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最深处

2202年7月29日 9:35

阴沉的雨幕中，一辆悬浮车如同一颗银色的子弹，穿过密集的雨丝，缓缓落下，停在一条透明尖顶的门廊下。门廊连通着不远处的礼堂，那里灯火通明，座无虚席。悬浮车一侧的大门缓缓打开，一双踩着黑色高跟鞋的脚踏出车外。人群和闪光灯瞬间从礼堂向门廊涌来。欢呼和掌声中，刚从悬浮车上下来的女士慢慢转过身，她微微眯着双眼，看着面前这个还未来得及适应的世界。

一道清亮的闪电划过天际，一阵大风裹着雨滴吹来，打湿了她微卷的长发和浅蓝色的裙摆，但她似乎并不在乎。她走到门廊边缘，抬起头，看着电闪雷鸣的天空，嘴角扬起浅浅的微笑……

然后，她缓缓地向礼堂中央的演讲台走去……

 

2076年8月5日 10:29

126年前，这里也是这样的人声鼎沸，只不过，在那个时候，这里并不是一个礼堂，而是国际航空航天总部的控制中心。

大厅里，一个六七岁的女孩从拥挤的人群缝隙中挤上前来，她捋了捋微微散乱的羊角辫，抬起头来，屏息凝神地看着控制中心前方的全息大屏幕，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里闪着金光。

全息大屏幕上，是一艘宇宙飞船内部，驾驶控制台旁，一位宇航员微微调整了一下镜头的角度，随后在飞船的窗边落座。他身穿着深蓝色的的连体舱内航天服，看起来不年轻，但挺拔健壮，头发和胡须都是刚打理好的样子，干净而精神，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

“地球控制中心，地球上的朋友们，我是‘黎明号’深空飞船的宇航员谈向阳，我现在正在距离地球26000光年的地方向你们问好！”宇航员向镜头挥动双手。

这是黎明号经过将近五年的超光速飞行后，第一次向地球传回信号。控制中心里响起了排山倒海的掌声，女孩也随着掌声欢呼雀跃起来。

“秦空，不是说好在休息室乖乖等着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重重掌声外，一个三十来岁的女研究员从走廊的一侧走上前来。

“妈妈，我想在这里看，就看一会儿……”女孩央求道。

女研究员并没有搭理女孩，拉起她的手就往后走。她们穿过走廊，一直来到二楼的休息室。

休息室里，是一大片透明的落地窗，落地窗前，是一个宽大的沙发，秦空气呼呼地爬到沙发上坐下。她转过头，看到沙发的一角还坐着一个小男孩，十多岁的样子，剃了一头板寸头，眉目间十分清秀。他低着头把玩着手中的电子球，面前的世界似乎与他毫无关系。

“此次通话结束后，我将继续全速前进，飞向我本次旅程的目的地——银河最深处。”全息屏幕上，宇航员谈向阳继续说道。

他身后的大窗外，随着飞船的转动，隐约可见一个散发着金光的圆环，圆环的中央镶嵌着一道闪耀着光芒的弧线。那里便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也是他口中的银河最深处——银河系中心的超大质量黑洞，人马座A。

“随着我不断地靠近目标，我的时间将变得越来越缓慢。我大约估算了一下，如果一切顺利，等我收集完数据回到地球的时候，可能已是三十多年之后。在通话的最后，我想对我的女儿说一句迟到了五年的生日快乐，我特地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谈向阳说着，举起左手，他的大拇指和食指间捏着一个亮晶晶的小物件。

可镜头还未来得及追踪到谈向阳的指尖，一道刺眼的强光从他身后的窗外射进飞船。伴随着一声嘹亮而空灵的回响，整个全息屏幕瞬间化作一颗苍白刺眼的火球，随即便熄灭在了无声的黑暗中。

整个控制中心霎时间陷入了混乱。休息室里，秦空身边的小男孩缓缓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如同梦游一般一步步走向落地窗边，他瞪着已经陷入漆黑的全息屏，眼中是一种深深的恐惧和悲伤， 他手中的电子球掉落在地上，一直滚到墙角……

 

2100年7月16日

秦空猛地睁开眼睛，她深吸了一口气，人造空气的质感很快使她清醒过来。秦空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地球时间，2100年7月16日，距离她登上“黎明二号”深空飞船，已经过去了4年又282天。而在这段超长时间的睡眠中，这个童年时代的梦境已经数不清出现了多少次。

秦空解开睡袋上的安全带，慢慢坐起身，跨出休眠囊，开始重新适应直立和行走。她走到休息舱的窗户边，轻触墙上的按钮，窗前的遮罩像照相机的光圈一样旋转开启。圆形的大窗外，一个巨大的圆环散发着耀眼的金光，圆环的中央是一道更加刺目的弧线，除此之外便是深不可测的黑暗。

秦空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她知道，此时此刻，她所乘坐的飞船已经航行到了当年“黎明号”飞船失联的位置附近。而这也意味着，她正在离目的地人马座A越来越近。秦空再次轻按墙上的按钮，关闭了窗前的遮罩。她走到休息舱门前，舱门朝两边自动打开。

休息舱外的起居舱里，已经非常热闹，几位宇航员正伴着轻快的钢琴曲，吃着早餐。

“秦空，你是最后一个，迟到43地球分钟。”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女宇航员向秦空迎面走来。她的身材瘦高，剪了一头干练的短发，冷冽的眼神使她的语气听起来更加硬朗而没有感情色彩。

 “对不起，舰长，我……”秦空低下头，想为自己的迟到思索一个值得原谅的理由。

“谁放的音乐？把音乐关掉，吃完饭开始工作。”舰长并不打算理会秦空的理由，向正在吃东西的宇航员留下了这样一道指令，便转身向驾驶舱走去。

“来来来，秦空，吃饭，别理那个男人婆。”一个年轻的男宇航员小声地把秦空拉到餐桌边。“你看你想吃什么，这里都是加热好的，有蛋炒饭、鸡丝面，还有这个是……”他拿起餐盒，一个一个放到秦空的面前。

“谢谢你啊，远霖。”秦空接过餐盒，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尴尬中走出来。

“我们一起拍张照吧！纪念五年来的第一次苏醒。”餐桌的另一边，两个宇航员提议。

“好啊！”黄远霖一边附和，一边拉着秦空凑到他们的身边，四个人做出一连串搞怪的表情。

随着相机快门的开合，一道刺眼的白光穿过他们身后的飞船窗户，射进了飞船。刹那间，飞船不受控制地震动起来。秦空的眼睛因为强光的照射，瞬时看不见任何东西，耳边则是一阵阵鬼魅般的呼啸声，不断回荡。她本能地蹲下身，躲到桌下，但很快，被一双有力的手拖了出来。

是舰长，她一边拉着秦空，一边向大家喊，“大家注意！去驾驶舱，上缓冲座椅！”

秦空双手扶着墙，在震颤的飞船中，跌跌撞撞地跑进驾驶舱，爬上了缓冲座椅。艰难地系好重重安全带，关上防护罩，秦空的视觉渐渐恢复，她向驾驶舱前方的视窗看去，依然是一片耀眼的白光。她感觉到，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飞船吸向某个地方。而飞船好像落入了一个漩涡，不断地旋转翻腾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秦空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飞船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舱壁的照明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缓冲座椅的防护罩已经变形、开裂，好在一重重安全带还正常地运作着，将秦空牢牢绑在座椅上。秦空整个人倒挂着，长长的马尾辫从头顶垂下。她猛然意识到，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拥有重力的。“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秦空忐忑地思索。她转头看向控制台前的视窗，窗外是一片浑浊混沌，昏沉的空气中，好像有一团团云雾在涌动着，透过云雾，依稀可见远处有一丝丝光束在此起彼伏地闪烁……

“大家都还好吗？”最右边的缓冲座椅上，传来舰长的声音。

“02号周羽感觉良好。”

“03号何景文感觉良好。”

昏暗闪烁的亮光下，大家在缓冲座椅上，陆续用声音报告平安。

“04号秦空感觉良好。” 秦空轻声的回复后，照明系统忽然彻底熄灭。而黑暗中，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05号呢？黄远霖，听到请回答。”舰长问道，但无人回应。

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从秦空的左侧传来，紧接着是“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大家别着急，我去检查一下照明系统。”是机械师周羽跳下了缓冲座椅。在这艘飞船上，他是除了舰长以外经验最丰富的宇航员，他在倒置的漆黑的飞船里摸索着前往设备舱。驾驶舱里依旧鸦雀无声，几乎可以听见每个人快速跳跃的心跳声。

又是几下闪烁的灯光，飞船里恢复了光亮。宇航员们面面相觑，即使他们在出发前经过了无数训练和考核，但这一刻，他们的脸上依然不免惊慌和失色。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起居舱通往驾驶舱的门口，那里是一大片浓稠的血迹。

“远霖他……可能没来得及上缓冲座椅……”周羽从设备舱缓缓走出来，哽咽着说道。 刚才的飞船就犹如一个巨型的粉碎机，所有的人都清楚，如果没有缓冲座椅的防护，会发生什么。驾驶舱里略过一阵低沉的抽泣声。

“都下来吧，没有受伤的人都继续工作。我们的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赶紧回到我们预定的路线上。”舰长跳下缓冲座椅，抬起手依次拍打着何景文和秦空的椅背。

“可是舰长，我们刚刚失去了一个战友……”秦空解开安全带，踉跄着站在舰长的对面，被泪水沾湿的脸颊涨得通红。

“把眼泪擦掉。”舰长冷冷地对秦空说道，“你以为你还在摇篮里？还是学校里？这里是宇宙，没有时间给你悲伤。”

舰长说完，便转过身，沿着弧形的飞船顶部，摸索到控制台的旁边。她轻轻滑动控制台上的球形旋钮，试着启动飞船，控制台随即被点亮，整个银河系的图景显示在控制台上，但标识飞船所在位置的红色三角却停留在银河系的正中，不断地闪烁。舰长摇了摇头，又尝试摁下与地球通讯的按钮，忽然间，控制台响起一阵刺耳的警报声，代表制氧系统的标识亮起了红色的故障警示灯。

“周羽，去检查一下制氧系统。哦不，整个控制系统全部检查一遍。”舰长头也来不及回地说道。她讯速地将控制球复位，关闭了控制系统。

“好。”周羽再次转身回到设备舱。

舰长抬起头，控制台前的视窗外，灰暗的云雾深处，诡异的光芒似乎正慢慢向他们靠近，仿佛一道道夜空中的闪电，透过厚重的云层不断闪烁、涌动。舰长抿了抿嘴唇，神情有些凝重。

“这样，趁着周羽去检修控制系统，我们几个分头出舱，看看能不能弄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有没有生存的可能性。”舰长回过头，对秦空和何景文说道。

“是，舰长。”两人应声回答。

“黎明二号”深空飞船的圆形大门缓缓打开，飞船犹如一个高耸的沙漏，矗立在灰暗混沌之中。身穿宇宙航行服的三人，从飞船的大门中走出，向着深不见底地的云雾纵身一跃。脚底的喷气引擎将他们保持在空中，秦空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飞船，飞船的外形已经被拉伸变形，飞船的表面也被灼烧得斑斑驳驳。

“何景文12点到4点方向，秦空4点到8点方向，我去8点到12点方向。有任何发现，第一时间联络。但无论有没有发现，两个地球小时后，回到这里会合。”密实的宇宙航行服中，舰长通过互联系统部署道。

“是，舰长。”昏暗迷蒙中，三个身影，朝着各自的方向滑行而去，渐渐消失在这片不见天日、不辨方向的未知中。

云雾飘荡盘旋，将秦空团团包裹，远处时隐时现地闪烁着闪电般的光束，她在迷蒙中缓慢而忐忑地前行。隐约中，秦空看见迷雾前方有一个高大的物体直直地悬在空中，不见顶也不见底，曲线的轮廓泛着银色的光。

“那是什么？是我的幻觉？还是这个未知的地方的建筑、飞行器，甚至生命？它也看到我了吗？”秦空飞速地思索着，她加快了喷气引擎的速度，向着那个物体的方向疾驰而去。

秦空穿过重重迷雾，那个物体慢慢变得越发清晰和闪亮。她抬起头，那高耸的物体仿佛两颗银色的水滴相对着连在一起，又如同一个巨大的沙漏耸立在云雾之间……秦空惊讶地后退了几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竟是“黎明号”深空飞船。秦空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小时候曾亲眼目睹失联的飞船，竟会在这个未知的地方重逢。

秦空驾驶航行服，慢慢地靠近飞船，舱门严丝合缝地关闭着，看起来就和停泊在发射场上一模一样，只有飞船斑驳受损的表面提醒的秦空，它历了一段不寻常的航程。

“舰长，景文，我这里……”秦空激动而紧张地摁下了航行服上的通话键，想向舰长汇报自己的发现。

但她的话音未落，就被何景文急迫而慌张的声音打断了，“舰长，秦空，我这里有重大发现！呃……”

“好的，收到，请立即同步你的位置。”是舰长的回复。

但通话的那头，突然没有了回应，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空灵荡漾的回声，和飞船失事听到的一模一样，秦空的心头划过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秦空，你在吗？何景文的位置信息已经同步给你，我们在那里汇合。”舰长的声音中似乎也带着些许不安。

顾不上眼前的“黎明号”，秦空急急地转过身，飞驰而去。

混沌中，秦空和舰长驾驶宇宙航行服向着何景文的方向飞速地滑行，一路无言。云雾愈加浑浊，而云雾的深处，闪电般的光束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密集。

“舰长，那个……”秦空在斜前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站在闪电的中央，一动不动，人影的前方是一片极强的光亮，透过云雾散射出一道道丁达尔光。

“我去那里看一下，你自己注意安全。”秦空的航行服里传来舰长的声音。

说完，舰长便朝着人影的方向加快了速度， 她试探着靠近了人影，但她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景文？何景文？”舰长的声音急促而模糊，而那个熟悉的空灵的回音又再次在秦空的耳边荡漾起来。

秦空急忙跟上前去，却看到那个人影竟是何景文的宇宙航行服，胸前的名牌上刻着他的名字，航行服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但何景文却不见了踪迹。航行服的双手遮在面罩前，这是何景文最后的动作，但他见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秦空和舰长再也无从知晓。

秦空顺着何景文面朝的方向望去，那是一条由无数的光束构成的河流，湍急的光河飞速地向前奔涌，像一条飘荡的丝带在黑暗中飞舞，又像一把锋利的剑割破混沌。天空中闪现着藤蔓般的闪电，不断地汇入这条光的河流。这条光河如同一条边界，阻隔着云雾和闪电，光河的对岸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深邃的黑暗。

“黑洞内视界……”秦空的航行服里传来舰长低沉的声音。她站在秦空的身旁，注视着这条光的河流和它对岸的黑暗。

“舰长，你是说……我们现在在黑洞里？”秦空转过头，惊讶地看向舰长。她不敢相信，这个以前只在教科书上见到的名字，此时此刻就铺展在自己的面前。她不知道舰长为什么做此判断，但她明白了，他们再也没有了离开这里的希望。

忽然间，一道蓝紫色的闪电带着一声沉闷的回响在秦空的面前劈下。没等她反应过来，舰长已经拉着她飞速地向后滑行而去。

“快走，这里很危险。”舰长喊道。

秦空回过头，刺眼的光河慢慢远去，变幻莫测的云雾中，闪电依然在涌动着。她仿佛感觉到，闪电中有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如同一条光的巨蟒，在云雾弥漫中游曳、嘶吼，随时要将她吞噬……

回到“黎明二号”深空飞船，秦空、舰长和机械师周羽相对而立，相视无言。“制氧系统确定无法修理了吗？” 舰长收回迷离的目光，转头看向周羽。

周羽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氧气还能用多久？”舰长继续问道。

“最多……十二个地球小时。”周羽回答。

舰长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口气，独自走到控制台边，看向窗外，昏暗的烟雾中，有闪电正向飞船的方向涌动，就好像一路尾随着她们而来，一束一束如同尖锐的利爪， 欲将他们抓住、撕裂。安静的驾驶舱里，若隐若现的回音还在低沉地震荡，仔细听来似乎还有着高低起伏的音调，仿佛一首魔鬼的乐章。

“我们……可能还有一个机会。”秦空好像终于回过神来，轻声说道，“我刚刚……好像看到了‘黎明号’。在我们飞船外，三点钟方向，不远处。”

舰长一下子转过头来，大惊失色地看向秦空，好像有很多的话，但话到嘴边，又全部吞了下去。她走到驾驶舱的中央，“全体都有！着宇宙航行服，带好必要物品，转移。”舰长铿锵的语气中略带着颤抖。五年前从地球起航时，她也曾站在这里发出指令，只不过现在，能够回应她的，只剩下秦空和周羽两人。

再次走出飞船的时候，稠密的云雾已经被此起彼伏的闪电照亮，而那些闪电还在不断地向着飞船的方向缓缓流动。秦空带着舰长和周羽缓缓地穿行在云雾中，她有些不安地看着前方，混沌的云雾散去了一些，而远处的光芒正在向着他们涌动过来。“它们，是什么？真的在跟着我们吗？”秦空不敢多想。

一道幽灵般的蓝紫色光束划过云雾缭绕的上空，一瞬间裂变成无数枝丫，如同一张蜘蛛网，将一行人笼罩其中。秦空停下脚步，她抬眼望着四周，只见一道强光向着她身后的周羽直刺下去，好像一只野兽飞扑向自己的猎物。刹那间，一道刺眼的白光从周羽的宇航服中升腾而起，直冲云霄。周羽消失了，或者说，是被闪电吞噬了，他甚至来不及尖叫一声，只留下他的航行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秦空怔住了，她似乎明白了光河边的何景文经历了什么。空中蓝紫色的网罗闪烁得更加剧烈，空灵的啸叫声在光的网罗中回环往复，就像一只阴谋得逞的怪物，在猖狂地炫耀、嘲笑。

“趴下！”舰长大声喊道。

秦空和舰长关闭了喷气引擎，一头埋进了底层厚重的云雾中。秦空觉得自己仿佛落入了一堆厚重的棉花中，柔软而触不到底部，身侧烟尘不断地围绕着自己盘旋。一片昏沉中，震耳欲聋呼啸声渐渐远去，秦空和舰长慢慢抬起头，看着彼此，而她们的身旁，是周羽永远伫立在原地的航行服。她们心里都清楚，在这里，这样的事随时随地还会发生。

浓稠的云雾中，秦空和舰长来到了“黎明号”深空飞船的面前。秦空伸出右手，把航行服手心的航天总部识别码摁在黎明号舱门边的识别器上，舱门缓缓打开。秦空刚准备迈入飞船，却被舰长一把拉住，“等一下……”

秦空回过头，她不知道舰长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却见舰长颤抖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慢慢松开了手。“走吧。”舰长轻声说。

迈着沉重的步伐，舰长和秦空登上了黎明号。舱门自动关闭，舰长打开了通往飞船内部的第二道门，舱壁上的照明灯次第亮起，与“黎明二号”相比，“黎明号”的空间小得多，但整体的构造基本相同。秦空跟着舰长穿过走廊，走进起居舱。起居舱的大门一打开，竟传来一阵轻柔的钢琴声。舰长停下了脚步，“这首曲子是……”她低声自语，眼目低垂。

秦空则继续往前走去，起居舱的中央是一个椭圆形的长桌，桌上还放着半袋没有喝完的牛奶。恍然间，秦空觉得二十多年时间的距离在这一刻变得近在咫尺，这艘飞船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鲜活。秦空缓缓打开了航行服，她伸出手，将桌上的半袋牛奶捧在手上，她的手心甚至还能感觉到牛奶的温热。

“等一下，牛奶还是温的！舰长，牛奶还是温的！这说明……”秦空猛然抬起头，她意识到，地球上的二十多年，在这里或许只是短短几分钟。而舰长也瞬间反应过来，她慌忙地穿过整个起居舱和连廊，飞奔向驾驶舱。

“舰长，你去哪里？”秦空追上舰长，进入了驾驶舱。

驾驶舱里很安静，几乎可以听到仪器设备工作时的微小的噪音。一个白色的全息镜头竖立在地上，摄像头的对面，是一个宽大的座椅。秦空清楚地记得，这就是她儿时的偶像——“黎明号”上的那位宇航员谈向阳留给地球的最后一个画面上身处的位置。 她跟着舰长跑到座椅边，一件深蓝色的舱内航天服耷在宽大的座椅上，拉链和搭扣全部都完好，就连座椅上的安全带也紧紧地系着，只有宇航员凭空消失了，跟何景文和周羽如出一辙。

秦空转头看向身边的舰长，舰长怔怔地看着座椅上的航天服，眼里似乎忍着泪，泪光中带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惊恐和悲伤。

“舰长，你没事吧？”秦空忍不住开口。

“我没事。”舰长一瞬间恢复了沉静和冷峻。

“那些闪电……”秦空轻声说道。

“那些不是闪电。” 舰长打断了秦空，“如果我推断得没错的话，它们是生活在这里的某种生命。”

“什么？”秦空看着舰长，一脸的惊诧。毕竟，在人类探索宇宙的几百年中，尽管经过无数的努力，却从来没有真正地发现过地外生命。

舰长缓缓抬起头，“我很小的时候，就听我的父亲说过，早在21世纪初，就有科学家就提出，可能存在一种与人类全然不同的生命形式——等离子体。它们能够吸收外界的中性氩原子并将其分解成电子和离子，从而让自己生长。而当它们长得足够大的时候，便会一分为二，完成复制和繁殖。在适当的条件下，这种等离子体内的粒子会形成一种互相吸引缠绕的丝状结构，也就是类似于我们DNA的双螺旋结构，不仅可以编码信息，还会不断地进化。后来，科学家又在实验中发现，这些等离子体除了自身的繁殖和进化，还会以特定的振动频率，互相传递信息。 它们已经具备了生命了所有必要条件，只不过我们不了解它们。有人说，这些生命存在在地球大气的上空，也有人说，在太阳上，但是没有人真正见过它们。但可以肯定的是，宇宙里的可见物质中，有99%都是等离子体，也就是说，如果宇宙中真的存在着这种生命形式，它们的数量一定会远远地超过我们这样的碳基生命。”

舰长的话让秦空觉得难以置信，她沉默了半晌，终于发问道，“那它们……为什么要攻击我们呢？”

“这不一定是攻击，也许它们觉得，我们才是侵略者……”舰长说完，将蓝色的航天服整整齐齐地折好，摆在了控制台的一角。她出神地看着航天服很久很久，忽然坐上了驾驶座。随着一阵剧烈的震动，舰长启动了飞船，开始升空。秦空坐在缓冲座椅上，隔着保护罩，看着驾驶座上的舰长，双眼专注地望着前方。一瞬间，她好像有一种错觉，她见到了“黎明号”上的谈向阳……

飞船在混沌迷蒙中不断地上升，窗外的烟雾渐渐消散，变得越来越明亮，刺眼的光亮充斥着整个飞船，悠扬空灵的响声不断回荡。

“快，躲到光照不到的地方。”舰长向秦空喊道。

忽然，随着一阵剧烈地颠簸，飞船好像一瞬间失去了动力，开始急速地向下翻腾、坠落。驾驶舱里响起各种仪器的警报声，跟飞船外的呼啸声混作一团。秦空坐在缓冲座椅的一侧，紧紧地咬着嘴唇。不知道飞船翻腾过多少圈，直到驾驶舱里重新归于昏暗，警报的声音也逐渐平息，驾驶舱里一片黑暗寂静。

“舰长？舰长？”秦空对着缓冲座椅保护罩内的通话系统反复呼叫，她的声音近乎哽咽，但舰长始终没有回复。秦空被一种前所未有绝望包裹了。她害怕，就连舰长也在无声无息中被那闪电吞噬，留下她一个人，在这个人类从未踏足的陌生世界。

秦空解开身上的重重安全带，打开保护罩，摸索到了驾驶座旁。看到舰长安然躺卧在驾驶座上，她莫名地流下了眼泪。这是秦空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舰长，还不到四十岁的年纪，眼角已经生出了皱纹。秦空知道，23年前，“黎明号”失联的事件后，国际航空航天总部就停止了近距离收集黑洞数据的项目。直到八年前，因为舰长拼尽全力的努力和证明，才得以重新启动“黎明二号”计划。从五年前的启程到现在，看似永远冷静沉着的舰长，为了整艘飞船的队员扛下了太多的压力，她比谁都想保护好所有的人，但却终究事与愿违。秦空觉得自己好像从未喜欢过这个舰长，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却早已不知不觉地把她当作了最信任和可依靠的人。

“舰长，舰长，你还好吗？”秦空轻轻推动舰长的手臂。

舰长慢慢睁开了眼睛，“没事，我没……”舰长的嗓子好像一下子哽住了，她没有再说下去。

舰长解开身上的安全带，伸下双脚踏在地上，就在她站起身的一刹那，忽然朝身侧一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舰长！”秦空急忙蹲下身扶住舰长的手臂。黑暗中，她似乎感到到有什么东西从舰长身上滴落在地上。

“我没事。”舰长朝秦空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搀扶自己。她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扶着控制台，用力地站了起来。

控制台前的窗外，云雾略微消散，一缕微光从远方射进驾驶舱。是那条光带，那条飞速流转的光河，河流上空，涌动着无数的光的巨蛇。

“我们又到这里了。你看，这里真漂亮。只不过，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跟其他的人分享了。”舰长从驾驶座上起身，扶着控制台，有些感慨。

“舰长，我们回不去了，对吗？”秦空转头看向舰长。

舰长的眼神黯淡下来，她点了点头，“刚才在空中，我们遭遇了很强的电磁辐射，飞船的曲率引擎受到干扰，没有办法点火了。”

“嗯”秦空点了点头，内心并没有太大的波澜。从她成为宇航员的第一天起，就已经对生命的终点做好了准备。

一条条光蛇闪烁着向飞船游动过来，空灵诡秘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躲起来！”舰长一边说，一边拉着秦空蹲下，蜷缩在控制台下的阴影中，但闪电般的光芒依旧渐渐地将飞船包围，驾驶舱也伴随着回环往复的曲调一明一暗地闪烁着。

舰长转过头，看向秦空，“还有什么遗憾吗？这一生。”她问道，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秦空想了想，摇摇头，“我的爸爸妈妈都在国际航空航天总部工作。我6岁那年，有一天，爸爸妈妈都要加班，没有人管我，就把我带去了他们工作的地方。那天，我在控制中心的全息屏幕上见到了一个宇航员，那时的我还不能完全理解他在说什么，但是我能从他深邃的目光里，看到他的坚毅，他的睿智。但短短几分钟后，他便毫无预兆地与地球失去了联系，消失在了茫茫宇宙中。那一天，是国际航空航天总部的噩梦，但我却种下了一个梦想，我想找到他，我想像他一样，去探索无尽的未知的宇宙，即便生命是那么的无常。今天，我的生命将终结在这里，在银河的最深处，在他的飞船上，这或许也算是梦想的实现吧。如果一定要说遗憾，也许是，我没来得及好好地跟我的爸爸妈妈告别，他们可能还在等着我回家，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舰长伸出手，将秦空揽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她的眼里含着泪，没有说话。

秦空靠在舰长的怀里，这一刻，她觉得这个看似冰冷的舰长，其实那么的温暖。“那你呢？舰长。”秦空问。

“我？我跟你一样，我的梦想和遗憾全部都开始于那一天。”舰长慢慢松开秦空，把头转向一边，用力眨了眨湿润的眼眶，继续说道，“那个宇航员，是我的父亲。”

秦空抬起头，满脸震惊，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舰长还有这样一重身份，她也刹那间明白了舰长在听到“黎明号”时的欲言又止，还有登上“黎明号”前的恍然失神。

舰长从控制台下起身，走向控制台的一角，她摆放着谈向阳的航天服的地方。她一边走一边说，“那年我八岁，四月的一个下午，初春的暖风吹动着河边的小野花，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一蹦一跳，因为我有好消息要告诉爸爸。‘爸爸，爸爸’我兴奋地喊着，正在院子里翻土的爸爸笑呵呵地转过身。我告诉爸爸，我被学校老师选中，暑假的时候可以代表学校去别的城市参加交流演出，演出的日子刚好是我的生日，表演的曲目就是刚才起居舱里播放的那一首，舒曼的《梦幻曲》。爸爸高兴极了，他说他明天会播种我最喜欢的向日葵，等我演出的时候，向日葵就会开出金色的大花骨朵了，他到时候一定会带着一大束向日葵，来看我的演出。到现在我都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伴着泥土和青草的清香，我和爸爸拉钩约定，满心的欢喜和期待。可就在第二天清晨，爸爸却忽然跑进我的房间，他跟我说，对不起。没有更多的话，但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一天还是到了，他要抛下我，去太空了。从我记事开始，我就知道，爸爸可能随时要去太空，要去很久很久。所以，我总是逼着爸爸在宇宙和我之间做出选择，还喜欢用各种约定留住爸爸，那时候，我觉得，只要答应我的事没有做完，爸爸就不会走。但是无论我怎么做，爸爸还是要离开。那天早上我任性地跟爸爸大吵了一架，就跑了出去。‘说好来看我的演出的呢？说好种我最喜欢的向日葵的呢？你这个骗子，你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这是我留给爸爸的最后一句话……后来，我再也没有弹过琴，也再也没有买过、种过、看过向日葵……”

舰长双手捧起父亲的航天服，抱在胸前。忽然，从航天服的袖口里掉出一个很小的颗粒，舰长蹲下身，将它捡了起来。那是一个豆荚大小的盒子，精致而通透，在窗外忽明忽暗的光线下闪动着光芒。舰长蹲在地上迟迟没有站起来，她把小盒子捧在手心，看得出神。

秦空猫着腰走到舰长的身边，只见那个晶莹的小盒子里装着一颗葵花子。舰长转过头，脸上舒展出一个微笑，“所以，他原谅我了，对吗？”

秦空用力地点点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向日葵吗？因为爸爸的名字叫‘向阳’，向日葵就代表了爸爸呀……”舰长握着那颗小小的葵花子，喃喃自语，她不是说给秦空听的，而是说给这件宇航服的主人听……

秦空和舰长相互依靠着，并肩坐在控制台对面的地上，仰头看着控制台上方的视窗。闪电般的光蛇已经将她们包围，闪烁越来越剧烈，亮起时刺眼的光波炙烤整个驾驶舱，熄灭时，她们的眼前便如死灰般漆黑。空灵的呼啸声响彻云霄，舰长和秦空都没有再说话，就这样等待着死神将她们吞噬。

“do……fa……mi……fa……la……”舰长开始跟着空中荡漾的曲调轻声低吟，仿佛是《梦幻曲》的曲调。秦空侧耳听着，这真是个温柔的曲调，特别是在这样的绝境中听来。

“秦空，这里有没有纸笔？”舰长忽然激动地问秦空。

“应该有，我找找。”秦空慌忙地在控制台下的储物格里摸索。

等她找到纸和笔，转过身来的时候，舰长已经泪流满面。她接过纸和笔，借着窗外闪烁地强光，在白纸上飞快地画出了一行行五线谱。

“这是什么？”秦空不解地问道。

“这是我爸爸的暗号。”舰长的声音有些哽咽，“弹琴是爸爸教我的，但是我总是不肯好好练习，后来，爸爸想了一个方法，他把不同音高和节奏的音符对应成不同的字母，每当我练完一首常规的曲子，爸爸就会用这种只有我们两个人懂的语言给我写一封信。慢慢地，我开始喜欢上了弹琴，但其实，我更喜欢的，是阅读一封又一封爸爸的密信。”

“舰长，你是说，你的父亲……”秦空指了指窗外的闪电，一脸的惊诧。

舰长点了点头，“也许，他、他们都没有消失，而是留在了这里，成为了它们……”

舰长写下了最后一个音符，缓缓靠在身后的舱壁上，把手里的纸递到秦空手中。秦空接过纸，密密麻麻的音符下，对应着一段文字：

“谈昕，没有想到，我们还能有机会重逢。但是请原谅我，只能用这样的形式与你对话。我给你的礼物你收到了吧？可惜我来不及等它开花了。回家后，你把它种在院子里，当它开花的时候，就是爸爸在看着你。

这里，是银河的中心，是宇宙的终点，也是万物的起点。越过时空的河流，便是奇点，那是无尽的黑暗，也是无限的时空，那是银河最深处的秘密，也是回家的路。

在宇宙和你之间，其实爸爸早就做出了选择，那就是爱，即使在宇宙深处，也永远不会停止的爱。你要记住，在这无限广大的宇宙时空里，爸爸的爱永远都陪在你的身边，一刻也不曾离开。”

空灵回环的音调停止了，驾驶舱重新安静下来，仿佛时间也凝固了。

舰长重新平复下来，转头看向秦空，“越过那条光带就能回家，我们走吧。”

秦空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是现在知道这些已经晚了，我们的曲率引擎已经无法点火了，不是吗？”

“是无法自动点火了，我们还可以试试手动点火。”舰长回答道。

“手动点火！？”秦空诧异地看着舰长，“我们哪来那么强劲的火源？”

舰长神秘地笑了笑，指了指窗外，那些笼罩着飞船的闪电，然后便起身，准备钻进她的宇宙航行服。

“不可以，舰长，你这样太冒险了。”秦空瞬间明白了舰长的计划，她追过去，可她还没来得及抓住舰长的手臂，舰长便“砰”的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秦空蹲下身扶住舰长，舰长朝她摆摆手，自己撑着地吃力地站起来。她用手背擦去鼻子下的鲜血，继续走向她的航行服，她拖着沉重的步履，一边走一边对秦空说，“一会儿，我离开飞船后，你就启动飞船的引擎，剩下的事交给我。一旦点火成功，你就以最快的速度，飞向那条光带，懂了吗？”

“别丢下我，舰长，我们一起走，或一起留下。”秦空朝舰长摇着头。

舰长的眼里却带着不由分说的坚定，“我刚刚受了很强的电磁辐射，我就算能离开这里，也不可能活着回到地球了。或许，我该和父亲重逢了。对了，秦空，替我把这个带回家，好吗？”舰长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那个装着向日葵种子的小盒子，塞到秦空的手里。

秦空接过小盒子，好像再也无法阻止舰长。舰长踏进了她的航行服，缓步走向了飞船的舱门。

秦空迅速地回到了控制台前，将自己固定在驾驶座的安全带中，把操纵杆推向最大值。一瞬间，天空中的电光如烟火般绽放开来，空灵的声响再次回荡在飞船的上空。秦空知道，舰长成功了。

秦空向着那条时空的光河全速前进，闪电的网罗纠缠着蔓延着隆隆作响。她眼前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模糊，直到所有闪耀的光芒和空灵的回响都被她甩在身后，她跃入了黑暗之中……

 

2202年7月29日 12:01

礼堂的会场里陷入了一段久久的沉默，随后迸发出一片久久不息的掌声。演讲台上，秦空缓缓地睁开眼，继续对台下说，“当我回到地球的时候，已是102年后的现在。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和一百多年后的你们分享我的故事。我知道，现在的你们一定拥有了更高超的科技，能去探索更广阔的未知世界。但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我们一直孜孜不倦地探索着宇宙的数据和真理，或许，‘爱’才是银河最深处的答案。爱是穿越宇宙、跨越时间的陪伴，是茫茫星海中，渺小的人类最高的价值。”

 

乌云渐渐散开，阳光穿过云隙，重新照亮大地。秦空回到了家，她打开房门，一路走到小院的尽头，那里有一棵一人高的向日葵，盛开的花朵足有一个南瓜一般大。秦空抬起头看着向日葵，她知道，向日葵的主人也在远方看着她。在这无限广大的宇宙时空里，他们的爱一直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