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境“游”记》（中）
狂人的控诉
我一夜没睡着，熬到第二天早上强撑着起来。说实话，快四十岁的身子还是有点经不起这么折腾的。这种状态的我肯定没法跟柯蕾乌萨到下水道去。
说到柯蕾乌萨，我正准备等她从卧室出来，她就已经到我背后了。我回头看去，发现她还是跟昨晚一样板着个脸一言不发。看到我后，她动了动眼珠子，我就当她是打过招呼了。我注意到她眼睛周围黑黑的，这就是一晚没睡的结果。看来今天我们都没法开始工作了。
我试着对柯蕾乌萨笑了笑，她也只是抽动了几下嘴角，就走到灶台去捣鼓起来。我感觉她应该是不想说话，就没再去自讨没趣。过了一会儿，她端着两个杯子走过来，把其中一个放到我面前，又端着另一个杯子走到桌子对面坐下。我看了看杯子，里面的东西和茶很像。
然后柯蕾乌萨就突然开口了：“就是茶，喝吧。”说完就一言不发地小口抿起她杯子里的茶来。我也有样学样喝起来——确实就是普普通通的茶。喝完后，她就坐在那发呆。我感到尴尬极了。
没一会儿我就饿了。我实在受不了，就跟她开口说想借下灶台。她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我觉得她应该是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但没想到还有我这个临时的保镖了。
“啊？抱歉我忘了这事了。不过你要是能自己做饭，那灶台就随便用吧。”
她全程都没怎么变过脸，不过我还是能感觉到她确实有歉意。这会儿她应该是没那个心思去摆表情吧。
我走到灶台跟前，她又跟我补充说“不用做我的份”。我寻思这样不好，但明说的话肯定会吵起来。别问我为什么，跟各种人打交道久了，哪些人比较犟，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于是我问她食材在哪放着，准备先做个两人份出来。她指了指灶台对面靠墙的一个小铁柜似的东西。我一打开它就感到一股冷气冒出来。哪怕用脚指头都能猜出来，这肯定又是什么附魔工艺的劳什子。然后我看到里面放着一些切好块的土豆、一点葱、一种我没见过的甘薯似的东西，还有一罐腌黄瓜。我把土豆和葱拿出来，又找柯蕾乌萨问到了盐放在哪里，就准备煮点土豆汤来对付对付。这时候我又听到柯蕾乌萨那边传来了声音：“真的不要做我那份！我不饿！”我就明白她看出来我想做什么了。
还是那样，我不想自讨没趣，就只做了给自己吃的一碗。而且我故意躲在灶台那里，吃的很慢。因为柯蕾乌萨这时候的状态特别反常，和我在来时的路上偶尔看到的狂躁简直就是反过来的。然而一碗浓汤也就那么点，最后我还是只能吃完了坐回长椅上，跟着这位奇怪的雇主一起发呆。阳台外面也没什么好看的，而且这会是白天，到室外还会吸进昨天才见识过的废气。
不过说实话，那时候我已经很久没这样杵在一个地方，把脑袋放空那么久了。大概是因为我头一天晚上没睡觉的原因，不知不觉我居然睡着了。
等到柯蕾乌萨叫醒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快四时了。这时候我看她已经恢复到比较正常的样子，就问了一句：“我们今天还出发吗？”
得到的回答比较出乎我意料：“出发。但不是去干正事。”然后我就这么迷糊着跟她出了门。当然，口罩是不会忘的。
走到大楼门口的时候，她主动开口问我：“我看你还是很好奇我从昨晚到上午的样子。你就不想知道怎么回事么？”
我回答说：“如果雇主觉得，就算某件事不告诉我，也不影响接下来的工作，那我就不主动去问。这算是我们这一行的职业道德吧。”不过我确实挺好奇的。你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癫疯，但柯蕾乌萨这样的我真是头一次见。
然后她就说：“那我还是先和你说清楚吧，这件事挺重要的。如果不让你有心理准备，到时候可能会带来麻烦。这个病其实和我的导师有关，但我不能告诉你她的名字，否则我很可能就没命了。不过在这说她坏话倒没事，哪怕传到她那，在她眼里我不过就是个时不时蹦跶两下的小虫子而已。她给我带来了视力，但代价就是，我表面上是她的学生，实际上和奴隶差不多。你是不是觉得我看上去比外面那些行尸走肉一样的契约奴光鲜多了？其实我们本质上并无区别。”
她话还没说完，但我心里已经大概有数了。不过接下来她的话，我想对于你们这些八卦爱好者应该还挺劲爆的：“作为学生，我拥有翻阅、学习她收藏的魔法书籍，在征得允许的前提下借用她的实验室的权利。但这只是理论上的。她几乎从不间断地给我安排各种与我想要学习的内容无关的任务，都是在以我的能力勉强能完成的范围内。我只能见缝插针地去学习，有时候还需要偷偷把她的藏书影印下来——你就当这个魔法有快速抄写的功能就行——把内容带回去慢慢看。我好不容易做出点成果来，也要被她当作给予我视力的代价给收走。”
这时候我问她：“你有没有想过反抗或者逃走？”她呵呵笑了两声，又说：“逃？我的位置她随时都一清二楚。反抗？凭我现在的段位，对上她怕是尸体都别想留。所以我只能自己私下积累一点自保的力量，琢磨看有什么另辟蹊径的办法了。”
然后我就顺着话茬说：“所以你昨晚到今天上午才这么反常？因为这么压抑？”接着，我就得到了答案：“有这层原因吧……但我亲爱的导师还不止这点。在你们这些短耳朵的认知里，我们可能都是一神信徒。但你知道吗？我的导师她居然和那位黑手大神扯上了关系。拜她的实验所赐，我时不时就得在躁狂和阴郁之间来回反转几下。这下你应该知道了，我作为实质上的契约奴，还得给她当实验对象，哈哈哈。”
我可怜的雇主这时候貌似又有点躁狂的苗头，快要沉浸在滔滔不绝的诉苦里面了。不过她也反应过来不对劲，主动调整了回来。跟上午面无表情相反，这会儿她的表情变化特别丰富，这种一惊一乍的感觉倒让我想起了刚见到她那时候。然后她打开大门，对我说：“走吧。今天先到处转转，调整一下。正好也带你熟悉下这个地方。”
我点头权当同意。转换下心情，用更好的状态面对后面的工作，也是好事。
灰之契约
出门后，我们也没什么特别要去的目的地。就这样以柯蕾乌萨的住处为中心，开始慢慢到处转。
下午四时的“自由之地”街上，那些被施加了魔光术的柱子还没亮起来。柯蕾乌萨告诉我，这些魔光术还附加了一层定时魔法。“这是我的研究成果，不过利权是导师的。”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表情有点自豪又有点不甘，看着很有意思。
没有魔光术，那就只有自然光。就这样看去，“自由之地”和帝都的区别还不像晚上那么大。不过雾霾是真的浓。远处都是白花花、灰蒙蒙的一片，抬起头来只能看到一层灰罩子，连天都被遮住了。街上的行人大部分都是精灵，偶尔有商人或学者打扮的人类。而且他们全都戴着口罩。昨天傍晚看到的衣着破烂的人只有零星几个。为了解答疑问，这时候我就求助于我的本地通雇主。
“你问契约奴们哪去了？他们基本都在干活，没到时间可不能出来。这种时候还在街上的，要么是被差遣出来跑腿的，比如像我这样。要么是偷懒跑出来瞎转悠的，比如像我这样……”说到这里她还没差点憋住笑出声来，看来正常情况下她还挺幽默。
“当然，偷懒也不是没有惩罚。首先就得不到当天的报酬，这对大部分奴隶来说绝对是灾难。然后，如果因为偷懒造成了事故，也得按事故严重程度受罚。最后，如果这名奴隶的契约里有附加条款的话，在满足条件的情况下也会生效——自动地。”说完她还对我做了个掐喉咙的手势。
接着我们边走边聊，一直散步到天色开始变暗。期间我了解到，这种奴隶契约的源头在第一纪的最后那几年。好家伙，这可有的聊了。柯蕾乌萨告诉我，这种契约的雏形是在那些艾利希人部落南下打秋风，却“不小心”到了黑暗精灵地界后产生的。保留了奴隶制的海德拉托抓到了一些艾利希人，当然那时候他们还不叫这个名字，并按照合作关系送给艾勒斐洛基斯一部分俘虏后，这些俘虏的求生欲给了学者们启发。于是一些学者和俘虏订立了让他们为自己服务的契约，作为让他们活命的交换。一开始这种关系还不是主奴关系，毕竟契约到期后，双方就两清了。但有些学者，怎么说呢…思路比较广？下限比较低？用各种手段把契约对象真就整成了完全依附自己的、跟奴隶没什么两样的存在。因为艾勒斐洛基斯境内大片土地都松软得像沉积下来的灰尘，成了这片地区的标志景观，这种契约就有了自己的名字，叫灰之契约。
最后，当我们走到一座桥上时，柯蕾乌萨还给发明灰之契约的学者们来了个荡气回肠的差评：“想见识下先祖精灵们趾高气扬的样子吗？来‘自由之地’随便找个学者聊几句就能开眼界了。这里没有祭司，因为他们就是祭司。这里没有贵族，因为他们就是贵族。法律因他们而起，由他们之手，为他们而定。这里光阴似箭又仿佛凝固不变。有的人的时间是一条变化多端的线，有的人却在同一天里面不断衰老。这，就是艾勒斐洛基斯！”
我想她还挺有文采的，如果不当学徒，高低得去酒馆弹琴吧。我不太明白里面一些话的具体意思，但就是想当场鼓掌。不过她稍微侧过头来瞪了我一下，我就停住了。配合当时稍微暗下来的天，这场面还挺震撼的。
在魔光因为柯蕾乌萨的定时魔法亮起后，我们就重新回到大楼里。柯蕾乌萨在宣泄一通后好像状态好了不少。我想，明天我们应该就正式开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