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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虚实之间-电影解读《纽约提喻法》|Needle学科拓展Vol.01

2021-05-02 21:06 作者:Needle设计空间站  | 我要投稿

城市,虚实之间

电影解读《纽约提喻法》

把一个人的一生浓缩进一部脚本之中,在修改中重复、在重复中修改;把世界上最繁华最著名的城市压缩进一个剧场之中,在有限的空间里不断开疆拓土。

这就是查理考夫曼在创作《纽约提喻法》(Synecdoche, New York)时所做的全部工作。

前言

《纽约提喻法》本是一个关乎时间的简单故事,却因为故事的主人公Caden耗尽半生在纽约的一间剧场(或者说大棚)中试图重建纽约以重现自己的生活片段,影片中的空间不断向内延伸,展现了一种在压缩的时间中延长生命的方式,最终使一个非常规线性叙事的影片呈现出了比非线性叙事更晦涩的奇妙状态。

在戏中戏里扮演Ellen的女士简洁明了地阐释了主人公所处的困境与故事核心。
也正因如此,本片中的纽约区别于其他影视作品中那个纸醉金迷、危机四伏却又遍地是机会的都市,它不再是城市文明的浓缩,而是稀释Caden生命的溶剂;与此同时,影片中各个角色的住所都映射着人物的性格与命运,“提喻”一词原本就指向一种整体与局部互代、个体与个体互相指代的表达方式,因而我们甚至可以将每个人的住所视作人物本身。
如何用城市与城市中的建筑去具像化一个艺术家混乱的内心?查理考夫曼是这样做的。

水管与血管

邮编为12305的房子正是主人公Caden最初的家
故事的开端发生在小城Schenectady。
它位于纽约州北部(Upstate New York)。除了孕育了通用电气公司以及培养出两位美国总统的Union College,这座小城和纽约州北部其他城市一样平静、无聊、不值一提。
Schenectady[skəˈnektədē]和片名的Synecdoche[səˈnekdəkē]是一组形近词。当Caden 给女儿Olive讲解psychosis和sycosis两个词的区别时,我们不难察觉查理考夫曼将故事的开端设定在这个小城,实属有意为之。
在Schenectady的小城环境中,Caden的家显得平平无奇:木质结构的房子有着灰色的外墙;而内部大面积的绿色墙面、绿色花纹墙纸,总是将Caden衬得一脸菜色,病病殃殃,甚至祸及家人:在第一幕头的几场戏中,Olive排出的绿色粪便困扰着房子里的所有人。
这种濒死之绿是Caden心病的外化,同时也为家庭的分崩离析埋下了伏笔

影片的开头,Caden在剃须时被断裂的水龙头击中头部,血流不止。当Caden向妻子Adele提到请水管工上门修缮一事时,女儿Olive一个劲儿地追问“plumber(水管工)”一词的含义;为了解释水管工的意思,Caden不得不先解释水管的定义;而当他提到水管就好比血管、水管藏在墙中埋在地下、正如同血管遍布全身时,Caden与他住所的联结关系被证实了:他的身体就好似他的房子,此后不断迭代的或真或假的房屋,是他越来越深的心结。
在之后的一场戏中,当水管工捣鼓卫生间管道时,Caden被迫来到地下室“放水”。地下室被Adele改造成了画室,而为了使用地下室的水槽,他需要先征求妻子的同意。Caden 受到家庭关系的约束,正如他对失去了地下室的所有权;这一状况在Adele带着Olive出走柏林之后才得到了改善。

妻女出走是一个很巧妙的设计:在故事第一幕和第二幕的节点,Caden的妻女抛下他去往柏林“度假”,闷闷不乐的Caden独自一人坐在属于妻子的地下室中,一边看电视一边刷牙。这时他突然发疯似地用牙刷清洗布满了油彩和污垢的房间内饰。他用牙刷和各种刷具洗净了地下室里染色的地板、积尘的架子和包了浆的书桌与水槽,妻子Adele留下的痕迹被悉数抹去,房间焕然一新,地下室回归成为Caden的领地,但此时Caden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对死亡的臆想来势汹汹。

随后,Caden获得了麦克阿瑟奖金。他要拿着这笔“巨款”离开Schenectady的小屋、去纽约追寻更大的舞台。
这是一场等同于灵魂出窍的远行。
他的灵魂自由了,但付出的代价是彻底失去了对时间的掌控。


外冷内热的剧场

Schenectady城中和Caden关系最密切的另一栋建筑,是以灰白为外观主色调的剧场。这同样是服务于剧本的设计:水泥灰的外墙和白色的内部结构奠定了它冷峻的基调,但剧场内饰与那些有着红色座椅、金碧辉煌的剧院并无不同。

有趣的是,无论在任何一个搜索引擎上查询Schenectady的景点推荐,它们会不约而同提及“Proctor’s  Theatre”。一是因为这座建成于1926年的剧院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历史建筑,无论是闪耀的灯牌还是活字招牌,无一不彰显着美式复古风情,且至今仍承载着娱乐休闲的基础功能;二是因为Schenectady确实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城。

但是这样地标性的建筑,却被导演弃用。
Proctors’s Theatre和影片中出现的小城剧院在外观上有着云泥之别。在拍摄时,剧组“借用”了Hudson River Museum的大厅作为剧院外景。

影片中的“剧院”外观(图片来自网络)
Hudson River Museum位于Schenectady南部一百五十多英里的Westchester County,是一座综合类博物馆,博物馆内有天文台和露天剧场,却没有影片中出现的传统室内剧院。

从建筑本身来说,这座博物馆的设计风格是割裂的,它由两个部分组成:白色的拱门和低矮的灰色建筑构成了前厅,线条简单,棱角分明,倒也符合当下流行的侘寂美学;而后半部分彰显着镀金时代建筑风格的大宅则是始建于1877年、由Charles W. Clinton设计的Glenview宅邸。影片在拍摄时小心地避开了后半部分的历史建筑,仅仅保留前厅的外观与内饰。
可以说,之所以选用这座博物馆的外景充当影片中剧场的门面,大概率是因为它白净肃穆的门脸儿。通过移花接木,影片呈现出一个外冷内热的剧院环境,用于影射Caden在这一阶段的事业状况。
Caden在Schenectady的生活是压抑的,虽然由他执导的《推销员之死》新编顺利上演,也在当地获得了不错的反响,但他内心的创作欲望、和被人“看见”的野心是这弹丸之地无法满足的;而摇摇欲坠的婚姻关系,被同为艺术家的妻子忽视,无疑为他的处境雪上加霜。
在这样的一个尴尬处境中,他吸引到了一个追求者—剧场的前台Hazel。


着火的房子

在影片的诸多意象之中,着火的房子是最直白的一个。这座房子的主人正是有着蓬松红发的Hazel。
相比妻子Adele的漫不经心,Hazel是以极低的姿态出现的。她对Caden不吝赞美、对他言听计从,甚至把约会时使用的纸巾保存下来、粘进剪贴簿中。但她的低姿态并没有换来同等的爱意,至少在中青年时期,她得到的只是敷衍的关心。
在话剧首演后的聚会上,精心打扮了一番的Hazel没能得偿所愿与Caden共度春宵,失落之情溢于言表。作为发泄,或是作为激励自我成长的手段,36岁的Hazel决心买下属于自己的房子。她开着娇艳欲滴的红色小车,来到了灰暗街道上唯一一栋明黄色的建筑前。

这栋房子是一个危险的符号。
除了与众不同的外墙颜色,它最鲜明的特点无疑是屋子里无处不在的、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的火苗,但人们对此情此景似乎熟视无睹。冷静而理性的房产中介锲而不舍地向Hazel推荐此屋。中介的语气是如此平和,以至于在这滚滚浓烟中她的冷静与理性仿佛是一种疯癫。
Hazel对四处起火的现状充满担心,她害怕自己死在大火之中;但最终,她还是决定搬进这座“炙手可热”的房子。
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屋,Hazel再度向Caden发起攻势,并最终如愿。可梦想中的春宵一刻却变成了Caden情绪崩溃的导火索,在床上他流露出怅然的神情,无法抑制住痛苦的泪水。两人不欢而散。经此一役,Hazel受伤了,放弃了。

心灰意冷的她嫁作他人妇,生了三胞胎,在小城的眼镜店谋了个职位。一晃就是数年,Caden趁父亲葬礼之机回乡,顺便拜访Hazel一家。黄色的外墙已被烧得漆黑,Hazel 却对此毫无怨言,她似乎早已满足于波澜不惊的家庭生活,甘心留在这座小城相夫教子。她告诉Caden,她已经能够享受自己的人生。

但在Caden需要她的时候,Hazel毅然抛下了丈夫和儿子,离开了这座着火的房子,只身奔赴纽约,担任Caden的助理,打点“剧场”的一切事物,日复一日地扑在这部无休无止的舞台剧上。
相互扶持多年的Caden和Hazel双双步入暮年。Hazel将Caden领回了自己的家,那座依然伫立于熊熊火焰的房子,两人相拥而眠。翌日,Hazel正像自己当初担心的那样,窒息在这烈火中。

Hazel之死
Hazel什么都预料到了。她知道Caden没有离婚的打算、并且在尝试通过婚姻咨询改善和妻子的关系,知道自己在与Caden有着共同语言和艺术天分的女演员Claire面前毫无竞争力,知道抛下一切到纽约投奔Caden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知道她和Caden的关系注定无法善终……
她什么都知道,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去做了,正如同她知道自己一旦入住这座着火的房子,终有一天会死于火灾。


废墟柏林

柏林之旅原本是Caden带着全家散心的窗口,但Caden却被Adele和Olive抛下,而这场计划中的短途旅行,成为了一场母女大出逃。
在Caden对时间的感知里,她们只是在柏林游玩了月余,但实际上这场“短途旅行”持续了数十年,以至于Olive在临终时已经无法听懂英语,只能靠同传耳机与父亲交流。

Caden不请自来,想要在妻子的艺术展上问责,但最终也没能见上一面。

在意识到妻子不会回归家庭后,Caden想要带回女儿,他充满愤怒来到了柏林,但很快他就在这座废墟之城的垃圾场中发现了自己精心准备的漂洋过海而来的圣诞礼物。意识到与女儿团聚的愿望注定要落空,他无助地抱着巨大的粉色礼盒,坐在垃圾堆里涕泗横流。
再访柏林又是多年之后,尽管在影片中两场戏相隔不过几分钟。

成年后的Olive因为传奇性的全身纹身而成为了一名艳舞女郎。Caden在贴满过期海报的墙上看到了女儿的裸体广告。为了与女儿相认,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进入俱乐部排队观看女儿的演出,但咫尺之遥的女儿却因为玻璃的阻隔仿佛身处异界,两人再度错过,直到Olive临终时才重逢。

整部影片都是从Caden的视角切入的,因而影片中的柏林毫无欧洲风情,也没有被当作一个国际性的都会,而是一片完完全全的废墟:开放空间中破败肮脏的断壁残垣与毫无美感的城市涂鸦随处可见,整个城市仿佛一座巨大的垃圾场。
在Caden眼中,正是这座城市里的病毒与秽物将Olive拖进了地狱。


城市中心与自我意识的边疆

在故事中的2009年,Caden获得了麦克阿瑟奖金,他终于能够实现自己的艺术追求, 去做自己想做的戏剧。他找到纽约的房屋中介,想要租下一间剧场。在曼哈顿的剧院腹地,中介为他推荐了一个状似蚕茧的巨型大棚。

中介:还有人在这里排《麦克白》呢!
以纽约为创作背景、描写艺术家挣扎的影视作品不胜枚举,最为常见的操作是将纽约和洛杉矶置于同一语境下互为对照,这两座城市都与艺术密不可分,却在城市布局上走向了两个极端,一个极为紧缩,一个极为开阔。这种关系也常常被搬演进影视作品中,映射着双城中的人物关系:《婚姻故事》里热衷戏剧的丈夫扎根在乌烟瘴气的纽约,而追求小银幕事业的妻子则对敞亮的洛杉矶念念不忘;《加州靡情》中风流倜傥的作家在纽约失去了灵感,回到洛杉矶重振旗鼓,但反倒深陷泥沼;《克莱默夫妇》里寻求自我价值的纽约主妇孤独出走,在洛杉矶重拾设计梦,打下一片天。在后两个故事中,甚至不需要用任何篇幅描绘另一座城,就能使双城间微妙的关系跃然纸上。
可在《纽约提喻法》中,出现了一组全新的对照关系:不断建设的纽约与日渐荒芜的家乡小城。

一切从搭脚手架开始——而光是脚手架就搭了十七年。

内饰1:1还原了Claire的家,但Caden仍不知足,决定糊上第四堵墙以求真实。

底噪恼人的纽约与静谧又诡异的乡村生活的对比无需赘述,但与以往剧情片中主人公告老还乡或回家疗伤的常规桥段不同,故事中的Caden每一次回到Schenectady都是因为亲友的故去—家乡与死亡紧紧相连,而死亡又恰恰是自始至终萦绕在Caden脑内的命题。
大城市在兴建中走向混乱,家乡小城则在自我消耗中式微。
为了理想中的盛大戏剧,Caden带着他的一班人马在这巨型的子宫般的容器中中孕育出了一个全新的纽约,从一间间房,到一条条街道,直至真假莫辨。纽约原本就是一座永远处在建设中的城市,脚手架和黄色出租车一样,都是具有代表性的城市景观的一部分;Caden的剧组在建设中的城市里不断建设,以至于剧场内外的界限愈发模糊,套娃一般的城市在不断嵌套中融为一体。

如果不是Caden将拍立得照片递给置景师作为参照,这座脚手架或许只是真实纽约中的街景

在舞台剧里扮演Caden的演员走向剧院中的剧院


结语

Caden最初的创作野心,是用戏剧的形式讲述自己一生的故事,一个属于自己且仅属于自己的故事;但在城中城竣工后,在舞台剧中扮演Caden的演员不断更新迭代,而自己的意识也随着这些新演员们的加入被无数个分身分散甚至替换。

Caden的真实意志不再重要了。在巨型的模拟都市中,他变成了一颗小小的棋子,与周遭的群众演员无异,以至于在故事的最后,Caden戴上了用于动作提示的耳机,“导演” 在耳机里告诉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有无数个故事,无数种意志支配着每一个个体;而当这些意志一个个消散,所有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当Caden蹲下为Olive系鞋带时,他想尽办法解释psychosis和sycosis的区别,但这一幕在人生的长河里似乎也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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