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三羡三 第二十六章 生辰快乐
第二十六章 生辰快乐
一直到此后的好多年里，魏婴都还会总是回想起唐三那夜的那个眼神——
炽热执拗，决绝无畏，一往无前。
此去数年，魏无羡才深刻体会到，露出那般眼神的唐三，到底为了他做出了一个怎样的决定。
不仅是唐三的眼神，接下来的一整夜，都是魏无羡那时年幼的心灵里，难以磨灭的深刻记忆。
假设，魏婴魏无羡的生命要被真切地划分出阶段，那他自己大概会将他的六岁和八岁，视作无比重要的两个节点。
前者，是他失去父母后，重新拥有了一个，会哄着他“别哭”的人的时间；
后者，是他第一次窥见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力量至上”真理的一年；是他的弱小，致使他拥有的这个人，不得不为了他而选择短暂离去的一年。
“魏婴。”
那是他与这个人相遇的那天以后，大约是记忆里第二次，听见这人如此认真、完完整整地唤他的名字；
明明平日里，这人都是唤他“阿婴”的。
他记得，六岁那年，这人的一声“魏婴”，结束了他两年无家可归、四处遭人欺凌的宿命；
但那晚这人的一声“魏婴”，却是如此认真地在和他道别。
什么冥王继任者，什么杀神印记
什么异世的来者，什么冥王弓虚弱的困境
——他不明白......
或者说，他不想听明白。
听不懂，是不是这个人就不会离开了啊？
听不懂，是不是就不会意识到，这人的离去，都是为了他呢？
这两年来，魏婴第无数次如此想：为什么他还不长大呢？
是他的错吗？
是他的弱小，才让这个人，背负起了这些本该由他自己来承受的东西吗？
是因为他，这人才会被带到这个世界？才会在未消化完体内煞气的同时，还沾染上怨气？
才会被束缚在乱葬岗、被杀戮支配、被伤痛折磨吗？
是这样的......是吗？
“不是的哦——”
魏无羡有错觉，仿佛又像那个晚上一样，自我否认之时被对面的人戳了戳眉骨。
记忆里那晚的青年面色憔悴惨白，凤眸却依然弯若弦月，皎皎清朗。他的眼里也同样波光粼粼，却并未落泪，如水的眸光笼罩着自己，如他的话语一样温柔如风
“魏婴是我唐三最珍视的人。作为阿婴的三哥，我自是清楚你的脾性：小家伙如此聪颖又骄傲，哪里会甘于平庸呢？”
“我希望阿婴愈发强大起来，并坚信这一点；这只是我盼着你能保护自己，也能纵游人世的一点愿望。”
“但是呢......”那人垂首过来抵上他的额，与之相触时的温热触感直至之后的许久，他也都还铭记于心，“除了这些愿望，我现在的暂时离开，和阿婴是否强大毫无关系。”
魏无羡觉得，自己不太好的记性大概永远都不会作用在唐三的身上。
因为他觉得，他能够把唐三接下来的话记一辈子——
不会弄错任何一个字节，不会遗忘任何一声语调。
“就算阿婴比三哥还强大了，我也会去的。”
“因为我想要一直一直和阿婴在一起。”
“为了这个愿望，我一定会去；也一定会很快回来。”
——是的，永远不会忘记的。
魏无羡每次回想，都如此笃定。
可是，如今就算笃定又如何呢？
那时候的自己什么也不想听啊......也是那人离去沉睡后的好多个夜晚里，他才终于学会认真地去思考这人给他解释的话的。
“阳渊的提议，在我尚未开启修罗九考之前，它可以帮助我消化平复体内的煞气，眼下因为还有怨气入体的缘故，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解决；”
“当初穿越间隙来到阿婴这个世界，我的身体其实也并非没有受到创伤，只是平日里未曾伤筋动骨，便也不太明显；昨夜的战斗暴露了问题，我自身消化煞气的速度比之我在斗罗时要缓慢太多，也是其中的一个体现。”
好看得不得了的人有着一双好看得不得了的瑞凤眼，是魏无羡那两年来怎么也看不腻的一双眼睛；这双眸望着他的时候，永远的暖融和煦，永远的偏爱纵容；
但当时，它的视线却是肃然地落在他身上的，像是无比正色地传达着这人即将要与他分别的讯息。
“同时，有阳渊的介入，我可以提前开始接触杀神印记里的力量，或许也有提前开始试炼的可能；但这也能让我帮助阳渊恢复意识，借出印记之力，稳固冥王殿的封印。”
“算是我们双方的互惠互利吧......”
魏无羡之后常常想起这个人强忍不舍，给哭昏头的他耐心地、一字一句解释个中原由的样子，像是那时自己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都无法动摇那人离去的决心。
那人俊美的脸在暗夜烛火的摇曳之中依旧月貌风华，是照亮他无数长夜梦魇的一张脸。青年骨节分明的大掌握紧他的腕骨，像是在轻轻颤抖。
魏无羡事后也分辨不出来，那时抖得厉害的到底是他自己？还是面前这个状似无比镇定的人？
但魏无羡分辨得出来，唐三清朗的声线里压抑的难舍和留恋；
他更了解这个人，若不是有什么情况紧急，这人怎么可能如此突然，不作任何预前告知地，就要离开他呢？
魏无羡也是此去两三年后，某次旁敲侧击的谈话中，才从长老爷爷的口中得知——
那人离去前夜经历的那场战斗、他在乱葬岗深处惨烈的厮杀、他左臂中混杂阴铁怨气和至寒之气的剧毒，还有他体内终于爆发的煞气暗伤，怨气入体的万鬼撕咬......
是的啊....
——真相之后，他总是自嘲：他虽才与三哥相处两年多，却果真是最了解这人不过了！
若不是痛极，不是无法坚持，不是再无他法.....这人又怎会匆忙交代后便陷入了昏迷呢？
所以，他到底是背负着怎样的伤痛，如此平静地沉睡在乱葬岗深处的冥王殿的呢？
他又是如何面不改色地，对他言出那番斩钉截铁的话的呢？
“无论最后阿婴你是否愿意接受这份冥王的试炼——”
“若是接受了，三哥便为你留下这主导的神器意识，助你通过冥王的九考；”
“若是不愿接受，没人能逼迫你，三哥会为你争取些时间，稳住阳渊去寻觅其他的解决之法。”
“有我在，冥王殿不会乱，乱葬岗不会破封，也绝不会让你轮回受苦。”
魏无羡不敢去细想这人这番话背后所需付出的代价，心头细细密密的痛会让他失去理性的判断。
说实话——
魏无羡不喜欢唐三的那柄锤子；
因为上边那个会说话的印记，便是带走他的三哥的始作俑者；
但魏无羡却又感激唐三的那柄锤子；
因为上边那个会说话的印记，是他能遇到他的三哥的始作俑者；
也是他的三哥能够恢复伤势、收服煞气的大帮手。
直到魏无羡通晓仙门百家之事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觉察到：
那年年仅八岁的他，在毫无灵力的状况下便到达了乱葬岗至深处的冥王殿，是一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一晚的谈话持续到了很深很沉的夜里，唐三的状态不稳定到浑身都止不住的痉挛，道别之后一放松，几乎是瞬时便陷入了昏迷。
八岁的他那时慌得六神无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老爷爷引动万千萤草将那人包裹成茧。
那一日，乱葬岗外围一夜之间莺飞草长，数不尽的蓝银草和蓝银皇们自发自觉地铺设成路，在风声中缥缈的少年音的牵引下，将那枚人高的蓝银草茧小心翼翼地送到了乱葬岗至深处的破败神殿中。
那时的他甚至都没心思去留意，一路之上蠢蠢欲动想发动袭击的异形们，也没能分神观察到那些阴诡们被狠狠摄住、眼露垂涎却又不敢越雷池半步的模样。
那座烛火万千的偏殿，那池腥暗奇异的血池，还有那一夜疯了一般占据了整座洞穴的小草儿......
魏无羡之后才得空觉察到，那日蓝银王的幻影能够随着唐三的草茧一并跟着移动到冥王殿，大概也是唐三与冥王弓阳渊之间达成的什么协议。
不再受到本体束缚的八万年植物系魂兽，不论是在唐三沉眠的日子里保护他，还是分神去看顾重伤的人，都是不可或缺的吧？
很多很多的事情，很多很多的细节，都是那人休眠后，魏无羡惶惶然反应了好久，才终于回过头来想明白的。
似乎，那人做什么事都是如此的缜密谨慎，一步望百步。
即便是在他重伤后、不得不仓促应承冥王弓的提议这样的情况下，他也总是尽可能地为自己打点着什么。
比如能够离开乱葬岗的蓝银王长老；
比如沉眠前非要留给自己的八瓣莲吊坠，和青竹玉簪；
比如夷陵西城门外那个他永远可以回去的家。
魏无羡永远遗憾的是：他魂导器里藏起来的生辰礼物，最终没能在那人生辰的当天等到主人。
扎得方方正正的夷陵茶楼的桂花糕、城东摊档全城最好吃的糖葫芦、特意选了兔子模样的纸鸢，还有那串被风吹起来会飘摇着“叮叮当当”脆响的铁风铃......
索性——他的三哥永远温柔体贴，还是给了他弥补的机会。
魏无羡觉得，自己小时候哭昏头止不住泪这事儿真的很麻烦，那种状态下他根本没能去分神想什么生辰礼的事情。
可是那人却真的是记着答应他的所有事情。
“阿婴，是不是还忘了些什么呀？”面容憔悴的人眉眼带着痛色，唯一能动的右臂艰难抬起，捏了捏他的鼻子，故作轻松，含笑带着浅淡的戏谑，“三哥答应了阿婴，要让阿婴给我办生辰的。虽然好像过了一日了，却不知我的阿婴，可有给三哥准备礼物呢？”
好在那时候泪眼朦胧的自己，没有错过这个弥补的机会——
魏无羡回想起来，觉得那时候手忙脚乱地从魂导器里掏东西的样子真的傻极了。所幸的是，傻极了的自己也没遗漏最重要的一句话，这是他之后每每回想起来都万般庆幸的。
“三哥......二十岁生辰快乐。”
“呵——”那人笑眯了眼，一直浅淡笑着的唇角弧线极少有的明媚张扬，是连他都很少看到过的唐三，“谢谢阿婴！三哥很高兴啊！”
——然后呢？
魏无羡难得沉思了一会儿，终于从无比心慌的回忆碎片里，翻出了那人沉沉昏迷前，与自己做好的最后一番约定。
“小家伙，三哥的二十岁就准备了这么多的礼物.......那接下来我的生辰，你可要好好想想都要准备什么别的礼物了？比这次差的，三哥可有落差了。”
“待三哥回来了，要找阿婴讨的。”
“好，阿婴等三哥来讨。”
“那就说定了好不好？”
“嗯——三哥，说定了。”
《冥冥》因果初始篇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