “看来从今夜起,气温就会开始上升了。” 『丑郡马』宣赞默默点了点头。 姗姗迟来的春天即将到达,不久,冰城也会开始融化。 明天是晁盖的丧仪结束之日。而今晚,就是关胜与宋江约定在湖上见面的日子。 关胜军也好,梁山军也好,都默契地向着明天开始移动。天向无时无刻都在改变。无论是哪一方,都不知道未来会朝什么态势发展。 「天不语吗?」 郝思文在宣赞的催促下,随其一同向关胜的营帐走去。 如同飘忽不定的天向一般一般,关胜也不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样的男人会在平时将自己的意志深深地隐藏,一旦说出话语,无论是谁都无法改变其想法。 “宣赞……” 郝思文用非常低沉的声音说道。 “关大哥,打算要一个人去见宋江。” ———————————————————— 寒冷的房间里,关胜正在看书。 房间里的光线十分黯淡。微风摇动即将燃尽的蜡烛,火焰在最后的闪耀之后熄灭了。 “在不在——”

关胜合上了《春秋》。桌子的对面站着一个老人。那是一个拖着稻芒一样的白胡子的瘦削老人。老人是呼延灼的旧友,与关胜一同被誉为宋国四天王之一的韩存保将军的老仆。 “你不是应该和韩存保殿一起,到雁门去了吗?” “我这把老骨头,受不了朔北的寒风——所以留在了东京。现在为太尉宿元景大人工作。” 呼延灼投降以后,其他三位将军的立场也岌岌可危。只要稍微有人质疑,想必就会被毫不容赦地逮捕问罪吧。闻焕章突然下野也是为此。韩存保与呼延灼私交亲密,于是在被寻衅问罪之前自己上书,请求赴任边境防卫。雁门是长城边野的山麓,是与辽国国境接壤的最前线。 “传讯是?” “童贯复职了。” 关胜点了点头。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老人继续说下去—— “童贯对代替慕容氏的新贵妃刘氏重金行贿,重新得到陛下的倚重。但即便如此,朝廷之内童贯的势力有所衰退也是不可避免的。因此,童贯弹劾关将军怠慢军务,奏请出阵,亲自讨伐梁山泊——陛下准奏了。” 老人想起了,过去曾对呼延灼传达过同样的报告。 “您已经被解除了梁山泊讨伐军指挥官的职务。童贯到这里时,免不了要抓您问罪。宿太尉说……” 关胜抬起手,打断了老人的话语。 宿太尉是当今朝廷稀有的,真正忧国忧民的人物,是经常外出争战的关胜等“四天王”的庇护者。 宿太尉的意思是希望关胜在童贯开口问责之前,先行上表自请谢罪。这样的话,自己在朝议上还能有辩护的余地。或者说,担心关胜因畏惧而逃走也说不定。 “请向宿太尉转达——” 关胜再次拿起了书。 “我只为行事而行事。也请阁下,为应行之事而行事——” “但是……” “去吧。” 伴随着吹拂而过的冷风,老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宣赞和郝思文的身影。 “刚才有谁在吗?” 关胜没有回答郝思文的问话,只是让他换上新的蜡烛。郝思文点燃了蜡烛。 “郝思文,船在哪里?” 关胜凝视着燃起的火焰,侧身问道。 “我从石碣村的渔民那里,买了一条旧渔船。” “请等一下——” 宣赞推开郝思文,站到关胜面前。 “一个人身赴险地,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宣赞本打算自己也一同乘船,伪装成士兵埋伏在船底。虽说梁山泊提出了“归顺”的请求,但毕竟不可完全信任。如果宋江真的现身,首先要做的事情,一定是抓住宋江。在此之后,一旦所谓归顺是梁山泊的陷阱,出现的不是宋江而是梁山泊的敌兵的话,就可以将呼延灼作为人质而成功脱身。 沉默中摇动着蜡烛的火焰。 “不久,童贯就会率领水陆五万士兵到达。” 听到关胜的话语,宣赞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 “我已经被解除了讨伐梁山泊的职务。今后,你们要听从童枢密的指挥。” “关大哥,你觉得这样真的好吗?” “只要能结束战争,怎样都好——” “是啊,不管指挥官是谁,明日这场战争都会结束。” 梁山泊已经失去了北冥、南冥的防守,水军全军覆没,主力的骑兵也没有回来。相对的关胜军还有一万兵力,以及单廷珪的水军,还有东平府、东昌府的援军——就目前的情况而已,宣赞已经制定了完美的作战计划。假如不是童贯的军队即将到达,一切都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但如今,那些荣誉都会被童贯一人夺取。 “你要是辞职的话,我也辞官不干了!” 关胜的回归,是宣赞唯一的希望。关胜离开的十年里,宣赞独自一人,在宛如魔窟的朝廷里持续地与肮脏的仕吏们战斗着。 “我早就对这个朝廷彻底失望了。郡马什么的身份完全不需要!” 宣赞愤怒地拍击着桌子。郝思文像是要劝解宣赞一样走了过来。 “冷静下来,宣赞。如果大家都对朝廷失望,国家该怎么办?” “既然如此,为什么关大哥还要去!既然已经被罢免了指挥官的职务,还要一个人去见宋江吗?是想刺杀宋江,然后一个人去死吗?” 言语间,宣赞忽然屏住了呼吸。 “太愚蠢了!” 宣赞胸中的怒火已经不可遏制。 “只有你一个人留下信义之名,难道对一直战斗的我们来说,什么都无所谓吗!?如果请你出山是我的责任,没关系!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把我们全都当成傻子?你绝不能一个人殉义——对于武神而言,这就是逃兵的行为!如果你一个人轻松地死掉,再也不用担心被愚蠢的人和丑陋的人嘲笑,就这样逃走的话——” 关胜静静地合上书,起身向宣赞走去。宣赞傲然地站立在关胜面前。 “你看这个!” 宣赞一边怒吼着,一边扯下了头巾。头巾下露出的,是宣赞那仿佛被火焰灼烧过的,崩毁的面容。郝思文不由自主地低下了目光。宣赞的脸上没有眉毛,鼻子和嘴唇的形状也分不清楚。只有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忍辱负重活到现在?如今拥有这般丑陋身姿的我,到底为了什么而活着——” 郝思文捡起了宣赞的头巾。 “我们都知道的。算了吧,宣赞——” 宣赞霸道地甩开了郝思文搭上来的手。 “没人知道!” 宣赞的眼中,流出了泪水。 “大家,不是都约定好了吗!?!” 十年前,密林中的决战之夜。 彼时的宣赞,早已做好战死沙场的觉悟。 认为活着已经失去任何意义的宣赞,诅咒着自己的丑陋,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在战场上寻求死地。然而,面对陷入如此境况的宣赞,关胜却为他开启了新的道路。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那个誓言,那个约定,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忘了!!” 关胜始终一言未发。 寒风吹过营帐的屋顶,发出像鸟儿扇动翅膀一样的声音。 关胜沉默地走近武器架,拿过青龙偃月刀。

为关胜冠以『大刀』之名的巨大的锋刃——新燃起的火焰旁边,关胜手持大刀站在那里。火光映照着他的面容,大刀在火焰下闪耀光辉。 「啊,关菩萨——」 那样的身姿,没人能够抗拒。 只要双眼看到那个身影,即使再动摇的心和意志都会随之振作。 但是,宣赞还是张开了嘴。很多时候对于宣赞来说,关胜就是神。但比起遥远的神明而言,关胜更是自己的兄长,是自己的朋友。 “关大哥,请带我们一起……” “不可。这是命令——” 关胜如此下令,随即转过身去。 “你们二人,率领全军,与童贯军合流。” ———————————————————— 与此同时,东昌府的将军『没羽箭』张清正在午睡。 那是一个熟悉的梦。张清又一次在梦中遇见了那个少女。这样的梦,已经连续做了将近十年。那个不可思议的少女,在某个遥远的地方站立着。少女既不会说话,也不会笑,更不会哭。没有任何生气的少女,一脸严肃地凝视着远方。 原本年幼的少女不知不觉在张清的梦中长大成人。如今,已经变成了美丽的姑娘,而现在,是她第一次向着张清回过头来。女孩望着张清,嘴唇微微地动了。 “将军——”

张清从睡梦中惊醒。 这里,是位于梁山泊北方的荒野。张清躺在他藏身的杂木林里,不知何时打起了盹儿。旁边,一个脸上纹着老虎刺青的男人正在呼唤着张清。另一旁站着一个满脸伤痕的男人,男人默默地抬起下巴,指了指地面。 远处传来雷声。 冬末的雷声就是春天的脚步声。当天空响起雷鸣,往往代表着春天就要来了。 但是,那雷鸣般的声音并不是春雷,出现在被沙尘笼罩的北方地平线上的也不是春天。

出现在地平线彼方的,毫无疑问是数千大军。 张清拉紧缰绳站起身来。 “好了,我们走吧。” 云间射光的阳光摇晃着他漂亮的侧脸。 ———————————————————— 『豹子头』林冲朝着梁山泊飞奔而去。 紧随其后的是从北京归来,并在涿鹿原击败曾头市军的梁山泊大军。秦明、花荣、杨志等人分别站在左右两边,似乎都想抢先回到山寨。梁山泊军的队伍中,卢俊义和燕青的身影清晰可见。欧鹏、马麟、邓飞、杨雄、石秀等头领陆续跟随在后。其中所率士兵共计三千,全部都是骑兵。 返回时,林冲选择了最安全的道路。这是一片不在官军管辖范围之内的荒野。如此选择,刚好可以避免与从涿鹿原上撤退的魏定国的凌州军和酆美的青州军相遇。至于其他部队——娘子军乔装成平民从正路回撤,步兵则由鲁智深、武松率领,在林冲身后追赶。 “今晚必须回到梁山泊去——” 等到三月晁盖发丧结束,关胜一定会毫不留情向梁山泊发起总攻。 “回梁山泊去!” 马蹄卷起了沙尘。 『浪子』燕青跟随急行军前进。卢俊义则在队列的最前方。离开涿鹿原后的卢俊义,简直与此前判若两人。 “那是——” 最前方的士兵惊叫起来。正前方的山坡后面竟然出现了官军的身影。 “东昌府?” 看到官军竖起的旗帜,梁山泊军的人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官军,来自位于梁山泊东北的东昌府。至于那支军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原因只有一个。 为了阻止从北京返回的梁山泊军,他们在此等候已久。 两军人数相差无几。很快,从东昌府军的前阵冲出一队轻骑兵。 这是由『没羽箭』张清组建的虎骑军。其中的士兵全部不穿盔甲,轻装上阵,旗帜上纹刻着有翼之虎的图案,象征着旗开得胜。转眼之间,东昌府军的轻骑兵部队就接近到梁山泊军的前方,一齐将手中的标枪扔了出去。 梁山泊军的先锋是『霹雳火』秦明。秦明在涿鹿原之战被史文恭用枪刺中,膝盖负伤。但是,秦明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爱马飞熊,人马一体,驰骋于沙场之上。秦明挥动狼牙棒,挡住了迎面而来的标枪雨。未能抵挡住的士兵们纷纷在周围倒下。很快,花荣率领弓兵部队来到了前阵迎战。与之相对的,东昌府军也纷纷举起了标枪和弓箭。前面的士兵在释放手中的标枪和箭矢之后迅速绕到最后,其身后的士兵向前补进再度发出射击。见此情景,花荣也接连拉起朱雁。 不久,双方箭矢都已耗尽。这时,林冲和杨志已经率领骑兵部队,突入东昌府军阵中。与此同时,张清的双翼——『花项虎』龚旺和『中箭虎』丁得孙二虎,如同敏捷的野兽一般挡在了张清的身前。

如同『中箭虎』的名号一般,丁得孙从面颊到躯体,每一处皮肤都布满了伤痕。另一边的龚旺则身着异族装束,从面部到颈部、再到背部都布满虎纹。与梁山泊的贼人们相比,眼前的两只猛虎似乎更像山贼。 龚旺手持标枪,丁得孙则以飞叉作为兵器。二人都持有十分适合近身作战的武器。很快,两军在晴朗的天空下,陷入到肉搏与混战之中。然而,东昌府军多数为轻骑,擅长在长时间埋伏后奇袭敌人,并不擅于白刃战。龚旺、丁得孙在接连挥动武器抵挡住敌军的进攻后,立刻拨转马头向本阵奔去。 『锦毛虎』燕顺没有打算发过对方,十分迅速地跟了上去。欧鹏、邓飞也紧随其后。这三个男人对梁山泊的思念,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加强烈。燕顺追赶着乘风逃走的敌人,一路飞奔而过。前方是一座小山丘。山丘下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锦毛虎!!” 欧鹏高声喊道。下一个瞬间,燕顺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似的,从马鞍上重重摔了下去。欧鹏连忙跟上前去,一把将燕顺救起。他望着远处的山丘,眼中映出一位静丽的年轻将军的身影。 “那是……”

美女般清澈的双眸,颜下优美的微笑。眼前的男人,正是东昌府兵马都监张清,绰号『没羽箭』,即“没有羽毛的箭”。很快,梁山泊军就明白了这个绰号的含义。 梁山泊军已经逼近山冈。双方再次陷入混战。 张清的手中既没拿枪,也没拿剑,只是悠然地站在那里。邓飞咆哮一声,猛地向山坡奔去。但不过一瞬间之间,邓飞也如同遭雷击一般,从马鞍上摔了下来。『百胜将』韩滔见邓飞落马,猛踢马腹上前营救。同时,他看见张清从腰间的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丢了出来。

风似乎在发出哭丧的声音,下一个瞬间,韩滔的额头遭受到猛烈的冲击。韩滔扑倒在马鞍上,面具破裂的碎块从额头边滑落。 「是石头——」 张清的马鞍上散落着无数鹅卵石。这就是『没羽箭』——所谓没有羽毛的箭矢的真正含义。由于来自飞石的巨大冲击,韩滔脸上的面具已经裂成了两半。 “小心石子!” 韩滔看见『青面兽』杨志正策马飞向张清。 『石砾吗?』 风声低吟,杨志眯起了眼睛。伴随着吹毛剑的刀光一闪,枣子般大小的石块碎成两半滚落在地。但紧接着,第二发飞石射向了杨志。另一边,『病关索』杨雄正准备从与杨志相反的方向迅速向张清逼近。一切都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杨志只比张清紧握飞石的手慢了一步。从张清手中射出的石块重重地砸在杨志的肩膀上。同时,杨雄、石秀、欧鹏已分成三路,同时向张清发起了进攻。在察觉到危险的瞬间,东昌府的轻骑兵们像是要把张清保护在中间一样,沿张清身边周转转开来。这些轻骑兵的身手十分敏捷,动作也很难看透。张清趁机再次奔向山岗。 显然,张清的战斗方式就是抢先进场借机扰乱敌人的阵脚,在迅速讨伐首将之后,再次回到山丘并从中眺望战场。 「是那个男人吗?」 张清在敌我混战的战场上,发现了一个与众人不同的男人。梁山泊军虽为贼人,骁将勇士却有众多。但是,那个男人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那样的男人,张清从来没有见过。 「他才是首将——」 张清策马飞奔而出,目标是——『玉麒麟』卢俊义。 “主人!” 燕青也注意到,张清的目标是卢俊义。为了援助卢俊义,燕青也策马狂奔起来。燕青不断挥动长矛砍杀挡在面前的敌人,就这样一路直奔卢俊义而去。 然而,燕青马上意识到,完全没有那样做的必要。

卢俊义太强了。 虽然被无数敌兵包围,可卢俊义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果断地向敌人发起进攻。面对被东昌府士兵团团围住的卢俊义,张清即使手握飞石,也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间,燕青发觉自己和卢俊义之间似乎产生了一种难以逾越的距离。 卢俊义出狱后,一次“小乙”也没叫过自己。了,有时甚至会直接被无视掉。 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变得越来越陌生了。像卢俊义那样自信到近乎傲慢,散发出压制世间万物的光芒的男人——那种光芒非但无法消除,甚至还在不断增加。 只是,不断增加的光芒并非作用于吸引他人或者压倒敌人,而是一种让人憧憬和感动的、在遥远的彼方闪耀的光芒。 孤独感几乎要把燕青吞没。燕青似乎找不到正确的道路了。 是去卢俊义那里,还是去梁山泊,或者去别的地方呢? 昏暗的战场上,人们的影子来来往往。恍惚间,燕青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单薄的影子。 尽管如此,燕青还是继续战斗着。 战争的喧嚣在暮色中疯狂地回响。 ———————————————————— 『铁扇子』宋清把缝好的寿衣认真地叠起。 宋清拿着宋江的寿衣,正准备放到床下。但宋清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最后也没有把手中的寿衣放下。 床上的宋江正安静地沉睡着。 “哥哥,暂时借我用一下……”

宋清把寿衣穿在战袍里面,然后走出了房间。聚义厅前,吴用在这里等待着他。宋清默默行了一礼,随即向金沙滩走去。 湖畔飘扬着“及时雨宋江”的旗帜。旗帜的下方,站着『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还有『毛头星』孔明和『独火星』孔亮兄弟二人。他们正率领士兵等在那里。 这支队伍将以身为饵,引出董平,然后向东平府进军。总数三万的梁山泊军如今分散于全国各地,现在还能出征的只有这三千步兵了。 过去,四人在与宋江的缘分的引导下,来到了梁山泊。吕方、郭盛一直率领着守护宋江的中军骑兵队,孔氏兄弟则率领着保护宋江的步兵亲卫队。 宋清长期以来都对战争逃避不迭,今天,是他初次奔赴战场。 他将举着兄长的名号——代替哥哥,作为宋江出阵。 『铁面孔目』裴宣也前来送别。军政司的裴宣一向不会出战,但在今天他也穿上了盔甲。宋清努力挤出笑容,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杨林、陶宗旺和蒋敬也在场。薛永和穆春本来也想同行,但被吴用阻止了。他们将率领剩余的最后五千名士兵,守备梁山泊。 陶宗旺从碳灰里挖出烤熟的红薯,为了鼓励出阵的大家,朱贵和朱富为所有人斟满了酒。 “锦豹子”杨林笑着抚摸了小乌龙的脑袋。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大家归来的地方,由我们来坚守。所以,请放心吧!” ———————————————————— 「今天心里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董平独自坐在窗边,仰头凝视着入暮的天空。 「明天吗?」 董平正在心中暗自思量着关于东昌府『没羽箭』张清的事。据说东昌府同意了宣赞的请求,领兵阻截从北方归还的梁山泊军。 然而,这并无法左右这场战争的最终结果——董平暗自想道。 张清所在的东昌府没有战船。只有东平府的战船,才能引导官军取得胜利。如今济水河畔的造船厂中,整齐排列着崭新的战船,即将完工的部分船只也在全力快速打造中。“闰一月的月末之前必须造出三百艘船”——在此命令之下,多亏了船工们夜以继日不停地奋战,终于能够如期完成任务。 「现在,只要等待开战就好!」 董平取来一旁放置的月琴,轻拨琴弦,弹起了曲调。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是『诗经』开篇记载的第一首诗——“关雎”,董平将其配上自己所谱的曲调,以此为节奏哼唱起来。关雎,是古代君子为寻求佳人为伴而创作的歌曲。 金色的流光渲染着东平府的上空。凝集的光束仿佛织绘成金色的绢绸,如果丽芝穿在身上,怕是连月宫中的仙女也无法与之媲美。 董平忽然觉得一切以喜庆的红色作为主色的装饰,难免庸俗又普通。等到自己的婚礼到来之时,一定要用金色的绸缎点缀。 思虑至深处,董平再次勾弹起月琴。原本袅袅入耳的悠扬音调,却被黄昏中突然响起的轰轰锣响声掩盖。有哨兵跑了进来。 “西方出现了梁山泊军!” 董平从旁边的托盘中捻起玉杯,悠然地抿酒含在口中。 “敌军阵首打着‘及时雨宋江’的旗号!” “宋江?宋江这时来东平府,所为何事?” “说是要借粮!” 以往的笑容再次浮现在董平的脸上。 “真是有趣的家伙——”

董平一口饮尽杯中的美酒,在黄昏的光晕中站起身来。 ———————————————————— 『九纹龙』史进在此等待已久。

「为什么明天不能快一点到来——」 位于东平府郊外济水河岸的造船厂中,史进正悠闲地躺在地上。这里是位于仓库后面的小山头,此时除史进之,附近外全无一人。 工作场里整齐地摆放着完工的三百艘战船,造船工序已经接近尾声。工人们正纷纷给船体涂抹最后的沥青。 在宣赞的多番周旋下,程太守终于勒令造船厂建造了这些战船。如果东平府军将乘坐这些战船作为援军加入到关胜军中,梁山泊军将再无抵挡官军的可能。史进奉吴用之命,潜入到造船厂中。此行的目的,自然是将战船夺走。至于他伪装成船工时使用到的技术,是从『玉幡竿』孟康那里学来的。 晁盖的葬礼看似为两军提供了休战的理由,但实际上,两军在二月一日——也就是即将开始二番战的日子到来之前,已经在暗中开始了新的战争。史进的任务是为梁山泊军夺取东平府的船只,同时削减官军的战斗力,可谓一石二鸟之计。在吴用做出计划之后,史进第一个自告奋勇前往。 虽然是十分危险的任务,但史进是个相当有自信的男人。从前,史进在东平府曾有一位熟识的妓女。造船厂紧急招聘船工的事,也是从那个女人那里听说的。这位名叫李瑞兰的东平府妓女,也经常在这个造船厂间出入。因为这里的男人们无法离开造船厂,所以李瑞兰总会带着其他妓女一起搭船过来。 托她的福,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史进已经把造船厂的各个角落的细节都记了个遍。 这个造船厂沿用过去古老村落的遗迹作为基底,周围被高大的土墙包围。虽然有一个出入口,但大门只供官军的守卫出入,戒备森严,甚至不允许工人接近。为了在规定期限内制造出所需数量的船只,船工们被要求禁止离开造船厂。高大的土垒和大门外的卫兵,在防止外敌袭击的同时,也断绝了工人逃跑的想法。 周围的土垒几乎无法跨越,有部队驻扎的大门也很难成为突破口。于是,史进盯上了济水的栈桥。 在栈桥的周围,甚至连水底都围上了栅栏,以此阻挡敌人的潜入。但是,水门还在。着堵水门只有在运送材料和食物的船,以及载着女人们的“妓船”出入时才会打开。 水门被相邻的水寨上的锁链紧紧栓死。 「看来只有从水门发起进攻才能进来了……」 三百艘战船预计在明天,也就是晦日傍晚前完工。等到所有船只完工之时,梁山泊军会对造船厂发起袭击。 史进知道水门会在明天傍晚前打开。李瑞兰和一众妓女会在那时乘坐妓船来此经营生意,这艘船会在明天傍晚前返回东平府。 水门只会在船只通过时短暂的开启。如果错过这个机会,整个计划就会化为泡影。史进会在看到妓船时潜入负责拉动水门锁链的水寨,并在水门为迎接妓女们而打开时放火。梁山泊军将以此为信号发动进攻。 在此之前,梁山泊军会躲进造船厂上游的苇原和水边的树林里,或者伪装成渔船,等待史进的信号。 「真希望明天快点到来啊——」 史进早已厌倦了船工的身份,以及造船厂中松脂的气味。 “年轻的,你怎么又在偷懒?” 睁开眼睛,看见船工师傅站到了自己面前。史进笑着坐了起来。 “别着急,明天还有充足的时间呢!” “明天?你可别和我开玩笑!东平府的人今晚就要来收船,如果在那之前不能全部完成,我的脑袋就要搬家了!” “拜托,就是明天嘛!今天是二十九日,晦日指的是明天才对。” “是吗?” 师傅把沥青壶递到史进手中。 “年轻的,闰一月虽然是一月,但却是小月,只有二十九天——” 「我靠!」 史进扔下从师傅手中接过的铁壶,匆忙向码头跑去。 栈桥下的水面上排列着完工的战船。一旁停泊着用灯笼和假花装饰得十分华丽的妓船。 “瑞兰!” 听到史进的高声呼唤,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姑娘从船里走了出来。

“哎呀,史大郎,你来啦!” “你们明天晚上才回去吗?” “是啊,我昨天不是告诉过你啦?” 史进跑上前去,把李瑞兰拉到旁边一个无人的角落。 “能不能今天就回去?” “那怎么可能!大家还没拿到钱,今晚可是最忙的时候呀。为什么突然要我们回去?” “瑞兰,拜托你了——” 史进抱着瑞兰的肩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眸。 “我知道了。” 李瑞兰抬起头,出神地看着史进,然后点了点头。 “我会想办法的。” ———————————————————— “救命!救命——” 李瑞兰倒在栈桥上大声呼喊着。老鸨从妓船上冲了出来。 “瑞兰,你怎么了?” “我的肚子好痛哇!” 瑞兰捂着肚子蹲了下来。老鸨脸色大变,连忙朝栈桥跑了过去。妓院的老鸨是一个长得像只老野鸡一样的老太婆。李瑞兰抓住老鸨的衣袖,放声大哭起来。 “要回城里看医生吗?” “拜托,有那么痛吗?按规定今天是不能开启水门的——” “好痛!好痛!要死掉啦!!” 老鸨慌张地环顾四周。如果最受欢迎的娼妓李瑞兰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回去之后一定会遭到华楼里那些大老爷们的怪罪。老鸨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只好让船夫先把船走。 史进在暗处目送着缓缓驶离栈桥的船。 但妓船还是被拦在水门前。水门一旁的水寨里,瞭望的士兵探出头来,怒斥船夫。 “喂,你们难道不知道今天不允许打开水门吗?” “拜托您了,小小心意……” 老鸨从怀里掏出银锭递到士兵手中。那是瑞兰给她给的钱,来自史进的钱包。望着分量十足的银锭,士兵也面露难色。 “唉,倒也不是不能通融,你们赶快过去——” 水门缓缓打开。这时,远处传来了优美的笛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另一艘用装饰着灯笼和假花的华丽大船正沿着济水向造船厂驶来。坐在船舷上的年轻人,正潇洒地吹响手中的长笛。船径直向水门驶来。 士兵试图制止。但还没等他说出口,老鸨就愤怒地瞪大了眼睛。 “哪里来的野种!知不知道这里是华楼的地盘?你们是谁家的!?” “抱歉咯,谁让我们的船上美女云集呢——” 船头的小个子男人向老鸨吐了吐舌头。言语间,后面的船舱里走出来一个漂亮的姑娘。她的身后跟着另一个眼神锐利的美艳女人。 “怎么样,都是极品吧?” 水门已经完全开启。新到的妓船趁势顺着水门的缝隙冲了进来。另一边,华楼的老鸨不甘示弱,拍了拍划桨手的屁股,示意加快妓船的速度。就这样,两艘船在水门下的缝隙卡住了。水寨的士兵们慌张地怒吼起来。 “喂,快让开!” “先把船移开!!” 就在这时,另一艘船从河上猛驶而下——那是一艘平头的大船。预感到危险的士兵们叫的更大声了。 “快关闭水门!” 士兵连忙跑到控制大门开关的锁链抽卷机前。下一个瞬间,史进手中的棍棒打碎了他的天灵盖。 史进顺势拔出插在腰间的小斧子,猛地向抽卷机砸去。如果抽卷机损坏,官兵就无法控制水门的开关了。与此同时,平头船撞到两艘妓船的边缘,巨大的作用了把两艘妓船从水门下的缝隙推入了进去。水门两边的墙体伴随着阵阵噪音轰然破碎。 “保护栈桥!” 守备造船厂的士兵纷纷向栈桥跑去。 “不行哦——” 史进从水寨一跃而下,举起棍棒向官兵冲去。 “为了感谢你们打开水门,奖励你们欣赏一下我背后的青龙吧!”

新来的妓船的老板娘——『母大虫』顾大嫂,朝着如同出笼猛虎一般的史进,兴奋地挥了挥手。 “九纹龙,我们来接你咯!” 时间已经快到傍晚,但造船厂迟迟没有着火。因此,朱武猜到史进一定是陷入了什么难题,于是想出了新的计策。 扈三娘等人离开涿鹿原,与林冲等人所率领的骑兵部队分别时,曾化妆成流浪艺人或民间女子,准备沿大路返回梁山泊。 告急的铜锣声响起。 “是梁山泊!!”

『一丈青』扈三娘、『母夜叉』孙二娘、『白面郎君』郑天寿也纷纷拔出藏在长袍中的武器。乐和、王英、孙新、张青和盛装打扮的女兵一起从妓船上冲了出来。还有伪装成船夫的李忠、周通、白胜、化妆成厨师和小厮的朱贵、朱富兄弟和不用化妆本身就是裁缝的侯建也纷纷跳向栈桥。躲在平头船上的水军们也陆续跳入水中。很快,由阮小二和软小五带领的梁山泊水军从水里高高跃起,跳上栈桥。梁山泊军和官兵立刻陷入混战,四周一片哗然。 在济水的妓船上,李瑞兰呆呆地看着史进。 “瑞兰,承蒙关照啦!” 史进向女子轻轻挥了挥手,随即拿起棍子再次投身战斗之中。 ———————————————————— 『小温侯』吕方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梁山泊军举起“及时雨宋江”的大旗,以『铁扇子』宋清为首将,率领三千士兵,向东平府西门发起进攻。东平府的方向出现了两千多士兵,首将是一个华丽的男人—— 东平府兵马都监『风流双枪将』董平。

董平身穿华丽的盔甲,肩膀两侧的箭壶里插着两支旗子。 风流双枪枪,英雄万户侯。 董平沐浴在晚霞的夕阳下,全身上下都闪烁着光芒。 “哇——” 梁山泊军的将士们也不禁发出感叹之声。 吕方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的军人。 『赛仁贵』郭盛站在吕方身旁,泰然自若地注视着眼前逼近的敌人。 他们二人,曾经都是商人。郭盛以方天画戟作为武器,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人们称为『赛仁贵』的,他自己也记不清了。而吕方则从小梦想成为英雄,狂热地崇拜着同为吕姓的吕布。汉末英雄吕布,曾手执方天画戟战无不胜,所以吕方也学习了方天画戟的技艺。 他希望自己能成为比任何人都强壮、华丽、英姿飒爽的马军英雄。 “『小温侯』吕方参上,且受我一击!” 吕方驱驰赤兔,向董平发起挑战。郭盛紧随吕方,加入到战局当中。两支方天画戟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董平见二人一同发起进攻,便将原本一手紧握的两枪换到了双手。 双枪的使用需要极高的熟练度,如果不能灵活的运用技巧,只会给使用者徒增麻烦。像董平这种在马上将双枪运用自如的技艺,放演全天下都没有第二个人能与之企及。董平自然地切换左右两侧的攻守姿态,两把钢枪在手中操纵自如,轻松地穿梭在敌人之间。他的目标是——“及时雨宋江”的旗帜。 吕方和郭盛手中画戟的攻击,被董平用双手轻松接住。董平的脸上,浮现出带有轻蔑意味的微笑。 恍惚间,吕方听见了歌声。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少女,君子好逑。 「他在唱歌!?」

董平从左右两侧分别接过吕方、郭盛手中画戟的斩击,口中吟诵着《诗经》中的《关雎》。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吕方几乎要被惊呆了。 眼前的男人,简直就是他一直所憧憬的“英雄”的理想模样。 董平手中闪过的枪刃轻松弹开了吕方的画戟。 “梁山泊没人了吗?” 董平重新握紧了双枪。左抵吕方戟首,右刺郭盛戟柄。曾在对影山接连大战三十九天的两个男人,彼此之间的配合早已炉火纯青,二人仿佛镜像一般,几乎在同时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董平巧妙地承受两支画戟的攻击,利用短促的间隙挥动枪刃进行反击。和两名敌将的距离在逐渐缩短。董平抓住一瞬间的机会,猛地发起攻击向两侧同时刺去。但是,吕方、郭盛察觉到了董平的意图——胜负,不会那么轻松的决出。 这时,东平府军敲响了撤退的铜锣,城中的传令兵赶到了董平身边。 “梁山泊军袭击了造船厂!太守命令将军立刻支援造船厂,击退贼军!” “果然,这些家伙都是诱饵吗?” 董平立刻向城门调转马头,同时向两侧挥舞手中的长枪。突如其来的一击,将吕方、郭盛打得接连后退。董平猛踢马腹,向与战场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仿佛走在无人的空旷原野上一般,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 事实上,董平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些梁山泊的杂兵放在眼里。 董平策马向东平府奔去。为了迎接归来的官军部队,东平府的守卫缓缓打开了城门。就在这时,董平突然回马,手中的双枪直指梁山泊军的本阵。仅仅一瞬间,董平便突入到追击的梁山泊军之中。对于眼前突发的意外情况,整个梁山泊军都动摇起来。董平目无旁人,直奔宋江。试图阻挡他的士兵全部被斩杀,梁山泊军的士兵接连倒下。

董平如同鬼神一般,在战场上开辟出一条道路。那是华丽而冷酷的绝对压倒性力量。面对孤身一人的董平,原本就是老弱病残的三千梁山泊军立刻崩溃。战场上响起了郭盛的声音。 “保护‘宋江’大人!” 宋清是第一次上阵。迎面冲向自己的董平,即使远远望去依然如同巨人一般高大。宋清想要扭转马头,但座下的战马完全不听使唤。 「哥哥……!」 哥哥的脸在宋清的脑海中浮现。 「哥哥,原来你每次都要承受这样的恐惧吗?」 孔氏兄弟冲到宋清两侧,拉动缰绳。 “快到后面去!” 宋清伏在终于开始奔跑的马上,缓缓抬起头来。 远处的董平已经停下了脚步。董平看着“宋江”微微一笑,随即再度拨转马头,回东平府去了。 『风流双枪将』董平,又名『董一撞』——一击之董。 夕阳西沉,将战场染得通红。 ———————————————————— 西城门缓缓关闭,董平已经乘马从西门回到东平府中。 要去造船厂的话,穿过东平府,从东门离开是最近的路。但是,董平并没有前往东门,而是朝着东平府的府衙——程万里的宅邸而去。 在黄昏的微风中,董平哼着歌驾马奔驰着。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程万里的宅邸不断传来传令兵的报告,造船厂被梁山泊军袭击,情况十分危急。 在此之前,程万里已经被下了死命令,必须要等到童贯出马,才能派出援军。他之前之所以同意宣赞的要求,也只是为了掌握关胜军的动向,并即时向童贯报告而已。三百艘战船,从一开始便是为了配合童贯的作战计划而预先打造的。 东平府已经接到消息,童贯将率军于明日抵达。 程万里听闻董平归来,急迫不已的冲了上去。 “你怎么回来了?赶紧去造船厂啊!童贯大人有令,一艘船都不能落入梁山贼寇手中!!” 程万里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全是依仗童贯所得。如果惹怒了童贯,他的地位也会像风中的尘埃一样轻易地消散。 但是,董平似乎并没有行动的意思。 “派军佯攻东平府,是蓄意为之的战略。” 身为文官的程万里并不能洞悉军事。故而此时他并不能理解董平的言下之意。 “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快去造船厂!” 程万里猛拍桌面,愤怒地蹙起眉头。 “董平,你在笑什么!” “请将令嫒,许配在下——” “什么?!” “程太守,您的富贵显达,今日就要到头了。” 董平站在暮色迫近的窗边,回头向程万里看去。桌上点起的灯火微微摆动,连带着让董平端正俊美的面容一同摇曳起来。 “梁山泊此番作战是蓄意为之。事到如今,我即便前往造船厂,也不可能赶得上了。想来战船已经被梁山贼寇夺走,如此一来,便是违背了童贯大人的命令——太守,您完蛋了。” 董平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程万里。 “不过,您尽可以放心。若我董平杀退梁山贼寇,我的功劳也是你的功劳——您说对吧,岳父大人?” 董平看着窗外。黄昏最后的微光似乎也已经消逝了。 “在我将贼寇项上人头取回之前,请准备好我们的婚礼——” 董平面带笑意,潇洒地走出了房间。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歌声渐行渐远。 独自一人被董平留在房中的程太守,在最后一丝夕照中冷冷地笑了。 “要完蛋的是你才对啊……董平!!” ———————————————————— 朦胧闪耀的太阳,渐渐沉入西方的地平线。 “童枢密真的要出阵吗?” 『神火将军』魏定国率领的凌州军,与率领青州军的酆美一起,为与童贯军合流而南下。 他从关胜那里接受的命令,是在晁盖丧仪结束之日——也就是战争再次开启之日,将林冲等梁山泊主力军阻挡在湖外。但是,由于欧鹏等人率领三山贼兵的乱入,还有『急先锋』索超以及其所率领的北京军的出现,曾头市陷入混战,最终没能阻止梁山泊军的行进,官军含恨败走涿鹿原。 魏定国的凌州军从涿鹿原撤退,不久与溃败的青州军汇合。正准备回去向关胜复命的魏定国,被酆美传达了从枢密院直接下达的命令。 为了征讨梁山泊,东京重新派出了三万大军,水陆并进前来支援。总司令官是童贯,会在与酆美率领的青州官军合流之后寻找出阵的时机。 “此前关胜手下的兵将,都将直属于童贯,包括他之前所派遣的将校在内。也就是说,您也不许违反命令。” 即使朝廷再三催促,在这三个月间,关胜也没有出兵征讨。不出战的理由,竟是荒谬的为敌方首领发丧。也是出于这个原因,现在朝廷中对关胜的质疑之声很高。除此之外,北京的梁中书在包围北京城的梁山泊军中看到了关胜、宣赞和郝思文的身影——这样的消息也传到了东京。 其实,那都是梁山泊为了攻陷北京而使用的策略,那个“关胜”是『美髯公』朱仝假扮的。但是,朝廷并没有分辨真伪的能力。 朝廷之中,童贯派的官员纷纷提出罢免关胜,让谨慎的枢密使童贯复位元帅,重新派兵出征,讨伐梁山泊军。这样的意见很快就在朝中掀起了浪潮。 但是魏定国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 “关将军确实在这三个月里没有向梁山泊发动进攻。但他并不是在袖手旁观。你看,我不是听从关将军的调遣出阵了吗?” “但是,这可是圣旨啊。” 酆美像是宽慰一样向魏定国劝解道。 青州军在涿鹿原一战失去了半数以上的士兵。提前撤退的凌州军还有两千余人。酆美突然想到,与其率领剩余的士兵残兵败将与童贯合流,不如将凌州军编入本队以保持阵容,这样还能将一部分败军的责任推脱给魏定国也说不定。 “跟我们一起走吧,魏将军。您意下如何?” 酆美朝胯下的战马挥了一鞭。 太阳向西边的天空沉落下去。 “加速前进吧。必须在二月一日前与大部队合流,这是童枢密的命令——” ———————————————————— 董平率领东平府军,疾驰在前往造船所的小路上。 东平府军共计三千骑兵,全都举着火把。金红色的火星像黄昏的余韵一样散落到地面。 远处可以看到造船厂燃起的黑烟。道路的四周是开阔的荒野,董平的右手边有一座废弃的小村庄。 突然,前方出现了三个女人的身影。董平连忙拉紧缰绳。 是『一丈青』扈三娘、『母夜叉』孙二娘和『母大虫』顾大嫂,三人站成一排,拦住了董平前进的路。朱武事先猜到援军会从东平府赶到造船厂,于是便把造船厂的战斗交给了男人们,再派遣三名女将率领女兵在此等候。三人分别假扮成妓女和和妓院的鸨婆,脸上都化了浓厚的妆容,盘起的头发上还装饰着金簪和琼花。 “是女人吗?看来梁山泊是真的没人了嘛!” 董平不予以理会,想从娘子军的队列中直接冲过去。但扈三娘却拔出日月双刀阻拦在前。 “有兴趣陪陪小女子吗?” “真不凑巧啊,我现在有急事要处理,没时间理会女人。请你让开——” “那真是遗憾呢。” 扈三娘的钩绢一闪而过,擦着董平的发髻摘下了他别在发间的花簪。那支花簪是董平和丽芝的定情信物,更是她们定下婚约的证据。扈三娘美冷艳地笑着,把花簪别在了自己头上。 董平将马头转向扈三娘。 “我改变主意了,看来要先解决你才行!”

扈三娘挥动日月双刀,接住了董平的双枪,随即转身躲过了董平的刺击。 “三小姐,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孙二娘一边砍杀身边的官军士兵,一边朝扈三娘喊道。 “谢谢啦,不过对付他的话,我一个人就够了!” 对董平来说,和女人战斗绝对不是一件潇洒地事情。枪尖不断向三娘的面颊刺去。扈三娘在巧妙地驾马躲避枪刃之际,突然掉转马头,向人群中逃去。周围的战局已经乱作一团。娘子军就像花丛中的蝴蝶不断骚扰似的袭击东平府军的士兵。对于认知中女人应该都是温柔昳丽,脸上挂着美丽的微笑的董平来说,眼前的情景简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躲在兵堆之中的扈三娘,抓住董平的目光被娘子军吸引的瞬间,迅速将钩绢扔了出去。但董平的反应却意外的快,一瞬间便伏倒在马鞍上,避开了钩绢。 “不要跑!女人——” 董平望着扈三娘再次逃离的背影,拍马追了上去。扈三娘穿过荒野,逃进了前方废弃的村落里。董平率领数骑,紧随其后。这时,跑在董平前面的骑兵突然和他的坐骑一同摔倒在地。 “有陷阱!” 董平猛地拉住缰绳,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原来在房屋之间,都被人事先拉好了绳子。随着董平身边的士兵们接连落地,女兵们纷纷从废墟的阴影里冲杀出来,将董平等人包围在中间。董平手下的士兵无法抵挡如此之多的陷阱和敌军,接连被女兵们杀死。 董平立刻回转战马,越过阻挡去路的绊马索,杀退身边的娘子军,向村子的另一侧直冲过去。这时,西方出现了一支新的东平府军。 董平立刻向远处挥了挥手。 “来的真是时候!” 在与援军会合后,一位与董平熟识的部将神色紧张的跑了过去。 “董都监……” “怎么了?” 突然,董平被四面八方涌上来的官兵用绳子绑住,从马上拽了下来。 “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奉程太守之名,以董都监与梁山泊贼寇勾结串通,并袭击造船厂的罪名逮捕您。” 董平聪明的头脑立刻醒悟过来。 “那个混蛋……他把我卖了?” 程万里想把丢船的罪责推给董平一个人,以此乞求得到童贯的原谅。董平被绳索紧缚,肩膀上也被戴上了颈枷。 就在这时,以『母大虫』顾大嫂为首的娘子军冲了过来。 “送你一个好东西!” 顾大嫂从怀里掏出一颗梨子大小的弹珠,朝部将扔了过去。这是凌振的最新研发成果——万天雷。火药珠在撞击到地面的瞬间炸裂,喷出惊人的火柱。沙尘弥漫。东平府军很快就成了这些梁山泊的勇猛女兵的猎物。『母夜叉』孙二娘指挥部下的女兵,把俘虏逐一用绳子绑了起来。其中有两个皮肤白皙、身材健硕的男人正紧紧靠在一起,看着孙二娘冷酷的眼神瑟瑟发抖。 “看起来会是很棒的包子馅呢~” 孙二娘瘆人的微笑,吓得两个男人惊叫起来。 “不要啊!我们不是官兵!!” “我们是童阁下的使者,如果对我们出手的话,你们就有大麻烦了!!” 扈三娘挥刀猛地向两人刺去。 “童贯的使者,为什么会在这里?” 使者们慌忙跪倒在地。 “我们不是官兵,是童家的家仆。来东平府原本只是为程家送上聘礼,是程太守委托我们顺便来看看董平被捕的情况……” 听到“聘礼”二字,董平的脸色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一旁的使者还在忘我地说个不停。 “程太守的千金早就与童阁下的外甥订了婚,所以借此机会派我们送来聘礼,并准备在阁下凯旋时携千金一同回东京去——我们与这场战争没有任何关系……” 董平感觉到,体内的血液似乎都在那一瞬间冷却了下来。 「真恶心啊。程万里——」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笑容,只有如同夕阳残照一般的微芒,照在他冷峻的眼眸上,摇曳着毫无感情的光彩。 ———————————————————— 黑暗逐渐变得深邃。 梁山泊的北方,东昌府军与梁山泊军之间的战斗仍在继续。 远征至此的梁山泊军已经达到了疲劳的极限。被行动迅捷的东昌府军如此翻来搅去,队形已经很难保持了。 尽快回梁山去,哪怕早一刻也好——每个人的心中都在想着相同的事情。现在,回到梁山泊是在场每一个梁山泊士兵心中唯一的动力 这时,东昌府军的后方掀起了一阵骚乱。事发突然,只能看到一队形貌奇异的兵马闯入了战场——是『八臂哪吒』项充和『飞天大圣』李衮率领的芒砀山人马。项充用飞刀在战场劈开一条道路,芒砀山军朝着林冲的方向冲杀开来。 “时间紧迫,快回梁山泊!” 项充指向南方的天空高声呐喊道。 战场上响起了林冲的声音。 “先遣部队立刻前进!回梁山泊去!!” 林冲、杨志在最前方杀开血路。卢俊义挡在了准备追击的张清面前。『美髯公』朱仝向『插翅虎』雷横递了个眼色,随后,二人便从左右两边同时朝张清袭来。但还未能迫近张清身前,便被张清的两翼『花项虎』龚旺和『中箭虎』丁得孙阻断了去路。这两只虎将张清视作神明一般崇拜着,此刻更是摆出了一种一步也不许接近张清的架势伫立在旁。 聚集在卢俊义周围的小兵突然四散而去,张清在那毫厘之间的空隙掷出了飞石。为躲避飞石而扭转身体的卢俊义的身体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跌倒。丁得孙跃马而起,手中紧握着他那独特的武器。 燕青迅速取出悬于腰间的弩射出一箭。箭矢射中丁得孙的马耳,受惊的战马扬起前蹄,将丁得孙掀翻在地。看到丁得孙落马,龚旺连忙上前救援。燕青立刻拍马逃离,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卢俊义的呼喊声。 “燕青!!” 燕青艰难地从乱军中脱出身来。项充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里就交给我吧!” 项充一踢马腹,目送燕青离去。 另一边,张清也早已离开战场,紧追林冲等一众梁山泊马军而去。龚旺、丁得孙也从朱仝、雷横的夹击中抽出身来,紧紧跟在张清身后。项充见此情景,也拍马追了上去。在此途中,丁得孙已经架好短叉,等待着项充的迫近。 「想向我挑战近身战吗?」 项充暗暗握住了飞刀。 项充随身带有二十四把飞刀。被人们唤作『八臂哪吒』的项充,能同时投出八把飞刀,并且狙击目标时万无一失。 「碰不到我的——在我靠近之前你就会死!」 项充握紧了飞刀。这时,丁得孙突然将持短叉的手臂大力抡举过头顶。 「要掷出来吗!?」

丁得孙除了这把短叉以外,什么武器也没拿。如果投出飞叉,便再无其他兵器可用了。惯使飞刀的项充,怎么也想不到丁得孙会将唯一的武器投掷出来。 丁得孙的得意之技,并非短叉,而是飞叉。和飞刀相比,飞叉的飞行距离要远得多。 「不好!」 项充被丁得孙的飞叉击中左足,从马上跌落下来。 丁得孙看到项充成功落马,于是再次追赶张清而去。林冲率领着的梁山泊的马军即将在远方的地平线消失。张清加快了行军的速度。 在张清率军加速追击的途中,有传令兵赶了上来。是东昌府来的急使。 “东昌府遭遇敌袭!请将军马上撤军回城!” 东昌府,包括守城的将士在内,全城士兵尽皆跟随张清出征,在此处与梁山泊军交战。如果东昌府在此时遭遇袭击,恐怕连片刻也支持不住。 张清立刻改变方向,率军向东昌府奔去。 西方地平线的边缘,太阳正无可挽回地沉落下去。 ———————————————————— 呼延灼很困惑。 晚饭过后,帐外一片安静。到达关胜的阵营以来,呼延灼一直被软禁在宿舍里。关于外面都发生了什么,呼延灼完全不清楚。并且自那天和关胜交谈之后,呼延灼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关胜,似乎所有出入的士兵都被禁止谈论任何与战斗相关的话题。 但是,今天就是晦日——这是呼延灼最清楚的事情。今夜,就是约定之夜。不过,今天如同往常一样,什么也没发生地过去了大半天,转眼已经来到黄昏时分。呼延灼坐在床上,等待着关胜的到来。 约定的时间是半夜。这里是梁山泊的最南端,离梁山还有一段距离。如果再不出发,乘小船出航可能无法在天黑时分抵达约定的地点。 正当呼延灼思考着从床边站起的时候,关胜现身了。 “让您久等了——” 关胜邀请呼延灼一同前往营外。对呼延灼而言,这是一次间隔很久之后的外出,由于天色渐晚,士兵们都已经准备睡觉了。关胜军的本阵里只有窸窸窣窣的几个人影,整个阵地都沉入到一片寂静当中。 在寂静的黄昏的岸边,一艘小船正在等待着二人。那是一艘陈旧的渔船。船尾立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一盏红色的提灯。一个戴着斗笠的老头站在船头,手中握着船橹。 关胜先一步登上了船,呼延灼也紧跟着乘了上去。狭窄的船里,两人面对而坐。小船缓缓沿湖向北划去。 不仅宣赞和郝思文不在,关胜甚至连护卫都没有带上一个。船上除了二人之外,只有一个行同枯木的老船工。 关胜手持《春秋》,泰然地端坐着。黄昏微弱的残照,映红了湖上的波涛。

离开梁山泊之前,呼延灼曾向凌振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闰月晦日的深夜,如果有船点着篝火,从南方进入射程的话——不管上面坐的是谁,只管开炮射击。” “武神”关胜死去的话,梁山泊就有胜机。为此,呼延灼使用了如此煞费苦心的手段。现在,呼延灼已经为凌振创造好一击杀死关胜的绝佳机会。 关胜就着提灯的光线,无言地翻阅着手中的书籍。 呼延灼加重了搭在船舷上的手臂的力量。 「如果船翻了,我们就会落水。如果是那样,我只要尽力把关胜拖到水底就可以了——」 那样的情形,在呼延灼脑内无数次预演而过。 没有武器,没有骑马,也没有战斗——呼延灼想象着自己就这样没用地溺水,缓缓沉入水底的样子。 呼延灼感到羞耻。 呼延赞的后裔,被称为“军神”的自己,为什么不得不考虑这种卑劣的手段。 这种耻辱的感觉,是呼延灼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感情。 他对天地,对任何人都不应该感到耻辱才对。 所有欺骗敌人的计策,都是为了胜利而使用的“方法”,他本不应该感到羞耻。 但现在,呼延灼为自己使用如此卑劣的计策而感到耻辱,为欺骗关胜这样的男人,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耻。 胸前刻印的“赤心殺賊”的刺青,似乎也在深深刺痛呼延灼的内心。 呼延灼的确被梁山泊所折服。但是,自己并不是贼人。梁山泊上的人们也不是贼人——至少他一直以来都这么认为。 但是,关胜是贼人吗? 关胜和呼延灼,到底,哪一方才是所谓的贼人呢? 忽然,伴随着船只的阵阵摇晃,关胜手中的《春秋》掉到了船底。呼延灼停止思虑,回到现实,捡起了落在脚下的书。 呼延灼将书递给关胜的时候,书页自然地摊开了。书上的文字,仿佛烧灼一般刺痛着呼延灼的眼睛。 “今兹主必死于此,有死而已。” 篝火摇曳。 关胜谢过呼延灼,接过书,视线再次落回文字上。 翻页产生的微弱声音,被昏暗的湖面吞没了。 ———————————————————— 宣赞和郝思文站在一起,并肩眺望着被黑暗覆盖的湖面。关胜和呼延灼乘着的船,已经从二人的视野中消失了。 宣赞二人带着本阵中剩下的士兵,等待着童贯的到来。此前,关胜分出一万士兵派往北冥,跟从单廷珪,打算从水路袭击梁山泊。留在本阵的,只有一千多名老弱病残,是为了吸引梁山泊的注意力而留下的诱饵。 黄昏下,失去主将的本阵鸦雀无声。 “果然关大哥决定的事情,谁也拗不过来嘛。” 沉默已久的郝思文突然开口说道。 “即使这样——” 宣赞明显在压抑着心中的愤怒。 郝思文似乎一直都摆着一副什么都懂,但又无论发生什么都坦然接受的脸,直到现在依然没有任何生气的样子。 “他想死的话,让他去死就好了。反正我们发过生死之誓的。关大哥死的时候,我们陪他一起死了就好——” 微风从二人身边轻轻吹过。 “不——” 郝思文笔直地凝视着前方,罕见地用强势的语气说道。 “我们,要一起活下去。”

宣赞吃惊地看着挚友的侧脸。一直以来心地温柔,善解人意的郝思文,竟然如此决然地发言,连宣赞都是第一次见到。 “不管发生什么,都还有希望。我们手下还有士兵,援军马上也会过来。不管今晚发生什么,我们都要为生存而战——” 郝思文望着湖水说道。 宣赞终于明白过来。一直以来,郝思文都没有过和自己一样失格的表现——那种像是失去了信仰一样的空虚。郝思文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沉默。他只是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宣赞想起了关胜离开军队前的最后的一战。在那场密林中的决战之前,三人结为异姓兄弟。 不求同年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那并不是为了表明求死的觉悟而立下的誓言。而是三人将会战斗到一起倒下为止,是为了延续生命而共同战斗的誓约。 “那个时候,关大哥对你说过,要活下去——” 郝思文闭上了眼睛,他笑了——如同往常一样的,一个平静而温柔的微笑。 在他的笑容下,隐藏着比任何人都要强大、都要炽热的心灵。郝思文,就是这样的男人。 “我们还有力所能及之事。在本阵吸引梁山泊的注意力,援护单廷珪作战。等童枢密的舰队到达,就一起乘船攻击梁山泊,救出关大哥——” “郝思文——” 宣赞的心里非常感动。那种感觉,好像是第一次认识郝思文这个男人一样。 在明亮的星星之下,两人双手交握。 突然,不知哪里响起了马蹄声。郝思文看到了远方飘动的真红旗帜。 “那不是魏定国吗?” 黑暗中出现的是魏定国和酆美集合了青州和凌州的四千军势组成的新军。 “魏将军,你平安无事吗?” 两人正要向魏定国走去。但一旁的酆美却策马挡住了二人的步伐。 “关胜在哪里?” 酆美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强硬语气,立刻让郝思文发觉情况的异常。 “关将军为与宋江会面,到湖上去了。” 郝思文抑制住心中的不满,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 “与贼人的首领会面吗?关胜内通贼人,果然是真的啊!” “你在说什么!?关将军他是——” 根本不等郝思文说完,酆美便向背后的士兵发出了命令。 “把这两个人抓起来!!” 霎那间,两人就被全副武装的士兵包围了。 “怎么回事?” 宣赞向酆美逼问道。 “关胜内通贼人,企图谋叛——只要做出这样的证言,上面就饶恕你们的知情不报之罪!” 宣赞和郝思文士兵用绳索捆住,戴上木枷。 被推进囚车的时候,宣赞终于醒悟了。童贯一开始就打算逮捕他们——为了独占功劳,童贯无论如何也会设法找出罪名陷害关胜。 关胜或许已经预料到这种事也说不定。等到关胜被问罪时,身为副将的宣赞和郝思文免不了会被株连。所以,关胜才命令他们率军主动加入童贯麾下。这样才能尽量撇清他们与关胜的关系,以免受到牵连。 「关大哥!!」 被捕的二人头顶的天空上,黄昏的星星闪耀着无情的光辉。 ———————————————————— 湖面一片寂静。 “起雾了。” 握着船橹的老人嘀咕道。老人是石碣村的渔夫。今天这样的雾气很少见。 水面上流动着淡淡的雾霭。前方苍郁繁茂的苇原,形成了复杂的水上迷宫。 “拿灯来——” 呼延灼取过提灯,照亮水面。 “有浮标。顺着有红色浮标的水路走好——” 船只缓缓驶动,伴随着微弱的水声,在芦苇的迷宫中前进着。一旁的关胜还在看书。 “离半夜,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吧。” 呼延灼正襟危坐。夜深了,气温明显降了下去。 不久,船只开出了苇原。 遥远的天空下,梁山的山峰仿佛要将星空切开一样耸立着。 今晚的星星很多。多数的星星都在闪耀着光辉,这是难得的景象。 然而,在这样的星空之中,仿佛老天爷的恶作剧一般,半空中飘散起几片雪花。 老渔夫用皱纹满面的脸挤出一抹笑容说道。 “春天到来之前,必然会降一次雪——”

呼延灼试图伸手接住小小的雪花。雪花飘落进湖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今夜,所有的事物,都会归还于这片湖水——然后消失。呼延灼笑了。 “这就是,最后的雪吗——” 梁山泊即将迎来的下一个春天,呼延灼已经看不到了。 关胜和呼延灼乘坐的小船,静静地向着梁山飘去。 不久,梁山的岸边,闪起了一盏鲜红的灯火。 ————————————————————  “唉——” 『轰天雷』凌振叹息一声。 这一夜,终于到来了。对于凌振来说,只要能使用火炮,不管攻击任何目标都很开心。然而今天,是他第一次怀着如此沉重的心情拿出自己的火炮。过去,在东京的时候,为了供天子和后宫的妃子们取乐,凌振的大炮经常被要求用于释放烟花。对于凌振来说,简直是不可饶恕的事情。这样完美的大炮,应该在战场上,向着敌人的城池,尽情地射击。到了梁山泊以后,凌振无时无刻都想尽情地用火炮大显身手。但在今夜,凌振突然觉得,哪怕是让自己放烟火,也比接下来面临的情况要好。 凌振谨慎地在秘藏的火炮中填满了火药。手指在颤抖,火药撒了一地。凌振咂了咂嘴,不由得一拳打向炮身。 “振作点啊!!” 凌振再一次,慢慢将火药装入炮膛。就在这时,一个影子遮住了凌振的手。 “喂,挡住光了——” 凌振不高兴地回头看去。然后,瞪大了眼睛。 “吴先生——” 篝火前面,军师吴用正手持白羽扇站在那里,他的身后还有『青眼虎』李云。 ———————————————————— “如果在这个位置被炮弹击中,没有任何侥幸逃脱的可能。” 呼延灼凝视着远方摇曳的火焰。 “在此,请容许我郑重地向您道歉——” 小船已经进入火炮的射程。 关胜慢慢抬起头,将目光向呼延灼转去。 “你说什么?” “我们已经被『轰天雷』凌振瞄准了——” 一种身在战场的感觉向呼延灼袭来。在此之前,呼延灼从来没有经历过比这更紧张的战斗。 但是,关胜没有回答,只是又把视线移回了水面上。 “将军。您没有必要道歉——” 关胜平静地说道。 “因为,我等都是‘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之人。”

呼延灼屏住呼吸,愣在了那里。 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 做一件不义的事,杀一个无辜的人,从而得到天下。 那是呼延灼第一次,看到关胜的微笑。 ———————————————————— 北冥。 关胜的指挥官职务被解除——童贯的传令,因为前往北冥的道路被湖水和泥泞阻挡,并没有传递到单廷珪那里。 单廷珪感到不可思议。 今夜,是他获得『圣水将军』之名以来,第一次改变自己的信念。 自己是以水为武器战斗的男人——一直以来,单廷珪都带着这样的信念战斗着。 单廷珪手上拿着火种,那是魏定国托付给自己的火焰。拿到火焰的同时,他已经从魏定国那里接受了所有必要的指示。 将梁山泊的湖岸与北冥的水库隔绝的冰墙上已经被安装了火药,魏定国的火种能够将其引爆。单廷珪将在葬礼结束的第一时间炸毁冰墙,并向梁山泊发起进攻。 在驻扎北冥的官军为了不被梁山泊发觉而潜藏在暗中等待之时,单廷珪悄悄打开了联通北冥的水库堤坝。引入水源后,此前泥沼不堪的沼泽地再次静静地注满了水。 二更之前,通往梁山泊的泥泞道路就会再次被水灌满。等到那时,单廷珪会派遣部下乘船接近冰墙,然后用火药爆破梁山泊军的冰之堤坝。在那之后,水流会以北冥为起点,向着梁山泊,以怒涛之势流去。 共计一万五千人的关胜军,除去魏定国军外剩余的一万余人,已于此刻在北冥集结。并且,东平府新造的三百只新船也会前来合流。自军的船,从梁山泊水军夺取的船,大小船只合计五百余艘。如果能一口气沿水路最终抵达梁山,一定能一举击垮贼军。 此前关胜给他下达的命令,只有一个。 “晦日之夜,听到梁山泊一发炮响的同时,挥师出击。那就是开战的信号——” 关胜为与宋江会面,去往梁山泊单刀赴会——这件事,单廷珪已经从郝思文那里听说了。趁着梁山泊的注意力集中在关胜身上的空隙,单廷珪将率大军冲击梁山泊军的背后。这就是,关胜最后的命令。 单廷珪抬头仰望着夜空。头顶之上,无数星星正在在闪耀着可怕的光辉。

———————————————————— 关胜凝视着黑暗的彼方。 “为什么——” 既然看穿了讲和的请求是伪装的计策,呼延灼的真意是舍身让凌振攻击自己,为什么关胜还是来了——呼延灼完全不懂。 “为什么即使知道是圈套,还要坐上这条船?” 关胜抬头仰望着夜空。 “我在那一次战斗中——就应该死去了。” 关胜宛如低吟的安静话语,在呼延灼的心中可怕地回响着。 曾经,关胜在国防的名义下进行了一场战斗,在那场战斗中,他毁灭了一个民族。人们都将那场战争称为“胜利”。 但是,在关胜的人生中,那是比败北更加无法拭去的污点。 古人曾经断言—— 春秋无义战。 无论鼓吹什么形式的正义,都没有所谓真正正确的战争。 尽管是在学堂中背诵过的内容,人们却依然重复着相同的战斗。 关胜也是其中一人。作为将领,出阵必胜,就那样,关胜一直坚信着胜利那就为将者唯一追求之事。直到如今,那依然是束缚关胜的桎梏。 但如今,对于所谓桎梏,关胜并不打算逃避。 “这一战,官军会获胜。然后,梁山泊会灭亡。” 对关胜而言,这一切都只是空虚的枷锁。 关胜有“武神”之称。 “武”字拆开的意义就是,“停止挥戈”——意为战斗的终结。 但是,他的战斗,没有尽头。 每次胜利之后,立刻又要赶往下一个战场。 继续战斗,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终止。 他的戈,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停下。 他的战斗,永远没有尽头。 他向人挥戈,永远持续地杀人。 他无数次向自己的内心加罪,无数次地挥戈,但最后连赴死也无法做到。 一将功成万骨枯——功劳,是“罪恶”的代名词。 所以,必须为此而赎罪。 “我放下大刀,收戈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关胜是在向舍弃生命守护梁山泊的呼延灼表示敬意。对关胜来说,即使舍弃生命也要保护的东西,一样也没有。 “我将与您一同,死于此地!”

关胜在今夜,终于能够静下心来,尽情欣赏星空的美丽。 “必死于此——” 关胜安静地看着呼延灼。 “有死而已。” 对呼延灼的疑问,关胜如此回答。 而对呼延灼来说,有这一句也就足够了。 关胜,还有呼延灼。 寻求死地的两个男人——他们都一样,不是神明,只是迷途中的人。 “呼延灼将军——” 关胜合上《春秋》,将之扔进湖中。 “至于您的儿子,相信郝思文一定会把他培养成出色的人才——” 破旧的书籍慢慢地沉入漆黑的水底。 呼延灼笑了。 那既不是自嘲,也不是后悔,而是从心底涌出的,安静而真实的微笑。 呼延灼仰起头,向天空看去。 「梁山泊的命运,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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