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下雪（一百一十八）

一百一十八

不多时，板野友美已经甩开了追赶的同心，再度悠闲地逛起街来。虽然不熟悉京都的街道和地形，但是凭借出众的轻身之术，板野一路蹿高伏低，几个起落就把同心和看热闹的路人远远抛开。秋叶流剑术未必称得上天下第一，但若单论身法则更无流派能出其右。即便是在秋叶流同门中，板野友美的迅捷也是数一数二的——除非柏木由纪出马，否则没人能跟得上她。

闹了这么一遭，板野算是找到事情做了。当了两年浪人，板野的公正之心无丝毫偏移，手段却不知不觉变狠了许多。这也是世情使然，幕藩国体摇摇欲坠，多有民众流离失所，浪人盗匪越来越多，如果只是一味怀柔，别说惩恶扬善，恐怕连自己也保全不了。恶商猿之文吉已经上了板野的黑名单，要考虑的无非是惩治到什么程度而已。

于是板野友美一路时不时打听这个猿之文吉。此人在京都确实有点名气，倒真不是自吹自擂——虽然只是关白的家臣的手下，却掌管着大笔高利贷生意，在京都也算是有钱有势，平日里没少欺压百姓。关白九条尚忠倾向于幕府，与尊王攘夷派不和，但是由于身份尊贵、护卫森严，攘夷派也无计可施。他的家臣们可就没那么好运了，在这动乱的时局中，攘夷派暗杀成风，已有两名关白的家臣死在“天诛”屠刀之下，其中就包括猿之文吉的主人。而猿之文吉不光一直在为他的主人办事，他本人更是当年“安政大狱”的告密者之一，可说是攘夷派的眼中钉、肉中刺，他这些天惶惶不可终日正是为此。

板野友美对于攘夷还是亲幕没什么兴趣，听说了猿之文吉放高利贷盘剥百姓又仗势欺人的事，便已在心中判了他死刑。更何况这家伙似乎差点还逼迫了另一个“ともみ”，横行霸道是确凿无疑的了。对于这种人就只有——板野拍了拍短刀的刀鞘——恶！即！斩！

和义父、叔叔详谈之后，柏木由纪率领澄月院少女们离开了鹿儿岛，再度前往京都。柏木重治苦劝无果，萨摩藩父岛津久光倾向于几位家老的意见，决意对外夷采取强硬立场。即便政见不合，以柏木由纪的性格也很难做出据理力争、犯颜直谏的事来。既然如此，还是去尽自己应尽之责吧。

柏木由纪并非负气出走，而是京都确实需要她。长州、土佐、熊本诸藩的尊攘派在京都横行无忌，幕府、尾张、萨摩等公武合体派的行动陷入低潮，大久保利通在听说尊攘派得势之后早已下令萨摩藩在京都的行动全部停止，萨摩和朝廷、幕府的联系事实上被切断了。长此以往，萨摩藩必然疏离于京都政局之外，好不容易争来的地位岌岌可危，更谈不上完成公武合体的大业。更何况，即便萨摩藩不主动挑惹激进派，也未必能够在混乱的京都安稳地扎下根去。在此局面下，萨摩强盛的军力并不能发挥作用，唯一能够派上用场的，正是柏木由纪手中的澄月院。

带着保护萨摩在京藩士的任务，澄月院少女们登船北上。和上次离开萨摩时相比，虽只半年时间，少女们已经变得成熟了不少。

“果然经历使人成长呢。”由纪若有所思地盯了麻友半晌，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嘛！”麻友撇过头去，本来还以为这个人要说什么好话呢。

“因为本来觉得まゆゆ看起来没那么小孩子气了呀，结果还是……”由纪失笑道，不等小朋友抗议，指了指船舷，“まゆゆ觉得呢？”

麻友顺着由纪的指向望去，只见多田和田名部在欢快地谈论着什么。

“所以说？”麻友疑惑一脸疑惑。

“上次出门的时候，大家都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由纪抚了抚麻友被海风吹乱的发丝，“嘛，虽然那次是和义父同船的缘故啦。这回大家都自然很多了不是吗？而且也自信得多了。所以说大家现在都是合格的武士了呢～”

“哼，说得好像由纪姐是大人一样！”麻友嘴上不服输。听由纪这么一说，她才发觉自己的变化。确实，寺田屋事件之前的她惴惴不安，紧张、兴奋、迷茫，各种情绪都有一点，混成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态，爱佳她们也都差不多。而现在，麻友除了有些担心同伴们会不会在行动时受伤，不再有其它的迷思，或许这也是乱世之中的无可奈何。

“或许まゆゆ还没有正在改变天下的实感，然而这正是我们在做的事。”由纪把目光投向接连天际的海平线，“微小到无人在意，却是许多大事的根基。若干年后，人们——包括我们自己——才能明白这一切的意义。”

“由纪姐也长大了啊……”麻友装模作样地点头赞许道。

“所以说我本来就是大人！”由纪假装生气，脸却绷不起来，在麻友的爆笑面前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