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萎的桃树苗
老李一个月没出门了。周五清晨,微冷,阳光照进卧室,唤醒了已经清醒大半的他。正如我以前订的闹钟一样准时,他想,但我现在用不着闹钟了。他起身,洗漱,披上大褂,和被封的第一天一模一样的流程。踱过走廊,他浏览着墙上的照片,那些照片每一张上都有很多人,每一张左下角都有一个时间,每一张上都有老李,每一张照片上的老李都在笑,而且他以前走过这个走廊也会微笑。老李踱到客厅,角落里有一张已经积尘的小桌,那上面半边杂乱地堆着很多证书,有的崭新,有的褪色;半边整齐地码着一摞信,有的精致,有的粗糙。老李的家,冷清,安静,无聊,破旧。客厅当中横一张矮桌,半边围着沙发,半边是电视柜,电视柜旁边的墙角放着那张小桌。书房摆着书架,也都已破损掉漆;书架上摆着书,也大都泛黄。
老李吃过早餐,检查了一遍窗帘,便坐在书桌前。他翻出一本老课本打开书签所在的一页,看了一眼标题,“新文化运动”,他暗自一笑。我最擅长这一部分了,他想,孩子们也喜欢听。发了一会呆,他隐去笑容,埋头写起来。他字迹清秀纤细,又透着一股刚硬,好像写下便不允许改动。过了一会,他隐约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心中一惊。他想到了一个月前他每天都能听到更暴躁的敲门声,他想起了那些呼喊,嘈杂,镜头和闪光灯,那些疯狂的人和他们的疯话,和家里的一地鸡毛,还有沮丧,绝望。他想起了那些孤独,无望的夜晚,他看着对面黑漆漆的夜,他看到了自己。他想到超越一切的力量,那力量曾击败了无数的人。摇摇头甩掉这些念头,他将本子收进抽屉,前去开门。
“你怎么敢来?你不怕……"
“快走!”
送走来客,手上还是多了一大包礼品,老李苦笑一声,随手一放便重新埋头。他忘记给他的小桃树浇水了,虽然浇不浇水都差不多。
中午时分,老李搁笔,打开窗子,从外面跳进一只小猫。它还是那么准时,老李想着,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猫粮盆推给小猫。之后,老李拿起本子,欣赏一番,清清嗓子。
“同学们,我们今天一起学习新文化运动.…….….”推过一块可移动的黑板,拿着半支粉笔,他开始板书。粉笔打在黑板上的哒哒声与他洪亮的讲课声交织在一起在客厅里回荡。从新思想马克思主义,到新著作,再到各种改革、批判,他如数家珍。他在客厅里踱来踱去,他俯下身去看小猫专心地吃猫粮,他敲敲黑板吓小猫一跳,然后嘿嘿一笑,接着讲课。正好四十五分钟过去,老李翻到了他笔记的最后一页。他颇有成就感地等待着什么,但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他深吸了一口气。
“同学们,下课了,活动一下吧,我一会再布置作业。”小猫早已不知去向。老李轻轻搁下本子,回到卧室午休去了。
老李傍晚才醒过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养成了这个作息,可能是因为过于无聊。或许我从封闭的第一天就没有改过作息,他想,并看见了对面学校亮起的灯。那些灯光在他薄薄的窗帘上投射出一个个模糊的光晕,他认得这是教学楼,那是办公楼,他还看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哼,你应该在教育学生了,你每天都干这个,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你还应该在教室后门窥望;你每次都空手进,满载出,而你没收的零食和闲书总是在放学后偷偷被塞回原来的桌洞里;你带的班级每次都是第一,你从来不给同事机会;你每次都不愿意罚学生,但他们并不领情啊……老李的心声忽地停了。
良久,他起身,无意间注意到已是深夜。心中一喜,他拉开窗帘,打开窗,扑面的凉风让他莫名欣慰。风也是我的朋友,小猫也是我的朋友,他想,但他们也只是朋友而已。这时,从老李窗前走过的两个人扭头看向了他,而老李先前并未注意到这二人。
“那就是那个打骂学生被辞退的?"
“就是他,也不一定,谁也说不清,快走吧。”
砰的一声,窗子猛地关上,小桌上的一封信被吹掉了,封面上写着:
老师,我们想您了,您回来吧,我们都知错了。
老李瞟了一眼,轻哼一声捡起来放回原处。这时他注意到,他几个月前种的小桃树苗再也没长过,已经泛黄枯萎了,在苍凉的月色下憔悴不堪。一个月前,小猫压断了它唯一的一根小芽。