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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酒楼

2022-07-17 00:09 作者:Atesto  | 我要投稿

节选自骆以军小说《匡超人》

骆以军.匡超人.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20:277.

……

有一次,在一个包厢饭局,我像眼皮垂耷,看着眼前这些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们,举着酒标,像高中男生开黄腔调戏高中女生,那些整过容染过发的老女人们似乎也眼睛湿漉爱极了这样口吐莲花多层宝塔般的,人类千百年对淫词秽语的高级文化。我有一种幻觉:万一我们这一屋子的夜宴调笑,只是一只粉彩葫芦瓶上画的古装男女,那在凝厚浓艳的乳浊晕光中,万一这只瓶是假的呢?我们不知道我们其实是一群新仿颜料描绘在一只假瓶子上的假的烧釉呢?那时外面大雨滂沱,突然一个大高个推门而入,湿淋淋一身狼狈,是柯国辉,似乎是老派让他送两瓶金门高粱过来。老派一脸不悦,把他拉到一旁似乎是痛斥了一顿。然后柯国辉垂头丧气地走了,座中一个女人说:“哟老派凶起来还挺man的嘛。”老派说:“我真不懂,现在这些年轻人,像中邪了,你跟他讲得清清楚楚,六点拿过来,现在几点了?”众人嗡嗡轰轰相劝,老派说:“不是这点小事,每件事都是这样。”

我借故上厕所,踩着那酒馆窄木梯下楼,果然看着柯国辉站在垂瀑的店门檐下,傻愣愣看着一大片银灿灿大雨。我打了根烟给他,帮他点火。我说:“今天那席间有个老女人不上道,和老派为了个陈年旧账夹缠半天,老派好像又理亏,别一肚火,拿你撒气。”

柯国辉喷着烟,衰气地笑了笑,说:“有个女孩,我要出门前传个简讯给我,说真的活不下去了。我急急飙我那破机车,飙到中和,按电铃不应,按别楼层住户,冲了上去,还好铁门没锁,她室友也不在,就在她房门上框,用条跳绳吊在那。我把她救下来,脸整个涨红,一直吐,还好还算赶上了。我能怎么办?她和家里闹翻,我也不能叫她家人,用她手机找她两个较要好的女生朋友过来。”

我又打了根烟给他,说:“是人家喜欢你,你不要人家齁?”

柯国辉说:“不是的,我只是想说,现在很多年轻人,其实不是像老派他们那些大人说的,废材、软弱、自恋,他们真的像你一个小说里说的:‘活在塑胶袋里’,如果家里本来就穷,背着助学贷款,一个月两万多块,在银行当小职员,不可能出现卡夫卡的啦。整天习惯就说‘对不起’。我身边这样的年轻人很多很多,我不知道要怎么去帮助他们。我把那女孩从门框上的跳绳抱下来,她脸都紫了,一直干咳,第一句话却是说‘对不起’。”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们都把烟往地上丢,习惯性想用鞋将烟头的火星踩灭,其实那烟蒂一落地,嗤一声,整个吸满地砖上的积水。然后他就冲进那漫天大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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