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与僧(十一)

【无心x萧瑟】妖与僧
10.暴雨
今日的风似乎比昨日又冷了一些。苍穹特别阴郁,氤氲着一层灰蒙蒙的云雾,将雨未雨。
萧羽倚着栏杆仰望着天空,心道:快入冬了吧?
龙邪步履匆匆地走到他身前,作揖道:「殿下,琅琊王的人找到了城西的药人仓库,放火烧了。」
萧羽闻言,脸色变得像这天空一样阴郁。仓库建在一个小墓园地下,本以为足够隐秘,可军队搜查半月不到,就发现了。
幸好那并非唯一的仓库。
「那是第一批药人,瑕疵品而已,烧了就烧了吧,也没多大损失。」萧羽自我安慰着,略加思考又说,「不过他们既然发现药人藏在地下,怕是要开始掀开地底来搜了。其余五个仓库要多派些人守着。」
「是。」龙邪应道。
「再安排人去抓些人交给夜鸦改造吧,记得要抓那些失踪也不会引人注意的流浪汉,或者新入天启城的外地人。」萧羽郑重地叮嘱道。
去年几个糊涂的手下抓了本地村民,引来了同村其他村民追踪查探,差点暴露了阴谋,害他们不得不下手灭了整个村庄。这种事太麻烦,他实在不想有第二次。
「是。」龙邪说,「此事一直有人在办,殿下放心。」
「那就好。」萧羽想起另一件事,又问,「夜鸦要的天狱布防图送过去了吗?」
自从听说无心被关进了天狱,夜鸦便动了劫狱的心思。萧羽很乐意成全,毕竟他也十分期待夜鸦能把无心做成乖巧听话的药人。
「送过去了。如今他们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龙邪答道。
「萧楚河呢?」萧羽担心他会破坏计划。
「已经引开了。」龙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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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狱是天启城中设防最严的监狱,里面关的大多是身份不凡的要犯。三百多年以来,不断有人挑战劫狱越狱,可从不曾有人从天狱中成功逃脱。
然而,总有人不畏艰难险阻,勇于突破。
西三间,牢门敞开着。
萧瑟拿着钥匙替无心解开了缠敷在身的锁链,说:「小魔王,跟我走。」
小魔王?无心心下犹疑,端详着眼前之人,不觉异样,嘴上应道:「好啊。」
出了牢房之后,是一条三人宽的过道。日间时不时会有狱吏在此巡逻。
可现在,应该不会有人来了。
过道尽头,几名犬妖狱吏东倒西歪地躺着,一动不动。他们身中剧毒,五官扭曲,两颗眼珠子凸了出来,七窍流着黑血。
无心在一名狱吏前蹲下身诊视,发现他已经断气。他们凄惨的死状令无心一阵心悸,他倪了一眼萧瑟,话哽在喉,忍着不作声。
而守着这条过道的雷阵雨静静站着,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与萧瑟一同进来,负责解决巡逻的狱吏,以及偷换无心出去。
此时他已将自己的外衣脱下,递给无心说,「穿上。」
无心明白他偷梁换柱之意,不多言,麻利地穿上了那套衣服。
萧瑟取出一张精巧的****,一丝不苟地贴在无心脸上,熟练地替他带上发套,不消片刻便把他乔装成了雷阵雨的样子。
外表看起来相当完美。
乔装完毕,他领着无心朝着大门走去,提醒道:「这种面具最多只能维持半个时辰,快走吧。」
「好。」无心紧跟在萧瑟身后,心情十分压抑。
狱中四壁皆是坚固的灰色石墙,又硬又冷;一阵阵杀猪般的哀嚎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听得人背脊发凉;阴冷的湿风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充斥着鼻腔,令人作呕。
无心没有特别在意这些,他在意的是身前的萧瑟,似是而非的萧瑟。
「萧楚河。」他若有所思地唤道。他习惯于用「萧瑟」这个名字称呼他,而此时却刻意用了「萧楚河」。
「何事?」萧瑟自然而然地应了一声。
无心加快脚步,与他并肩而行,以便观察他的神情。他望向他的双眼问:「咱们是要去哪里?」
萧瑟依然平视前方,没有转头与他相视,也不想多言,冷漠地说:「先离开这里再说。你不要说话,你的声音不像他,会暴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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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王府与天狱之间只相隔三条街道。无心越狱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萧若风耳中。
萧若风觉得不可思议,「天狱有重兵把守,他怎么越狱?」他并非不相信无心能越狱,而是无从想象他如何能办到。
报信的侍卫答:「是六皇子带着他的护卫毒死狱中十几名看守。小魔王从牢里消失了。」
「六皇子?」萧若风手中的小茶杯被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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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天空阴暗,乌云层层聚拢,挤出沉闷雷鸣,空气越发湿闷,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萧瑟与雷阵雨牵着马在城北郊野的鸡蛋村村口等候萧凌尘多时,不见人影,心情也如天色一般郁闷。
这鸡蛋村是荒芜的小村庄。四处杂草丛生,偶闻几声犬吠,几只乌鸦栖息枝头鸣叫,显得非常凄清。
去年村里突发奇怪的疫病,几乎全村人染病而死。病因不明,人们皆不敢靠近。如今只有少数来自外地的流浪汉敢在此村逗留。
「殿下,打听过了,这里没人来过。」询问了几个流浪汉之后,雷阵雨对萧瑟说。
「雷阵雨,是谁给你传话说凌尘在此地等我?你确定是这里?」萧瑟有些恼怒。上午听说萧凌尘派人传话要他速速来此,有事相商,他还以为是发现了夜鸦相关的新情况,快马加鞭赶来了。可是来到之后,却不见萧凌尘。他怀疑当时负责接待的雷阵雨听错了消息。
「是连校尉说的,鸡蛋村,没错。」雷阵雨说。
「连校尉?平时负责传话的是李校尉或者刘校尉。」萧瑟暗觉不妙。
「他说李校尉病重,卧病在床,不能值班,由他代劳。」雷阵雨说。
「昨日下午还见他精神奕奕的,忽然病重太可疑了。回去吧,我们多半是中计了。 」萧瑟跨上了马,调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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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天狱大门,不远处是一个演武场,此时无人演练。无心忽然止步不前,「就到这里吧。」
「怎么了?」萧瑟转身问。
「你确实装得很像,外貌,表情,声音,形体动作,都与他相差无几,就连他独特的气息都能伪装出来,实在厉害。」无心眼神渐冷,「可惜虚有其表。我知道你不是萧楚河。」
「我是萧楚河。」萧瑟镇定地坚持道。他不相信有人能识破他的易容术。他被誉为百年来最有天赋的易容师,能造出与鲜活逼真的****,戴上之后表情自然,无僵硬之状,就算凑得很近,也分辨不出真假。
「方才在狱中,你跟我说第一句话就露馅了。真正的萧楚河,从来不会叫我『小魔王』。」无心挑眉说。
萧瑟愣了一愣。一道惊雷劈进了心里。老子昨天才接了任务,情报不足,也来不及调查,鬼知道你们已经熟到以姓名相称了!
还好以老子丰厚的经验,这种小纰漏可以轻易圆回来,「你多心了,我只是忽然想叫你『小魔王』。你不喜欢这个称呼,我以后不用便是。」
无心不为所动,「可第二句话,也不对。」
萧瑟疑惑,「什么不对?」
无心问,「我唤你『萧楚河』,你不觉有异?」
萧瑟满头问号。他连两人熟到什么程度都没留意到,当然不会知道无心习惯用萧楚河的假名称呼他。他心道:你存心耍我是吧?喊个名字有什么好纠结的?现在的年轻人心思好难懂!他哂笑辩驳道:「萧楚河这个名字,别人能叫,你也能。」
无心懒得跟他解释,继续说:「第三句话,你还是不对。」
萧瑟有些烦躁:这货分明是在鸡蛋里挑骨头!
「又是怎么了?」他背负的手轻轻一抖,指间多了几根乌亮的钢针。
无心假装没留意到他危险的小动作,一脸从容地说,「眼神不对。你说话的时候,不敢看我的眼睛。」
一直不敢正视无心双眼的萧瑟心觉羞愤。
怯意被看破,有伤自尊。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愤,情不自禁地抬头看向他的眼睛。目光碰触的刹那,只见无心的双瞳溢出梦幻的紫光。他来不及闭眼相抗,意识已然恍惚,整个人轻飘飘的,宛同坠入了一场似真非真的梦境。
「你是谁派来的?到底想带我去哪里?」无心声音极其魅惑,缥缈如烟,袅袅环绕耳边。
「夜、夜鸦。」萧瑟几乎脱口而出,可转瞬便意识到自己中了幻术,心里那个恨啊,所谓防不胜防大概是这么回事吧,「你……可恶……」
「夜鸦在哪里?」无心再次催动术法逼问。
「在……」萧瑟牙一咬,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以痛觉抗衡着迷幻的意识。顽强地替雇主守着秘密。
「你去死吧!」他猛然扬手一挥,企图将钢针刺向无心,可动作不够迅捷,钢针弹出之际,被无心抓住了手肘,三两下功夫,他双肩关节便脱了臼,使不出招数。
一队巡兵由远而近,察觉有异,警觉地望向他们。
无心见状,低咕道,「算了,我不能在这跟你耗。」说着,果断对着他的胸口给了他一记重击。萧瑟正中一掌,双眼翻白,当即昏迷过去。
「这一掌没打死你,就当是谢你帮我越狱。」
无心顶着雷阵雨面具,理了理仪容,对巡兵喊道,「各位来得正好,此人假扮六皇子劫狱。小魔王是他放走的,快把他抓起来!」
巡兵快步赶来,揭开了萧瑟的****,露出一张五官模糊的脸,面部无皮肤覆盖,十分可怖。在他们把人捆绑起来之时,无心已经趁机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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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雷声滚滚,云层里闪电不断,忽明忽暗。淅淅沥沥地,开始下雨了。
无心以轻功往城门方向全速奔跑而去。这是个好机会。城门守卫本是为他而加强的,在他被捕之后理应有所松懈,而且这场风雨似乎很合时宜,大家都顾着躲避风雨,就不会那么在意他的行踪。趁现在逃出去,越快越好。
密密麻麻的雨滴打在身上,步伐也随雨势加大而显得越来越沉。他跑到河岸时,已是狂风暴雨倾盆而下。他放眼望去,竟看见一个正在过桥的孩子架不住风势,摇摇晃晃地从那座木桥上滑倒,毫无意外地掉进了河里。
此地并无他人,更显得自己责无旁贷,作为一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人,他只好亲自下河游去把那倒霉孩子捞起来了。
风浪太大,水流湍急,河水像痉挛的游龙一般抽搐着。那孩子落水之后就被冲得远远的。无心在河里游了好久才找到他,又与纠缠不休的水草搏斗了一番,几番波折才成功把孩子捞上了岸。
孩子是只小兔妖。无心给他急救之后,他活了过来。他无比急切地抓着无心的手,含糊不清地喊了句「爹爹」,又昏迷过去。这身娇体弱的小兔妖在深水里泡了一刻钟,捞起来的时候心跳呼吸都停止了,还能救活已是奇迹。
河岸周围是一片平原,只有野草和砂石,连棵树都见不着。
在这铺天盖地的狂风暴雨中,方圆十里寻不见一个人影。无心很想碰见一个路人,把这溺水的孩子转交给人照顾他才放心。可是,这荒郊之地,想遇到一个活人可真难。
风雨狂梳,他小心翼翼地把小兔妖裹进了自己的外衣里。虽然衣服已经湿透了,至少还能将就着遮挡一下。
背着孩子跑了很长一段路,依旧半个人影都没见着。不过幸好终于找到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前方一个矮坡上,有一座小神庙。无心接近时,听到里面有吵杂的人声。他带着孩子走到门口瞧了瞧,并不宽敞的神庙里有五个衣著褴褛的人被绳索捆绑着,嘴里塞了布条,歪倒在地昏迷不醒。另外三个拿着刀的大汉坐在神像下的蒲团上。他们看见无心进门,一脸惊讶,齐刷刷地转头瞪着他。
「我们只是来避雨的。」无心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开场白。而且,他真的只是想带孩子来避个雨,不想惹事。
「你是谁?滚出去!」一名胡髯大汉掷地有声地说。
「雨停了我们就走。」无心若无其事地走进庙里。
「听不懂人话?你找死吗?」胡髯大汉亮出尖刀,恶狠狠地对无心说。
无心默默感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诚心诚意想做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路人甲,你们偏要逼我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好汉?
虽然这几个大汉看着不像好人,可被绑的那几个也不好判断。英雄好汉不做也罢,只是,了解一下情况还是有必要的。
「你们为什么要绑这几人?」无心知道寻常问话他们必定不会好好回答,所以直接用幻术问。
「赏金。」为首的胡髯大汉说。
「谁给的赏钱?」无心又问。
「赤龙坊龙老大。」胡髯大汉说。
「龙老大抓他们做什么?」无心再问。
「不知。」胡髯大汉说。他们只负责交人收钱,其余一概不知,也不敢问。
无心问完之后,顺便把他们弄晕了。他对这些事情没有多大兴趣,只是出于好奇,想了解一下这共处一室的都是些什么人。
屋里那几个被绑着的人还昏迷着,无心没把他们叫醒,只帮他们把绳子松开了。
他寻思要不要把捡来的小兔妖交给这几个人照顾,可看他们邋里邋遢的模样,实在无法安心托付,最怕是一转手他们就把这辛苦救回来的孩子给卖了。
半时辰过去了,风雨还未停歇。
小兔妖发起了高烧,脉搏越来越弱了。无心用尽了方法,也没能舒缓他的症状,心里有些着急,正烦恼着要不要冒着风雨送他去寻医,却见门外来了两个人。
无心眼睛一亮,简直像是看到风雨后一缕阳光照了进来,又惊又喜,「萧瑟!」
不过转念一想,这有什么值得高兴呀?萧瑟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连个大夫都不是,他来了又有何用?
萧瑟一进庙门就愣住了,他身后的雷阵雨也一脸错愕,是进错了门的感觉。
他与雷阵雨被风雨折腾得狼狈不堪,浑身拖泥带水,二人此时呆愣着不动,活像刚出土的泥人儿。
他们也确实是从泥水里出来的。
此前他们从鸡蛋村赶往琅琊王府途中,经过一条山道时,遇到一场泥石流,山脚下的村子被冲垮了,一些村民不幸被卷入了泥石流中。他们冲入泥水里搭救了那些受灾的村民,沾染了满身泥污。
来到这边又正巧赶上河水决堤,洪水已将小平原淹没,他们从只好走上这个小山坡来避一避。不料竟遇见不该出现在此的无心。
「你怎会在这里?」无心抢了萧瑟的台词,他往门外望去,河岸平地已成了一片汪洋,颇为壮观,「水漫金山了,你们出来游泳吗?」
天气如此恶劣,是个正常人都会呆在屋里,无心是迫不得已才在外流浪,而这六皇子和他护卫,似乎没什么理由冒雨外出吧?
萧瑟理了理头绪问道:「你不是在天狱吗?谁放你出来的?这一屋人怎么回事?」
无心正欲作答,却见小兔妖诈尸似地猛然坐起,一双又大又圆的红眼睛泪汪汪地望过来,眼神里满是依依不舍与惶恐不安,他拖着沉重的病躯,慌慌张张地跪爬到无心脚下,「爹爹……别走,别丢下我,爹爹……呜哇哇哇……爹爹!」一双小手紧紧地抱着无心的腿哭了起来,哭得死去活来,哭声十分凄惨。
无心低头望着他胡扯,一脸茫然,只觉无所适从,念及他病得昏昏沉沉的份上,满心怨念不敢宣泄:这孩子脑子烧坏了吧!怎能随便喊爹!
「无心大师,你……你孩子都那么大了?」思想单纯的雷阵雨天真无邪地补了一刀。
无心眼巴巴地向萧瑟求助,而萧瑟并没有心领神会,他听着哭声心里难受,劝道:「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哄好你孩子?」
无心受了无情一击,只想拖他下水以示回报。他蹲下身,揉了揉孩子的头发,无比温柔地说,「乖,爹爹去给你买胡萝卜。」然后指着萧瑟说,「看,那是你妈妈,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妈妈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孩子暂停抽泣,小手慢慢松开了无心的腿,半信半疑地转头望向萧瑟,泪珠还在不停地掉落下来。他眼中写满怀疑,目光却是十分殷切,软软的奶音试探着喊道:「妈妈?」
萧瑟瞬间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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