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这明明，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难道不是吗？

文明的覆灭与兴起，恒星的诞生与毁灭，这些难道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吗？

林始终是那么认为。

蹲在一方小陨星上，慢慢看着眼前的恒星莫名膨胀、发红，最后爆炸，化作强辐射与演变的残骸四散开来。在如此高温和辐射的摧残下，这篇星系绝不会有除他外第二个生命体离开。恒星的遗留物质很丑，像虚无缥缈的银河鲸的排泄物。但林知道会有文明对那些东西感兴趣的，一定会有。他们依赖物质，在那些看得见的东西中寄托自我，而林不同：对他们而言，林是神，是不能被企及的存在。

烟火在星云间绽放，林兀自摇着自己的尾巴，红瞳中是复仇的快感和若有所失的彷徨。不像他全身白色的毛发，那个嬉笑着吵着叫师傅去买好吃的那个小兽已经死了。现在占据这具躯体的是愤怒和彷徨，以及彻彻底底的恶意，就像这个世界对他做的那样。

看完这场烟火，林已不大耐烦待在这里了。再绚烂夺目的烟火也有结束的时候。

林又想起了以前，那是他还是个人类模样的时候，那是他变成了一只小兽的时候，那是有师傅陪在他身边的时候，那是烟火还未结束的时候。

一

林吮了一口手指，上面糊满了棕黑色的酱汁。咸咸的，甜甜的。

“林就托付给您了啊。这孩子，能在您这样的大师底下学习真是他的福气。”林听见自己很熟悉的一个声音，声音里面充满了谦卑与感激。

“哪里，你孩子自己有天赋关我这么一老夫有何事？这都是要看孩子自己的了。”林坐在桌旁，看不见说话人的脸，只感觉那声音很温柔很有威严。林想看清那人的模样，但照进来的光线太刺眼，林只能看见一袭白袍与一张长满白色胡须的面庞，它们在光中摇曳，光给它们镶上了一层金边。

“大师谦虚了。那么，我就先告辞了。”林熟悉的那个身影起身离开，林想跟着一起去，却被留了下来。

“你跟着大师好好学习，不要做违抗师傅命令的事。以后呀，你就与大师一起生活，听见没有？”林不理解话中的含义，他以为这次也只是像过去的很多次一样，等他玩够了玩累了会有人把他接回家。只是这次不同，记忆中的那个“家”已经和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

林玩累了，于是睡了一觉，醒来时房间里就只剩下他和那个“大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阳光晒到了林的脸上。林被这刺眼的光线激醒，揉搓着略微干涩的眼睛，猛然间意识到那个“大师”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哟，醒了？不多睡会儿？”林不大开心地挪动了下身子，换了个阳光找不到的地方想要继续睡觉。岂料那个大师竟伸手抓住了林的脚腕，瞬间一个少年就被翻到过来。

“阿阿阿！放开我！”这种程度的挣扎面对大师完全没有作用。

“第一次见到师傅不知道说些什么？”大师笑着说。

林看向倒着的大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师傅，什么时候开饭？”

“……”

和后面的很多很多一样，林和大师之间说的话就是那么不惊人。

二

“吸气，呼气——跟着我做，吸气呼气。”大师在带着林练习基本功，用大师的话来说，基本功是做好一切的关键？“做好了吗？那下面练习下一个步骤，揉天应穴。”虽然林不知道这个基本功的意义何在，但只要是师傅让他做的事，他就会不假思索地去完成它。

“好了休息一会，待会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大师招呼着林在他身旁坐下，然后拿出一个淡灰色的信封给林看。林想要伸手去接，但信封被大师抽了回来。“这是别人委托师傅去做的事，师傅晚上就去做，干好了人家会很感激师傅的。”大师发现林对这话兴趣不大，随即又说：“人家还会请你师傅吃饭。”

“真的？林将来也能做到这样吗？”顿时少年的眼睛亮了，在他眼里那个已经和一餐美食画上了等号。

“会的，一定会的。”师傅揉了揉林的头，这么说着。“以后你们每天都会有委托任务来锻炼你哦～要知道我收徒弟可是很苛刻的！所以你是有能力成为比师傅更加优秀的人。”

“嗯，我知道了师傅！”林休息了一阵子，感觉身上又有了干劲。

“那好，不要懈怠！起来继续下一个内容，挤按晴明穴。”大师开始示范这里该怎么做。

到了晚上，是师傅出去办事的时间。林看着师傅收拾好要用的东西，向他挥了挥手就从小楼走到城市的车水马龙之中。师傅要用的东西很奇特：一件防水的外套，一副师傅不轻易给林看的刀具，几个比较大而且质量上乘的黑色塑料袋。以林的认知，他没法把这些东西与某个职业联系起来。再联想到师傅被大家叫作“大师”，林感觉这其中有好多内容是他不了解的。

但林唯一能肯定的是，当师傅第二天清晨回到家的时候，除了林看得见的疲惫以外，师傅身上还有一股不易令人察觉的油烟味，就像晚上和师傅去逛夜市常常闻见的那个味道。

三

师傅究竟是干什么的呢？林有时会在空闲时思考这个问题。

师傅是个爱干净的人，不像林，整天弄得脏兮兮地。师傅烧得一手好菜，这个事情是远近闻名的，林也是有口服，能跟着师傅吃好吃的。师傅是个细心的人，林把师傅的花盆打碎无论怎么掩藏师傅都能发现。师傅还是个很温柔的人，他总是一边说教着林提醒他不要再打碎花盆一边为中午林的午餐做准备。

有时候，师傅也会像一个和林一样的小孩。

师傅带林出去玩，走着走着林感觉自己的手被师傅拽住了。林停下来，发现师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某个地方。顺着师傅的目光看去，林看到在街道的那一头有一家卖甜食的小店子。里面人来人往，煞是热闹。橱窗里摆列着小店铺的各色甜食，大多都是林没有见过的。

你去帮我买一个。师傅说。我给你钱，在这里等你，别和人家说是你师傅让你来买的。

林不理解为什么师傅不亲自去买，但也只是把这份疑惑存在心上，自个儿乐呵呵地去那家店铺寻找师傅可能喜欢的款式。

最终林选择了一个小盒子里装着的甜食，林不知道它长什么样，但听店员介绍里面是有夹心的。林拿着那个小盒子等待结账时听到耳畔传来这样的声音，那是两个大人之间的谈话：

“都这么大人了还来吃这些小孩子的东西丢不丢人啊？快点走快点走，我可丢不起这份人……”

林于是悟了：大人也是要面子的！只是对于师傅来说，面子和甜食二者是都不可舍弃的。所以哪怕有可能被发现事实而失去面子，师傅也要试一试同时得到甜食。虽说这样有些孩子气，但林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这是我师傅！我的！就这样才好，谁也不能说我的师傅不好！

林带着小盒子出了店铺门，师傅正在不远处笑着向他招手。

四

“按揉四白穴，林，跟着我做……”这天林在跟着师傅练功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对于那个问题他实在是好奇好久但一直没问。

“师傅！”林叫了一声。此时师傅正把手放在四白穴上做示范动作。

“怎么了，林？又饿了？”师傅问。

“师傅，我想问我是为什么被你收为徒弟的？还有，我听说我很有天赋，那究竟是什么天赋呢？我爸妈呢？我什么自从我拜你为师后我就没有再见到过他们？”林连珠炮似的弹出一大堆问题，为了清净，师傅连忙打断林的下一个问题。
“好了好了，告诉你就是。这孩子，怎么那么着急。”师傅说完进卧室去干了些什么，林只听见卧室里有不小的动静——似乎是有什么重物砸在地上，以及师傅吃痛的叫骂声。

“来了！林，过来看看吧。”师傅拿了一张照片走了出来。林伸着脑袋过去看，照片上是一只白色的小动物，很小很小，眼睛通红，鼻子那里还有因为瞌睡冒出的鼻涕泡。

“师傅，这是什么？”
“这就是你呀。”师傅戳着林的脑袋，不顾他的震惊继续说下去。“那时的你还很小，却拥有十分奇特的能力，动不动就会变成一只像小狗的东西。”

“啊啊啊！师傅！我才不是小狗！”

“是是是，林不是小狗。”师傅安慰了一下身旁快要炸毛的少年。“林是小狼哦？”

“小狼？”

“对，你看照片上的你，吻部明显是狼的特征，耳朵也是这样。所以林是小狼哦。”

“那为什么我现在不能变成小狼？师傅？”林问出这个问题。师傅低头想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一个林又能接受又能听懂的答案。

“应该是你已经忘记怎么变了，又或者只有在很关键的时候才能变吧。”师傅回答说。

“是这样阿…”林接受了这个说法，感觉还挺靠谱的。“那我爸妈呢？”

“哎呀，要到吃晚饭的时候了。林，我去做饭，你在这好好练功。”还没说完师傅就跑了。

“什么嘛……”林有些不满，师傅肯定还有什么瞒着自己。

五

“大师，您出去避一避吧。这阵子不大太平。”在一次晚餐的餐桌上，一个客人这么对师傅说，引得林悄悄地把耳朵竖起来去听他们在说什么。

“怕什么，他们又能奈我何？”师傅叉了盘中的一块肉端详了片刻，然后放进口中。“还有林。我是好躲，那林呢？我可没有办法带着个小孩东躲西躲。”

“林我可以伪造一个身份送到福利院去，等这阵风过了再把他接回来。再说伪造一个小孩的身份换作谁都不会怀疑，安全还是能保障的。”

“你就那么笃定我出去了就还能回得来？”餐桌上瞬间安静，林也停下了咀嚼，呆呆地看着师傅。师傅刹那间散发的气场熟悉得有些陌生。

客人也知道在这个事情自己无法打出保票，也不说话了。

“行了，我哪也不会去，我要留在这里照顾林。他们把林托付给我是希望我能好好地抚养林成为我们当中最优秀的那一个，不是让我们把他抛弃在福利院内。”师傅转头对着林，“林你也希望师傅能一直陪着你吧？”

“嗯。”林回答，紧接着又补充说，“我想一直待在师傅身边。”

客人看着亲密无间的师徒两叹了口气。快离开时，他还不忘提醒师傅一句：“注意安全，晚上把门窗锁好。”

“知道了。”师傅回答。客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林能感觉到，在自己和师傅快乐的日常中，有什么东西悄然降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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